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夜夜在她的营帐外,听她和另一个男人欢声笑语。
她和他的确很般配,千军万马前的一个眼神一抹笑,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我远远的看着。然后,默默走开。
开始想念她在我身边的日子,虚伪也好,谎言也罢,只要她对我一个人笑。
有时候,她会独自早早睡下。我就守在她的床边,和以前很多个夜晚一样,一次次拉起被她踢开的被子。
也许白天太累了,她睡得很沉。唇边间或浅浅的笑,盛开如花尖的露珠。
是美梦吗?你的梦中有没有我?
萧瑟的蝶儿舞尽灿烂,而她的眉间滑落无尽的悲伤。
抚向她脸庞的手停在半空,我狼狈的逃离。
我不是青涩的少年,再这样下去,定将万劫不复。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我漠然注视着黑压压涌入的军队。
他们带着嗜杀的兴奋,勇猛前行,匆匆奔向葬身之地。
身为战士,必定听过暗黑军团的传说。军团成员在三界未分之前诞生于混沌的虚无,拥有颠覆乾坤的终极力量。但他们没有自己的灵魂,只能寄身在别人的躯壳里,随时可以化作玉石俱焚的武器。
这是个有头无尾的传说。因为他们最终选择了主人,选择了神族。他们的躯壳换过无数,三十六位元老一代代更替。
我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结局终将由我来掌控,包括你。
拉弓搭箭,对准她的左肩,莫名的颤抖由指尖传遍全身。
不,我绝不能失手。如果等到暗黑军团上阵,她或许不会有疼痛,因为在任何感觉出现之前,她会和他们一起彻底消失。
我宁愿她活着恨我。
三界若注定天命归一,唯一的主人,只能是我。
我屏住呼吸,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她转头的一瞬间,箭离弦。
她身侧同样正在张望的男子惊觉的回头,极快的身手,一掌推开她。
晚了一步的,是他,还是我?
电光石火的错乱,箭矢没入她的身体,深深的,贯穿。
我看见她在微笑。
艳丽的大红色,一寸寸染遍她的全身,如陌上花开,如初嫁新妆,却似要在眨眼间凋零幻灭。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狠狠撕裂开来。
我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却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跌坐回去。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梨落,我已经等你很久,很久了……
四处嗡鸣一片,谁在说话,怎么会是我的声音?
握着箭弓的手渐渐收紧。“砰”的一声,弦断,血从指缝中流出,聚拢涣散的心神。
按捺着立刻上前替她查看伤势的冲动,我正要发号施令,冰煜狂奔而至。
他竟抱着一名婴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孩子涕泪糊了满脸,在襁褓中不安的扭动。
我不解的皱眉,手中的权杖高高举起。
身后的暗黑军团已脱离躯体,整齐待命。
一只小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我再次怔住。
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端,正是我常常从她身上闻到的味道,清雅雪香混着甜甜奶香。冰煜怀中的小人儿蹬足挣扎,哭得嗓子暗哑,呜咽着朝我伸出手。我迟疑片刻,本能的抱过她,她抬起头,雾蒙蒙的泪眼与我相对。
澄净的紫色。
我的意识霎时空白,呆呆的看着她。
她停了不多时,吸吸鼻子,爆发出新一轮的大哭,间杂着含糊不清的低唤。她唤着她的名字,梨落。
冰煜总算缓过气来:“哥,天都已破,守城主将在碧瑶树下拼死护着这个孩子,她叫婉儿,她有神族的血统,她的眼睛……”
孩子侧着身子,徒劳的挥舞着双臂,哀哀的哭喊,娘……
冰煜的话音中断,他猛地转过头,身形一震。
我忽然希望我看到的都是幻觉,可我手上温软的一团又是什么?
“梨落才是你爱过千年的人,你忘掉的不是霓裳,是我!”
她临走前的那句话如平地轰雷般的在我耳边炸响。
我茫然的拍哄着臂弯里的孩子,她伏在我肩头,哭叫得似乎更尖利了些。
我马上意识到了原因,转身面对幢幢鬼影:“你们可以离开了。”
慑人的沉默。
三十六具骷髅,黑洞洞的眼眶瞪视着我。
使命未尽的结果是什么,谁也无法提前知晓。
而我现在已陷入魔怔,除了她,什么都不想要。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手中权杖发出炫目的金光。
没有底牌的对峙,我毕竟为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黑雾散开,玄铁盔甲沉重的敲打着地面,骨节甩动的劈啪声和着森森寒气逐渐远去。
孩子的哭声渐缓,她没了力气,小小的身子剧烈的抽噎。
我不知所措的轻抚她的背,突然间,分外心疼。
我喃喃自语:“你叫婉儿是吗?”
孩子睁大眼看我,那神态,与她如出一辙的娇憨。
她扬起脸微笑:“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不是现在。”
晶莹的泪珠挂在孩子粉嫩的小脸上,精雕细琢的五官,赫然就是我的翻版。
空荡荡的胸腔里,空荡荡的疼痛。
冰煜缓缓回过头,他的眸中似乎要滴出血来,他一字一句,哥,你可会后悔?
我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不及整理混乱的思绪,冲下王座。
只一眼,世界便已坍塌。我重重的跪在她身边。
浓密的睫毛遮住漆黑灵动的双眸,她疲惫至极的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婉儿从我怀里滑下,爬向她,见她毫无反应,急得嘤嘤轻啼。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一直都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一股暗红的血流顺着她洁白的小腿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过来,悔恨疯了般的蔓延,我的鼻根绞疼。
让我更为惊恐的是,她的灵力正在飞快外泄,我施展的治愈系法术根本进不了她体内,
拼命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忍到全身发抖,我艰涩的出声:“落儿……”
她的眼帘掀开一丝缝,她看了我一眼,没有惊讶,没有憎恨,没有哀伤,只是静静的,形同陌路。
璀璨的银印似要燃尽最后的光华。
她摸索着拽住螭梵的袍角,轻轻说,带我回去。
“不,落儿,我……我能替你疗伤……”我慌乱的语无伦次,下意识的搂紧她:“你不要走,求你……”
她的胸口不再急剧起伏,痛楚的神情渐渐淡去,唇角甚至弯弯上翘,看上去像是在酣睡,她可能没听见我说话。
我颤抖着亲吻她的额头:“落儿,只睡一会好吗?”
无人应答。
螭梵默默的从我怀中抱起她。
她的手无力的垂下。
染血的绢帕连同心碎的承诺如落叶般被风卷起,再也噙不住的泪从我眼角悄然滑落,随之狂涌的哀痛将理智全部吞没,只剩绝望。
手中权杖化为锋利的宝剑,我用最大的力气刺向自己的胸膛……
残月凝辉冷画屏,幽香缕缕。
我汗涔涔的翻身而起,睡意全无,习惯性的拎起一坛梨花陈酿走到窗边坐下。
独酌过半,我微醺的侧过脸笑:“落儿,今晚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来看星星?”
窗下一套紫檀桌椅,左边的椅子蒙着厚厚的灰尘。我不许人打扫,因为上面留有她的气息。她在流景宫的最后一晚,就坐在那里乖乖的一口口喝下我喂给她的流熙。现在想起都忍不住笑,记忆中,她是第一次那么安静的任我摆布。
屋里的陈设都没变过。
她的晨衣还搭在短塌上,妆台上半开的胭脂水粉盒在护壁里维持新鲜的原样。她懒得繁琐的梳妆,平日里要么用丝带系起耳后的碎发,要么就用一根简单的玉钗松松挽起长发,最多再戴上一对透明的水晶耳坠。我爱极了她在阳光下对我灿然一笑的样子,摇晃的水晶折射出七彩光晕,清水出芙蓉的绝色。她喜欢将新妍的胭脂调着花蜜抹在唇上,笑言闻起来不会饿,却不知那嫣润的甜美常常引得我也想分一杯羹……
空气中飘浮着被岁月忽略的尘土,木棂窗叶在风中呜咽。
满园梨花静静的停在枝头,仿佛和我一样,舍不得淡淡的月光,耐心等待着还没有回来的人。
是的,她还没回来,她一向都贪玩,这次一定又是玩忘了时间。说不准哪天她就会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我面前,撒娇的抱怨外面还是不如家里好。
我不生气,虽然等久了有点累。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能回来,就算让我等到生命的尽头,我也愿意。
我扔掉空坛,苦恼的发觉自己似乎越来越清醒。
明天又该找霓裳了。
那场战争没有赢家,却有最理想的结果。冰煜一掌将我击昏后,与螭梵签订了退兵协议。自此两界边城悉数开放,神灵子民均可自由商贸往来,择地而居,共同繁衍后代,数千年内断然不再轻易言战。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来霓裳,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直到她跪下。
我淡淡的命她把选妃当日弹奏的那只曲子重来一遍。她照做了,而我看到的却始终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毫无因果。
她流着泪说不可能唤醒我所有的记忆。万宗皆有法,沧渊与火神九翼同为人界至宝,它们拿去的谁也夺不回。赎魂术以反噬灵力为条件,我想起的越多,失去的灵力就会越多。
我置若罔闻,日复一日的听她弹琴。
一轮日出日落,一枝雨后梨花,一句娇嗔,一次回眸……
若能自此长醉不醒,是我求之不得的奢望。
浮生一梦,千回百转,我终是失了最爱的人。
心自随她去,而宿命的轮转却让我必须走完剩下的路。
神族的法典首页,古老的幻术回旋着十二个字:祥紫之瞳,千年一现,生而为王。
所以,冰煜的理由很简单。
哥,你可以选择。王座上,是你,还是卿婉。
卿婉……
我轻按着额头,情不自禁的笑,那是我们的女儿啊,她为我生下的孩子。
她愿意呆在灵界,必定是有让她留恋的人。
任她随性的成长是我能给她的最好的保护。
落儿,你一定也会这么想,对吗?我们都得不到的,怎舍得让她再失去。
我常在浣玉林陪婉儿玩耍,然后,在她的欢笑中走神。
犹记流年春暮里,也曾有一位女子在树下亭亭玉立,拈花微笑。
残生如斯,流景如梭,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如果有来生,如果来生能重逢……
落儿,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的,而我还是宁愿相信你在路的尽头等我。
等我为你挑一盏翡翠明的灯,等我在灯下为你勾粉黛的眉……
风过。
帘卷落花如雪,烟月。
作者有话要说:祝七七生日快乐~~
小美人最近致力于做各家男女主番外的电子书,声色俱全,喜欢的朋友可以去群里找她要,hoho
昨晚jj抽得厉害,没能祝大家节日快乐了,今天补上o(n_n)o
番外
九十二新生
“小梵,我晚上不回去了,就睡落落这里。”饭桌上,婉儿咬着筷子,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螭梵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我讶异的看看婉儿,这孩子从来没有在外留宿的习惯,至今仍睡在我以前的房间,连床也不许换,今天是怎么了?伸手摘去她脸上的米粒:“婉儿怎么不想回紫宸宫了?如果是小梵欺负你……”
螭梵被呛了一下,捂着嘴,幽怨的斜瞥我。
“你不欢迎我?”婉儿嘴巴一瘪,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这两人配合得也太……
我沉默半晌,拿起丝帕慢吞吞的擦手。
“婉儿先说理由,我再考虑该不该欢迎。”
婉儿眨眨眼,跳下椅子,附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我彻底无语,转头吩咐丫鬟收拾客房,接着拉过婉儿:“你也跟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让她们照你的意思来。”
“我就和你一起睡。”婉儿搂住我的脖子蹭蹭。
“那也要添被褥,自己去挑选,乖……。”
婉儿不情不愿的出了门,没等我发话,螭梵就推开碗筷,一脸郁闷道:“她刚才是不是说,七七告诉她,距离才会产生美,所以她想离我远点?”
“你怎么知道?”我纳闷的点点头:“七七是谁?”
“你见过,当年新晋的十部首领之一,龙族,主修攻击法术……”螭梵背家谱似的,末了叹口气:“现顶替蝶依的位置。”
我在脑中搜刮了一番,没什么印象,次要问题先放一边,示意他继续。
“那丫头其他方面也没得挑,就是沉稳不足,成天咋咋呼呼。婉儿喜欢和她玩,两个女人,咳……婉儿就算半个吧……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我耳尖,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时好奇,凑过去偷听了几句……就这样。”
螭梵语毕,端起茶盅灌了一口。
我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她俩都喜欢你?”
“噗!”
幸好我反应快,不至于被喷满脸,反手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就算是我会错了意,你也用得着这么报复吧?”
“不是……”螭梵抹抹脸,一本正经道:“你说七七就算了,婉儿才多大,听到一知半解的话难免身体力行一番,你还当真了?”
“婉儿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迟钝,所以,你的担心很多余。”螭梵笑着起身伸了个懒腰:“你小心别让她着凉……我今晚可以出去转转了。”
“哎……”我老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又理不清关键所在,只得随口道:“那个七七,嗯?”
走到门边的螭梵回过头来:“还是那句老话,兔子不吃窝边草。”
“那窝里的你吃不吃?”
一声娇叱平地而起,我和螭梵同时一惊,淡粉色的星砂落尽,婉儿跳到我跟前,歪着脑袋打量螭梵。
“我只是打比方,我又不是兔子。”螭梵不露痕迹的跳开话题:“我不止说过一遍,你这个年龄还不适用移形术,容易出纰漏。”
婉儿不服气的做个鬼脸:“我已经用得很好了。”
“你只是会用而已,你见过凝彤和七七移形时还带着痕迹么?”
“婉儿,”我顾不上其他,正色道:“小梵说得没错,你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万一哪天出了意外……”
婉儿细声细气的打断我:“爹爹说不会出意外,他说婉儿的灵力足够了。”
我一怔,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进退不得。
螭梵见状,忙打圆场道:“落落也是在关心你,既然你喜欢,明天我教你几项辅助法术,让她放心就好了。”他看了看我,牵起婉儿的手:“要不你今晚还是跟我回去吧……”
“为什么……”婉儿小心翼翼的问:“落落,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我晃晃脑袋,本想一笑而过,那两潭清亮的紫韵却在不经意间撞进了我的视线,胸口莫名一紧,直觉的别开脸去。
“落落,”婉儿忙抱住我的胳膊,仰起小脸,声音里带了几分怯意:“你不要生气。我下次不会了……等你说可以的时候,好么?”
我苦笑着摇头,宝贝,我只是在怪自己不能给你一个家,没办法像寻常人家那般,当你调皮时,我可以理直气壮的拎着他的耳朵说,别宠坏了孩子。
月华清明,柔和的照在窗前鲛纱上,如水泻地。
夜很深了,婉儿仍伏在我的肩头絮絮而语,这孩子生性活泼,心思却不乏细腻。她身边发生不过是些平常的小事,诸如紫宸宫后的杏花开了,前些天捉到只受伤的鸟儿喂养,螭梵教她种了一棵小树等等,经她描述起来却绘声绘色,引得我也回想起当年的童趣之事,不时的插上两句,告诉她可以清晨去采集杏花露烹茶,应该在林中给受伤的鸟儿搭窝,那棵树叫守岁树,是会陪着你一块长大的……
婉儿听得兴起,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兴奋的看着我:“落落,我们明天去绿水晴川玩吧。那里有好多……”
我起身将手舞足蹈的婉儿塞回被子里:“我去过,我还知道你腕上这串水晶链就来自那里……”原本午后见她睡得香甜便没舍得唤醒,谁想自己竟陪她闹到这时候,我无奈笑道:“行了吧,赶紧睡觉。”
“落落,”婉儿伸出纤细的小胳膊抱着我,头埋进我肩窝:“我最喜欢的人除了爹爹和小梵,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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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一笑醉流景第2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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