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爹让狗子过来唤呢,快,快过去看看。”陆掌柜一叠声的催着,拖着妻子的手就往大门外走。
“过了?”陆氏这才醒过神,自己没有听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人还没看到呢,你先别哭。”陆掌柜现在没有时间安慰妻子,拉着她走得更快。
赫子佩端了一盆刚染好的湿布来晾,只看到陆氏夫妇在门口消失的衣角,问呆立在那儿千喜,“刚才爹说谁过了?”
“我三舅。”千喜长叹了口气,接着他手里的大木盆,“我表弟可该怎么办啊。”
赫子佩抖开布料,搭上晾布用的竹杆,“不是还有你三舅母吗?”
千喜嘴角下拉,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女人嫌我舅穷,生下根儿不久就跟人跑了。”
“那他们家也没人了?这根儿多大了?”赫子佩拉着湿布上的褶子,丝毫不马虎,不留下一个褶皱。
千喜心里泛着丝丝凉意,昨天三舅还打了些鱼给他们送来,今天就这么没了,“没了,根儿和我一年的,小我两个月。”帮赫子佩拉着布料,“我们家又要多一个人了。”
晚上陆掌柜扶着哭软了的陆氏回来了,后面跟着个两眼红肿得象桃子,一边走,一边抹眼泪的大男孩。
春风带来了暖意,雪也融了。
赫子佩端了一盘热水,对着虚掩的门唤了声,“张师傅,我给你送洗脚水来了。”
“进来。”里面传来懒懒洋洋的声音。
赫子佩推开门,将脚盆放在正在搓脚板底的张师傅面前,拿着擦脚布候在一边。
张师傅刚把脚沾了点水,猛的一缩,瞪大了三角小眼就要发作。
赫子佩马上蹲下身,搅着热水,仰着脸笑着,“我看师傅辛苦了,特意把水打得热些,让您烫烫,消消疲劳。您试着把脚慢慢放下来,我给您按按脚底。”
张师傅竖起来的两小截稀拉拉的眉毛顿时放了下来,“正好,我累了这一天了,也该活络活络血脉了。”当真把脚试探着往水里放,踩在赫子佩的手上。
在一边抹着灰尘的程根斜了一眼满脸享受的张师傅,鼻子里轻‘哧’了一声,小声嘀咕,“一共就干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活,还累了一天呢。”
张师傅耳朵尖,落下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赫子佩马上给程根使了个眼色,让他快出去。
张师傅拿着一支鞋砸向程根后背,程根闪着逃出门去了。
“师傅,根儿年龄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赫子佩把鞋子捡了回来,端端正正的放在他面前。
张师傅鼻子喷着气,“那小子就是不上道。”
千喜看着气呼呼进了屋的程根,问,“根儿,那纸老虎又骂你了?”
程根愤愤的将手里的抹布摔在桌上,“他用鞋砸我呢。”
“你没事别去招惹他。”千喜大了他两个月,就摆起了姐姐的派头,“今晚的菜粥稀了点,我烤了点红薯,你自己去灶下面掏,给子佩哥留点儿。”
说完从门背后摸了扁担,提了水桶往院子外面走。
赫子佩端了洗脚盆出来,将洗脚水泼在墙角,回头看见正迈出大门门槛的千喜,放下手里的木盆,三步并两步的追了过去,夺了她手里的水桶,“我不是说过,这水都由我来挑吗?”
千喜斜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忙吗?”对他讨好张师傅十分的不喜欢。
赫子佩对她的挖苦也不生气,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挑了水桶就走。
他这一笑,千喜还来了脾气,跟在他后面,“喂,你干嘛要对他那么好,你不知道他有多蛮横无理吗?尽给我爹脸色看,还老欺负根儿。”
赫子佩把桶放在水井边,一边摇着辘轳,打水,一边看着满面怒容的千喜笑。月光下,轮廓分明的脸更显得俊朗。
千喜被他看得不自在了,用手背擦了擦脸,手背上干干净净,没什么不妥,扶住辘轳的另一头帮他一起摇,“你看人家做什么?”
“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赫子佩说完,自己就先脸红了,把摇上来的水倒过木桶。
千喜的心‘突’地猛跳了一下,脸上也飞了红,心里却象塞了块蜜饯一样甜,满肚子的怨气也没了。
两个人谁也不好意思再说话,只是默默的一人一头摇着辘轳。
赫子佩一直不敢再看千喜,挑了两桶满满的水就要走。
千喜忙拦着,“子佩哥,我知道你劲大,但这水也太沉了,我们一起抬着。”
赫子佩推开她,“姑娘家,挑啥水,闪开。”挑着水,晃悠悠的往院子里走。
千喜只得小跑着在后面跟着,不断的叮嘱,“小心闪了腰。”
“没事。”赫子佩一鼓作气的挑到水缸边才停下,望了眼站在窗边上的张师傅,压低声音对千喜道:“你进屋去。”
千喜也看到张师傅在看她,不高兴的一甩头进了屋。
张师傅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两小,嫉妒的眼圈发红,被千喜甩了个白眼,心里更是不爽快,重重的‘哼’了一声,‘砰’的一声摔上了窗户。
陆氏轻轻掩上窗,满脸的笑,对正挽着袖子在写字的丈夫道:“子佩聪明又勤快,过两年,把我们千喜许了他,我们老了也有得靠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丈夫搭理,放下手里的针线篓子,不满的提高了声量,“相公。”
陆掌柜写好最后一笔,放下手里的毛笔,笑看着妻子,“孩子们还小,你就操上这份心了,何况不知子佩是什么心思,我看子佩以后肯定能出人头地。”
陆氏听了这话,不中听了,沉了脸,“我们家千喜出落的多水灵啊,还能亏了子佩不成?”
陆掌柜笑着摇了摇头,伏低头吹着没干的墨汁。
第004章偷师学技
更新时间2009112718:20:11字数:2681
千喜喂了小鸡小鸭,转过身瞧见赫子佩正趴在张师傅闭紧着的窗户上,仔细的瞅着什么。
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打算好好的吓他一吓。
赫子佩耳尖,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转过头,刚好看见将双手举在肩膀两侧,正准备使坏的千喜,极快的捂住她的嘴,用只能他们两能听到的声音,“嘘”了声。等她意会了他的意思,才放开手。
“你在做什么?”千喜凑在他耳边问。
赫子佩又将手指压在自己的薄唇上,“嘘!”了一声,转过头,将眼睛凑到窗户角落的一个小孔。
千喜看他看得认真,也用口水打湿了手指,轻轻在窗户另一个角落里的窗花上捅出个小洞,凑上前往里张望。
张师傅拉了拉木门,确定门锁好了,取了勺子开始调配染料。
千喜转过头,见赫子佩紧紧的盯着张师傅的手,那认真劲,象是巴不得自己就是张师傅手上的量勺。恍然大悟,他这是在偷师学艺。有了这个发现,看他的眼光就和平时不同了,这小子是个有心眼的人啊。
直到张师傅调配完了染料,赫子佩才猫着腰,扯了扯千喜的衣袖,挥挥手示意她一起离开。
二人远离了张师傅的住处,千喜才小声问他,“你这么看着,有用吗?”刚才她只看到张师傅从不同的袋子里舀染颜,可是到底舀的什么,又各是多少就完全没数了。
“我在爹买回来颜料的时候,就在袋子上做了记号,什么颜色,我记着呢。”赫子佩掏出一个陆掌柜丢掉的过期账本,那帐本被一分为二,再重新仔细的装订过。
他坐在门槛上,在小本子的反面认真的记录着。
千喜凑了过去,看着他竟写了一手好字,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会写字?”
“会点。”赫子佩招起头,脑门撞上了千喜的额头,痛得她‘哎哟’一声捂住额头,眼泪水在眼框里打转。
赫子佩慌了,忙放下手里的小本子。扯着袖子手忙脚乱的给她抹眼泪,“撞哪儿了?撞哪儿了?”
千喜只是死死压着额头不出声。
赫子佩更急了,去抠她的手,“别捂着,给我看看。”
千喜也只是刚撞上时疼,这时早不疼了,看他急,有心逗着他玩,到了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噗’的笑了。
赫子佩这才知道上了当,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又坐了回去,拾起小本子。
“你在记什么呢?”千喜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写写画画。
“今天爹收回来的布料有两匹,要染深蓝色,我刚才记下了张师傅每个袋子里舀出来的颜料份量,只要分成两份,就是一匹布的用量。以后遇到要染这种颜色的布料,只要按这个用量加上去就对了。”赫子佩将自己记录的颜色和用量一一指给她看。
“你真行啊。”千喜轻轻擂了他的肩膀一拳。
赫子佩看着她抿着嘴笑了,这才发现她今天换了出门才穿的衣衫,“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准备去铺子里帮帮我爹。”千喜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赫子佩收起小本子,站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门,张师傅开门出来,狠狠的剜了赫子佩的背影一眼,往地上‘呸’了一声,“毛还没干就想哄小姑娘。”望了望天,“这工钱也该涨涨了。”
将腰带紧了紧,也赶着向陆掌柜的铺子去了。
陆掌柜的铺子,其实就是在集市上的一个摊位。遮雨篷下面摆着一张旧书桌,书桌上摆着一个牌子,‘大和染坊’,旁边搭着一块长木板用来放纳来的布料。
陆掌柜的坐在旧书桌后面,望着帐本发呆。
千喜站在长木板上整理着纳来的布料。
赫子佩站在铺子外面,张望着来往行人。
对面是一家装修体面的大商铺,金字招牌写着‘福通染坊’。店门口人来人往,福通染坊的王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扫了眼柜台前的中年妇人,“嫌贵啊?我还没空染呢。”
中年妇人听了这话,心里不痛快了,“我们这街坊邻居的,我在你这儿染了多少年了布了,你这价涨的也太狠了。”
王掌柜撇了撇嘴角,“多少年了?这一年就这么一两匹料子,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匹,挣你这点钱,还没够塞牙缝。”
中年妇人被他一阵抢白,更气了,“你怎么这么说话的?”
“我这说话咋的的?你到底染是不染?”王掌柜瞅了眼她手上的布料,嘴角抽了抽,那点面料也挣不到两个钱,不大爱搭理了。
中年妇人鳖了一肚子的气,看了看手里的料子,这料子是她男人出去跑了大半年生意,特意叫人给她捎回来的,不染吧,放着又觉得辜负了男人的一翻心意,忍了忍气,正要说染。
一个锦衣华服的妇人带着个丫头进来了,丫头手上捧了块锦缎。
王掌柜一扫刚才的冰块脸,堆着笑,抖着一身的肥肉,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沈夫人,您要染布啊?”
那个叫沈夫人的妇人,淡淡的点了点头,指着丫头手上的缎子,“这颜色,我不喜欢,你帮我改改。”
王掌柜瞅了眼那块缎子,假装面露难色,“哟,这是块好料子啊,改颜色啊,这可不是一般的技术,难度很大,这太和镇,还真没两家能染出来……”
“得,得,得!”沈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茬儿,“不就是价钱的事吗?多少钱,你尽管说,只要你染好了,少不了你的。”
“哎,看您说的,我哪有那意思,您放心,包给你染好。”王掌柜立马去了难色,上前接丫头手上的缎子。
中年妇人被晾在那儿,怎么想怎么不是味道,使着气,黑了脸,挟着布料迈出了‘福通染坊’。
走到街心,招眼看了看坐在旧书桌后面的陆掌柜,正要转身离开。
赫子佩迎了上去,笑道,“婶,这是叔给你捎回来的料子吧?”
中年妇人停了下来,打量了下赫子佩,认得是大和染坊的伙计,随意的,“嗯。”了一声。
“这料子可真好,看这光泽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纱织的,叔在外面跑着,心却想着婶子,可真不容易。”
妇人心里象是塞了颗蜜饯,乐了,“他哪能有你说的这么好。”
“怎么没有啊,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给你捎的却是最好的东西,这心啊,谁看了能不明白?”
妇人心里更舒畅了,刚才一肚子的气,也没了。
“婶,您这是去哪儿?”
“拿这料子出来染染。”妇人晾出了布料。
“这面料厚实,光泽又好,染淀蓝色,做成对襟袍子,穿在您身上肯定高贵,等叔回来看了,准喜欢。”
“是吗?”妇人眉开眼笑,将手上布料递给赫子佩,“不如你拿回去看着染你说的那个什么淀蓝色吧。”
“成,包给您染好,染了我再给您挂一层浆,不容易掉色。”赫子佩接了过来,小心捧着。
“这啥时候能染好?”
“明天就能染好,您也不用来跑一趟取布了,我明儿给你送家里去,还能顺便帮您挑两担水。”
“这怎么好意思?”妇人更是打心眼里高兴。
“这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叔在外面跑着,婶就一个妇人在家,兄弟又还小,这担担抬抬的重活,也没个人,街坊邻居的,就该搭把手。”
“啧,多好的小伙子,那我明天就在家里等着了。”
“婶,你尽管在家等着。”
送走了妇人,赫子佩捧了料子递给千喜。
千喜睨着他笑,“你嘴可真甜。”
赫子佩搔着头,嘿嘿傻笑,没了刚才的满嘴油。
陆掌柜的看着他暗暗点头,这孩子以后肯定大有出息。
因为以前打算写大染坊的同人,这文开篇是以那个为背景,所以会有感觉类似,不过后面会是不同的故事,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第005章天灾人祸
更新时间2009112817:59:24字数:2850
张师傅迈进了小摊铺,老大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陆掌柜前面的旧书桌上,一双小眼在千喜身上上下溜达。
千喜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背过身拿后背对着他。
张师傅稀疏的眉毛挑了挑,露着一嘴的黄牙笑了,“哟喝,这丫头!”
赫子佩上前一步,站在千喜前面,刚好挡着张师傅的视线,哈了个弯,露着笑脸,“师傅,您来了。”
张师傅被挡住了视线,有些不高兴,但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脾气也发不出来,只得冷淡淡的“嗯。”了一声。
陆掌柜的轻咳了一声,转头对赫子佩道:“这会儿也没多少人了,你跟千喜先回去吧。”
千喜得了父亲指示,一甩脸出了小摊铺。
赫子佩向张师傅和陆掌柜更行了个礼,唱了个诺,“我先回去了。”才捧着收来的布料,追着千喜身后走了。
陆掌柜合上了账本,静坐着等张师傅发话,这个人绝不会无故到这小摊上来。
“掌柜的,我们这买卖可是越来越好了。”张师傅直到望不到千喜的背影了,才转过了头。
“你刚才也看到了,这还是子佩没白天没黑夜的来回张罗拉的点生意。”陆掌柜人老实,想到这儿,就说出来了。
张师傅这脸也就拉了些下来,随即又笑道:“也不管这是谁张罗的,反正这回来的布也多了,我从早累到晚的,这月钱也该涨涨了。”
陆掌柜的听他提起生意的事,就想到了是来涨月钱的,心里就有犯愁,这有了子佩张罗,这最近生意才算平稳了些,不象以前一样拆东墙补西墙的,这月钱一涨,只怕又要象以前一样了,但既然他提了出来,也就不能不理会,“涨多少?”
“五两银子,怎么样?”张师傅转溜着小眼,试探着。
陆掌柜倒吸了口冷气,这真是狮子大开口,这月头到月尾也就能挣个五六两银子。他们一家五口还要吃要穿的。干笑了两声,“张师傅,我们这买卖,也不过比以前好那一点,但是我们家价钱比别人低,再说子佩没日没黑的累,也不能白使唤人家啊。”
“子佩?他不是你干儿吗?再说了,不是你捡了他进屋,他早死在外面了,他还敢要工钱,这不是反了他的。”张师傅一瞪眼,就露了凶相。
“他虽然是我的干儿,但这也十五了,再过两年也该讨房媳妇,这啥不要钱啊?”陆掌柜知道这月钱不涨,他是不会罢休的了,也不愿在子佩的事上跟他争下去,“张师傅,你在我这儿已经有好些年了,我也从没亏过你,这样吧,每个月加一两,二两五,怎么样?”
这个价钱已经是占了总收入的一半了,去了这三两,他们一家几口也就落下二三两的银子。
“二两五?你也给得出来,我也不多说了,三两五。如果你觉得不合适,觉得合适想请我的人多去了。”张师傅从桌上跳了下来,撇下了嘴角,斜着眼睨着陆掌柜。
陆掌柜慌得站了起来,如果他走了,这染坊也就真的要倒了,“三两五就三两五,你说了就算。”
张师傅嘴角海浮起得意的笑,拍拍陆掌柜的肩膀,“掌柜的,我们哥俩的感情有什么好说的,别人就是堆一座金山在我面前,我也不能撇开你啊。”说完哼着十八摸的小调走了。
陆掌柜无奈的重叹了口气,“唉!”这么一来,还不如以前生意不好的时候。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收了摊子,去临村买染料去了。
千喜依在门框上望了又望,“娘,爹怎么还不回来?”
陆氏也凑到门边来向外张望,天空已挂起了夜暮,也是焦急,“你爹中午说过,要去马家村买染料,不过都这时辰了,也早该回来了,该不是被人拖住了脚吧。”
赫子佩担了水回来,看着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的母女俩,“爹还没回来?”
“就是没有回来,真要急死人了。”千喜心里感到隐隐的不安,父亲老实,从来不随便贪别家的饭菜,也不喝酒,这哪能被拖住什么脚?
“我出去找找看。”赫子佩琢磨着,可别是遇上了狼,将水倒进水缸,冲屋里唤了声,“根儿,跟我一起去。”
程根在里面应着跑了出来,二人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陆氏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只是得了个急,索性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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