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论动机如何,两方人马都找不到他们。
这个夜晚,太黑太黑。
黑丝绒般的夜空,没有星,亦没有月,密林里只有那些追兵燃起的火把,可是灌木丛丛,树枝高密,这火把能照亮的地方,着实不大。
云出他们三人,此时正在一个天然的小土沟里,确认这里一时半刻不会来人后,他们这才缓过一口气,南司月也终于支撑不住,倚躺在土坡上,急促地喘息着。
唐三蹲在他旁边,稍一把脉,眉便皱了起来,“上次的伤还没好,你不该强行冲开丹田,使用真气的。”
“……要不要紧?”云出听得心底发慌,忙忙地问。
“还是那句话,死不了。”唐三没什么同情心地迸了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交叉搭放在弓起的膝盖上,又补了一句,“不过死罪能逃,活罪难免。他能忍到现在不出声,也算是能耐。”
“还好,并不算太疼。”南司月清清淡淡地接口道。
“不用在女人面前逞英雄吧?”唐三挑眉,转眸望向南司月。
朦胧的月色下,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疏疏淡淡的,很是安静。
“实话。”南司月答。
“睁着眼说的瞎话。”唐三恶狠狠地反驳回去。
云出大囧。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竟然还在争这么无聊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只能撑到明天了。”云出忙打断他们的话,握着南司月越发冰冷的手,忍不住轻声道。
“司月,如果你真觉得疼,也别忍者,不要顾虑我的感受。”
唐三一听,立刻乐了,“看,云出都站在我这一边。”
南司月无语。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位唐宫公主,这么……幼稚……
云出也是满头黑线。
“不过,别怪我没叮嘱你,不要再乱用真气了,不然,你真的会死得很惨。”唐三的语气还是没什么同情心。
南司月也不计较。事实上,在经过上次深谈后,依旧能见到如此神采飞扬、毫无罅隙的唐三,他觉得庆幸。
为云出庆幸,亦为唐三庆幸。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三十)三年一梦(1)
本以为借着地理优势,他们无论如何都能撑到明日清晨,等着南王府来人。可是,到了午夜的时候,云出意识到:这个打算似乎要落空了。
她听到了犬吠声。
不出意外,他们的行踪很快便会被嗅觉灵敏的狗找到。
“不能呆在这里了。”云出站起身,朝身后望去。
不远处,隐隐传来淙淙的流水声,“我们往那边走。”
唐三亦是赞同,他扭头瞥了南司月一眼,问,“你不要紧吧?”
南司月轻轻摇头,仍然可以勉力站起,云出上前扶住他,借着后面摇曳的火把,在杂乱的灌木与虬结的树根里,艰难地往前走去。
在他们身后,犬吠声越来越近,那些在密林里无头苍蝇般撞了半夜的士兵被猎犬带领着,迈着小步,紧紧地追了过去。
可是,等他们追到了一条小溪边,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肯定是过了小溪,溪水将他们的气息冲没了。”其中一个士兵说。
他们于是赶着猎犬淌过小溪,只是,走到中途,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士兵突然惨叫了一声,血溅五步。
前面的人纷纷回头查看情况,此时正藏着树上的云出,懊恼地想骂人了。
只差一点就能混过去了,他们行道溪边,再顺着原路返回,跃上了旁边的一棵繁茂的古树,猎犬闻不出气味的新旧,只要他们过了小溪,也就安全了。
只可惜,最后关头,竟然有一根压断树枝,砸到了最后一个士兵的头顶上。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查看,便看见一道光芒无匹的剑光,从天而降。
可是,唐三终究慢了一步,那个人的惊叫声响的太早了。
眼见着众人又要重新回来搜查,唐三跃回云出身边,匆忙地叮嘱道,“你们呆在这里不要动,我把他们引开便过来。”
云出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唐三不客气地白了一眼,“老弱病残的人,没有资格争!”说完,他人已跳了下去,将率先折返回来的几人诛杀,故意暴露在火光下,然后,朝另一个方向且战且退。
云出低低地趴在树干上,听着喧嚣声越来越远,也听到乱矢破空的声音,她的手扣住树干,脸上的忧虑反而越来越淡,目光灼然,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南司月在她旁边,见状,他突然伸臂,将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紧的,似乎好像马上就要失去她了。
云出正诧异呢,南司月已经低下头,在暗色里,撅住她的唇,深深地吻着她,吻得不顾一切,不留退路,让她晕眩,心中却忽而害怕起来。
“云出,你看着我。”喘息渐平,他终于托起她的脸,低低地说。
云出茫然地抬起头,夜色里,近在咫尺的、南司月的脸,沉静得让人心安。
好像从远古屹立至今的磐石,一直一直,守在她目之能及的地方。
“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他一字一句道。
云出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刚刚还有点混乱的思路,突然又清晰起来。她的手被南司月紧紧地抓着,神色讷讷:刚才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这些都来不及细想,因为唐三回来了。
本将那些追兵引开的唐三,又几个纵跃回到了树下,南司月看见他,并不吃惊,甚至一了然。
“他们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呢,不追了!”唐三懊恼地踢了踢树干,仰头道,“还是一起走吧。”
南司月并不从树上下来,只是更紧地握了一下云出,看着唐三,“唐三。”
唐三会意,他脚步微点,白影如惊鸿乍起,在云出还没反应之前,手指已经点在了她的|岤道上。
云出僵住。
“记住了,是我动的手,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唐三停在她旁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把他活着带回来的。”
云出只是愤愤地看着他,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已经在附近做好了记号,天明时分,南王府的人一定会找到你。”南司月已经扶着树干,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才还了无血色的脸,突然出现奇异的红晕。
唐三担忧地看了南司月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很快便会循着气息找来,走吧。”南司月朝远处的火把望了一眼,最后一次,看着云出。
依旧是温润沉静的目光,带着隐约缱绻的笑意,春风般和煦安宁。
云出喉咙一哽,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绝望,那种空茫的绝望,让她几欲崩溃。
南司月已经转过身,与唐三一起,朝另一个相反的反向奔去。
犬吠箭鸣,偶尔的兵器交接声,也越来越远。
唐三与南司月离开没多久,刚甩开他们一阵,唐三正要关心一下南司月,好歹他应承了某人,要将南司月活生生地带回去。
南司月此时已经一扫病态,唐三当然知晓原因:他又强行使用真气了,而且,这一次根本就是全然不顾后果。
可是,唐三刚转向南司月,还没开口呢,南司月的声音已经先他响起,“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唐三挑眉,吊儿郎当地回了过去,“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这么逞强,迟早会害死自己的,也害死我。”
南司月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有什么面目去见云出?
岂非被他害死!
南司月一言不发,突然伸手,朝唐三的后背轻轻一按。
唐三痛得身形一矮,低呼了一声,然后。脸色煞白地看着南司月,怒问,“你干什么!”
“逞强的是你吧。”南司月微微一哂,“纵然你武功绝世,可是丛林并不是剑术能施展的地方,刚才的乱箭又全然没有章法,不要以为将箭羽折断,我就看不到。”
唐三抬头望天。
“箭簇入骨,需要马上处理。”南司月说着,已经扳过唐三,手掌处不知何时滑出一枚锋利的匕首,他几乎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匕首精准地刺进唐三中箭的地方。
唐三痛得额头冒汗,头也不回地骂了一句,“你当杀猪啊,就不能轻点!”
南司月才懒得管他,力度不减,轻巧地将那枚锋利的箭头剜了出来,然后撕开外衫,扔给他,“自己包扎。”
唐三无语地接了过来,胡乱地缠了几下,然后握起长剑,正要起身,却被南司月轻轻地按住肩膀。
“又怎么了?”鉴于南司月刚辞绝对粗鲁,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动作,唐三先针对他满肚子的火。
“唐三。”南司月一脸严肃。
唐三只得重新蹲了下来,探寻地看着他。
“帮我照顾云出。”他说。
唐三一怔,半天才郁闷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南司月淡淡道,“你难道没发现吗,追击我们的人突然安静了。”
唐三侧耳听了听:果然,刚才还喧闹不堪的丛林,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除了风吹树枝的沙沙声,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底发虚。
“夜泉应该来了,我们先早应该被包围了,他们在守株待兔、以静制动。”南司月的声音依旧清单如初,“看来拖不到明天了。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回不来,帮我照顾好云出。她手中有一枚戒指,是并肩王给的信物,将它拿回南王府,天下纷争可立解——南之闲并不适合做南王,你随时可以拿着我的信物,将他取而代之。南王府,我也一并交给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唐三挣了许久,满头黑线地看着他,“不要说得像交代后事的样子。你如果真的有意外,我就只能自绝于云出面前了,还要你的南王府干什么?”
“如果你自绝了,她怎么办?”南司月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看着他,“我们不算深交,可如果必须在天下选一个人去托付一切,那个人,只可能是你。因为你——”他顿了顿,轻声吐出四个字,“心中无垢。”
唐三怔怔。
“你刚接手南王府,许多事情都可以依赖阿堵。经此一事,阿堵……也是可以依靠之人。”南司月继续说道。
唐三赶紧阻止他,“打住打住。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出事,即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
“你死了,我便只能死,我死了,你或许还有活着的机会。他们本无意于你。”南司月静静地望着他说,眸色坚定,“沃野不一定会出事,如果真的回不来……唐三,她曾爱过你,想办法,让她重新爱上你。”
唐三惊异地望着他。
“拿着这枚玉佩,从今以后,凡南王府的人,都会以你为尊。”南司月最后交给他一枚透白的龙形玉佩,从藏身之处霍然起身。
唐三本想拉住他,只是后背一痛,他慢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司月,走进已经慢慢逼近的火光中央,步履沉稳,神色素淡,在摇曳的火光中,有种不似人间的风华,尊荣而超然,即便只一个人,这样缓缓走出时,仍然让那些手持利刃的士兵,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夜泉面色一沉,推开众人,率先走了出来,“南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云出被点了|岤,只能无望地呆在树桠上,眼见着火光越来越远,却只有空着急的份。
正胡思乱想间,树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脚步声停在了树下。
云出哂然:南司月处心积虑地想护她周全,没想到,她现在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等着树下那个发现自己的士兵叫喊出声,可是,等了很久,那人只是站在那里,不走,也不说话。
云出诧异地将目光移下去,却见到君澄舞,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君姑娘,到处都没有找到叛贼的踪影。”旁边有士兵跑来禀报。
君澄舞“哦”了一声,旋即将目光移开,“我这里也没有,去那里找一找吧。”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东西掉在了这里,你们留一个火把给我。”
那些人喏了一声,将手中的一根火把交到君澄舞手中,人则朝另外一边搜去。
君澄舞磨蹭了一会,等他们都走了,她才将火把插在云出旁边,也不说话,将身上的食物和水全部取出,挂在树枝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便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云出似的。
云出也出不了声,只能默默地看着君澄舞渐渐走远,心中悲喜难辨,终究无言。
火光中,南司月与夜泉默默对视,夜泉的眼里笑中,全是冰寒的冷意,如一块封存千年的冰山。相反,南司月却似一团雾气,无形无态,在场的人,都似乎能觉出一股扑面而来的风,衣袂翩跹,无风自扬。
南司月看着面前这位黑衣少年,渐渐地,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在遇到云出之前,他自己的影子。
“这次既没有援军,也没有夜之航,南司月,你始终逃不出我的手心。”夜泉冷笑地看着他,高声道,“只要你一死,南王府还不给乱成一团?你处心积虑地让夜之航信任你,可惜啊,你的命却没了。”
“你留住我又如何?夜泉,南王府并不是因为一个南司月而存在,它矗立百年,是几代人的心血与积累,只要它下定决心坚守,即便你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懂它分毫。”南司月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他的身姿依旧挺直,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举手投足间,从容而雅致。
夜泉敛眸,“你不需要花言巧语,到底有没有用,你就去阴曹地府等结果吧!”说完,他断然地将手劈下,“要尸,不要人!”
唐三闻言一惊,正要跃身扑过来,南司月眉心一挑,一枚莹亮的暗器从宽袖中射出,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暗算夜泉,全部拢到了夜泉身前,却不知道,在他们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唐三被暗器撞得摔到了泥土里,跌了一个狗啃泥,握剑的手臂顿时酥麻了一般。
“南司月,你这个混蛋!”他吐掉口中的草屑,愤愤地骂了一句。
也在那一刻,暗器如暴起的梨花,刹那映亮了这黑沉的天际,一阵倏倏地响动后,所有的火把陡然熄灭,丛林里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唐三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黑暗,粘稠的、位置的,看不清前路的黑暗。
夜泉那边也是一阵混乱,然后,混乱渐渐远去。
那是圣山的方向。
另一边的丛林,因为火把的关系,被匆匆赶至的阿堵他们找到的云出,心跳突然停了一会。她猝然回头,朝圣山那边遥遥地望去。
胸口气血莫名翻涌,有什么冲到喉间,终于扶着树干,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几乎要将自己体内的一切全都吐空。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他出事了。”云出静静地,轻轻地,如梦呓般,吐出四个字来。
阿堵面色一变,正要率众追过去,却见唐三从黑暗里慢慢地走了回来,一袭白衣,全部沾上了泥土与血迹,变得灰扑扑的,看不出颜色。
秀美的容色惨白而凄楚,他缓缓地走到云出面前,手掌慢慢地摊开,露出南司月赠与他的玉佩,低着头,并不敢看云出,只讷讷地说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云出已经晕倒在他及时伸出的臂弯里。
阿堵则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唐三,神色一凛,咬着牙,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动作却坚定利落,他单膝朝唐三跪了下去。
奉我一生(大结局卷)(三十一)三年一梦(2)
夜泉与夜之航反目的消息,很快传得天下皆知,夜之航的旧部纷纷叛逃至南王府,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富有投机精神或者冒险意识的年轻一代,选择了留在夜泉身边,继续淘金。
而之前如火如荼的战局,因为大规模的立场转移,重新归于平静。夜泉果断地放弃江南,江北,甚至于阳朔那一块,直接将所有的兵力控制在夜都附近,以巩固现在动乱的人心。
夜之航亦被他软禁。
南王府那边也没有趁机赶尽杀绝,亦是严密布防,小心扩张。一时间,夜氏王朝迎来了两年来第一次大和平时期。
这个时期,维持了足足三年。
南王府。
夜嘉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了一个架空的富贵闲人,他还觉得蛮自在的,每天溜溜狗啊,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啊,这日子,可比当初殚精竭虑的皇帝生涯畅快许多。
如果一定要找出哪一点不爽的地方,那就是唐三啊唐三。
因为过往的种种因由,唐三与夜嘉也算是大半个仇敌了。固然现在的立场相同,可让唐三待见夜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夜嘉曾纡尊降贵,主动去找唐三解释清楚,“非我与你个人有仇,你知道,我其实一直蛮欣赏你的,只是人在高处,很多事情都必须权衡,这便好像——你在夜都,杀了夜泉那么多人,那些人是不是也死得很冤枉?但是,那些人的家人会不会怪你——这是战争,又不是江湖仇杀……”
如此诸般,说了一大通道理,末了,才分析厉害道,“现在天下未定,那就诛杀盟友,可不是自毁长城吗?”
这些道理,唐三不是不懂。可即便懂了,还是觉得愤愤。
所以,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气流紧张,鼻子朝天,倒也相安无事。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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