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芳菲尽作者:未知
陌上芳菲尽第1部分阅读
《陌上芳菲尽》作者:陌上云栖【完结+番外】
☆、楔子
残阳如血,晚风瑟瑟。
城外杀声震天如海浪般涌来,将整座皇城淹没。凌乱脚步声和惊恐尖叫随处可闻,昔日这座歌舞升平的宫殿在众人眼中仿佛成了万劫不复的修罗场,钗鬟零落的宫娥只顾尖叫着四下逃命。
没有人留意穿着一身粗陋布衣的我,更没有人关心知道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穿过道道宫门,离那里越来越近,长途跋涉的疲惫也似乎被一扫而空,我轻轻一笑,撩起被风吹散的鬓角发丝,迎着散逃的人群,一步步走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一切都乱了,只有它是静的。
它静静伫立在夕阳下,仿佛如入定的老僧,外界的一切喧嚣和厮杀都与它无关,如果可以,它会伫立千年。
四周渐渐安静,再没有人声吵闹,空旷寂寥的殿前广场仅余我一人。止步被余晖染上一层浅黄的青碧石砖,同那座孤寂的大殿凝望着彼此,是的,人在看景,景未必不在观人。
从建成至今,它还从未如此孤寂过吧?它看惯了历代王朝更替,目睹过血溅宫阙的悲剧,今天它将见证什么。
我提起步走上云阶,一步一顿,仿佛走得万般艰辛,又似万般留恋。这是帝王御道,我走得这样慢,孤独的背影被拉得很长,映在那余晖中依旧温润如昔的盘龙云壁上,如同一个虚无的幻影。
高高的云阶终于被我完全踩在脚下,回首来路,百尺长阶,惟有萧萧晚风。我突然笑了,如果没有可能陪他一起站在这里,那就让我描摹一遍他即将走过的路线吧,走过这长长的云阶,站在这接受万人朝拜景仰的盘龙云壁之上。
杀声愈来愈近,宫城早已是一座空城,杀入其中早已是不费吹灰之力。
余晖中尘埃细细,殿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颓靡的昏黄中。我恍恍惚惚地望着那抹愈来愈黯淡的余晖,伸出涂了丹蔻的手指,出神地望着。
皇后那失了优雅瞬间的暴怒面孔突然闪现脑中。
“她害死了你!你还要护着她!为什么!是她!是她害死了你啊!是她啊......”她不可置信地尖叫,最后变为歇斯底里地泣喊,这个温婉贤惠的女子终于崩溃。
她说的没错,我害死了那个人。那个人,是我曾经倾心爱过的,也曾狠狠将我伤害,我应该恨他,但他已用命来偿。我应该谢他,却是在他弥留之际才知道真相,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对不住。
我是一个狠心的人吧,他死了,我却决然离开了,独自踏上返回这即将被攻陷的京城的土路,独自返回这将死之城,去见那个在我心底扎根的另一人。
也许,我不是一个好人。
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从心心念念地想回去,到为了自由而拼命,再到只为了幸福而追逐,最后到愿意为了某一人而牺牲一切,甚至放弃了重回21世纪的机会。是的,也许我疯狂,也许我痴傻,但是这些都留给后人评说吧,时至今日,我只想用尽最后的力量追逐自己心之所至。
这种执着,一如我此刻的等待,我在等待,等一个奇迹。
最后一眼,即便这个我为之默默付出之人早已不记得我,我也要等下去,成全我在这个时空最后的执念。
......
天色渐渐暗下,晚风挟着血腥扑入殿内。
杀声愈来愈近,我尽力挺直腰板坐在龙椅上。细细抚平衣摆上那一道由于久压箱底而形成的褶皱,褶皱下面是一块用同色布料打起的补丁。这件布衣是当年他送给我的。
那天,他猎到了一头肥壮的野猪,一进门顾不上吃饭,便高高兴兴拉我出门。我从来不知向来稳重的他为什么事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二话不说,带我划船去了岸上的集市,将野猪卖了换做钱,一脸幸福的笑容,一本正经道:“娘子,我想给你做件新衣。”
当时的我扑哧一声就笑了:“你给我做新衣?你会吗?”
他故作恼怨地瞪我一眼,唇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随后狠狠拉着我的手将我拖进了裁缝店。
这件衣服,用的是很便宜的布料。并不是卖野猪的钱不够,而是我罗列了一推柴米油盐和生活必需品,扣除这些就所剩无几了。
我振振有词一番论述后,便笑吟吟地将一堆钱收进怀里,挑了一块最便宜的布料,他生气了,横竖坚持要挑一块好的,我抢过老板手中的剪刀大手一挥,往自己挑好的布料上扎了一个洞,这下不要也得要了。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气恼又不得发作,这个表情足足让我乐了好几天。
但就是这个洞,让一件新衣一做成便了一件打补丁的新衣。
看着我穿着这布衣屋里屋外快活得不得了,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歉疚,仿佛做错事的是他。
他呀!心里悠悠叹了一声。
越想他,心底的那个洞就越大,像再也弥补不好。一遍一遍地抚着这个补丁,只剩下紧紧咬唇不让自己哭出的能力。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黑暗的大殿中,我抑住泪水,努力坐直。抬眼望去,数只火把已将殿前广场照亮。
一群士兵擎着火把闯入殿内,大殿被这突然的光明照亮,那群士兵却都不约而同定在同一个呆住的表情,随后面面相觑。也许,他们是被一个敢独自坐在龙椅上等待敌人的女子吓到,也许仅仅是惊诧于这座空城般的皇宫里还有一个活物。
我没有将目光过多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高高越过他们,目光恨不得穿越宫墙,望向那不可知的暗夜,心底的痛苦夹杂着欢欣,顷刻之间变为了不可名状的辛酸。
仿佛隔了一千年那么久,殿外响起了那熟悉到陌生的磔磔靴声。指甲深陷入掌心,心头被狠狠掐住。
包围大殿的士兵退开让出一条道来。我努力睁大眼,想努力看清那道身影,却发现无济于事,眼中不知何时溢满的泪水将面前一切都扭曲成一面巨大的五色琉璃镜,惟有脑海中那夜夜午夜梦回的黑曜石般眸子越来越清晰。
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祸国妖妇,得而诛之。”
泪水悄然滚落,眼前骤然清晰不少。
那人已举起了雕翎长弓,那双坚强的手臂曾努力为我撑起一片天,而此刻正挽弓向我。那双黑曜石般坚毅的眸子曾温柔地看过我,而如今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他,早已不认识我。
我当初让他喝下忘忧泉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是我让他忘了我。如今,他有疼爱的娇妻,有活泼可爱的儿女,还将拥有这分裂数百年的万里河山,他将是万世敬仰的开国帝王,他将名留青史,将载于史册,然而无论他是什么,都再与我无任何瓜葛。
心口被撕裂的巨大伤口,呼呼地穿过千年烽烟,让灵魂深处痛得无处遁逃。凄然一笑,我高高仰首,缓缓闭眼,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滚落衣领,灼出一路伤痕。
罢罢罢,此生爱与恨都已远去,连我也无法分清自己所做的对与错,但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我对不起的人太多,对不起我的人也太多,但我惟不愧对天下苍生,即便这其中夹杂着我的私心。
惟愿从此以后,天下一统,四海升平。
那高举的雕翎瞄准了我喉间,弓满箭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偶澄清一下下,这个不是最后结局,最后结局基本上属于悲喜交集型~~
就像我在文案里说的,发展到最后,结局包含了很多的权谋和算计,所以发展很诡异
☆、莫问君从何处来
繁花锦簇,绿柳窈窕,碧树掩飞檐,轻风中落红纷飞,暗香浮动。
我托着下巴坐于荷塘亭内,看着波光流转的水面上荷叶摇曳生姿,心下却不似这欣欣向荣的初夏景致一般明媚,长吁短叹半晌。眼前不觉浮现半月前的情景......
那天是七夕,我的生日,约了四个死党吃火锅,好久不聚,四人聊着极度开心,虽然中间有个小小的插曲,就是我的前男友居然拜托服务员送了一件礼物到包厢给我。但好在我对那个背叛人的家伙早已释怀,倒也不影响兴致。
酒足饭饱后,我吹灭生日蜡烛,正准备切蛋糕,包厢里的灯却突然熄灭了。而更为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桌上那个我前男友送来的礼物盒子居然开始发光。
如果说盒子是夜光的那也可以理解,可真正发光的并不是盒子而是盒中那把团扇,也就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把画着四个美人的团扇,我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上面所画。
荷叶青碧的荷塘中绽放着朵朵四色荷花。不知用的是什么颜料,嫩黄的花蕊,依次雪白、淡黄、粉红、浅紫的四层花瓣都是晶莹剔透。
荷塘边上则是四名衣着艳丽的女子,个个粉黛凝眉,广袖束腰,虽姿势造型各异,却都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最左边一个面带微笑的天青长裙女子站于荷塘边的假山背后,旁边海棠红衣饰的女子则侧身向青衣女子,纤纤玉手指向画面右侧的方向。
原来,在红衣女子所指方向还有两个俏丽的女子,其中一人着浅紫襦裙,端坐在荷塘边上,面带陶醉笑容,盈盈笑着看向自己身旁之人。她身边是一名着杏黄华服的女子,面前放着一把色泽莹润的木琴,如削葱尖般的玉指轻抚琴弦,画面之栩栩如生,仿佛我们在画外之人都能听到那流泻而出的琴声。
当扇面开始发光时,连带着扇面也变得通透起来,四色荷花也仿佛随风摇曳,呼之欲出,画中四个女子的笑容愈显真切,耳边仿佛传来一阵阵悠扬婉转的琴声。
扇面的光越来越亮,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吸来。
最后一刻,我只记得大家一齐尖叫着向门涌去,但是随后的一刻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仿佛被吸进某个漩涡,耳边还依然回荡着那悠扬的琴音......
时至今日我还觉得这是一场梦,也许再一睁眼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而不是被困于这个异时空的闺阁里。不错,那晚的白光将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
来到这里已经半月了,我却还未完全接受这一现实,一面放心不下父母亲人,一面纠结于这个时空我茫茫不可知的将来,煎熬了许多个日夜,心里却始终看不清个方向。
不知道我21世纪的父母如何接受没有我的现实。更不知道那个姓刘的混蛋倒是出于什么居心送了那柄诡异的扇子给我!如果能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将他拖出来暴打一顿,然后告他个人身伤害,最好也将他扔到个异时空尝尝这滋味......
每每这么咬牙切齿地想一番,确实有解气的功效,可是,回去?我还能回去吗?又怎样回去?
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看到扇面白光便不省人事,而现今这副身体也并非是我原来的,我只是灵魂穿越了,身体还在21世纪。也许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回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方法,可既然我来了,那一定也有回去的路。
“小姐,该练琴了。”一个温柔而略带犹豫的声音在我身后想起。
“知道了!”我知道是贴身丫鬟如缀,无奈地叹气转身,道:“走吧!”
如缀眨着着晶亮的眼睛,小心观察着我的表情,我心下好笑,径直迈步走出了小亭。
在这里,我不是24岁的女白领沐素华,而是景国镇北大将军宇文峰嫡出的三女儿——宇文韵玦。这个时空并非一个统一的天下,兵强马壮的景国位于北方,与富庶繁华的南方容国隔着一条宽阔的栾江。景国北方有着大片广袤的草原,居住着巴贝尔人、白月离、乌月离三大游牧部落,而西南边与容国相接之处还有夷族部落。
自一百年多前繁盛的前朝——安朝为内乱覆灭,数十年来纷争不休,在这片异时空的大地上烽烟不断,杀戮征服每天都在上演,先后建立了多个短暂的政权,直到五十多年前,行伍出身的景国高氏先祖灭了当时占据北方的梁朝,手握重兵的安朝前贵族云氏前后也将纷乱的南方各小国收入囊中,建立了位于南方的统一政权——容国,景国与容国各据一方。至此,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乱局才有了一丝改观。
而我在这个时空的父亲——宇文峰便是镇守景国北方重镇晋远的大将,官拜镇国公,我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何氏也出自名门,是先前的右相何相国之女,过门十年才诞下一子,也是将军唯一的儿子,名宇文璞,随后才又有了我。宇文璞常年随父亲在军营历练,日常待在府中的时日不多。
除正室之外,镇北大将军还纳有两个侧室,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各育有女,其中二夫人所出的大小姐宇文韵瑾长我十三岁,已于十二年前入宫为妃。三夫人所出二小姐早殇,四小姐宇文韵瑢则还未及笄。
我抱病在床多日,未曾迈出我所住的揽月居半步,历史知识是看宇文小姐闺阁收藏的史书所知,而将军府里的这些则是断断续续听我的贴身丫鬟如缀所说。因而那几位夫人并我的哥哥和小妹我都未曾见过,如缀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她一直跟随身边伺候着我。
站在闺楼绮窗前,可将大半个将军府收入眼底,北面是灰白色调的高大官衙,南边便是将军的府邸,碧池幽树,曲折回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将军府表面平静繁华,我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且不提我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哥哥,连自己的“母亲”也只在醒来之日见过一面,甚至已经想不起来是何模样。
当日,我大病初愈,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不幸失忆,甚至连一些基本的大家闺秀必备才艺也不会了。将军夫人悲喜交集之下大受刺激,随后便缠绵病榻,再不曾来看过我,只是着人给我传授补习那些大家闺秀必备的才艺,上午诗书礼仪,下午琴棋。将军忙于军务,也只是偶尔过来。
我所居揽月居更是奇怪,大门紧闭守卫严密,几乎与世隔绝,里面伺候之人甚少,只有贴身丫鬟如缀时时伴我左右,帮我解答不少疑惑。可面对我数次提出的到将军府中四下走走的要求,如缀总是一副难为表情,说将军找高人看过,我此次大病后需静养一月,受扰则于己不利。
于是我每日的主要功课便是学习些大家闺秀的礼仪风范。只是这种平静得让人乏味的日子不知要还持续到何时,也许会一直到我嫁人。每每思及此,我总不寒而栗。父母包办、三妻四妾、出嫁从夫......这些词一一浮现在脑海。太可怕了,那我宁愿维持现状的好。
琴棋书画,唯一不要教我的便是画画,因为原先那个时空的我从小学画,也喜欢画画,最让我头疼的就是弹琴鼓瑟之类。
每日习琴,琴艺却总是不见长进,好琴倒是被我破坏了几把,看着红肿的指尖,我都觉得奇怪,宇文小姐的手不是常年习琴吗,怎么如此不经折腾,倒是掌心有些茧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如缀解释说是因为宇文小姐喜欢骑马,我了然点头,看来宇文韵玦从前的日子还挺自由,可是为什么换作我的灵魂后,现在却像被软禁一般?我始终觉得这其中有着什么秘密,如缀躲躲闪闪的样子,更让我加深了肯定。
这日,白天练了一下午琴,入夜,我突然起了兴致想画画,来古代这么多天了,还没有画过画,不知道这个时空的颜料好不好用。
正挥毫写意得酣畅淋漓,却听得如缀来报,宇文将军到访。我急忙放下手中画笔,也来不及洗手便到门口迎接。对这个陌生的父亲,我有几分敬畏,一是因其显赫战功,二是未曾见几面,实在是缺乏了解。
将军像是刚从城外视察防务归来,身上森然寒光的铠甲夜露未干,风尘仆仆。我还不习惯叫一个陌生人为父亲,酝酿片刻,艰难开口,低低道:“父亲。”
“玦儿。”将军望我慈爱一笑,目光落到了我身后的书桌上突然顿住。他走过去,视线接触到那画纸的刹那脸色突变,抬眸望我,神色严肃:“你画的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