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能进祁家的人,都非等闲之辈,慕容舒清在这不大的前院了,几乎看遍了朝堂之中,三品以上的官员。荣德仁和林航也在其中。
主桌之上,除了祁钟霖,贺湘君外,还有荣宁王和初晴公主,现任丞相毕戌笙,祁云、祁雨夫妇。
祁家这么多人中,祁雨夫妇是慕容舒清最感兴趣的。少年将军与江湖侠女间的爱情故事总让人津津乐道。传闻他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从仇家打成冤家的。慕容舒清仔细看来,现在的祁雨和东若雪虽已经四十多岁了,岁月在他们身上也不可避免的留下痕迹,但也依然是男的健硕俊朗,女的风姿绰约。两人时而低语交谈,时而与邻桌的小儿子眼神交流,眼神交汇间,默契十足。确实是一对壁人。环视四周也未见什么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可见,那离家十八年的祁风华仍是未归。
慕容舒清靠在院墙边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这喧嚣的小院,并不急于进入,而她一身素衣也没有引起这些贵客们的注意,她也乐的逍遥,继续看热闹。
祁睿正在与身边的两个男子说笑,其中一个衣着光鲜,浅蓝的锦缎丝绸,腰间别着流苏玉佩,长发倒是未用金冠玉帛之类的束好,而是用湛蓝绸带随意的束在脑后,一身的慵懒与奢华,这人应该就是她那夜巧遇的赏月人,祁家有名的“纨绔子弟”祁风贤了。别一个人就低调多了,天青色的布衣儒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长得眉目清秀,举止也是沉稳得体,一眼看来,就是一翩翩读书郎。和俊朗挺拔,荣华逼人的祁家兄弟坐在一起,竟也毫不逊色。
“舒清,过来。”
慕容舒清正待转向另一桌继续观察这难得一见的名人齐聚,贺湘君的呼唤却让她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
第五十二章寿宴(上)
即已进入众人视线,慕容舒清也只得向贺湘君走去。
有些不认识慕容舒清的,对这个素衣女子很是好奇,素颜青衣,走在这华丽喧哗的寿宴上,闲暇得仿佛漫步在林间小道一般。素净与奢华,娴静与喧嚣,在她身上,似乎都可以融合,都不会成为她的负担。
玄天邢玩味的看着缓步悠然行来的女子,平常女子若是受了下午那般侮辱,再出现时必定盛装打扮,以雪前耻,就算不浓妆艳抹,也必定精心准备,再者慕容家的财力,除了安家,在东隅还未有哪个家族能出其右。想要在服饰装扮上独领风马蚤是轻而易举的事。这个慕容舒清却当真是独树一帜。依然是那身素绿长裙,连发簪也仍是那只松木清簪。
难怪初晴气得把手中的丝绢都要绞碎了,慕容舒清面对她的挑衅,完全不予理睬,就好似两人对决,自己已亮出剑锋,对手却不屑于迎战。这无疑是给了初晴一个无声的耳光。
贺湘君慈爱的拉着慕容舒清至身边,说道:“坐到我身边来。”
慕容舒清来到桌前,欠身行礼道:“舒清给各位请安。”按理说,慕容舒清该一个一个的请安才合规矩,只是她嫌麻烦,一句“各位”就代替所有人了。
祈雨本就很少有机会回京城,更没有见过慕容舒清,看她素衣墨发,淡然浅笑的立于众人之前,闲适而随性,不免想起多年前的祁月,那个自己疼爱呵宠了多年的小妹。看慕容舒清的眼也染上了赞许和怜惜,朗声说道:“舒清不愧为月儿的女儿。”
祈雨爽朗的称赞,引得在场众人亦顺势恭维,这让本就不开心的初晴更是气愤,只见她盈盈起身,扬起一抹笑容,待众人都恭敬的看向她时,缓缓说道:“听闻当年祁小姐风华绝代,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棋艺书画无一不晓,轻歌曼舞更是京城一绝,慕容小姐想必尽得真传吧。今乃祁相大寿之日,不如表演一曲,意表贺寿,也让诸位有幸再睹风华。”
多年前,听说了慕容舒清与轩辕逸的婚约时,她就派人查过慕容舒清。她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商家之女,既无才艺,也不善诗词。今日她就是要看她丢脸。
这公主倒也不笨,将祁月夸得如此完美,祁家人自然是受用,而为了维护母亲美誉,她这个女儿确实应该崭露一番才华才是,只可惜她已不是十七八岁爱出风头的小姑娘,再说,她确实也没有什么才艺可以卖弄。慕容舒清大方的承认道:“公主缪赞了,舒清自幼顽劣,才艺平平,未及母亲万一。”
就是因为你没有才艺才非要你表演不可,初晴心中暗自得意,脸上依然是大方典雅的微笑道:“慕容小姐何必谦虚,祁月之女,才艺岂会平平,再者,今日寿宴之上,以歌为礼,以曲为贺,也该是一件美事。”
初晴贵为公主,所提的也确实是风雅美事,一旁贺寿之人都纷纷应和叫好。慕容舒清若是再推辞未免显得小气和矫情。初晴眼眉带笑的睨着立于一旁的慕容舒清,看你还怎么推辞。
慕容舒清微微点头,认同的说道:“公主此言甚是。”就在初晴认为自己成功的时候,她忽然又话锋一转,笑道:“舒清早已为外公备下贺礼,以贺大寿。”
未等公主再次发作,贺湘君笑道:“好好,舒清有心了。”说完,就拉着慕容舒清坐下。自己的外孙女她还不知道,从小就娇宠惯了,哪里有什么才艺,虽然三年不见,确实不同往昔,只是这曲艺诗词,哪里是一朝一夕练得成的。看舒清为难的样子就知道,她怎么舍得自己的宝贝孙女出丑。
贺湘君的偏宠,让初晴看来更是气闷,贵为公主,她就不信今天整治不了一个慕容舒清。她有贺礼是吗,她倒要看看能不能比得上她皇家的八宝琉璃灯和大书法家刘箬锡的绝版字画。
初晴状似随意的说道:“你的贺礼在哪啊?让本宫也见识见识。”
已经坐下的慕容舒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是怎么招惹上这位天之娇女了,如果是轩辕逸的话,那么中午绿倚那一顿骂还真是大快人心。
既然公主已经发话,是骡子是马,都要拿出来溜溜了。慕容舒清吩咐绿倚让覃锐将已经放入厅内的贺礼又搬出了院外。
众人看着这陈列在前院的三件礼物,大小不一,一个是半人高的红绸锦盒,一个是由四人合力搬出的大柜子,还有一个是捧在手中的红木方盒。
慕容舒清并未起身,依然坐在贺湘君身边,忽视众人射来的好奇眼光,自顾自的吃着糕点香茶。
走至院前的是绿倚,她来到半人高的锦盒旁,轻轻打开,清脆的声音伴着盒中飘出的淡淡清香,悠然说道:“慕容家为祁老爷献上的第一件礼物——雪参。祝愿祁老爷祁夫人益寿延年,长命百岁。”
半人高的锦盒中,躺着两支几乎两尺长的人参,泛着粉红色的莹润光泽,饱满水润的参体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雪参长在常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在那极寒之地,雪参的生长速度极其缓慢,常常是百年的雪参,也不过一两只手指粗细。这如手腕般粗壮的雪参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甚至是有钱也都未必买得到。
不就是两根人参嘛,初晴不以为意,皇家库房中多得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相较于初晴的自以为是,玄天邢则是微微惊叹,初晴不明白雪参与一般人参的区别,他却是再了解不过了。母后前些年身体不适,翻遍整个皇宫,也就找到五支三指粗细的雪参,慕容舒清竟可以找到两支如此极品雪参,让他对眼前这个谦和淡雅的女子刮目相看。
不等众人惊叹声止,绿倚已经来到那比人还高的柜子前,待柜子在家丁手中被拆分掉以后,只见里面是一块巨大的红绸盖着的物件,就大小和外型看,像是一面屏风。
绿倚手起绸落,映入众人眼前的,确实是一面屏风。
如一幅清新的水墨画,或浓或淡的勾勒着参差不齐的树林,画面略显得凌乱,却也透着随性写意。夕阳西下,似透非透间,屏风反射阳光,泛着微弱的莹光。
“舒清,这是~~”祁钟霖很是中意这面屏风,只是这屏风的材质为何,他也很好奇,既非布,也非帛,还如此细滑莹透。
“石屏。”慕容舒清淡然答道。
石屏?她的回答让不大的前院惊叹声渐起。甚至有离屏风较近,又不敢相信者,纷纷上去抚摸。如此大的屏风,竟是用石头所制,而且原来以为的水墨画,居然是天然石头所成的纹理。能形成如此匪夷所思,精美绝伦的图画,只有一种石头,那就是被誉为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孕万物之风采的雨花石。然而,一般的雨花石仅为拳头大小,如此巨大的雨花石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别说如此别出心裁的切割成薄片,制成屏风了。
第三件礼物,绿倚并未打开,而是交到慕容舒清手中。
前面两件礼物,一件比一件稀罕,所以众人都好奇,慕容舒清拿在手上的那个方盒里到底是什么,祈雨的兴致也被吊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舒清,这第三件礼物是什么,快拿出来。”
慕容舒清淡笑不语,素手轻扬,木盒随即被打开——
第五十三章寿宴(下)
“墨砚?”当慕容舒清拿出里面的物件时,很多人都发出了惊讶和失望的声音,送的不是什么出其不意的东西,祁相喜欢书法,舞文弄墨是常事,送个砚台再平常不过了。再者,送也该送个名贵稀罕的才是啊,可是慕容舒清手上那个漆黑的砚台,完全没有特色,不免让人大失所望。
前两件礼物的出场,让初晴也是紧紧地盯着木盒,结果居然是连宫里的奴才都不见得看得上的砚台!忍不住嗤笑出声。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
然而主桌上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依旧仔细的观察着那暗黑墨砚,慕容舒清既然会亲自送这份礼,其必有蹊跷奇特之处,细观之下,墨黑的材质,不似一般石材或泥陶,虽没有盈亮光泽,却是气色秀润,纹理如丝。
祁钟霖自慕容舒清手中接过砚台,细细把玩,砚台呈正方形,颇为厚实,四面雕刻着似鳞片一般的花纹,细细密密,雕功精细,除鳞片外,再无其他。轻抚之下,柔滑如肌,细腻坚润。
忽然祁钟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颇为急切的轻敲其壁,只听得低低闷闷的响声,并不清脆,似将所受力道尽数吸走一般。然而沉鸣之声良久不绝。
听了这闷响之后,祁钟霖居然有些失态的惊呼出声:“墨砚!”
而后便爱不释手的抚摸赞叹,不理会四方投来的疑惑惊奇眼光。
前院里,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祁相何以如此兴奋和激动,那确实是一个墨砚,大家早就看见了,祁相为何最后像是突然发现一般?!
祁相沉迷于把玩砚台,怕是不会给他们解惑了,他们只得将视线转向慕容舒清,只见她平静的坐着,淡淡的笑着,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端倪,祈雨皱着眉峰,转头看向慕容舒清,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他还没见过老爷子这么喜爱一样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祈雨的问题也是在座诸位想要问的,于是,前院里喧嚣尽敛,没有人想要错过答案。
“墨砚。”清清淡淡的声音,让众人一阵失望,他们自然知道那是墨砚。只是这墨砚有何特别之处??
慕容舒清轻笑,她可没有打算告诉他们。再说,她也确实没有说错,这砚台的名字就叫“墨砚”。其选用沧月国第一大湖——旋冰湖底特有的珍稀岩石墨玉所制,用其润墨,发墨细快,保温利笔。且墨小易干,涤之立净。是砚台中的极品、绝品。因其通体墨黑,故得名——墨砚。
墨砚及其稀少,天下间,也未必存有五件,而且大多藏于沧月。慕容舒清费尽心机,耗时良久,才为这位她颇为敬重和钦佩的老人寻得这件世间难得的珍品。其他人看不出来也很正常。就让他们认为是平凡的砚台也未为不可。
不就是一个破砚台嘛,有什么好看的,祁相莫不是老糊涂了。就连邢哥哥也一直盯着那砚台看。初晴怎么看,它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看不得慕容舒清的闲暇,初晴仍不肯就此放过她,刚才让她出了风头,她今天就是要让她出丑。
“慕容家不愧为东隅大家,这贺礼也是新奇独特,本宫仰慕祁小姐多年,今日既见着了慕容小姐,必定要好好讨教。你该不会让本宫失望吧!”这明褒暗讽的话,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初晴要为难慕容舒清的意思。
只是荣宁王爷和祁相都未发话,众人也只得默不作声,静观其变了。
这公主是存心刁难舒清嘛!祈雨看不下去,对慕容舒清朗声道:“舒清,别再谦让了,展示一番才艺,让他们见识见识。”
在他看来,慕容舒清清雅脱俗,见识独特,才艺就算比不得小妹,也必定不凡,一直推脱,不过是为人谦和,不爱显摆,既然这公主咄咄逼人,那还客气什么。
慕容舒清微愣,老天,她这位小舅真当她是才女吗?他没看见贺湘君一个劲的在给他使眼色吗?就连祁睿听到他的话,脸都跨了下来。低头苦笑,接下来,她要怎么应付呢?唱歌,她不行!跳舞,她不会!弹琴,她外行!作诗,她更糟!头忽然疼了起来,她想她的感冒更严重了!她现在晕倒,应该正是时机吧!
“舒清,去吧。”
祁钟霖苍劲有力的声音忽然传来,惊得慕容舒清连忙抬起头来!不期对上了那双睿智清明的眼。
慕容舒清微微皱眉,祁钟霖是知道慕容舒清不会才艺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她去呢?!难道是————
两人对视良久,慕容舒清忽然舒展眉目,那淡淡的浅笑再次扬起,起身环视众人,最后对上初晴挑衅的眼眉,清亮的应道:“既然如此,舒清献丑了。”
慕容舒清在绿倚耳边低咛几句,绿倚应了一声,退了下去。缓步来到祁钟霖身边,慕容舒清笑道:“外公,借墨砚一用。”
祁钟霖含笑点头,将手中的墨砚递出。
来到院中央,绿倚已将一张大桌子准备好了。慕容舒清拿着墨砚,笑道:“今日借花献佛,就以这墨砚之墨为外公送上一幅贺寿对联。”
只见她双手握紧墨砚,微一使力,略微旋转,墨砚居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她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细看之下,竟另有天地!一个上面雕着睚眦,另一个则刻着负x,它们合而为一时,头藏在中间,只见得细密的鳞身,拆分之后,翻转平放,居然是一文一武两尊神兽!这砚台设计如此精巧,独具心思,果然是精品。
慕容舒清将两个墨砚左右各放置一个,走回主桌前,右手拿酒,左手握茶,在众人的惊疑声中,将酒与茶各倒入少许在两个墨砚之中。
她这是要做什么?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待绿倚将墨分别研磨好,慕容舒清走至桌前,宣纸左右平铺,只见她左右手同时拿起两支狼毫,各蘸其墨。微闭双眼,片刻再睁开时,眉目间已是清澈空灵。
素手起落,挥洒自然,笔势流畅。她居然————双手齐书!!
一个利落的回笔,对联已书写完毕。
家丁将对联微微举起,让在场众人都可以看见,左右分别是:
室有芝兰春自韵
人如松柏岁常新
双手齐书,字体居然不尽相同,左边是飘逸的行书,右边是稳健的楷书。刚柔并济,看似非常奔放,却能巧妙的调和着静谧的风格。
玄天邢朗声赞道:“好字。”
行书笔法精致,浓纤折中,俊逸挺秀,道劲自然。楷书行笔圆熟而洒脱,雄浑苍茫,气势奔放,笔画清劲。这样的同时书写,不是没有人可以做到,但由于个人喜好或左右手分工的原因,一般都会侧重于某一边的书写,另一边就相对会差些,只是眼前这左右两幅,竟是各臻其妙,无分上下。
再细看之下,左边行书的墨略淡而轻,微带亮泽。右边楷书的墨浓而重,醇重绵长。相同的笔,相同的纸,相同的砚台,仅仅是茶与酒的不同,所出墨迹竟也会不同,这就是这墨砚的神奇之处吗?
慕容舒清,你还有什么惊喜可以给我呢?玄天邢再抬头寻找慕容舒清时,偌大的前院,留下的,只是那幅墨迹未干的对联,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第五十四章随谈
走出了那华美而喧闹的前院,慕容舒清一路轻揉着脑袋,在那蜿蜒的回廊上坐下,深深的呼吸着秋夜清冽的夜风,她的头疼才算是好了点。再不逃出来,那个没完没了的公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招式。
书法算是她唯一能拿出来见人的才艺了,以前是因为爷爷就是书法大家,平常自己也喜欢,就坚持练了几年,也算小有成就。后来到了这里,只能用毛笔了,想不到,她倒是越写越有心得了。不过若是那公主再纠缠下去,她怕是也唯有晕倒了。
她向来喜欢夜的苍凉,神秘,迷蒙,所以在不同的地方,赏各色瑰丽夜景也是她的习惯。即已坐下,慕容舒清也不忙着起身,拉着一直站在身后的绿倚坐下,两人背靠着回廊的石柱,观赏着这白日硬朗,在月色轻抚下,也变得柔美的亭台楼阁。
美丽的景色,安宁的时光,总如韵华美人般,不能长久。远处依稀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叫嚣着行来。绿倚连忙起身,恭敬的站在慕容舒清身后。
“你的是错的,我说的才是对的。”男孩据理力争。
“你胡说,我说的才是对的。”女孩针锋相对。
“我对。”
“我对。”
祁风卓?祁玉?这两个小家伙平常好得跟联体婴似的,干什么事都粘在一起,今天是为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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