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了银票后,本着以前的职业习惯,顿觉此处不可久留,能闪多快,就闪多快。
何况,这个冤大头的神智明显就是不清楚嘛。
害得她也一头雾水。
不过,那一百两银票却是货真价实的。
云出先找了一个票号,将银票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银子,然后兜着一包银子,晃晃悠悠地朝酒楼走了回去。
酒楼下面有一个卖糖葫芦的,云出已经进了门,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买了两根鲜红欲滴的糖葫芦,雀跃着上了楼。
等爬到了楼梯口,云出抬起头,堪堪看到正倚窗而坐的南司月。
他果然在等着她。
等待,很多时候是看不见的,可有时候,又是能看见的。
从姿态,从神色,从他安然垂下的眼睫和手边渐冷的茶水。
紫色的,绣着云纹的大麾迤逦地垂在地上,黑色的长发用金冠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后,鼻骨清晰笔直,从侧面看,轮廓被暗暗的光线模糊,不甚清晰,多了一份婉约的祥和。
一个六岁后就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却比任何人都骄傲的南王殿下。
云出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上去,故意将脚步声放得很重,“我回来了!”她大声吆喝。
南司月没什么反应,可是笑意从唇角,传到了眉梢。
然后,她大喇喇地坐回他的对面,然后,对着等了很久、脸上却没有一点不耐烦地南司月,笑眯了眼,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遍。
“你说,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门板夹过了?”最后的最后,云出好笑地问。
“恰恰是因为他没有。”南司月古怪地回答道。
云出眨巴着眼瞧他,“什么意思啊?”
南司月没有再回答,他将脸转向窗外,感受那缕透过窗户、缓缓袭来的清风,正想继续端起那杯已经凉掉的茶,冷不丁的,对面的云出忽而站了起来,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向他捅了过来。
长长的形状,是根据气流的变化,和十几年的经验猜出来的。
可具体是什么东西,他不可能猜到。
空气里有股奇怪的、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及近。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避开,可一念起倾身过来的人是云出,南司月的身体稍微滞了滞。
下一刻,一个甜甜的小山楂,便撞上他的嘴唇。
“喏,糖葫芦,尝一个吧。”某人半边身子都悬在桌子上,一手拿着一根糖葫芦,笑眯眯地催促道。
南司月进退维谷,张嘴不是,不张嘴也不是。
云出则很有耐心地,保持微笑,相当执着地看着他。
——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可是,这种情况并持续多久,南司月也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他突然站了起来,刚才还柔和宁静的脸,忽而变得清冷而疏离。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他说。
云出怔了怔,看着他迅速转身,缓步向楼梯那边走了去,撇撇嘴,也不生气,将两根糖葫芦往左手一塞,然后放下银子,小跑着跟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南司月的样子,怎么那么像落荒而逃的模样呢?
糖葫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可怕了?
想不通啊想不通。
第一卷云破月出(一百三十七)旧账(4)
南司月似乎走得不快,可等云出追上他的时候,还是累了个气喘吁吁,她本来就没恢复完全,刚才又跑上跑下了半天,这时扶着腰,免不了咳嗽了几声。
听到她的咳嗽声,南司月终于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就这样陡然站在大街中央,周围人群熙来攘往,从他们身边擦过。
“既然咱们……咱们不吃了,那就,那就回……回去吧。”云出伸出手,为双方解围道,“反正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只怕阿堵他们还以为是我拐走了你。”
南司月这次却没有再握她的手,径直越过她,淡淡道,“好,回吧。”
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放得很慢,也方便云出从容地跟着他。
云出讪讪地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抬头看了看南司月笔直的背影,有点摸不清头脑。
——难道她刚才的行为真的太唐突了?
或许,是吧……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交流,南司月走在前面,云出则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两人刚走出宫门,便瞧见一脸焦急的阿堵在门口徘徊等候,见到他们,阿堵赶紧迎了上去,先是看了一眼云出,而后压低声音禀报道,“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南司月听他的声音不同寻常,凛了凛神,问。
“二少爷,此时被人绑到了銮殿。说他……说他试图侵犯皇帝的妃子。”阿堵的表情很是不忿,说南之闲会侵犯皇帝的妃子,只怕无人会信,可夜嘉偏偏兴师动众,又是当场抓获,铁证如山,真让人无可奈何至极。
“哪个妃子?”纵是南司月,也微微地怔了怔。
“就是新纳娶得许思思。”阿堵回答。
南司月‘嗯’了一声,反而不觉得太惊奇了,“这是夜嘉的家务事,我们不用管。”他淡淡道。
“可是,那是二少爷——”阿堵似乎没料到王爷的反应会如此平淡,声音一急,音调也提高了一度。
南司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阿堵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失态,赶紧低头皱眉,退到了一边。
云出在旁边听着,同样吃了一惊,但无论是许思思和夜嘉,还是南司月与南之闲,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她根本插不上话。
现在见阿堵噤若寒蝉,南司月似乎不打算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了,云出才忍不住轻轻地问了一句,“那……许思思会怎样?”
无论如何,许思思是因为她才进宫的,她对许思思是有责任的。
“那得看陛下怎么裁决了。”阿堵很尽责地回答道。
云出低下头,若有所思。
南司月却抬起手,让阿堵在旁边回避一下,待阿堵退到二十步远的地方后,他转向云出,“你欠我的已经还完了,可以走了。”
云出‘啊’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南司月神色素淡,自自然然的样子,好像在随便打发一个不相干的人,“我说,你可以走了。”
“呃……”云出确实急着走,她心里装着太多事情,虽然今天陪着南司月,照样有说有笑,但一直没有真正轻松过。
不过,由南司月在此时提出来,感觉还是蛮古怪的。
“你不是……不是说晚上带我去见一个人吗?”她终于想到他之前说的话,反问道。
“我本想带你去见之闲,只是他现在深陷囹圄,既然见不到了,你当然可以走了。”南司月淡淡地给完解释,然后折身,向不远处的阿堵做了个指示,“派人将云姑娘随身的东西送出来。”
敢情,他根本都不想让她进这个宫门了。
云出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摸不到头脑了。
刚才还觉得那么近那么近,几乎以为是个好人的南司月,怎么眨眼间,又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了?
“喂——”她有点恼恨地冲过去,拖过他的手,将冰糖葫芦往他的掌心里一塞,“这个拿着!我也没什么东西,这就走了。”
说完,她真的像生气了似地,折身便走。
阿堵见状,正想去拦住她,可瞧着自家王爷都没有表示,他也不好说什么,这一踌躇,云出已经走出老远了。
南司月头也不回,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合拢起来,握着冰糖葫芦的竹签,“走吧。”
他缓缓越过那座高高的宫门,阿堵自然也跟了过去,只是走了老远,阿堵犹自不死心地回头朝王妃看了一眼。
那个雪白色的娇小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这一下,人海茫茫,以后又该如何找起呢?
王爷这么千辛万苦将她带回来,怎么又轻而易举地赶走她呢?
阿堵实在有点想不通。
“去銮殿。”已经走在前面的南司月远远地丢下一句话,阿堵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前方那个紫色的背影。
怎么又要去銮殿了?
最近王爷做事,他真的,越来越想不通了。
不过,也不需要想通,反正王爷曾经说过:他的优点就是什么都不会想,当机立断地执行他的任何命令。
他只要跟着王爷的脚步就好。
念头一定,阿堵也不纠结了,他挺起腰杆,更为精神地紧随南司月身边。
宫门外,云出站在墙角边等啊等啊,估摸着南司月已经走远了,她才从墙角钻了出来,拍拍手,撇嘴瞧着那座巍峨森严的皇宫。
在南之闲被栽赃的敏感时期,南司月突然变脸将自己赶走,用脚趾头都知道里面有古怪。
她可不是随便挑拨欺负一下就哭哭啼啼、使小性子的女人。
想不带她却蹚这趟浑水,她就偏要去蹚。
因为,在这个事件里,无论夜嘉,南之闲,还有许思思,都不是与她无关之人。
而且,南司月这样急着打发她,只怕这个麻烦却是不小。
当务之急是,怎么才能再进这个皇宫呢?
没有了南司月在一旁带领,那些士兵又怎么肯放她进去?
云出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城楼看了半晌,远远地瞧见城楼边上一个推着车的年轻人,她眼睛一亮,勾着唇角,很恶劣地笑了笑。
半个时辰后。
一辆黑糊糊的、装煤炭的车子便推到了皇宫的后门。
士兵下意识地用长矛挡住煤车的去路,做例行盘查。
“这些都是宫里的公公们订下的货,这天寒地冻的,宫里存的炭火不够用啊。”推车的人是一个形容矮小、腰背佝偻的糟老头子,一面说话,还一面噗噗地咳嗽。
士兵狐疑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问,“怎么平时来送炭的人不是你?明明是个年轻人。”
“官爷有所不知,那个人是老朽的儿子,昨儿夜里,得痨病死了……他死的时候,咳得那么惨啊……”说完,老头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最后的一声咳嗽尤其响亮悠长,好像要憋过气似的,只听到‘噗’地一声,墙角根部残留的积雪上,忽而洒上了几滴黑中带红的血。上前盘问的士兵见状,忙忙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嫌恶地看了一眼糟老头,挥挥手道,“送进去后,快快出来。病成这样还到处跑,真是晦气。”
老头儿千恩万谢,拖着装满炭柴的车子,摇摇欲坠地往后面的长廊走去。
这个后门与长廊本是给下人们走的,长廊则通往御膳房的外围,平日里便极少有人在这里活动,老头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不过,想从御膳房,再浑水摸鱼到前殿,却也是一件难事。
等离开了别人的视线,糟老头的动作立刻利索了,三步两步地将车推到了一个旮旯角落,手伸到炭堆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个大大的包裹,‘他’将包裹抖开,拿出一件下等宫女的服装,然后把头发胡子全部扯了下来,衣服也迅速地脱掉,重新塞进炭堆里,麻利地换完装,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后,已经恢复本来面貌的云出将车子拽拉到御膳房的外围,也是平日堆放柴薪的地方,擦了一个火折子,没甚烟火气地往炭上一扔。
滋啦啦的一阵乱响,火焰呼啦一下腾了起来,她在脸上抹了一把炭,清了清嗓子,开始扯着欢儿叫。
宫里的人本来就怕走水,尤其是冬天。她这一喊,倒也招惹来不少人,大伙儿见状,也慌了,挑水的挑水,叫人的叫人,云出继续哇咔咔地制造声势,人却慢慢地从御膳房的另一扇,退了出去。
27第一卷云破月出(一百三十八)栽赃(1)
这边的火势也不算很大,除了这一小片地方外,宫殿的其他地方,仍然如往日般肃穆整齐。
云出小心地拎起自己的白色裙子,又紧了紧自己浅灰色的腰带,抬首挺胸,没事人一样朝前殿走了去。
—在这个皇宫里,宫人门的品级皆是由他们佩戴的腰带决定的,衣服是一色儿的白袍长衫,浅灰色的品级最低,而后是灰色,浅褐色、褐色、浅棕色,棕色、深棕色以及黑色。其中,以黑色为最高级别,那些人都是随身伺奉夜嘉与诸位皇妃的。
銮殿不属于正股,远没有昊天殿那样宏伟的格局,它位于宫殿群北方,与大理寺毗邻,宫殿矮而森冷,是平日审问后宫妃殡的地方。
没想到一直高高在上的南之闲,有朝一日,也会来这种地方。
夜嘉很是得意,看着殿下双手被绑缚的南之闲,脸上的笑容便是想掩也掩不住啊。
只可恨的是,南之闲一点也没有j一情被抓到的局促与惶恐,仍然是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讨打样。
反而是许思思,泫然欲滴地跪在一边,哭得梨花带水,我见尤怜。
夜嘉清了清了咳嗽,笑容满面地看着底下的两人,“说说看吧,到底怎么回事。”
坐在夜嘉旁边,负责审问此事的大理寺卿看得直皱眉:这种情况下,陛下不是应该火冒三丈吗?
南之闲还是没有应声,许思思抽泣了一会,忍着哭泣,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地讲了一遍。
大概过程是:她之前为了寻求讨陛下欢欣的方法,造访过大祭司,大祭司便认为有机可乘,今日,特意遣人去请她,说是有要事相告,她没有怀疑,前去祭天司,然而却被大祭司在茶水里下药,自此神志不清,再醒来的时候……就……
—就如大家有目共睹的那样,她与南之闲一同躺在床上,而且衣衫不整。
人证很充分,许思忍第一次去祭天司时的若干人,南之闲邀请许思思来祭天司的亲笔信,掺药的茶、还有夜嘉推门而入时,映入在眼帘的一切。
纵是南之闲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更何况,南之闲根本没有辩解。
从他在床上坐起来,到现在,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这样的表情,几乎称得上默认了。
大理寺卿是一个严索的白发老头,有点古板,古板得不近情理,这件事又算是陛下的家务事,本来就棘手,然而最最棘手的,是南之闲的身份。
祭天司是什么地方?
它是和唐宫一样凌驾在皇权之外的地方,夜氏王朝有三个地方是不受夜嘉管束:唐宫,南王府和祭天司。
而身为祭天司最后首脑的南之闲,自然,也归不上夜嘉的管辖。
所以,大理寺卿坐在这里,纯粹是一个摆设,真正能拿主意的,只有夜嘉。
可是夜嘉除了在御座上幸灾乐祸地大笑外,好像什么暗示都没有。
“爱卿,你说,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呢?”等笑够了,夜嘉转过头,盯着老头问。
老头虽古板,却也不笨,他根本没有理会这件案件的本身到底是什么真相,而是睁着那双似乎木纳的眼晴,犀利地捕捉着夜嘉表情里的哪怕丁点蛛丝马迹。
每个人爬到高位,都不是偶尔,他们都需要有一种常人难以比拟的能力。
而这位大理寺抑大人的绝招,就是四个字。
察言观色。
夜嘉虽然一直没有说谁对谁错,甚至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可是,当夜嘉的目光扫过南之闲时,老头分明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杀机。
一切,皆不是偶然。
唐三的叛变,唐宫的欲袭,圣山至今封锁,以及,一个莫名其妙进来的皇妃和这一出英名其妙的风月案件。
陛下是想动祭天司了。
也许千年来,夜氏的其他统治者可以忍受这么多不在王朝管辖内的机构,可是,夜嘉不能允许。
所以,他已经知道怎么回答了。
“冒犯皇妃,当属死罪。”八个字,从老头儿干枯的嘴唇里冰冷地吐出来,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夜嘉夸张地张大嘴巴,笑道,“哪里需要这么严重,大祭司若是真的喜欢朕的这个女人,直接要过去好了,脱一向很大方的。”
“陛下,陛下可是嫌弃臣妾了?”许思思全身一震,哀哀地往前扑了两步,仰起头,楚楚可怜地看着夜嘉。
夜嘉俊美如瓷娃娃的脸,笑得天真而无害,“不嫌弃,相反,你越是有人要,朕越是会喜欢你。不过呢—朕还是喜欢成|人之美。这样吧,大祭司,你说一句话,你说喜欢呢,你带这个女人走,朕绝对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如果你不喜欢她,朕就先杀了她,然后—”他眯起眼晴,嫣红的唇微微一启,轻声道,“再杀了你。”
南之闲垂眸静立,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他的穿着还是刚从床上起来的模样,头发也有点散乱,领口的丝带甚至都没系好,露出一片光洁的肌肤,肌肤上甚至还有留有可疑的红痕。
如果换做另一个人,此时必定狼狈至极,可对于南之闲来说,即便如此,他仍然有一种让人无法轻忽的气度,高高在上,清俊脱俗。
“陛下!”许思思却急了,她诧异地看了夜嘉一眼,站起来,凝望着夜嘉,一字一句问,“你不信我?你认为是我匀引了他?”
“朕可没这么说。”夜嘉很无辜地摊摊手,眨眼道,“朕不是想成全你们吗?”
“我—好,好,”许思思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扭过头,朝旁边的廊柱撞了过去,“我会证明我的清白!”
夜嘉含笑看着,根本没有劝阻的意思。
既然夜嘉都没开口,这满场的人,更是没有人敢动了。
不过,许思思还是没有撞上去,就在她的额头几乎挨到柱子时,一个白影倏地闪到她的身前。
她撞到一个温暖的怀中。
那个怀抱,有着淡淡的植香味,让人心宁气和。
她抬起头,然后,诧异至极地看着面前的南之闲。
没想到,最后档住她的人,竟然是南之闲。
……果然有j一情啊,众人想。
“将我收监吧。”他稳稳地扶住许思思,却并不看她,“整件事,与这位许姑娘没有一点干系。”
说完,他松开许思思,坦然往身后押送的士兵走了过去,到了他们面前,他伸出手腕,淡淡道,“锁上吧。”
士兵面面相觑,探寻地看向夜嘉。
夜嘉已经收起了笑容,声音里带着恼意,“南之闲,你什么都不想说吗!”
南之闲转过头,极平和地看了夜嘉一眼,轻声道,“人是不该逆天的。”
这句话不知
迷糊王妃冷王爷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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