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作者:未知
宁渊第4部分阅读
个真切,暴走的两匹马也因这声音猛地安静下来,甚至是畏缩的向后回踏了几步。
瘫倒在地上的小二眼底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急忙爬起来奔向大堂。围着的众人观得此景都长出了口气,心底不免暗暗称奇,俱都抬眼朝门内看去。
一绿衣女子从里面轻快的跑了出来,手里捧着的盒子虽快堆过头顶,但却丝毫未曾影响她的速度,几乎是转瞬间,便跑到了马车前。她把手里的东西朝车里一放,拿出个木架放在地上,然后朝那两匹自她出现后明显温顺得如小马驹一般的烈马瞪了几眼后,才转头朝门里看去,脸上带了几分自夸的得色。
年俊跟在宁渊身后看到清河邀功的那副表情,刚刚在厢房里升起的怒气消了不少,眼里便带上了一丝无可奈何。这丫头,欺负两匹马都能这么理直气壮,真是浪费了小姐十几年来花费在她身上的气力。
大堂门口距马车不过几步距离,不少人只看到一抹深黑的颜色闪过,正主就已进到了车里,除了那特立独行的曲裾常服和面上朦胧飘闪的素白面纱,其他的倒真是没瞧个真切。
只是都隐隐觉得那素白的面纱配上那龙行阔步的步履,硬是十足的别扭。
随后跟着的年轻男子丰韵清朗,眉目间坚毅带着肃穆的端然,即便是坐在马车外弦上,都无法折去他半分风采。
不少百姓心底都忍不住赞叹了一声,虽说瞧不见那传闻中的洛家小姐,但这随着出行的两人倒真是丝毫不逊于一般的公子小姐了。
眼见那青衣男子正欲驾马离开,围着观看的行人还来不及露出失望之色便被眼前出现的一幕惊呆了眼。
身着纤黄百褶裙的少女从大堂里奔了出来,三寸金莲踉跄而行,头上的琉璃步摇折射出脆弱的曲折。她停在了正欲离开的马车前,容颜清丽脱俗,颇有雅态,让围着的众人不由得看呆了眼。
“里面的可是云州洛家宁渊小姐?”糯雅的声音自她口中而出,黄衣少女整了整衣襟,朝着车门颔了一下首后才开口询问,脸上颇显焦急。
年俊看着这突然出现拦车的小姐,神情明显的愣了一下。看她所穿所带皆非普通衣物,该是大家闺阁小姐才是,怎会如此轻浮的于闹市之中拦马问话?就算是急于见他家小姐也不至于这般行为无状。
但到底是一女子,年俊也没好直接驾车走人,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何事?”
他一向不苟言笑惯了,面对旁人问话也带了军中习惯性的威慑,这硬邦邦的声音一出来,到让别人觉得颇为责难了。
方紫菲显是没料到这车夫如此不尽人情,眼中的恼怒一闪而过,但仍是放低了姿态道:“我于东来楼里与姐妹叙旧,闻得宁渊小姐在此,觉得实在应见上一面才是。”
年俊皱了下眉,眼微微眯了起来:“小姐是……?”
“清莱文士。”
端声回答的女子微微扬起了眉,眼中便有几丝些许的骄傲倾泻出来,她看着围着的百姓猛地倒吸口气的样子,眸中隐含的笑意更深了。
她一向自得的从来不是容颜,而是那享誉京都的曲艺。
清莱文士之曲千金难求,大宁上下谁人不知。
年俊猛地一顿,瞳中的颜色幽深起来,当年方家小姐方紫菲初入京都贵女圈时便是以一首清丽脱俗的《清莱曲》名震京都,自此便有了个‘清莱文士’的雅称。难道她就是……
真是可笑,她自己于大街上直呼小姐名讳,却只道出自身雅号,倒真是有趣得紧,年俊低下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子眉目间隐约的得色,眼中的嘲讽一闪而过。
难道她以为报出个名号她家小姐就会眼巴巴的倒履相迎不成?
“不必了,方小姐请回。”年俊还来不及说话,清河便一把掀开帏布站了出来,她看着方紫菲,脸上无一点表情。
方紫菲愣了一下,似是不甘心还未交锋便被驱逐,咬了咬唇道:“可是洛小姐不愿……”
“不用我家小姐说,你离去便是。”清河打断了她的话,瞥了她一眼,十足的不耐烦。
方紫菲正准备开口,后面不知何时跟上来的丫鬟贴近身来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襟,伸出手朝东来楼里指了指。
不少仕子靠在窗边朝这边望着,就连她呆的厢房窗户门口也有几个女子若隐若现的面容。
她暗暗吸了口气,重新转过头来看向清河,端正了颜色道:“我与你家小姐说话,你不过一家仆,也敢替主人做主?”
大宁王朝虽说民风开化,政言清明,但等级观念却十分森严。况且她到底是出声清贵的大家小姐,这般意正严词的指责也让路上的行人对站在车弦边一脸硬气的清河指点起来。
清河猛地握紧了拳,张了张嘴欲开口但又不知如何辩驳,脸涨得通红。
年俊心里猛地一‘咯噔’,转过头朝身后的帏布看去,居然敢欺负清河,这方紫菲真是……不知死活!
“清莱文士,你有何事?”清淡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韵雅深沉又似带着隐隐的奢华,仅仅一句话,便让车外纷杂的议论骤然停歇下来。
不知为何刚才在方紫菲嘴里还满是骄傲的自称,由马车里的人平平淡淡道来却让人有一种微不足道的违和感。
方紫菲听得里面突然响起的声音,心神陡然震了一下,她察觉到周围的安静,刚刚还略带倨傲的神色慢慢忧愁起来,眼中也渐渐积满了雾气。
“宁渊姐姐,我知你不愿见我,但我与赵公子情投意合,相许三生。他在琼华宴上所言实属真情,若是伤到了姐姐,我代他向你赔罪。姐姐你莫要怪罪于他才好!”
她对着马车轻轻行了个礼,身子微微的颤了颤,拿出手中丝巾揉了揉眼角,泪眼朦胧,更平添了几分柔弱,周围站着的人见此情景都不免为那颤颤巍巍的方家小姐担忧起来。
方紫菲手指不自觉的握紧,苦涩的面容下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了细小的弧度。若是这洛家小姐好言答应,她便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做足了姿态,再也无人会说她是夺夫之人;若是这洛家小姐恶言相向,倒是最好不过……
赵南倚在窗边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暗光慢慢划过,看来这即将进门的方家小姐也不像传闻所说的那般天真烂漫,几句话便把这洛家小姐推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无论车中女子如何应答,都只是为问话之人做嫁衣罢了。
只是,他眼底突然泛起了些许的好奇,那样的女子,究竟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京城大街上恐是几十年都没有如此热闹了,出身世家的闺阁小姐居然也会为了争夫而上演这么匪夷所思的一幕。
“方小姐,望你明白二事。”方紫菲听到车里的人终于开口,低下的眼眸闪了闪。
“洛氏这一代仅我一人,宁渊素无姐妹,端不起你的称呼。”
马车里的声音淡淡的,像是闲来无极开口一般,但却让站在外面的方紫菲骤然僵住了神色。
连和你平级相称都不配吗?洛宁渊,你实在欺人太甚。
方紫菲幼时也有过清贫的日子,虽说后来因方文宗得天子青睐而平步青云,但到底出身比不得那些高门大阀的贵女,一直以来这就是她心里极在意的事情,如今被洛宁渊这般随口说来,却让她甚是恨极。
“另外……”里面的人突然轻笑了一下,虽是难以看清那厚厚的帏布遮盖下是何表情,但那极清楚的笑意却清晰的响在了众人耳边。
“赵然当着天下之人公然违抗圣旨,是为不忠;背我洛家婚约,是为不义;辱我先者灵魂,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我云州洛家数百年来就未曾有过,他进不得我洛家家门,我该谢你才是。何来怪罪之说?”
里面长久的安静下来,清河看着呆楞的众人,心情极好的捏了捏响指,转身走进了马车。年俊摸了摸鼻子不去看那方紫菲脸上苍白到极致的面颊,提起了缰绳。
外面惊住的众人回过神来,俱都朝那马车边泫然欲倒的身影看去。
“不过,既然你已开口,那一月之后,我必当献上薄礼,谨谢清莱文士的……舍生取义。”
最后一句话慢慢传来,马车渐渐消失在繁华的街道里,只余那沉然优雅的声音带着余韵的回响。
方紫菲脸上最后维持的柔弱僵硬着,似是还未从刚刚几句话里回过神来,她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刚才还赞扬的看着她的人眼底奇怪的审视,胸口猛地窒息起来。
她身边扶着她的丫鬟看着远处终于赶来的软轿,长出了口气,把明显还没回过神的方紫菲朝里面推过去。
一瞬间,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空地上只余下看着热闹的行人。他们看着空空如也的东来楼大门口,都互相瞧了一眼后散了开来。
只是,才学渊博、出身氏族的的新科状元,原来只是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罢了。
当所有人说你好的时候,即便是错的别人也会选择视而不见,但真当有人当头棒喝的说出那些刻意由人模糊的过失时,所有人便会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感,尤其是那些原先渲染得美好的东西就更加是如此。
东来楼二楼偏角的临窗处,突然响起了清朗的笑声。顾易顾不得其他人投来的谴责眼神,脸上的笑容越发焕然起来。
这洛家小姐,这般的性子还真是世间少有,谨谢清莱文士的舍生取义,真真是说得极妙。他轻笑出声,远远看着那已不见的马车,脑海中那双墨茶深泽的眸子却越发清晰起来。
9故人
故人
马车已行得极远,渐渐远离了身后的繁华闹市。
宁渊终是受不得自清河进马车后就灼灼盯住她的目光,放下了手中一直摆弄着的棋谱,抬起了头:“怎么了?”
清河摇摇头,为宁渊重新添上了一杯茶,努力坐得端正起来,纠结了半响后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您真是……厚道。”
她站在外面尚能清晰的看到那方家小姐脸上堪比画彩的表情变化以及僵硬到崩溃的神情,才头一次明白她家小姐的杀伤力绝对不止局限在武力这一方面。
清河挠挠头,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恐怕从今日起,这名动京城的‘清莱文士’是当真难负清莱之名了……
宁渊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好笑的道:“舒服了。”
清河笑眯眯的点头,谄媚的把刚从东来楼里打包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小架上:“小姐,您尝尝,刚才还没吃完的,我全给带回来了。”
宁渊嫌弃的瞧了她一眼,但清河显然看不出她拒绝的意思,将东西一股脑的全摆了出来。
“小姐,这桂花糕配着茶正好,您休息休息,再过片刻就到回望桥了。”
宁渊看着清河刚才还愤怒满怀的眸子里全是兴奋,眼中从刚才起就蕴藏的深沉慢慢回暖起来。
她本不想让那方家小姐颜面尽失,只不过这女子虽素有贤德之名,可行事却委实太过不堪,本来她还对当年几大氏族传下来的京都氏族贵女有些好奇的意思。如今看来,若皆如她这般,倒真是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她在的那个时代,女子领军拜将的也不少,皆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而她也确实看不来这养于深闺,无病呻吟却又喜好玩弄心机的女子。
宁渊摇摇头,感觉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抬眉道:“年俊,到了?”
“是,小姐。”
清河一听已经到了,急忙把手里拿着的糕点往嘴里一塞,使劲咽了下去,随意拍了拍手后掀开了帏布:“走,小姐,我们下去逛逛,听说这可是太祖遗命修建的回望桥。”
宁渊本欲拒绝的话在清河随意的介绍后沉了下去,她拾起桌上的残谱,走下了马车。
清河看到宁渊顾自下车的身影愣了一下,近日来出行凡是这种地方她家小姐从未下过车,这次她不过也就说说罢了。她颇为不解的挠挠头,看着已经站在车外的宁渊,急忙跟了下去。
宁渊站在外面,看着在清河口中宣讲了半日的京都奇景,也不免发出了一声赞叹:“这是……?”
她上前两步,抬步走上了那青石阶梯。
就连事先做过调查的两人也惊异的赞叹起来,清河走上前,唇角微微翘起:“小姐,我就说这地方该来吧,这可不是一般的石桥。”她朝一端指去:“这回望桥连着的是京中最富盛名的回望阁和在皇城里的渊阁。不过可惜,临近皇城城墙的地方有禁卫军守着,我们是逛不到里面去了,从这里上去只能到回望阁。”
年俊看她那副叹气的模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若是不守着,任是谁都能走进皇城了,听说那里驻守的禁卫还是其次,临近皇城和渊阁的地方有不少机关置着,是百里家第一任家主亲自修建的,从未有人能从那里进去过。”
“百里……?”宁渊挑了挑眉,原来是那个小子,只是,修这么一座桥干什么?
转眼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等阶最高处,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好是整座桥的中间,宁渊看着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黑色的沉石,讶异的挑挑眉。
清河见状忙道:“这桥的颜色也是太祖定下的,还有……”她挠挠头,朝年俊投去求救的目光,以她平时的水平,能记得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但她家小姐难得有感兴趣的地方,当然不想败了她的兴致。
“这回望桥的修建是太祖驾崩时留在遗旨中的,太祖有令回望桥十年修葺一次,永远不得间断。而且,除非是百里家主同意,否则通向皇城渊阁的路任何人不得踏入,哪怕是大宁的历代皇位继承者都不可以。”年俊静静的回忆那段渐渐被遗留在历史中的圣言,简单的话硬是说出了铿锵的味道。
似是在数百年后借着他之言说给真正需要听这话的人一般。
宁渊没有出声,颇不能理解的皱了皱眉,她径直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桥的另一方。
临终遗志吗?封凌寒,这回望桥,你到底修来做什么?
可惜,这次纵使再好奇,也无法知道答案了。
宁渊静静的低下头,眼中深沉的缅怀慢慢浮现,也只有在这连时间都无法抹去烙印的回望桥前,她才会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这不是她的时代。
过往一切,皆成云烟。没有人可以再告诉她,五百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一切已经迟到没有意义。
从来不曾踏足除禹山以外的地方,并不是洒脱到不屑一顾,而是悲哀到根本无法融入这个世间。
这早就不是,墨宁渊该存在的时代。
清河怔怔的看着她家小姐的突然沉寂下来的背影,无措的朝四周望了望突然开口:“年俊,听说回望桥每日来观赏的人极多,今日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年俊头疼的皱皱眉,连转移话题都不会,他们不就站在这,怎么会连人影都没有?
“今日宜南叶家的统帅进京述职,想来全都到城门那观看去了。”年俊朝东门看了一眼,指着那个方向道:“那里人潮涌动,锣鼓震天,想必是那宜南少帅已经到了。”
宁渊听得身后的对话,心底微微一动,抬眼朝东门方向望去。
唯一眼,万千人中,便见那于骏马之上缓缓前行的身影。
玄衣长袍,殷红战枪。
如铁一般坚毅的容颜。
与五百年前,丝毫未曾改变。
就好像她从来不曾跨过五百年沉浮失落的岁月,只是游历一场后重新回到这座城池看那君临天下的人得胜回朝一般。
宁渊眼底头一次泛起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转身朝桥下走去。清河和年俊诧异于她的反应,急忙跟上前去。
一素衣长袍的老者远远从回望阁里走出,捡起刚才三人站着的地方掉下的棋谱,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喜。
“先生,该回去了。”
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者转过头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书童,摆了摆手里拿着的残谱,翘起了胡子:“青衣,我就说来看这回望桥比参加那个劳什子聚会好啊,连这种珍藏古本都能被我捡到,无主的东西归我所有喽……”
嘴角的弧度还未极到底,捧着棋谱做花痴状的老者便楞住了。
棋谱的背面,细细的金线偰绣了一个小小的古字在上面,绣上的字本是潇洒不羁,豪迈高雅,但此刻在他眼里却觉得愰眼至极:宁。
从正午开始,丞相府里的氛围就变得让人战战兢兢,守着大堂的下人安静的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划过杯盏的声音,额上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自南少爷急急忙忙回府后老爷就未曾开口说过话,甚至连派出去请回二少爷的下人都有好几批了。老爷一向极少发怒,像这样的情形还从来未曾有过。
赵南静静的站在大堂中间,看着高处端坐着的族长,恭敬的面容也有些苦涩,若是他能预料到洛家小姐会说出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他也会拉住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方紫菲。
只可惜……
“赵南,那洛家小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