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忙轻快的劝慰道:“娘娘别哭,这会儿可是断然不能够哭的,不然再过几十年,必定落下迎风落泪的毛病。”
莫非有些虚弱,仿佛无意识般喃喃道:“几十年……”灵素仿佛看看到了她唇边的那丝嘲讽,一面替她拭泪,一面温言道:“娘娘还这样年轻,皇上和少主又这样的关心娘娘,娘娘要多想想以后的日子。娘娘是大富大贵之人……”灵素还在轻快的说着什么,莫非却已经听不进去。莫非脑子中只是很讽刺的想到,如果灵素知道自己以后想要干什么,还会不会说自己是大富大贵的人?还会不会让自己想想以后的日子?
有些坚持,永远不能改变。
过了片刻,榆钱进来,身后却是万金来了。一进屋子先是规规矩矩给莫非请了安,“奴才参见莫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莫非听见“莫妃”两字,眉角狠狠跳了两下。虽然适才已经从灵素口中得知册封的消息,却依然极不适应这个封号,总有些忐忑地猜测到底是何意思。只听万金恭谨道:“皇上听说娘娘醒了,打发奴才过来。”说着将一缄薛涛笺双手呈上。
榆钱忙接了打开却没有看而是直接递给莫非。那薄薄笺纸上果然是李柚御笔,只写了廖廖数字,正是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天涯明月,相思寄与谁?”
第一六一章慕容蓝的价码
莫非有些怔怔瞧着那一张墨色凝重,衬着雄峻清逸的字体,正是她画给李柚的那幅画上所题那首诗其中一句。一颗热泪滚落在薛涛笺上,墨迹顿时洇开了来,紧接着那第二颗眼泪又溅落在那泪痕之上。
榆钱看着那几个字,却是极为欣慰的笑了,只是见莫非那般神伤,本来一肚子话,这情形下,倒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跟着默默垂泪。
万金有些尴尬的沉默着,心想:莫妃娘娘如今圣宠正浓,指不定便能真正的福贵起来,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思量半晌,方才温言宽慰道:“圣上着实惦念着娘娘,只是碍着祖宗的规矩,不能来瞧娘娘。这两日当值的奴才们回报,说皇上翻来覆去,连着两夜没睡安生。奴才瞧着,皇上的眼窝子都抠偻了。”见莫非泪光泫然,不敢再说,只低声劝道:“娘娘且珍重身体要紧,别为眼下再伤心了。”
灵素也温言快语的劝道:“娘娘莫要再这样伤心,若让皇上知道,只怕心里会更加难过。为着皇上,娘娘也该爱惜自己才是。”
莫非轻轻点了点头,道:“拿笔来。”
榆钱走到门边,拍了拍手掌,吩咐来人极快的拿来了笔墨,莫非挣扎着坐直了身子,颤抖着手,轻轻喘了口气,极其无力的在那排雄峻的字迹下缓缓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万金,低声道:“万公公,烦你将这笺拿回去。”言罢无力的靠在大迎枕上,身子颤抖不止。
……
万金回到御书房,将那薛涛笺呈给皇帝。李柚缓缓打开来,见薄薄的笺纸泪痕宛然。笔锋极其孱弱不稳的题着几个字,正在自己那句诗下:“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李柚顿时有些恍惚:莫名被打入冷宫那日,自己不能去探望,只好让万金偷偷递去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而莫名让万金带回了自己的那张薛涛笺,在自己的那句话下,也是用鲜血歪歪写着“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明妃含冤远去,不知是生是死。唐子俊被迫留在了司兰国。自己此生,恐怕都再难见明妃一面了。此生负了明妃无法偿还。万不能再负了莫妃。
李柚怔怔半晌,看着眼前的这张笺纸,下面的那行字,仿佛也变成了黯淡的血红色。李柚顿时将笺纸揉成一团,心如刀绞,痛楚难当,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淡淡问道:“说什么了么?”
万金想了想,才仔细答道:“回皇上的话,莫妃娘娘身子还很虚弱。奴才瞧她挣扎着好不容易写了这几个字,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淌泪。”
李柚将手上又攥得更紧了些,只是那张笺纸柔薄轻软。恍若无物,他的心却更沉了一分。
再看不进奏折,李柚在窗边沉默站了很久,便起驾晗宁殿,向太后请安。梅雪寒来报,慕容蓝在给太后针灸调理头风,请皇上稍等片刻。旋即奉了茶退了出去。
“慕容蓝?”李柚沉默着抿了口杯中有些烫的庐山云雾,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如今莫妃的状况那般不好,慕容蓝怎么会在晗宁殿?前日第一个赶到东山报信的也是她。她,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些不好的想法情不自禁的浮现在李柚脑海,他突然有些愤怒的将茶盏往案几上重重一放,猛的起身往外走去。
万金连忙迎到皇帝身后伺候,李柚寒声道:“起驾,去明仙宫。”
万金一楞,只苦着脸叫了声:“皇上……”
皇帝冷冷道:“闭嘴,再敢罗嗦,朕这会儿就打发你去涮马桶。”
万金哭丧着脸道:“皇上,若叫人知道了,只怕奴才连去涮马桶的命都没有了。”
李柚心中有事,没心思理会他,只冷声道:“那就别让人知道,你和王卫陪朕去。”
万金不敢再劝,自然没有人敢劝,皇帝面上的隐怒仿佛随时可能爆发,眼中的明亮仿佛随时可能化成熊熊燃烧的火焰。
……
然而李柚的脚还没有踏出殿门,便被太后略微疲倦的声音唤住。李柚回过头去,脸色已经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今见着李柚,太后面色虽依旧如常,心中却不免有许多不自在。李柚倒仍是行礼如仪:“给母后请安。”
太后亲自扶起他,笑道:“听说你这两日膳食不好,昨儿晚膳也没用,这样不好,今儿便在这儿陪母后随意用些晚膳,再说是年轻的身子骨,这日理万机的,也要好生养着。”
李柚静静道:“遵旨,谢母后关心。”
太后拉着他的手坐下,才道:“陪母后说说话。”
李柚眼神扫过太后身后垂着眸的慕容蓝,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淡淡问道:“这位是慕容家的蓝姑娘吧?”
慕容蓝连忙上前一步,曲膝道:“奴婢慕容蓝,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柚只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怎会在太后宫中?”
太后缓缓抚摸着手腕上冰寒玉魄镯,柔声道:“这孩子,哀家早该跟云随要了,也不至于受这么些苦。这孩子精于药理,连针灸之术也极为了得,哀家这头风经她两日针灸调理,竟好了许多。”
皇帝望着慕容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如此,便好好的替太后调理身子,过些日子再回明仙宫不迟。”
慕容蓝面色陡然一变,望向太后。
太后当下便对李柚道“哀家正想和你说起,哀家打算好好抬举抬举这孩子。虽然只是旁系嫡女,毕竟也是功臣之后,也是姓慕容的,在这宫中许多年也没个名分,整天奴婢奴婢的唤着,哀家听着心疼。”
李柚淡淡的道:“宫里的规矩,她是莫妃带进来的,便是莫妃的贴身宫女,不能逾制。”
太后笑道:“莫妃前儿已经赶她出宫了,是哀家瞧她一身本事觉得可惜,厚着脸皮留下了她。如今她已经不是什么贴身宫女,哀家打算收她为义女,也算不得逾制。”
李柚眯着眼看着慕容蓝,仿佛想从慕容蓝此时有些惶恐又有些许喜悦的面孔中看出旁的什么情绪,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看到,有些失望的挥了挥手,随意道:“母后高兴就好。”
太后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望向慕容蓝。慕容蓝连忙跪倒,重重磕头,诚恳道:“谢太后抬爱,谢皇上恩典。”
太后此时方笑着对梅雪寒道:“你去瞧瞧莫妃,就说是哀家的恩旨,待她身子好了,给她办一场隆重的册封礼,封妃毕竟是大事,不能这么马虎着。”说着从手腕上褪下那只冰寒玉魄镯,“将这个赏给她,叫她好生养着,不要胡思乱想,等大好了,再来谢恩吧。”
李柚明知太后这些“恩典”是对要去慕容蓝所开的一个价码,却依然不动声色地默认了这场交易,淡淡道:“谢母后。”
太后心下有些异样,面上却露出和煦的笑,道:“她的位份是你晋的,哀家不过是给了些赏赐罢了,倒还要你替她谢恩。”
……
从晗宁殿出来天色向晚,李柚借着散食的由头,带着万金和王卫,直去了明仙宫。
秋日的天时黑得有些早,待至明仙宫外时,宫里正在掌灯。
李柚径直往主殿走去,还未进殿,远远就闻着一股药香。宫人们此时都在忙着各人的事,加上天色有些昏暗,竟无人留意他们三人进来了。直到走道殿前,小太监才见着,原以为是哪宫又打发人来送东西了,待他们走近看清楚,才唬了一跳,正要跪下接驾,李柚手一摆止住了他,淡淡道:“你家娘娘这会儿歇下了么?”
小太监微微一怔,连忙回话道:“回皇上,太医吩咐娘娘要静养,旁人来探望的,奴才都说娘娘歇下了。”
李柚点了点头,此时万金已经推开了木门,打起了帘子。
李柚却迟疑了一下。万金也不吱声,只静静的打着那布帘,微微一摆头,示意小太监离去。李柚略一昂头,吸了一口气,踏进门槛。
李柚一进门,便觉得一股子药气铺面而来,外间屋内无人,李柚瞧着内屋的大红帘子,听着里面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没来由一阵心慌,手刚刚抬起,却又放下,神色却有些怔仲。
万金连忙抢上一步,将那大红帘子高高打起,皇帝眯了眯眼,一弯腰便进了里间,脚上的鹿皮靴踩在大燕国进贡的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不知为何,却不知为何,李柚的心却跳得仿佛更快了几分。
榆钱在床榻前坐着,专心吹着一碗滚烫的药,忽然觉得有影子晃动,猛然抬头,见是皇帝,唬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碗。李柚本想制止她发出声响的手刚刚抬起,还没来的及做出那习惯性的一摆,榆钱已经惊叫道:“皇上。”
莫非睁开眼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光彩,仿佛秋夜天空刚刚挂满黑布的星星,清冽照人。
李柚怔在了那里。
……
莫妃161_第一六一章慕容蓝的价码
第一六二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莫妃2_六二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月白色轻罗帐幔间,只见莫非斜倚在大迎枕上,浅粉底色金线绣芙蓉图案衬着她一张清减消瘦的脸并无半分血色,那墨玉似的长发顺着迎枕滑淌而下,随意而散慢地垂着,如墨色流瀑般,越加显得面色苍白孱弱。
她睁开眼来,明亮的眸子静静望着李柚,又慢慢阖上了眼帘,沉寂一瞬,又重新睁开,似乎这样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嘴角淡淡浮起一抹笑,眼里却淡淡浮起一丝迷朦的水意,慢慢便凝成泪光,泫然欲泣。
李柚进了两步,却又站住。此时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都哽在喉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的眼光落在莫非光洁苍白若皎月的脸上,再也移不开目光去。
莫非唇角有些微微颤动,仿佛是极力自持,想保持那抹笑意,终究眼中的雾气还是化成一滴眼泪,顺着明月一样的面庞滚落,落入长长黑发之间,转瞬就不见了。
李柚心里一痛,有些后悔没有追着她回来,又有些恨她那般任性的跑掉,但更多的,仿佛还是爱怜的情绪。一时间心绪如麻,纠葛千结。眼睁睁看着她那般伤心难过到了极处,嘴角微动,始终未能说出话来。
榆钱又是伤心又是着急,回过神来连忙抹了抹眼角的泪,低声道:“奴婢去看看人参汤熬好了没有。”说着重重磕了一个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听到那声不知是榆钱故意还是惶恐而弄出的“嘭”地一声响亮关门声,李柚才回过神来,慢慢的走近床前。
莫非也回过神来,身子微微一挣,垂眸掩去眼中的惶然凄凉。脸上依旧苍白无丝毫血色,隐隐泛着青白之色的薄唇轻启,柔柔唤道:“李柚……”垂着眸。眼睫毛越发显得纤长而浓密,如蝶翼般轻轻覆在眼上,翕合间偶然瞥见眼波。却是清清泠泠。泪水无声而下,心里有千言万语。便这一声轻唤,便哽在那里。她很想说声“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一声“对不起”,该如何向李柚解释?是否要告诉他,因为自己的坚持和任性,因为自认为完美的计划,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陡闻那一声轻唤,那声显得有些大逆不道。但自从月胧纱自己受伤之后,每每两人单独相处之际,都会听到的两个字,李柚的心悠地一紧,像是心头上被人用刀绞着,直痛得咄咄逼人,痛得有些窒息的意味。他几步走到床前,轻轻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住。这样沉默抱了许久,直到胸膛衣衫上威武的金线龙头纹被无声的泪水彻底打湿。李柚才将下巴轻轻抵住她头顶的秀发,低低道:“傻瓜!”
没有人回答,李柚低头凝望,怀中的人儿已经睡着了。睡得那般深沉,只是眼角犹有泪痕,眉头依然微微蹙着,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李柚嘴角浮起一缕笑意,斜侧着身子坐在炕上,纹丝不动。这是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坐得久了,手臂隐隐的有些发酸,半放在床沿的右腿有些发麻,只是此时他一点都不想动,只想这样静静的抱着她,成为她唯一的温暖安慰和依靠。哪怕就这样静静的抱一夜,哪怕就这样静静的抱一生一世,他也愿意。
只是有人是不愿意的。万金焦急地看着天色,终于忍不住苦着脸来催促,夜色深了,宫门要下钥了。他又抱紧了一分怀中轻软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长发间,熟悉的幽香萦绕着他,教他万般不舍。只是他这趟是瞒着人过来的,若是太晚回去,闹出什么动静,只怕会很麻烦。见莫非睡得还深沉,小心翼翼的反手去掉迎枕,扶着她的身子缓缓躺平,然后悄悄抽出手臂来,又俯着身子静静的看了她苍白绝美滴容颜片刻,这才缓缓的直起身子。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莫非望去,却见她眼帘微微一颤,仿佛坠入梦魇之中。李柚心中难过,向她微涩一笑,低声呢喃道:“我走了,等着我!我会回来。那时候,我要这天下没有你不能去之所在,要这天下再没有人能威胁你的生命。要你为我生许多皇子和公主!”言罢头也不回的转过隔扇去,拉门而出。
关门声响起,莫非的眼缓缓睁开,手却拉过被子蒙住头。被子里传出压抑的抽泣,伴随着被子轻轻的颤抖,许久,被子里伴着颤抖和哭泣传出几个模糊的字:“对…不起……李柚……对不起!”
……
李柚连夜传旨慕容云随,两人在御书房秉烛夜谈,整整一宿。
第二日早朝,李柚宣布了几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取消爵位传承制,表示今后爵位将会论功行赏,并且一代而终。例如慕容霸秋的定国公爵位,原本是可以传给下一任家主并世世代代享有荣耀,而现在,却要跟着慕容霸秋进棺材,进祠堂了。更表明,那些凭着科举或是战功出身的贫寒之士,只要能力够,便有可能获得爵位府邸,自高处俯视那些原本高高在上却又不学无术靠着父辈甚至祖父曾祖拼回来的爵位耀武扬威的世家子弟。
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那些平日里站在队列里打瞌睡无所事事只知道跟着众人说皇上英明的大人们仿佛突然睡醒了,精气神十足的举着笏板走到殿中,翻动着嘴唇喷溅着唾沫侃侃而谈,表达着自己的忠心以及坚决不同意。
甚至有位言官表示他愿意效法先贤撞柱血谏。众人注意到他正是西州吴家那位不学无术的二公子,靠着父亲的爵位以及无数钱财开路,终于混一个言官的闲职,但上任以来从来都是站在中后不起眼的位置垂着眼不知道是在听还是在睡,总之从未行使过一次规谏之责。没想到第一次作规谏,便要血谏。众大臣皱了皱眉,露出或鄙夷或了然或冷笑或看戏的神色,然而那位吴家二公子并没有实现他撞一撞大殿金柱
莫妃第3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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