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王爷要休息了,今夜的晚膳不必再传了。这书房有我就行,你们都退下吧!”
紫烟有些讶异,同另一名侍女面面相觑,低头道:“回兰夫人,奴婢是该值夜的。”
“不必了,王爷已经吩咐,这院子里不要出现其他任何人,你们都走吧!留有院门口侍卫便行。”见她们还迟疑着不动,我板下脸来,“难道还要王爷亲自出来跟你们说一遍?”
紫烟和那个丫鬟口中急急道着:“奴婢不敢。”便匆匆退下。
我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将门缓缓合上。
内室的烛火被窗缝中漏进的风吹得摇曳不止,我将窗户一一合严。四下里一片安静,屋外已没有人,惟有风声瑟瑟,屋内只听得见睿王平稳的呼吸声。
床榻上,他睡得甚是安稳。
“廷绪?”
“嗯。”他低低支了一声。
我心下一紧,不知是药效发挥作用了,还是他下意识地答应。
“昨天你去哪里了?”
他似梦话般缓缓开口:“和素华......去白云山。”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我心跳得几乎想要蹦出来,又继续问道:“你的王妃是谁?”
“华阴公主。”
我小心地望了望门窗,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压低声音道:“那你告诉我,玉玺和牙璋在哪里?”
下了一整夜的雨,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薄薄的晨曦映着枝头花苞上的露珠煞是好看,青石砖上星星点点沾着粉白嫣红的细碎花瓣。
几只欢快的鸟儿立于枝头,迎着浅蓝的天空婉转而歌,
我小心地托着手中托盘方迈入院中,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仅着一身白色中衣的睿王出现在门口,他揉着太阳|岤,看见我时眯眼笑了,那样爽朗的笑容比之朝阳分外不减,纯净美好得像枝头晶亮的露珠。
“王爷,你醒了。”我心头微微一颤,转头掩饰不自在,吩咐道:“紫烟,进去伺候王爷洗漱吧。”
站在院门口的紫烟应声,跟在我身后,端着已准备好的水盆往书房走去。
紫烟进去里屋伺候睿王洗漱,我在书房外屋的桌案上将早膳一一摆开,隔着紫檀木屏风,看得见床上凌乱的被褥。
“好了,你下去吧。”不一会儿,听得睿王吩咐紫烟退下,我将托盘递给紫烟带出,转身便见仅着中衣的睿王已转出屏风来。
阳光穿过窗户射入屋内,我瞄了一眼他隐约可见的紧实胸肌,急忙低头看向桌上的包子,用勺子搅着粥:“怎么不穿外衣,小心凉到了。”
他咧嘴一笑,那笑里竟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那丫头笨手笨脚的,不如你帮我更衣。”
我一惊,手下的瓷勺磕到碗沿,清脆作响。他那身外袍我可是怕了,昨夜他睡过去后,我折腾了半天才帮他脱完的。
我抬头,见他依旧笑着看我,他今天这从头到尾的笑意让我不安,可我在他眼底却寻不到一点异样。
“娘子。”他笑着走到我身侧,拉起我的手,那引诱和哄劝的神情和他日常的威仪实在不衬。
娘子?我震住,望着他。他难得显露的这般“可爱”让我煞不是滋味,手下意识缩了缩,轻叹一口气:“好吧,不过,你那身衣服实在是麻烦得紧。我试试吧,要是穿不好,你可不要怨我。”
他笑得更灿烂了:“娘子聪慧可人,怎么能穿不好。我不穿昨日那身,我已让紫烟去取衣服去了。”
他一口一个娘子,叫得我心乱如麻,却还得勉强绷出笑容来。
紫烟将衣服送来了,是一身极普通的玄色布衣。
和风拂入,我们站于窗下。拉开衣袖他便听话地一只一只地套上袖子,我又替他正了正衣领,额头与他长出短短胡茬的下巴离的极近,我专注地抚平他的前襟。
“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他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抚过我额头,他似乎对自己匆忙醉倒很是懊恼。
对不起什么?我看,他是对不起自己,没有完成他想做的事。我心底一声轻哼,抬头莞尔一笑:“来日方长。那酒许是太烈了,或是酿造的不纯正。”
“来日方长......”他玩味似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伸手取来腰带,为他系上。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不对,你怎么穿这身衣服,你今天不去上朝了?”
他淡淡道:“昨天和皇上告过假了。明天是骑射比赛。”
我轻轻哦了一声,没有想到这么快,明天......
“又在想什么?”他把玩着我一缕头发的发端。
“没.....没什么,只是,在府里怪没意思的。你那天说的带我去射猎比赛的事,还算不算数?”我小心地问,唯恐他突然变卦,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
“当然,只要你愿意。”
我咬唇笑道:“我不想见那些人,恩,你知道的。所以,我只能乔装成你的侍卫。”
“侍卫?”他看了看我抵到他下巴的个头,苦笑:“好吧,我挑几个个头矮些的和你一起去,免得......”
提到明天,我心头没来由地烦乱,气恼道:“你这结扣,我不会系,还有玉佩,要挂哪一块?”
“随便哪一块,你不是嫌府里闷吗,我今天带你去出府去。”
“今天?”我一惊,差点没拿住玉佩。
“怎么了?今天,你哪里不舒服吗?”他担心地蹙眉,伸手便搭上我的脉。
我知道他懂医,骗是骗不了的,便缩回手正色道:“我很好,只是王爷不是要准备明天的骑射比赛吗?还是待在府里吧。”
“那你不必担心,我告假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从小生在侯门,成年后又一直在战场厮杀。时常说戍边保一方百姓安宁,可这寻常百姓的日子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想和你一起体会一番尘世夫妻的日子,好不好?”
我思量一番,笑着点头:“好。”
今天是京城的集市,商贩云集,来来往往的百姓,一片繁华热闹。
我着一身紫罗色布裙,睿王一身玄色布衣,隐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不过睿王卓然的气质倒是时常让人侧目。这不,卖桂花糕的小姑娘偷偷瞅了他两眼,瞬间脸就红了,连数数都不会了,居然多给了我们一块。
睿王也不吭声,只是多给了她几个铜板,那姑娘张口喊着“多了多了!”睿王已拉着我的手离开。
“真小气,你就不能多给点。”我抱怨道。
他无奈一笑:“娘子,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对平凡夫妻。普通百姓像你这般过日子,恐怕是要时常饿肚子的。”
我叹气:“就算不是我这样子,饿肚子的人也不少。”说着瞥眼向路边成群的乞丐望去。
睿王的目光落到那些人身上,眉头微蹙,随即握紧我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郁西府至宛城一带今年遭受蝗灾,朝廷赈济粮已拨下。但那一带是郭氏势力本乡,由郭氏族人完全掌控。他们根本没有赈灾,而是借机囤积,中饱私囊。”睿王冷冷说道。
“那皇上不知道吗?”
“皇上如今身患隐疾,时常不能上朝,朝中大权一半都旁落到郭氏手中,再者郭氏一门经营多年,根系庞杂,本乡势力最为稳固。查案的钦差又岂敢当真追查下去,最后罪责还不都推到太守身上,郭氏反而成了直谏的忠臣。”睿王面色沉下,眸中又恢复了惯常的阴冷。
郭氏的势力居然已经壮大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我真的按照自己的计划做了,那会怎样......似有一股寒气侵入四肢,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你怎么了?脸色不好。”睿王见我不语,侧首瞥见我有些苍白的面色,蹙眉扶住我的肩膀。
我心中一片混乱,目前的情况错综复杂,我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只茫然地摇摇头。
睿王的面色愈发不好看,他二话不说,将我抱起,惹得街头众人一片侧目惊呼。他却不管不顾直直走近了最近的一家铺子,把我安置在凳子上坐稳。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搭脉在我腕上。
我苦着脸摇头,我真的装不出来了,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笑出来。
“脉象上没有什么大碍,似乎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他有点暧昧地笑道,“昨夜你歇在哪里?”
我身子一紧,脸上骤红,虽说昨夜我和他确实没有过什么,但是后来我去的那地方......
“还能睡哪里......你把书房的床占得满满的,又睡得那么死,我拖不动也推不动,幸好,外屋还有个软榻。”我红着脸解释道,不知道这脸红是因为忆起昨夜还是因为撒谎的心虚。
“哎哟,瞧公子和小娘子恩爱的。”一个女人大嗓门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抬头,只见一个肥壮的女人向我们走来,圆圆的脸笑容可掬,“两位吃点什么?”
“你这有些什么?”睿王问道。
“客官瞧您说的,我们这‘一行白鹭’||乳|鸽店,京城谁人不知啊,您是外地来的吧?”这女人似乎是老板娘,说话时爽朗地笑着。
听她说那一行白鹭||乳|鸽店却是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名字起的。
睿王见我笑了,也笑了一下:“那就上盘烤||乳|鸽吧,再随便上几样特色小菜”。
这||乳|鸽自是吃不太斯文,睿王不让我动手,而是亲自将肉撕开放到我碗里,他本是要喂我的,可周围那些目光已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哪敢张嘴去接。
“啧啧啧,这小娘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啊。”老板娘上来收拾隔壁桌的残羹,在我身边略停顿,笑得像朵花,倾身对我低声道:“娘子,你家相公这般品貌,又对你如此,我白四娘开店二十年可是都没见过。莫负痴情人啊!”说完她又爽朗大笑着招呼客人去了。
我手中的筷子一顿,心里的伤口被狠狠戳了一下。莫负痴情人......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也能看出什么来吗?
“她跟你嘀咕了什么?”睿王眯眼笑着看我,手中仍细细撕着鸽肉。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句话我差点脱口而出,但随后自己就回答上了: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这么一想,心又硬起来,我怎么能又一次被他的花言巧语和温柔举动迷惑!我说过,再也不会相信他!
“没什么,只是让我们有空再来光顾。”我淡淡道,埋下头吃碗里的鸽肉。
下午时分,我借故累了,同睿王早早便回了王府。
睿王将我送回书房,却止步门前:“好好休息吧,免得有我在,你又睡不好。”
我刻意低头不看他温柔的笑意:“嗯,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会很累的。我就不送你了。”
他一笑,在我额头轻轻一吻:“好生歇着,我还有点事,出府一趟。”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我攥紧双手,狠狠咬唇,眼底居然还是涌出热流。
没有什么好不舍和缅怀的,他都是在骗我,在骗我,我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着,擦去脸上泪痕。
爱也好,恨也罢,不管是欺骗还是真情。
明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告密(一)
长风飒飒,旌旗猎猎,整个校场蔚为壮观。
御林军执闪亮长枪整齐排于场内,碧树繁华将宽阔的骑射场地团团掩映,看台上坐满顾盼神采、眉目美兮的美人,华盖招展、香粉轻纱、罗扇绮衣,与骑射场地中的阳刚气息在春风中融出一种别样的氛围。
一年前在城外猎场,驯马惊魂的一幕还在眼前,如今在皇城校场,似曾相识的场景却早已物是人非。我四下张望,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进行计划。
西面看台坐着白月离汗王和白月离重臣及其女眷。景国文武重臣携女眷坐于西面看台。
衣香鬓影间我遥遥看到了最北面高处看台之上的皇帝和皇后,皇后依旧风华优雅,只是皇帝似乎更加老弱。听睿王说他身患隐疾,今日一见果然比一年前更憔悴,不时掩口咳嗽。
晴妃坐于皇帝下首之位,玉肌绮颜仍旧年轻。那一张张熟识的容颜一一闪过,藕荷色广袖纱衣的太子妃率一干太子侧妃坐于南面看台,其中一俏丽女子高髻繁饰,玉色宫装,那再熟悉不过的面庞,不是如缀是谁?不,应该说是现今的宇文宝林。
她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侧首循来。我撤回目光,不自觉勾唇轻笑,尘封往事一一浮现,只觉浮生若梦。我并不怕被她认出的,今日所着乃睿王近身侍卫的衣服,还特意在面上粘了两撇小胡子。
未时,三通大鼓击过,御林军手持雪亮长枪齐喝三声,震天呼声划破长空,耀目日光下的御林军身着雪亮盔甲齐齐退至场边,两队劲装男儿随即从南北两侧策马入场,飞扬马蹄卷带起弥漫黄尘。
一朝服礼官稳步上前,朗声宣读骑射比试规则。
着月白拢袖衣外罩银色战甲的是景国队,共有四人。睿王昂首端坐于一匹通体墨黑宝驹上,他外罩一件玄黑披风更显俊朗傲岸,目光冷冷,神情睥睨。
睿王身侧依次是镇北大将军之子宇文璞、兵部侍郎郭郁律,还有那个传闻中放荡不羁的三皇子高杞。
对面十步开外,延克图与三个着青衣铁黑比甲的白月离男子傲然骑于马上。
冗长的规则宣读似乎让马匹都已等待不及,有几匹已打着响鼻轻轻踢腾地面。睿王轻拍坐骑额头,像有所感应般,那高大的玄黑战马即刻安静下来。
场中已置一棵新发绿柳,柔枝上悬数只金、银、铜三质精巧杯盏,今日比试是从百米之外策马奔过场心时拉弓射向杯盏,每人只有一次机会,每队四人完成后,看双方比试结果,射落金盏多一方为胜出者。
因是皇家娱赏,白羽铁箭都是没有箭头的矢箭,难以把握空气流力,今日又是春风较大,吹得那些小巧的杯盏悬于枝头左右摇晃,难度更大。
礼官宣毕退出场外,我分明看见睿王与延克图的目光在正午泛白的日光下碰撞出刀剑之森然寒意。
骑射比赛开始,校场一片静寂。
三皇子高杞提马率先奔向场心,正对柳树时侧身抽箭搭弓,破空之声划响,一盏银色杯子应声落地。
看席上女眷一声叫好响起,我却暗暗摇头,怎只射落了一只银杯,后面几人可莫要再失了准头。
延克图嚣张一笑,一夹马腹跃上校场,“咻”一声破空之后金光乍闪,一只小巧金杯在远处地上兀自打着转。
看台上响起一阵不小的叹息,西面看台白月离王笑着向景皇微微一福身,而他身侧几个白月离贵族女眷早已雀跃着欢呼起来,延克图得意地纵马绕场一周。
未待延克图退下场去,便见一个月白身影疾速驰过,未待众人看清,一只金杯已悄然落地,宇文璞坐于白鬃战马上淡然收弓,向皇帝坐席抱拳行礼。
景国也射落一只金杯,顿时士气大振,看台上一片欢呼叫好。
接下来轮到白月离人上场,只见一个白月离青年策马奔前,眨眼功夫一只金杯落在校场黄尘之中。
景国贵妇闺秀们纷纷轻声惊叫,随即猛摇罗扇抑或粉面涨红者大有人在,皇后身侧的长乐公主更是急得一跃而起。
众人纷纷将目光都投射至即将出场的郭皇后内侄郭郁律身上,郭郁律其人俊雅,只是眉间有些阴郁。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也算得上是个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但对他最深刻的印象自然是他与华阴公主曾经的一段情。
此刻,他紧抿薄唇,一张俊脸肃穆望向风中垂柳。他缓缓策马加速奔前,轻矢羽箭射出恰被微风一吹,明明瞄准一只金杯,准头一偏竟悠悠射向一只银杯。
现场一片静谧,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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