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作者:未知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100部分阅读
明白她的打算了,说来说去,就是想让自己承诺她,到时铁定雇了她。可是经了去年二十九那日的责罚,再有姜氏的教导,她现下已晓得同情心是半点儿不能随意施舍的。三婶既要遣程氏,不过是想着她的忠心不可靠,竟然在她当家之下却有下人暗里给侄女通报消息,在当家人来看,这一点自是无法容忍。而就人事管理来看,文箐也明白,换位思考,自己若是三婶,亦是容不得有这样暗里不忠。再说,三婶并不知陈氏夫妇为冤枉的,她不过是执行长房伯冢母的令,并指派给下人罢了。
若是程氏通报消息,真是良心使然,而非同郭氏赌气的话,那么说来她有善心。可是,换大舅姆姜氏的思维来看,善心与忠心却背离了。文箐心里叹口气,嘴上却安抚道:“这个,程娘子,你且容我想想,可有法子……”
她皱着眉,思来想去,若程氏被三婶撵了出去,自己再雇她,不是等于明面上同三婶对着干吗?虽说分了家,可还在同一个大门进出呢。这打了三婶脸面的事,到时这一大家子人全都晓得了,势必然又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为程氏,再次得罪三婶,被人指责,她可不怨。程氏不是阿静,也不存在着生死存亡的问题。
她想着如何回复程氏,既能让她说不出话来,又能比较好接受。可没等她想好,便听到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外对隐约是韦氏在问:“四小姐?”
程氏没想明白韦氏为何来四小姐这里?难不成是来逮自己一个现形的?她立时慌了起来,也顾不得别的了,别左右寻思着找个地方躲起来。“四小姐,我且避一避。”
文箐从来没有如此感谢敲门声,否则还真有可能自己现下的回复便是让程氏有了失望。她再说通报消息的事,带着希望过来的,这明摆着希望越大,失望亦大,然后最后肯定是抱怨自己。现下,她可是半点儿不敢得罪这些人,免得再造出甚么不利于自己的谣言来。她心里缓了一口气,道:“你若在我这里藏着,韦氏要是来说事,时间长一些,只怕厨房的人都要找你了。”
文箐这一提醒,果然程氏亦紧张了,自己是偷着跑过来的,这大半天的,不回去,哪成?
文箐见她被说动,便道:“莫慌,且到里屋,从后院转到隔壁去,再出得门便是了。”着了嘉禾领了她出去,自己则去开门。
韦氏亦捧了个小点心盒匣子,满脸堆着笑,道:“四小姐,在呢?”
文箐心想,我不在,还能哪去。“韦娘子,你也晓得,我禁足呢。”
韦氏讪笑,道自己不会说话,便作势要抽嘴。她进屋里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发现同小姐归家那日,无任何变化。
文箐亦假笑道:“韦娘子,可是三婶那处有事要找我?”
韦氏再次捧着食匣子,道:“啊,这个,只因我男人在庄里找到些不同于家里的点心,我寻思着,过节么,没孝敬过四小姐与六少爷的,这不就来看看四小姐,脚伤可好了?”
她嘴可真忙,一件事说了,马上又关心起下一件来,倒好象比文箐自己还要看重一般。文箐还以为是三婶要发她过来。她同韦氏可没甚么来往,起着陈妈信中所说,这韦氏有几分好利好搅是非的德性,帮而也不喜与之多打交道。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平白无故地给自己送点心,看来应验了一句话:“无事不登门”。“韦娘子有心了。只是这过年,吃得肠满肚肥的,如今真正是吃不动了。”
韦氏见她推拒,一扫到桌上,才发现有个食盒在呢。于是有些灰心,投四小姐所好,怎么这么难呢?半点不象五小姐那般容易。
韦氏却又是一番说辞,非得让文箐收下,文箐也就没再多费口舌,让返回来的嘉禾帮着收下了。
文箐不懂韦氏又因何来找自己,她要真如程氏所说,被三婶打发到厨房,这可与自己无半点关系。韦家一家子都是二太姨娘所器重的,自己也没必要太讨好,故而,自然是半冷半热地对待她。
韦氏寒暄过后,又是吹捧起四小姐,赞四小姐聪敏,有见识,总之力所能及将她听来的好话都堆到文箐身上,甚至于有她自变是好的词,实际是贬义的亦用了出来。文箐心里着恼,却发作不得。要断她的喋喋不休,道:“韦娘子,你莫把我夸到天上有地上无的境地,我若真如此,也不会到要挨家法了。”
一时,韦娘子便接不上话来。她既不能说是四小姐错了,更不能说是四小姐没错,否则那就是三奶奶的错了。
只她是个没脑子的,想的事也是没条理的,只任着性子胡为,否则当日她也不会给文筜出馊主意,竟然让五小姐去请魏氏过来。这也是她再次激怒了李氏,结果便是将例来她所犯的事,经由余氏新老旧帐一起算,没遣了她不过是看在韦老管家份上。只是这人没有自知之名,她认为自己全是为了三奶奶着想,怎么却被三奶奶所嫌弃,一切皆是余氏捣的鬼。自己若真是去了厨房,传到庄上去,日后还有何脸面见那些佃户?
这种人,当初在李氏面前卖文箐的家底,打听箱笼如何如何,说三道四,如今却是完全旧非,恬着脸,在文箐面前讨好卖乖起来。幸亏文箐不知这中间的底细,否则真不会与她多废话了,实在是不齿。
文箐终究不想给她难堪,便问了问庄上的事。韦氏此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家里有多少地,有几个庄头,一年能有多少米粮……这些个,她倒是清楚得很,真是一本活帐本。每次提到这些,便沾沾自喜,滔滔不绝。
文箐听她说完,只感叹三婶把这人放错地方了,这人,还是应该放在庄里才好。“韦娘子,真正是好记性,实是一活帐本啊。”
韦氏洋洋自得,脸上自夸之色掩不住,或许是不想掩饰,笑道:“那是,我在地里也做得这些年,这庄上哪件事不是我了如……那个指头的。”
这人,夸别人敢下嘴,夸自己亦是舍得用词。
文箐听得她说错许多个词,程氏好歹只错了一个心肝的徒弟,可是韦氏或许同其他下人一样,学着主人说话,嘴上多来点词,便长面子,于是一会儿错一个。文箐这时亦忍不住,不得不纠正道:“是‘了如指掌’。”
韦氏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唉呀,还是四小姐有学问啦。正是那个了如指长……”可是她说得高兴,拍痛了大腿,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在四小姐这里聊得这许久,却是忘了正事了。于是一时脸上笑容没了,发愁地道:“四小姐,同你说得这般多,你也晓得我是如何一个人,我,我现下倒是有件事,还想请四小姐搭助。”
文箐心里作呕:我晓得你是个甚么样人啊?可是晓得的你那些,却是上不得台面的。面上先是今笑不语,盯着韦氏,过得一会儿,见韦氏不敢直视自己了,便道:“唉呀,韦娘子,你这是甚么话啊。你在三婶那儿,还有甚么为难的事解决不了?你这话,我听着,莫非是我哪里有不妥的,让你为难了?幸好,幸好,这是玩笑话。”
韦氏急了,道:“四小姐,我真不是说笑的。这事儿,还真的只能请四小姐开个恩,我韦氏愿作牛作马,服侍好四小姐五少爷……”
来了,来了,才走一个,这又来一个。文箐总算是明白这人所求为何了,却仍是面上装作十分不开窍地道:“不是我真笑话你,实在是你说的这话没道理啊。有甚么事儿是三婶做不了主,却只能到我这来的?我人小,又不当家,连门都出不了,哪里能帮甚么忙?韦娘子,你莫要哄我。”
韦氏见她仍是不信,便把自己同余氏争来斗去的一些事索性扯了开来,然后中间又提了一些旧事。文箐越听越皱眉,虽然也晓得偏听实为不取,韦氏搬弄是非,可是这些风,这些影儿,竟然有些与昔年周夫人与姨娘有关,就不能不重视了。于是她问道:“你说的二太姨娘的事,当年又怎么啦?”
韦氏终于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刹住了话题,为难地道:“算了,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四小姐,今日这事便只有你知我知天地知地,可万莫要同人说是我说出来的。”
文箐点了个头。韦氏以为自己同文箐讲得好些私密的事,应该已经表明自己的忠心了,于是本着礼尚往来的惯例,四小姐也该表个态了,给自己一个承诺啊。可偏偏文箐装瞎子。
逼得韦氏不得不把话撂明了,道:“奴婢就寻思着,四小姐只需在分家之际,到时在三奶奶面前说一声,把我讨要过来……”
文箐现下终于晓得韦氏之所以不讨三婶喜欢的原因了,就是这张嘴,说是求情,哪里是弯腰说话的态度。她可是半点儿不想选了这个麻烦在自己身边。“韦娘子,可是你不认为,三婶还是舍不得么?就算她来日让你到厨房,那或许便是作个厨房管事呢,总比你眼下在三婶房里却要屈居于余娘子之下的境地要好得多。”
韦氏可不认为是这样,到时厨房就两个厨娘,谁能管谁啊?她管鲍氏?她摇头如拨浪鼓。
文箐不等她张嘴,又道:“三婶让你去厨房,明显就是不放你。我却向她张嘴讨要你,终究这事落在不知情的人耳里,背后有人说我不思好歹,同婶子抢人,我倒是不怕。只是单单就你而言,这宅里人多眼杂,你来我屋里,也保不齐没人瞧见,到得三婶耳里,只怕又要说你弃主不顾……”
韦氏箐这一说,抬头一看窗外,竟然日头都没了,显然早过了一个时辰。她原以为两刻来钟就说完的事,没想到竟闲了这久。文箧少爷早就该醒来了吧?
一想到这,她立时紧张起来。余氏不见她,定然又要到三奶奶面前说话,会着人来找自己,这若是寻到这里来,还真是……
她可是从来没想到过要得罪三奶奶的,当下也不再顾及别的,立时就道要回去照顾文箧少爷。
嘉禾没想到,这分家还没开始呢,四小姐这里倒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抢着要来。她同四小姐相处不过十天,却已经感觉这是最好的主子了。可惜,四小姐脚伤一好,她便又要到外头讨生活了。而不管韦氏还是郭氏、程氏,她们终究有家,只有她……
她有些茫然。
文箐屋里热闹非凡,同样,李氏今天亦在不停地周旋,只是计划虽好,却是碰壁,再次挨了太姨娘的训,闷头回屋,发脾气,逮人便训骂。只是没想到,才骂得几句雨涵,却听得文箧在哭,韦氏不知去向,偏余氏被自己派出去忙别的事了,只觉余氏不在自己身边,果真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只自己抱了文箧,又派了雨涵到处找韦氏。此刻是真下了心思:定不让韦氏照顾文箧了。
要知,韦氏为何被刘太姨娘训,敬请看后一章。
187邓氏如此娘家
李氏经由余氏提醒,既然想让邓氏提出来,就有必要去邓氏那边一趟。
邓氏正为一些心事而烦躁不安。此时正要送别前来贺寿的内弟妹张氏。邓氏有一弟,如今也有二十三了,三年前及冠后娶了亲,如今生了一个女儿也得两岁多。张氏自认为女儿小丹长得可爱,抱了过来讨大姑的欢喜。
周邓氏其弟,名唤邓知弦,此名若是换一字为“闲”,到真正是名副其实,如今实乃一观花好事之徒,成日里游手好闲,半点不事经营,走东家访西家,呼朋唤友,偏生家里并不轻松。
邓家原来同李氏娘家一般,皆是书香人家,只是都败落了。偏邓家这几年来败得十足的厉害,不过是重男轻女极其厉害,但凡邓知弦要些甚么,无不应允,邓氏在娘家时半点地位也无的一个女子,幸而是嫁给了好脾气的周同。邓氏嫁来周家时,家里还差不离好歹能充充面子,在嫁妆花样上能骗骗外人,实里那能过眼的都是周家事前准备的,走走过场。邓知弦见姐姐嫁周家了,自然在外头混起事来更是狂放,一到没钱的关头,就来串串门,关心一下姐姐。为此,李氏没少在背后笑话,周家的半个大门都为邓知弦开的了。
周同初始不识其本性,因其是内弟之故,一见邓家真是每况愈下,有心相帮,索性就道:“内弟不若同我一道读书,也好相互探讨。”这个提议立马得了邓家人所有的欢喜,邓知弦早就晓得大姐夫是个书也读得,可那些风流雅士之举止亦是不缺,见大姐夫这般开口了,打蛇随棍上。只是与周同一起时,也只做做样子读点儿书,可实际上是书读他,故而每考不过。周同在替他打点一切之后,仍然尽着做姐夫的责,以为其郁闷,为打发心情,体帖地关照于他,每逢休沐时常带着他一起与人聚会。只是没想到,有些人,学坏是一转眼,一没注意到,邓知弦却是玩得一发不可收拾。随着玩得大发了,家里越发败得不成,于是他不能同人玩雅的,渐而有些“义举”,道是择友本不该论贫富贵贱,竟与三教九流混到了一起,吃喝嫖赌,尤其是最后一项,沉迷其中。
邓氏指责这是周同带坏了弟弟。周同哑口无言,每每见内弟好似羞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碍于情面,加上些负疚,开头两年没少从自己的消遣里拿出钱来贴补内弟。只是时日一长,也不好开口找姨娘多要了,渐意识到内弟就是个大窟窿。也劝过几次,可哪想到,没劝了,反被内弟指出来,说自己就是跟姐夫学的。偏偏邓家大人一方面指责儿子时,一方面却又心疼这宝贝儿子,只怪罪是女婿不好。周同从而一见他便退避三尺,偏自己认识的,内弟全都晓得,但凡有聚会,一见内弟在场,无辙,只好寻借口躲避。
此时,张氏讨好地夸完大姐家的文筠与文筹,又在诉苦自家生活艰难,当然,她说的可不是自己与邓知弦,说的是邓父邓母。“唉呀,大姐,你是不是晓得,大年初二那日,父亲与母亲大人可是盼了好久,生怕弟妹是不是冬日里着了寒。这不,亲家大伯母寿诞,母亲便打发我过来。母亲听外头有传言,道是甚么大姐是在过富贵日子,偏生置娘家于不顾……只让我,定要同您说了,莫往心里去,大姐自是顾家的,偏那起子人胡乱嚼舌根……”
大年初二,按说是女婿去给岳丈家拜年的日子,尤其是住得近的。周同在这点上做得极到位。
这些话,不论是虚还是实,只说得邓氏心里酸酸楚楚的,她终归如今只是周家的人,不再算是邓家人了,且在周家又没当家作不得主,便是有心也无力。如今弟妹与母亲撂下这番话来,不帮不行了。抹着泪道:“我已是嫁了人的人,难为母亲大人挂念,只是四郎去冬过年前,竟又摔了腿,哪里走得了路。你且归家,同母亲大人说清便是了。且过得三月,届时也差不多好了,我再归家探望父母。”
她说完,想到邓氏说的现在家里度日艰难,虽是怨怪父母弟媳在自己背后这般议论自己,可是也终不忍父母难过。偷偷把上月的例钱一百五十贯全都给了张氏。“这钱好歹也能过得些日子,只你莫要让我那兄弟晓得了,否则又落他手里,哪还有母亲的份。”
张氏迟疑地接过来这厚厚的一迭,放到旁边,半点儿也不带多瞧一眼地,然后又是一副漫不经心地语气道:“去年大水,把家里那几十亩地给淹了大半,一年收成也差,我是恨不得下去亲处去挖地,可是手里有小丹牵绊,又要侍奉二老,也抽不得身来。偏大郎说,这地既耗这么多力,咱们家又不懂,不若卖了……”
邓氏一听这话,紧张地道:“这哪能卖的?不是去年年初便卖了五十亩地,那还是你姐夫当年私下里买与咱们家的,我到现在还帮着你们瞒着他呢。若是他晓得了,日后哪还会再周济你们?”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急切之下已不说“咱们家”,而是“你们”了,她自己若许没在意,张氏却有心地记下了。只眼前仍是要巴结大姑,不能翻脸。张氏叹口气,发愁地道:“这也不能赖大郎,只是不卖那地,便揭不开锅了。如今,如今,现下那三十多亩地,只怕也保不住了……”
邓氏听了,差点儿软倒在地。周同当时爱屋及乌,私下没少花钱,据说是从姨娘手中要的最大一笔钱,当时太姨娘为了儿子欢喜,那可是实实在在地五十亩上好的地,值得一万多贯钞啊一万贯,便是自己在周家的月钱一文不花,也得积上八九年啊。而那五十亩地,合计下来就是自己在周家十来年的月钱了,自家兄弟却是一年败光。她光是想想,周家要是晓得此事,日后哪还会让自己归家?更不要说弟弟再来周家访亲了,只怕连门都进不来。
而眼下这三十亩地,便是家中最后的一点地了,要是没了这地,可吃甚么呢?邓家只有屋了。“这地,卖不得弟妹,你怎么也不劝劝弦弟,这地若是卖了,莫说父母以何为生?便是你与小丹……”
张氏垂着泪道:“自来家中女人说话没人听,我便是劝又如何?你是不晓得,如今他狠起来时,连人都打。前些日子,愣是打得我下不来床,硬是问我,你以前线他的某样物事,我连见也没见过,他偏诬我是偷着娘家了。我不过是辩得一两句,他当下抓了小杌子便朝我扔将来,我只得躲开,却惹恼他了,愣是揪了我头发……大家,您瞧,如今我脑门上还有个疤呢,梳头都不敢梳上去,宁愿让人说我不理仪容,只这般家丑,我哪里敢与人说。”
邓氏闻言,愕然。真要将张氏打坏了,爹娘谁来照顾?“难不成他又在外面欠了不少债?”
“好似说前些日子想翻本,愣是输了……我也没敢多问,刚挨了打,如今他要在我面前喝酒,我都不敢凑上前去,生怕再揪了打一顿……大姐,你是好富气,没见过他找钱的急相……我……”张氏越说越发觉得自己苦楚。
邓氏没想到弟弟在自己与周同面前虽然是厚着脸皮恬着笑,看着他那般笑,自己是酸楚得有几分难受,又有几分恼恨。自己骂过他,训过他,他也说好,定然改了。谁想两年前沾了赌瘾,一时好一时坏的,给了他钱,还了债,安生一段时日,可是没多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