日头渐落,封显惬意摸了摸肚子,挑了挑眉笑着道:“瑜阳,时辰不早了,我回府了,万事你莫放在心上,相信皇兄便是。”
瑜阳点点头,起身走了几步把封显送到亭子外,看到封显转身离去突然拉住他衣袍,过了半响才在封显疑惑神色下道:“皇兄,我迟早是要出嫁,以后母妃就拜托给你了,你要经常来看看她。”
她这番话说得格外郑重,眼底更是有一种莫名坚持,就连脸色也有些不正常潮红之态。
封显一愣,以为她是为了即将出嫁感到不安和娇羞,忙握了握她手,轻声道:“你放心便是,只要你过得好,母妃一定会身体康泰,更何况你又嫁得不远,不用担心。”
“是啊,我不担心,我不担心。”瑜阳把手缩回来,连声轻回了一句,脸上满是笑容:“皇兄,你快回府吧,等会宫门就要关了。”
封显点了点头,点了点瑜阳额头转身离开,走出园门时候他朝后回望了一眼,素衣纱裙少女远远望去格外宁静和谧,到底还是长大了,连平时粘人都少了不少。他微微一笑,压下了心底陡然升起不安,抬步朝外走去。
瑜阳看着封显慢慢走出御花园,脸上笑容陡然消失不见,她抬手拍了两下,一个身穿黄衫宫女便从旁边走了出来。
“公主,王爷已经走远了。”
“玲珑,我们走吧。”
平时娇蛮声音里满是沉重和叹息,玲珑听得发酸,脱口而出:“公主,王爷刚才都说了明日会向皇上求恩旨让您出嫁,您又何必……”
“住嘴,你知道什么!”瑜阳朝玲珑看了一眼,眼一沉便带了几许厉色出来,玲珑显是许久未曾看过她这幅神色,心一惊委屈闭上了嘴。
瑜阳转身朝宫闱深处走去,眉宇间有一闪而过疲惫。是啊,她懂什么?
她虽是大宁公主,可是若是没有母妃庇佑,兄长扶持,在这吃人不吐骨头深宫里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如今朝堂看起来皇兄有一争之力,父皇又对他宠信有加,可天底下最靠不住便是皇恩,她若是不这么做,他日帝位之争,若是平王得胜,以他气量,母妃和皇兄绝对难逃一死。
况且皇兄没有争位之心,她只能用自己把他推上这条路。而如今她唯一能做便是加重这天平上砝码,就算改变不了大局,也不能成为他登位君临阻碍。
生于皇家,她别无选择。
瑜阳转身朝宫闱深处走去,她步子行得极慢,但神情却在这一步一步之间慢慢坚定起来。
她是尊贵天家公主,但仍旧懂得牺牲和舍得。这一点,就算隐在浮华满目皇城宫闱下,也仍然无法改变。
35入京
上书房里很安静,瑜阳攥紧指尖,静静看着一脸深沉宣和帝,嘴唇轻抿。宣和帝把茶盖轻轻阖上,书房里一声轻响,他看着瑜阳陡然紧缩身子,目光深沉但却饱含诧异。
“瑜阳,你真决定了?”他紧紧盯着这个素来娇蛮女儿神色里一举一动,不想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
瑜阳沉默了片刻,然后昂起头高声道:“瑜阳甘愿和亲北汗,还请父皇成全。”
“为什么?”宣和帝单手扣了扣龙椅上案架,神情悠远,就连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暗哑:“你皇兄今日才递了奏折进来,他所求之事朕未必不会答应,瑜阳,你真想清楚了……”和父母兄弟天各一方,此后别路。
天子之威素来极重,瑜阳心一沉,稍稍一瞥头,直直看向宣和帝眼神一如刚才坚定郑重:“儿臣心意已决。”
以一公主之尊嫁入北汗,如果没有舍弃一切勇气和坚持,根本无法在波谲云诡北汗皇宫生存下去,甚至还极有可能为两邦交埋下祸患,以前瑜阳根本不适合,但现在站在他面前,却……
宣和帝收起了脸上疑问,沉默良久后才慢慢道:“明日朕便下旨由你和亲北汗,等北汗使者入京后朕会为你筹办盛大婚宴,你是我大宁公主,无论是谁也越不过你去。”
瑜阳一愣,这虽然不是寻常人家情真意切殷殷嘱托,可天子重诺,这句话已经是对一个出嫁公主所能做到最大维护了。她轻扯裙摆,慢慢跪了下来,双手伏地,头上碧绿剔透步摇轻碰出清脆悦耳声音,有种脆弱坚持。
“谢父皇恩准。”默默三叩首,额头在地上碰出了暗红印记,瑜阳站起身静静看着宣和帝道:“儿臣是大宁公主,享公主之尊,定当担公主之责。父皇,瑜阳拜别。”
她说完慢慢转身走了出去,一直到上书房外见到焦急候着玲珑后才身子一软靠在了墙上,玲珑见状急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瑜阳摆摆手,神色复杂朝身后书房看了一眼,深夜宫闱显得格外安静沉暗,她靠着玲珑朝外走去,冷风吹来才发现身后沁凉一片。
她今日丝毫未曾提到母妃和皇兄,父皇又受了她跪礼,想来应该会看在她主动远嫁份上多为皇兄谋划一二。
瑜阳摊开手心,看着上面被指甲浅浅划出痕迹,长长叹了口气,她能做到,只有这样了。
宣和帝看着瑜阳慢慢消失在门外,揭开杯盖敲了两下,隔了半响才眯着眼道:“安四,看来朕还真是看走了眼,朕以为今日来见朕会是婉阳,如今看来倒是瑜阳更加适合了。”
“公主殿下一向深明大义,况且她并未提及九王爷,想来也是个懂事。”安四小心上前为宣和帝添上热水,躬身慢慢道。
宣和帝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端上茶抿了一口:“哦?瑜阳倒是个机灵,鲜少看到你会为别人说话。”
安四心一惊,急忙低下头:“老奴只是看公主小小年纪就要远嫁漠北,所以才……”
宣和帝摆摆手:“急什么,我只是没想到瑜阳也会有这种决定,她什么都没说也就是等于把什么都托付给朕了,朕不会连这点把戏也不能容忍,只是显儿……咳咳……咳咳……”宣和帝突然弓起身急促咳嗽起来,但又像在压抑着什么一般迅速掩下了咳嗽声,使劲朝安四挥了挥手。
安四急忙放下手里热壶,神色惊徨朝书房内室走去,片刻后拿出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匆忙放进宣和帝嘴里,又使劲拍了拍宣和帝后背。
隔了半响才听到坐着帝王咳嗽声小了一些,安四垂着眼看着宣和帝一瞬间就如老了十岁神态,面露担忧。
“陛下,您……”
宣和帝摊开手心,看着怵目惊心鲜红血迹,眯着眼毫不在意道:“又提前了,安四,朕时间不多了。”
安四递上锦帕小心开口:“陛下,郑太医有交待,您只要少操劳一些,未必不会痊愈。”
宣和帝擦了擦掌心,看着手心处残留暗红哼了一声:“朕命由天定,那些个庸医休想左右,他家里人都安顿好了?”
“是,郑太医是个聪明人,他绝对不敢多言。平王倒是打听过两回,不过郑太医都以您偶感风寒给推过去了。”
“哼,朕还没死呢!他倒是心急。”宣和帝猛地睁开眼,神情阴鹫:“隐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安四摇摇头,颇为不解慢慢道:“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陛下你说他们是不是……”
“闹着玩?还是给天下人提个醒他们还存在?”宣和帝失笑转头问道,安四尴尬摆手后退了两步。
“他们一定会来,等了他们几百年,安四,他们一定会来。”轻轻呢喃声在上书房里慢慢响起,最后缓缓归于沉静。
“公主,瑜阳公主已经从上书房里出来了。”景音小声在婉阳耳边回禀了一句。
婉阳抱着暖炉手猛地一顿,闭上眼隔了半响才道:“景音,你到长春殿去一趟,亲口告诉瑜阳,本宫答应她,一定会做到。他日她回大宁之日,我这个做姐姐定当以大礼迎她。”
婉阳话一字一句从嘴里说出,格外慎重,疲惫神态也染上了几许威严,景音一愣,来不及细嚼她话里意思,便躬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房内重新归于安静,婉阳看着摆在面前令牌,神情幽暗难辨,若是真有那一日,大宁恐怕真是要变天了。
况且,隐山一出,天下安得太平?
第二日,在北汗迎亲使者即将入京之际,宣和帝于朝堂上颁布圣谕,加封瑜阳为昭献和仁公主,和亲北汗。
此旨一出,虽说未在朝堂上掀起轩然□,但宣王封显境地却一下子好了不少。自古以来和亲北汗大多是宗室女,公主自请和亲少之又少,为了两邦交下嫁蛮,当得上是牺牲颇大,封显作为瑜阳胞兄,倒是得到了不少清贵俗流赞誉。
当然,无论大宁京城里热闹煊赫成什么样子,都劳不上清河在意挂心,她小心走进亭子,脚步轻轻,看着近日沉闷了不少宁渊,犹疑了半响才道:“小姐,叶将军去迎和亲使者,想来这两日就要回京了,您就别挂心了。”
宁渊面不改色听完,抬起头一眨不眨盯着清河,一直到清河心底发毛了才道:“百里来了?”
果然,刚刚还活跃无比清河马上变成了苦瓜脸,凑近宁渊身边道:“小姐,您就下个禁令吧,那家伙天天往洛府跑,也对您闺誉有碍啊!”
宁渊似是对她也能说出闺誉二字颇为惊奇,摊了摊指甲漫不经心道:“现在我想……百里来洛府目外面都知道了吧。”
封皓这小子还真是一说一个准,果然提起百里这丫头就会安静下来,制她聒噪正好。
清河脸色一变,急忙眼观鼻口观心低下头装死,看过不要脸,就没看过那么不要脸,说出来也是个世家公子,居然敢在洛府门外撒泼,想到那日百里询居然扯着嗓子在洛府门外喊她名字,清河脸都有些发绿迹象。
“小姐,我还有事,先下去了,您放心,叶公子马上就回来了,您别挂心。”她匆匆忙忙往外赶,临走还不知死活丢了一句。
宁渊看了看天色,瞧着也该是百里每天来报道时候了,轻笑着拿起桌上茶盅抿了一口。
京城里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即将和亲瑜阳身上,就好像所有人都似乎选择性遗忘了隐山入世事情一样,宁渊失笑摇摇头,双手交叉撑住下颚眯起了眼。
闹出那么大动静,她确不知道现在掌管隐山人到底要干些什么,只不过隐山过去几千年历史里还真是没出现过这么勤快掌管者,因为一旦启动幻阵,开阵者必须耗费三个月时间来修补阵法。
隐山方圆百里阵法是初代隐山之主耗时将近百年才完成,但启动阵法却简单得多,每一个从隐山出来人都是打开了守护阵法才能出来,但像这次一样却从未有过。
这世上并没有毫无后果之事,哪怕是隐山也不例外。阵法完全大开,甚至是动用幻境之阵生出了那些幻象,隐山所有守护阵法将只能维持半年,半年之后,若是没有修补,隐山将成为众矢之。
宁渊摇摇头,还没有哪个隐山掌管者会蠢到这种地步,只不过既然他们选择了入世,那新掌管者一定也抽取了暗谷里试炼题目,她好奇挑挑眉,要是如她当初一样抽到那么费神题目,倒真是亏大了。
北汗探子会阵法,应该是隐山人泄漏出去,如果是这样,那他们选择一方是……北汗?
还未定神,窸窸窣窣脚步声已经近到了身边,看着明显瘦了一圈封皓,宁渊便满意起来,清河看着不妥当,操练人倒是极好,要是把她送到云州大营,倒是个适合人选。
“姑姑。”封皓扭捏走过来,声音期期艾艾。
宁渊叹口气,这性子要是一起改了就好了。
“何事?”
“《战书》七卷我都看完了,我想回去看看祖母。”
“都看完了?”宁渊有些诧异,才不过一个半月而已,当初她以为封皓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做到,才会对长公主许下两个月约定。这孩子,也许远比她想象更加聪慧。
“恩。”封皓点点头,搓着手指道:“我还从未离开祖母这么久,想回去看看她……”
“也好。”宁渊朝天色看了一眼道:“我让年俊备车送你……”
“姑姑……”封皓打断了宁渊吩咐,叫住了她,犹疑了好一阵才小声开口:“我想让您去一趟公主府。”
宁渊打量了封皓一眼,看着低下头神色惊慌封皓,眯起了眼。
昭言长公主三十几年来对洛家人避而不见想必他是知道,当初种种因由封皓肯定明白,恐怕长公主心结已经压了三十几年了……不过是个垂暮老人罢了。
想至此,宁渊叹了口气,摸了摸他头道:“你去通知清河,我们一起去。”
封皓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姑姑,你真……”
“快去准备吧,要是磨蹭下去,时间就真不早了。”
封皓应了一声马上朝外跑去,圆溜溜身子头一次跑得轻快,宁渊看着他背影,唇角扬了起来。
长公主府门外,清河看着先跑进去报信封皓,脸色有些怪异:“小姐,您真要见长公主?”
当初洛家和昭言长公主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
宁渊撑着下颚摆摆手:“去,把暗格里收着棋盘拿出来,我们对一盘。”
清河瞬间苦下了脸,忙抽出一本书,端出了几碟点心道:“小姐,我可下不赢你。”她看着宁渊一副倒下又要睡架势,挠了挠头:“那,您是不准备进去了。”
宁渊眯着眼淡淡道:“她不会见我。”
清河愣了愣神,面色有些疑惑:“为什么?长公主不是一直想把当初事做个了断吗?”
宁渊朝清河看了一眼,拇指轻轻扣了扣小桌:“当初我把封皓接走时候其实就是对两家事做过了断了。”她慢慢收住声,神情有些悠远:“况且,我见不见她根本没用,祖父、祖母早就过世了,她真正要避洛家人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避着,只不过是谨守对祖父承诺罢了。她既然不想打破,我又何必勉强。”
“可是,您来见她是……?”
“封皓那孩子至孝,我只不过是尽人事而已,况且,这应该是他们祖孙俩最后一次见面了。”
清河拿着糕点往嘴里塞手一顿,神情颇为震惊:“小姐,怎么会?”
宁渊摇头不语,朝窗外看去,金碧辉煌长公主府肃穆端庄,但却冷清无比。若是封皓要回到洛家,长公主就必须二则其一,是长公主之尊还是……
果然,片刻后长公主府管家匆匆从府内走出,躬身向宁渊回禀了长公主因病卧床难以见面理由,并承诺不日会送封皓回洛家。
清河朝她家小姐感慨看了一眼,忙朝年俊摆摆手,马车慢慢驶离了长公主府门前。
大门内,封皓牵着长公主衣摆,神情有些沮丧:“祖母,您为什么不见姑姑?”
长公主摸了摸封皓额头,长叹了一声慢慢道:“皓儿,洛家大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不见她最好,她知道原因。你长大了,我也就安心了。”
封皓听着长公主长长叹息,安静站在一旁,牵起长公主手紧紧握住,漆黑眼定定望着那辆走远马车长久不语。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趟回来意义,只不过是想在走之前了却掉祖母一生心结而已。只是,很可惜,即便是人事全非,岁月流转,祖母也走不出当初往事,也许从洛将军阵亡漠北那一刻开始,她一生结局就已经是注定了。
军马齐行声音在大街另一头传来,清河掀开马车帏布朝外望去,惊呼一声:“小姐,快看,是叶公子,看来他们回来得挺快。”
宁渊闻言抬头朝外望去,远远官道上,百姓避很远,威武仪仗队铺陈数里,配着长刀士兵慢慢走来,雄武威壮。
骑在骏马上一身盔甲青年格外打眼,漆黑长剑别在他腰间有种低沉铁血意味在慢慢蔓延。宁渊转眼朝叶韩身边人看去,神情一暗,头戴毡帽男子一身绒服,眼神深邃坚毅,浑身上下有种蛮荒气息,看样子应该是北汗三皇子元硕无疑。
她头一低正准备垂下,却听到清河陡然惊呼:“小姐,快看,那个是……没什么,没什么,小姐您不用看了。”清河急忙摆了摆手,语气有些失措,看向宁渊神色更是有些尴尬。
宁渊诧异挑挑眉,循着清河视线望了?br/
宁渊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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