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作者:未知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94部分阅读
”
文箐十分好奇这余氏方才到底说了甚么事儿,能让李氏突然消了气,动摇了起来。不过却见得李氏在同余氏说话之后,略微点了下头,逮着这个机会,笑道:“多谢三婶。”又对那女孩道,“三婶允你在这过年,你不用饿肚子了,还不快来道谢”
那女孩正抹着泪,听得收留自己,当下便跪在地上,一边爬过来一边磕头:“多谢三奶奶,多谢四小姐。奴婢定当尽心尽意侍候四小姐”
李氏叹口气,挥手让余氏把其他人带了出去。“你听好了,我们这是瞧你没去处,暂且收留你。你可算不得我们雇你的这家里吃饭,倒也不少你一口。只是,四小姐脚伤好之前,要到哪去你且背着她。”
丑女听得三奶奶终于同意了,只是再三磕头。
文箐女孩叫甚么名字,结果她说出来二字,真个让人无语——“丑女。”
唉,无盐女啊,其实也没丑到哪里去,不过是脸上麻子多一些罢了。“幼时你爹娘难道不曾给你取个小名?”
丑女一提到父母,眼泪汪汪,小声道:“奴婢小时叫囡囡。”
李氏皱着眉道:“莫要在我们家里‘奴婢,奴婢’的,我又不买你身契。家里下人,都只签一年契的。”
丑女闻言,先是一僵,听得傻愣愣的。三有奶方才不是说只收留几日吗?怎么又同自己说到立契了?那是要雇自己了?她人丑,可并不笨,立时觉得有希望了,忙抹干净眼泪。
李氏嫌弃她长得实在难看,连眼也不带瞧她的问道:“你先时在哪户人家做活?做得几年?工钱几钱?”
丑女小声道:“便是县里钱家,奴婢五岁便在那做活了,工钱是八十文。”
五岁?就是文简这个年纪。那能作甚?文箐看着她这样子,实在是吃惊。文筜亦是惊讶地道:“咦?你五岁能作甚?”
丑女听得她的声音,更是低头,道:“那年没了爹娘,钱家要一个陪小娘子玩耍的……”
文筜想想她那面孔,道:“你这般丑,不吓着人家才怪呢。”
丑女不吭声,她小时候也不是这般丑的,不过是后来出痘子,然后吃了游医的药,脸上布满疙瘩,再后来就用药敷,谁会想到,就出来好些斑点了。
李氏问了一句:“如今钱家雇了多少人?”
丑女小声道:“奴……我,我,只晓得,有六个长工。”
文箐经过三个月在外面的见识,若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庶民之家,要是长期雇得六个长工,不算佃户的话,也确实算是有钱了。她问李氏道:“三婶,那钱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李氏极其不屑地道:“那不过是一个有钱一点的员外罢了,难不成姓钱便真的钱多了?其实也不过是粗略识几字大字,竟也敢摆这种谱来。”只是她自己亦追问了丑女一句:“那八个长工是你去了之后才雇的?”
丑女点点头。李氏若有所思,见余氏提了一个破布包走进厅来,便吩咐丑女道:“瞧在四小姐的份上,便收留你几日。若是你做得不好,也莫要怪我撵了你出门”见丑女点对如鸡啄米一般,又嫌弃地道,“你家人也实是……好歹也要给你取个象样的名才是。箐儿,既是她侍候你,你且替她取一个吧。”
丑女感激地给李氏要跪下磕头,李氏不耐烦她在眼前,赶苍蝇似的挥手道:“你这是吃定了我心软。若不然,换别家,哪个收留你?”
文箐也再次向李氏道谢。
李氏却又想到先时余氏提到另一桩烦心事,只觉得这个侄女就是给自己找事来堵心的。可是,又不能真撒手不管。只她经常这般不听话,总是与自己为逆,自己哪还有威信?谁个还听自己的?邓氏想看自个儿热闹,时不是冷嘲热讽,没想到这个侄女却是格外不省心,难不成还收不服她?
她缓了缓语气,道:“箐儿,如今三婶可是依言挑了下人于你。只是,我怎么听说李氏又来了?你还让她在家里,是要留下她来侍候吗?这是怎么回事?”“事”字尾音拖得极长极长……
“她,她非要来侍候我。我自是不敢收留。这不,正要请示三婶呢。”她这一问,文箐到厅里之前还想着“借刀杀人”,让三婶提出来,把阿静打发回去,免得自己当面拒绝,打激了阿静的热心,让她失望,落下埋怨。
“你也晓得你伯祖母说的,咱们这一房侍候的人太多了,三婶这还发愁呢,你要一下领了三四个进屋,这不是驳了你伯祖母面子吗?你没有应允她便好。”李氏打出长房周魏氏这张牌来。
文箐只道:“她是带了儿子来看望弟弟的。弟弟打小便同豆子一起长大的,故而……”
李氏十分不痛快,她因陈氏夫妻二人谋财一事,连带着对李诚与阿静这一对夫妻也生厌恶,自是不乐意见到。“既是来看,怎的还带了大包小包行李过来?箐儿,她原是跟了二哥二嫂在任上的,今春又是二嫂一早打发离开咱们家的。你现下又有了人侍候,留她一个孕妇何用?你让她马上就走,哪里有赖在咱们家的道理”
她说话极不客气,隐隐怒意冲文箐而来。文箐只得应一声“是”。来时文简央着自己,还想在三婶面前求个情,让豆子来年给文简做个书僮。且看今日情形,是没法提了。她也不想操之过急,且慢慢来。反正文简有自己看顾着,没人跟着的话,便让他出门就是了。
文箐正要起身回房,却见文筠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嘴里慌慌张张地叫道:“三伯母,不好啦,不好啦,要出人命了三伯母,快,快救人啊……”
正文172草菅人命?
文箐去到厅里,文简拉着豆子,把自己这一路归来买的物事,恨不得全搬了出来给豆子瞧个清楚。他同豆子说了些趣事后,就开始急着向豆子显示自己新学的本领,是在船上经小黑子哥哥指点学来的:鲤鱼打挺。
“豆子哥哥,你瞧好了,我这就给你……”他看了屋内空地,突然发现青石板上不妥,噔噔噔地就跑到床边,脱了靴子,两下爬上床上。阿静没想到一年不见,小少爷脱鞋脱衣,她还想在旁边帮忙,结果文简却自己动起手来,做得顺畅之极。
文简先是在床上翻了好些个跟头后,向豆子炫耀道:“我没夸海口吧?这床太小了,要是大了,我能连翻上几十个呢。”其实他现下翻跟头翻得有些脑晕晕的,不过是逞能罢了。
豆子满脸佩服,道:“少爷就是厉害”
文简得了他的赞叹,越发卖弄起来,笑道:“好,我这便给你瞧鲤鱼打挺。”然后翻了跟斗四肢面朝天状,双脚一蹬,却是失败了——先前翻跟头太多,脑子缺氧,太晕了,手上平衡掌握不够,鲤鱼没打起挺来,倒是成了醉汉似的,半起不起,“咚”的一声跌下床来。
阿静本来坐在桌边,听得这动静,吓得大呼小叫道:“唉呀,我的少爷,莫做了,莫做了,这要摔坏了怎么办?”
文简被她这么一叫唤,只觉在小伙伴面前实在丢脸,见她挺着大肚子来拉自己,便推开她手,自己摸了一下摔痛了的胳膊,揉了一下屁股,拍了拍衫子,再次爬上去。“我就不信做不出来,平时我给姐姐做得可多了。”
阿静见他根本连痛都没叫一声,这哪里还是一年前碰一下就呼痛的少爷?她想要检查他伤着哪了,文简可是不乐意了,半点儿没在意地道:“无事,不痛得很。”阿静拦不住少爷,便怨豆子,要是他不在这,少爷怎么翻跟斗摔伤。
她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文简闲烦,道:“我姐姐都让我练,你怎么倒是这么多话来?”阿静没奈何,只好干脆就坐在床边挡着,以免她再掉出来。
文简再次试了一下,一下便成功了,立时得意起来,喜不自禁地向豆子道:“我没你吧,你再瞧,我再做给你看。”
说完,又要再练。做了两次,只成功了一次。他不信邪,偏要再做一次。结果最后一次时,再次翻出床来。
阿静伸着胳膊去挡,结果哪想到文简这一年长身子,人没胖,却是重了不少,再加上冲劲,一下子就把她带翻在地。当下便觉得下面剧痛,立时查觉不好。
文简却没发现,只从她身上爬起来埋怨道:“你别管我啊,我又没事,你要摔着了,姐姐要训我……”话没说完,却听得豆子急切地叫道:“姆妈姆妈”
他才感觉不妙,一瞧阿静:脸色苍白,手指抠在青石板上,青筋直跳。自是吓得不行,慌道:“你怎么啦?怎么啦?”跳开来,也顾不穿鞋,就同小豆子要去拉阿静起来。
阿静痛得只断续地叫着:“哎……哟,少,爷……快,帮我,啊……去叫个,人来,唉哟,扶我,出去……啊……”
文简急得差点儿没顾上穿靴子,就要仅着了袜子往外走,还是豆子发觉,叫道:“少爷,穿鞋,穿鞋姆妈”他发现阿静体下开始流血了,惊慌起来,“姆妈,你流血了……”
其实先是羊水破了,血流了出来。文简在旁边穿着靴子,吓得要哆嗦,阿静痛得只紧呼:“找人……找人,啊……”
文简腿打着颤,拉了门出去,站在门外大声哭喊:“来人啦,来人啦救人啦”院子里空荡荡的,他这一喊,哪来人?
邓氏母女和丁氏正要出门来找文箐,她们连夜做的鞋终于完成了,赶着来送给文箐姐弟。一推开门,就听到有人在哭叫,文筠听得吃惊,“姆妈,这是简弟呢?不会是四姐姐腿又摔着了吧?”一说完,自己已经朝东院那头跑去。远远地,看着那洒扫婆子亦是丢了手头上的扫帚,跑向东院。
邓氏与丁氏跟在后头一进屋,倒吸一口冷气。丁氏把手上的的物事往桌上一放,道:“四奶奶,怕是不好这……”
邓氏急得没个主张,倒是差不多同时进来的洒扫婆子在少爷文简的哭声中,说道:“四奶奶,要不,咱们把她抬出去”
邓氏点头,只三个人抬起阿静,只觉得吃力得很,阿静一条腿拖在地上,身下衣裙在地上拖出一道血迹来,文简得大哭:“四婶,你们快救她啊……”豆子只跪在地上磕头。
三人搬不起来,可真要拖出去,这要是肚里的那个出来了,岂不真成了“血案”了?邓氏紧张得没奈何,只遣了文筠快去厅里找人。最后还是洒扫婆子想到了用躺椅。邓氏在一旁怨怪道:“这叫甚么事?好端端地不在自家呆着,竟跑到咱们家里来生孩子了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这要闹出事来……”
李氏听了文筠说到阿静身子流好多血,便晓得要生了。嘴上立时骂起来:“我就晓得,这人一来准没好事明明都要临盆了,还跑到咱们家来这就是存心地,真是恶心人这大年底的,要是在咱家里闹出事来,那还了得余氏,余氏,快让人抬了出去莫要留在院里了……”
文箐听得她这般说,立时急得不成,便道:“三婶哪能抬出去啊快找稳婆来接生才行啊三婶”她方要跑,只小西忙提醒:“四小姐,急不得,小心脚啊”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于是一把抓住旁边的丑女道:“来,你快背我回屋去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人命”
丑女瞧着当家三奶奶李氏在发火,她吓得想动却不敢动。李氏却没管文箐这些大呼小叫,不过是一个小女孩不懂事,罢了。她可没有功夫来磨嘴皮子,只担心出人命了,急着要去处理阿静这事,带着余氏,急急地走了。一边走着,一边嘴里恨不连迭地怨道:“还找什么稳婆余氏,快,你快去瞧瞧,怎么了?这大过年的,再出事,可怎么办?我这是招惹哪个祸星了?这一天到晚就事忙个不歇……”
文箐见李氏竟然没去找稳婆来,只听她说要抬出屋去,立时以为她是把阿静赶了出去这哪能行,那好歹是两条人命啊对李氏便立马心生怨怪,怨其草菅人命,没有半点仁慈……
还没进屋,就听得文简在“依呀呀”地哭,豆子急切张惶地叫着“姆妈姆妈”,还有邓氏在数落着:“哪里有你这般的,要生孩子了竟跑我们家来真正是不通人情世故,二嫂也让你这等人留在身边你也好脸面来找文箐……”
文箐由丑女背上,一阵疯跑,同李氏一起了屋,邓氏骂到一半,立时忘了先前同李氏的不痛快,如见了救星一般,道:“三嫂,你可来了快,这里便交给你了……”
说完,只往旁边闪。
躺椅找来了,两个洒扫婆子同丁氏三人正在合力地抬着下面湿漉漉的阿静往一张躺椅上放。文箐这才瞅到阿静一脸苍白,满头大汗,发带松脱,头发散落,有点被汗水打湿鬓角,附在脸上,十分的凄惨样子。
阿静低声唤了一句“小,姐……”,在被婆子扶起的那一瞬间,为了平衡,她手便情不自禁伸了出去,下意识里是急着抓点甚么东西来分散疼痛。旁边一个婆子叫一声痛:“唉呀,你抓我胳膊作甚?痛死我了”
李氏却没管这些,只声线拉到最高,将她平时本来就长音的腔调亦是拖到无人能忍受地境地:“还叫甚么痛快抬了出去吧”又让余氏快帮着一起去抬。
怎么就没人管生孩子?看电视里怎么也要烧水啊,磨剪子啊。这些人却要抬了她出去?文箐一急,大叫:“三婶,四婶,先给她接生啊?做甚么抬人啊”一边说着,一边拐着痛脚去拦四人,不让她们往外抬人。
阿静费力地抬起头来,想与小姐说甚么,可是阵痛袭来,又倒下头去,只痛呼一声“啊……”,咬紧牙关。
余氏走过去,弯腰要抬椅子腿时,见她嘴角在血,一声惊呼,道:“怎的没人堵她的嘴?”李氏那边听得亦是吃惊,竟然忘了这事,忙把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余氏将自己的同李氏的揉一起,就撬开阿静嘴。
文箐去拦,余氏哪敢去碰她,这要是碰倒了有脚伤的四小姐,岂不是麻烦了。只急道:“四小姐,使不得”迅速地将帕子塞进阿静嘴里。
文箐一瞧这架势,见得阿静嘴里塞的布,似帕子。她没见过真实的生孩子,自是认为李氏与邓氏这是要悄无生息地把阿静处置了。一时更是肯定她们这是草菅人命。瞧着阿静下裙都是血,十分不忍。便脱口而出:“三婶,使不得咱们家可不能做出草菅人命的事啊?阿静没做错事,怎么能……”
李氏被“草菅人命”这一词,气得五内冒烟,怒道:“好,好好我草菅人命我倒要瞧瞧,这是几条人命你再拦,我便让她真死在你面前”
文箐只以为她们是要扔了阿静出去,坚持不让路,哭道:“我不管这是我的屋子,就让她在这生”
李氏觉得侄女不通人情,又不好使大力拉开她,见得丑女在一旁,便怒道:“你去抱了四小姐到一边去”
丑女看看文箐,又瞧瞧李氏,最后认为李氏是对的,便不顾文箐挣扎,拦腰便抱了文箐到一旁。
文简被小西与邓氏二人强拉着,不让他去碰阿静。豆子牵着姆手,不愿放开,却被婆子吼道:“你快让开难道要你姆妈没命了吗?”
阿静正是疼得厉害,只觉得下腹尖锐地痛。她嘴里塞的是邓氏与丁氏用的帕子,睁开眼,只看到屋里一堆人,耳听得小姐在哭叫着“你们快救她啊”还有少爷的哭叫声,提起一口气,却说不得话来。
邓氏按不住手下又踹又踢的文简,对着刚进屋的文筠吼道,“不是让你去找人吗?倒把你四姐给找来了让你办点儿事,竟成这样了”她腿上吃痛几下,便让小西与雨涵都来摁着。
李氏见文箐被抱开,吼道:“箐儿,这事你可莫要管。你们还愣着作甚,快抬啊”
丁氏,余氏还有两婆子,一人搬着一条椅子腿,丑女倒是机灵地去开门。
豆子见姆妈要抬出去了,跟在后头,嘴里哭叫着:“姆妈姆妈啊……”声嘶力竭地,好似阿静要死了一般。
李氏经过他身边,嫌弃地叫道:“再哭便让你姆妈死”豆子吃吓,可姆妈终归是亲的,还是不舍地叫着“姆妈……”
李氏一转身,一巴掌打下去,吼道:“再叫,你再这般嚎叫,我便扔了你们母子到外头雪地里,懒得管你们死活”。
她这一巴掌,打得力道十足,带着对文箐的怒,对阿静的恨,将豆子一巴掌扇歪。豆子被打得发懵,忘了疼痛,胆怯地不敢走到她前面,只眼里流着恨意看向李氏的后背,缀在后头,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