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感染了那种情绪,就算在这样生死相博的关头,他对夜泉也谈不上多大的敌意。
总觉得,这个从粤州小渔村走出来的少年,或多或少,是值得人去尊敬的。
他是生来便有一切,即便也经历了许多波折,但起点总比别人高了许多。
不似夜泉,最开始时,连最起码的自由也没有。
也因此,南司月能够理解云出的心情:因为记忆太过美好,所以无法离开。但也因为现实太过残酷,所以无法靠近。
“我却从未将你当成敌人,我们想要的东西,至始至终,根本不一样。”南司月的声音低醇清越,有种天生的蛊惑力,“或者说,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夜泉眸光微烁,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原先有点微蓝的眼瞳,变成了翻涌如深海般的墨黑,“不是我们要的东西不一样,而是——凡是我想要的,用尽了那么多心力,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可那些东西对你,却不费吹灰之力。”
权势,旁人的爱戴尊重,超绝的武艺与才能,甚至于……云出。
南司月几乎拥有了夜泉希冀的一切。
现在,他却来告诉他,他们想要的,其实根本不一样?
是啊,你已经有了一切,想要的东西,当然与一无所有的人大不相同。
夜泉觉得一种莫大的讽刺,好笑之余,又有一股冷冷的恨意。
南司月默然。
夜泉的话,是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
世界哪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于我,便是不费吹灰之力?”沉默了一会,南司月淡淡道,“你已身在高位,自然能体味到上位之人的许多不得已,相反,在江南的时候,每每听到云出讲起你们在粤州的日子,我会很向往。向往一群人,如一家人般的情感与生活。虽然生活艰难,可是彼此扶持爱护,了无羁绊。而在我的生活里,从小到大,并无相熟的朋友,或者……家人。他们都太忙,都有自己的事情。也许我们一开始拥有的东西并不相同,但并不代表谁就好过谁。偶尔,我也会羡慕你。”
羡慕你,曾与心爱的女子一直成长过,虽然经历了苦楚,但也同样在阳光下恣意地生活过。
夜泉怔住。
他没想到,南司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与夜泉构想出来的南王太不一样。
可南司月此时的神情清淡而诚挚,并没有哄骗他的意思——更何况,堂堂南王,又何需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骗他呢?
“……所以,你便是用这种论调,说服夜之航站在你那一边,让我不得不在这一月之内做出抉择?”夜泉在怔瞬了半刻后,忽而冷笑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那番话到底像什么?就好像一个饱食终日的人伤春感秋,太虚妄,太华而不实。你只看到事情美好的一面,便在那里唏嘘,又怎么知道,这些表象下面是什么!”
“那你呢?”南司月并不争辩,只是抬眸,平静地反问,“如果你一意孤行,即便真的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在这些下面,又是什么,你又试图去看过了吗?”
夜泉紧紧地抿着唇,恼怒地看着南司月。
南司月也不欲多说。
话已至此,他也算仁至义尽,即便等会真的兵戎相见,那也是形势所逼,不得不为了。
夜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半刻,他唇角忽而勾起一轮淡淡的笑,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笑出了声,笑声里,更有种说不出的张狂肆意。
“朕倒没想到,你的口才竟然这么好,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朕放弃对江南用兵,让南王府免遭厄运。你别忘了,现在阿堵已经是朕这边的人了,南王府明日在谁的手中,还是个未知数,我现在饶你不死,只是看在云出的面子上。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肯乖乖合作,我会放你回江南,至于……云出现在的孩子,只要是她的,我都会当成亲生的一样对待,并不会介意。”
南司月叹了口气,“可是我介意。”他缓缓抬头,淡声道,“得罪了。”
和谈既已无效,只能,走下一步棋了。
夜泉眉头一皱,本以为南司月会冲上来快手制住他、以作要挟。可是,南司月并没有动,甚至连衣摆都没有晃动丝毫。
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那些化装成侍卫的南王府人突然发难,将昊天殿外面的守卫全部制住,用最快的方式在门口设下布防,殿门也被撞开,下午稀薄的阳光倾泻而下,昏白昏白的,南司月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轮廓有点模糊,但仍然是很安静的模样。
“你不需要再按那个按钮了。”抢在夜泉行动前,南司月提醒他道,“如果我没记错,一旦你按下按钮,整个龙座都会往后翻入密室之中。只可惜,即便你进入了密室,援救的人也不可能进去这座大殿。那间密室是全封闭的,没有食物和水,你又能坚持多久?”
夜泉还算镇静,既没有哭天喊地,也没有连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只是生硬地问了一句,“你想怎样?”
“掳你当人质罢了。”南司月这样回答。
198奉我一生(大结局卷)(二十五)终极对决(3)
南司月的话音一落,原先藏于大殿各处的十二名暗卫,立刻从各个不同方向,袭向南司月。
南司月身形未动,或者更准确地说,根本未看出他到底是怎么动的,人已经从这微乎其微的空隙间闪了出去,他也并不逼向夜泉,仍然闲闲淡淡地站在中间,好整以暇的模样。
“住手,你们都退到一边。”夜泉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看得出南司月胜券在握的姿态,如果他在明知败绩的情况下继续死缠烂打,那便是落俗。
那是江湖草莽的做法。
夜泉既已发话,那十二个人立刻收手敛声,悄悄地退至了一边。
夜泉亦从高座上走了下来,停在南司月面前,唇角轻勾,还能笑得无比自然,“你果然有一套,想想也是,你连朕都差点说动了,阿堵那个人又简单,你当然不会允许他真的背叛你。”夜泉戏谑地看着南司月,阴沉地说:“你就算真的要与他算账,也要让他倒戈过来,对你心存歉意。南司月啊南司月,你果然阴险。”
南司月微微一哂,不想解释。
很多事情,即便结果不一样,但每个人理解的动机却大不相同。
夜泉既认为他是在利用阿堵,那便这样认为吧。
他既无愧,又何需解释。
“只是,你即便劫持了朕,又能如何?”夜泉朝拱卫在门口的人看了一眼,淡淡问,“除非你现在杀了朕,否则,朕便是死,也不会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更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夜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罂粟般绝美而残忍的笑,“能与南王俱焚,泉三生有幸。”
南司月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他并不吃惊,也没有接话,只是无比风轻云淡地接了一句,“我本就不想要挟于你,只是——要挟你父亲而已。”
这场棋局,至始至终,都没夜泉什么事情。
夜泉到底基础单薄,他现在能依靠的资源,都是并肩王留下来的。
所以,只要并肩王答应南司月的要求,夜泉就不得不就范。
夜泉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又冷笑地问,“你认为他会因为我,受制于你吗?”
“以前也许不会,但一个人若是老了,难免会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多想一些。”南司月浅浅地笑,甚至径直走到了大殿右侧的椅子前,兀自坐下,“现在还有时间,夜王陛下,不如我们再随便聊聊?”
夜泉抿着嘴,眼中的杀机无论怎么掩饰,都掩藏不住。
“南司月,我一定要杀了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无论这件事怎么收场,他都必须杀了南司月。
否则,颜面何存!
他还有什么威信去指挥王朝其他的人!
南司月淡淡抬眸,眸色清淡纯澈,竟然还有点无辜的感觉。
……
夜泉被劫的消息,只一会儿,便传到了并肩王的耳中。
消息无法不快,南王府的那些人围住昊天殿后,立刻扯掉外面的伪装,露出本来的衣服。
既然是挟持夜王,当然要闹得越大越好。
不然,怎么用这个筹码去换得最大的利益呢?
消息一传出,满朝皆惊。
上次南司月高调硬闯别院已经让众人胆战心惊了,好不容易听到他被抓捕的消息,这小心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竟然这么嚣张跋扈地闯进了皇宫,劫持了夜王?!
作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这一连番变故,已经足以将南王府的形象妖魔化了。
南司月难道是可通天的神么?
那江南……难怪江南久攻不下……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并肩王却只是吐出了两个字,“疯子。”
这个行为本身,比硬闯别院更加疯狂。
闯别院的时候,至少南司月还为自己准备了退路,而这一次,他没有退路。
夜都的南王府势力已经被打压剿灭得差不多了,现在南司月身边的人,也是他最后的人手。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极不稳定的阿堵。
干这种火中取栗的事,不是小疯子又是什么?
夜之航又想起那日在别院,他与南司月对弈时,南司月说的那一句话,“便是拼尽最后一枚棋子,我也要赢。”
他果然言出必行。
这一点,跟那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老南王,真是何其相似啊。
“并肩王……”前来报信的人,焦急地等着夜之航的回复。
“老夫且去看看吧。”夜之航叹气。
不过,有一点,他真的想不通:阿堵那个人,即便是心存愧疚,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一死了之,两不相负。南司月竟然能说服他重新回到南王府,这份心机与手段……真让人不可小觑。
……
傍晚时分,那两个打探消息的斥候,终于将昊天殿的情况带给了云出。
云出听完后,非但不觉得开心,反而忧虑更甚。
倘若矛盾没有激化,夜泉并不会真的动南司月,他们反而有时间从长计议。
现在,双方都已经到了这种白刃阶段,要想和平解决,太难!
简直不可收拾。
“王妃,不如我们去昊天殿接应王爷吧?”其中一个斥候建议道。
云出摇摇头,手扣着桌角,沉吟片刻,才轻声道,“过去只能添乱,现在,只能往好的方向想,王爷既然选择这么做,便一定有自己的万全之策。我们是要接应,但不是去昊天殿,而是在宫外,准备好骏马和离京路线,事情一了,必须能尽快脱身。”
那人‘喏’了一声,很快着手安排了。
云出则缓缓地走出门外,望着不远处昊天殿巍巍的宫角,心中黯然。
夜泉和南司月之间,终于要到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地步了吗?
“王妃是要随我们一起出宫吗?”剩下的那个人,站在云出身后,谨慎地问。
云出摇头,“我要去昊天殿。帮我准备一套侍卫的衣服。”
“可是,现在昊天殿那边……”那人犹豫。
云出回头,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恬淡而澄澈,“没事,我有分寸。”
她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次出击,都将自己不管不顾,恨不得倾尽所有。
因为——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不能舍弃的人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一直以来,她的世界昏昏沉沉,她既勇敢又懵懂地往前冲,可突然有一天,一个人在她的世界外打开了一扇门,光芒倾洒而入,他倚着门,笼罩在光晕里,美得像个天神,可从此,也渐渐成为她的牵绊。
这种牵绊初时并不明显,可这几日,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才发觉,已经纠缠得那么深。
云出来到昊天殿时,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夜之航也已经到了,南王府的那些人则手持利刃守在昊天殿门口,他们的阵法很是奇怪,人数上明明处于劣势,可是步伐奇幻,好像怎么打,都打不少一样。
当然,外面的士兵也不敢逼得太紧。毕竟,夜泉还在他们手中呢。
待夜之航莅位后,双方基本属于休战状态了。
大门洞开。
身为当事人的双方,却静静地坐在大殿右侧的椅子上,猛地看上去,颇为和谐。
南司月和夜泉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南司月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夜泉的面色也很沉静,甚至于隐忍了。
站在夜泉身后的,还有十二个身手高明的暗卫,怎么看都不像被挟制的样子。
特别是云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南司月现在可是没有武功的……
昊开殿外,人影憧憧。
殿内却一派平和。
201奉我一生(大结局卷)(二十八)终极对决(4)
夜之航只身一人,从殿门走进去的时候,他在阿堵面前停了停,目光平和得近乎慈祥,似乎并没有责怪阿堵的意思,可是,正因为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责难,才更让阿堵羞愤欲死,脸色惨白,头垂得极低。
夜之航已经毫不在意地走进了大殿。
南司月见他来,恪守一个晚辈的礼貌,尚起身淡淡地问候了一声,“老王爷。”
夜之航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挪向夜泉。
夜泉没有起身,他仍然僵硬地坐着,头侧向另一边。
“没想到短短几日不见面,南王殿下竟然恢复了武功?”夜之航到底是有阅历之人,不像夜泉那么掉以轻心,只凭着南司月呼吸的长短与步履的沉凝,也能看出端倪。
南司月但笑不语。
“那么,南王殿下是想用夜泉的命,逼老夫就范吗?”夜之航问。
南司月摇头,“老王爷尽可以将夜泉带走了,我用他的命,为阿堵还了他欠你的人情。”
夜之航愣住。
同时愣住的,还有站在外面的阿堵。
南司月方才嘱咐,让他‘放心’,原来,是这样帮他还人情。
用一个夜王的命,来还他区区阿堵的人情?
更确切地说,南司月拱手送出了现在唯一的保命符,只为了给他一个心安?
他何德何能,能担得起王爷这样用心对待?
可是,作为当事人夜泉却不乐意了,他沉着脸,听着这两人如对待一件物品一样讨论着他的生死,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表面上,他是风光无限的夜王。
骨子里呢,谁也不曾真的正眼看他,他只是一个有狗屎运的命定者,只是夜之航的儿子,甚至——甚至是用来还人情债的一个工具!
“南王殿下还真是大方得很。”他笑了笑,终于站起身,目光冰寒若噬,了无温度,“原来朕在南王心中的价值这么无足轻重,只能用来还一个无名小卒的人情债?”
南司月想气一个人的时候,确确实实可以将那人生生地气死。
南司月回眸,浅笑,“棋已下完,陛下受惊了。还这个人情,只是本王讨个巧而已,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夜泉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南司月的注意力,却已经重新挪到了夜之航身上,“老王爷,又险胜你半子,这一次,总能给我一个明确地答复了吧?”
夜之航微叹。
是啊,这才是他布下的、真正的棋局。南司月走到这一步,便已经是赢了。
根本不用等一月之期满。
在这场争斗中,夜泉不如南司月,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所以,他只能接受南司月的提议。
“这是我的扳指。”夜之航沉吟半晌,终于从大拇指上,抽出一枚莹翠欲滴的扳指,郑重地递给南司月,“有此信物,老夫的旧部都不会再为难南王,只是,南王也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老王爷放心,功成之日,便是我身退之时,如有违背,便如此椅。”南司月方才已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了身侧檀木椅的扶手上,此时话音方落,那檀木椅立成齑粉。
夜之航的眸中划过惊异,随即,悄无声息地掩住了。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夜泉一直站得笔直。
那瘦削的、单薄的身影,甚至,有点微微地颤抖。
多么明显,他被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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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王妃冷王爷第5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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