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思被云出不露痕迹地推到身后,她略略愣了愣神,然后莞尔一笑。
可是,云出却有点笑不出来。
在她话音落后,再仔细看那四尊石狮子,竟觉得它们的眼睛特别有神采,大概是宝石镶嵌成的吧,在殿内灯光的映射下,顾盼生辉,眼波流转,好像盯着她似的。
明明是假的……真是,自己吓自己……
还没来得及自我安慰呢,头先进去的弹琴小妞突然被两个侍卫拖了出来,那小妞扭着身子,惊恐地喊着‘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两个白袍侍卫置若罔闻,仍然面无表情地拖曳着她,在经过外面等候的众人时,云出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上前福了福,客气地问,“这位大哥,不知道她怎么得罪陛下了?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其中一个白袍侍卫抬头瞟了她一眼,语调平稳地回答道,“皇榜上写得很清楚,如果不能让陛下尊贵的客人笑出来,就会受到惩罚。”
“那陛下的惩罚是……”对于她的失败,云出见怪不怪——如果弹琴就能让南司月笑出来,那她的名字可以倒着写了。
“这么没用,当然是喂狮子罗。”后面不知怎么响起一阵娇笑,阿妩一身飘逸的雪纺长裙,踏着星光袅娜地走到众人面前。然后,她弯下腰,勾起那个女孩的下巴,仔细地观摩了一番,然后啧啧出声道:“就你这模样,还有什么烂琴技,还想勾引陛下?哎,就连喂狮子,都嫌你皮粗肉糙呢。”
说完,她直起身,极优美地挥了挥手。
两个侍卫得令,立刻拽着大呼小叫的女孩朝大殿前面右侧的小巷子里走去,不一会,便听到狮子怒吼的声音和一个惨绝人寰的尖叫。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2第一卷云破月出(一百一十三)云月(2)
所有人都吓成了呆木鸡,连云出的手也据烈地抖了一抖。
再看那四尊石狮子,好像它们的嘴角都残着血迹一样。
“第二号是谁?陛下和南王都等着呢。”阿妩依然笑得温柔可人,美目在她们身上她们身上一瞟,大家纷纷往后退去,唯恐她看向自己。
云出也随大家后退了一步,反正她是第十号,一时半刻还轮不到自己。
阿妩已经走到了二号的面前,也是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孩,阿妩看了看她,摇头道:“哎,没想到小狮今日的伙食这么好,这个皮肉倒嫩一些。”
这语气,好像她谈论的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菜市场的猪肉。
二号直接吓得瘫软了,只是,在倒地之前,还是被两个侍卫架了起来,强硬地拖进了大殿。
阿妩最后瞧了她一眼,再回头一看:剩下的人几乎都吓得够呛,腿肚子狂抖,脸更是白得渗人。
阿妩耸耸肩,超过她们,口中念叨着,“我去看看小狮。”不过,在经过云出面前时,阿妩停住脚步,扭头仔细地看向她。
云出心跳都慢了半拍,在阿妩出现时,她已经认出了她。
虽然自己此刻易了容,但以阿妩的目力——如果被认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许思思?”结果,阿妩的称呼马上粉碎了云出玉石俱焚的决心。
搞了半天,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不过,没想到她认识思思。
许思思本躲在云出后面,此刻被叫了名字,只得耐着头皮走了出来,低着头,很窘迫的样子。
“阿妩姑娘。”
阿妩饶有意趣地笑笑,假对她说,又似自语。
“不知道对你,陛下会不会留情呢……”
然后,她转身走开,看也不看云出。
云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又觉得心有悸悸——她拉上许思思,本是想还她一个心愿,没想到,这此赴宴,竟是个死局。
若是等会,她们也被拖出来喂狮子,那许思思这条命,就是她云出欠下的。
念及此,云出很是歉疚。
许思思却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轻轻地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那双潋滟若水的眼睛,柔柔地粘在云出脸上,温柔道,“无论结局如何,真的很谢谢你,我只要能站在这里,看看这个皇宫,这座大殿,便死也甘愿了。”
云出听到了这么温柔的声音,更觉得自己对她不起,愧疚之余,她叹息着问,“你真的是为了来看夜嘉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看看刚才被拖去喂狮子的人,就知道夜嘉有多暴虐无常了。
许思思垂眸不语,可眼神里没有一点犹豫。
云出也不想再说什么。
第二个人已经拖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狮子吼。
然后,第三个。
第四个。
……
每进去一个人,广场里剩余的人便沉默一分,那种沉默并不仅仅是不做声,而是恐惧堆积的压抑感。
四座石狮子,也显得越来越狰狞高大,几乎要扑过来。
云出知道,其实许思思也是害怕的。
可是,随着号码渐渐及近,她却站得越发笔直。在一大群歪歪扭扭的人中,身姿秀挺的许思思,便如一株临风而舞的水仙,清贵迫人,让人仰视。
云出默默地擦了擦汗。
在九声狮子吼结束后,终于轮到她们了。
侍卫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像前几个那样将她们拖进去,不料这两个女孩却出奇配合,许思思大步走在前面,云出则小碎步跟在后面,非常主动地踏进了那座灯火辉煌又形如人间地狱的昊天殿。
昊天,昊天,自然是极大的。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云出在刚刚踏进那座大殿时,还是稍稍地震了一下。
是真的很大。
光鉴照人的地板,足足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天花板是半孤形,如苍穹般,缀满灿烂的夜明珠。
大厅左右,是两排整齐的桌椅,此刻也坐满了人。
看他们的装束仪容,大概夜氏王朝的达官贵族,都欢聚一堂了。
而在大殿之上,大概十五级台阶高处,端坐着身穿玄色衣衫的衣物嘉,以及紫色袍子的南司月。
云出乍见到夜嘉,想起小渔村的惨案,心中的恨意立刻如春草般勃勃生长。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所以,忙忙地低下头去。
她在,夜嘉并没有注意她。
夜嘉第一眼看到的是许思思,更准确地说,许思思的眼睛。
所有人进殿时都低眉顺目,像云出这样,唯有许思思,就这样笔直而灼热地看着他,目光明净,没有一丝闪烁或者畏惧。
有趣。
“你们要表演什么?刚才连着几个人失败了。失败的人,可是要受到惩罚得哦。”夜嘉的好玩心被许思思挑起了些许,可是那兴味的目光,也不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下而已。
下一刻,便移开了。
不带情绪,不带回忆地移开了。
许思思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剧烈地抖动着,比听见狮子吼,更加剧烈地抖动着。
云出又看到她悲伤而压抑的眼神,心里默默地擦擦汗:哎,遭遇薄情郎不要紧,可是这个郎君也太薄情了!你费尽心思,甚至不顾生死地来见他一面,他竟然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不过,许大小姐,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啊。
“表演口技。”听夜嘉问,云出深吸一口气,然后坦然抬起头,朗声道。
南司月是瞎子,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此刻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一身紫色长袍映着他特有的白皙肌肤,天神般美艳威严,除了身份之外,只是这种美,就让人不敢直视,又有谁注意到他那双琉璃双眸里,是否凝聚着自己的影子呢?
所以舞蹈啊,戏法啊,都是扯淡。
至于弹琴作曲——南司月本人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又哪里会欣赏那些闺中技艺?
那些女子,死得实在不值。
可是,不管值与不值,或者,不管南司月是不是有心,那些人的死,只怕要算在他头上。
传出去,被人谈论时,大家也会说:南王喜怒无常,胡乱杀戮。
就像她之前听到的,关于南王的传言一样。
夜嘉呢,拍拍屁股,照样用他天真无邪的面孔哄骗世人。
——咳咳,言归正传。
舍弃风舞云翔这出压轴戏,换成口技,也是考虑到诸多客观因素,因地制宜的结果。
她的节目换得突兀,许思思也不明缘由地望着她,云出压低声音,轻轻地吩咐道,“待会你就随便打几下快板,配合配合我就行了。”
夜嘉却很有兴致,手里把玩着一盏水酒,喃喃重复,“口技?具体是什么?”
“地点是一个小渔村,然后,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灾难。”云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南司月本只是懒懒地倚在椅背上,对场上的动静爱管不管的样了,然而,在听到云出的声音后,他不动声色地会直身子,朝场上倾了倾。
索然无味的表情,也立刻生动起来。唇角虽未勾起,但有种若有还无得笑意在慢慢潜出。
云出开始表演了。
她自小坑蒙拐骗,易容和易声,本是最基础的功夫。
更何况,她在小渔村里生活了那么久。
空寂的昊天殿里,很快响起了海浪的翻涌声,哗啦啦的,闭上眼,好像能看到翻着白浪的大海。
世界那么静谧。
南司月不需要闭眼,他是一直看不见的,所以云出营造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那么清晰而完整地凸显出来。
——犹记得,那天,他站在海水中的感觉。
夕阳洒在身上,暖暖的,渐渐消失的感觉。
抬手握住,却什么也未能抓住的感觉。
小小的渔村,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亘古不变的海边,如远古的雕塑。大太阳出来了,村里渐渐有了人声,有了狗叫。
有一个小孩,在村口向母亲撒着娇。
隐约中,他能看到晨起的炊烟,粗犷质朴的渔民大口地扒拉着鱼饭,互相打着招呼,相约出海。
场面一时很喧闹,云出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被劈开的竹筒,刷刷地模仿风声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
然后,大人们出海了,留下女人孩子,渔村恢复安静。
海浪声渐大。
南司月心中泛起一阵温暖——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他从未接触过,也不曾试图去了解。
可是此刻,听着小孩子的鼾声和妻子们娇侬的嘱咐声,好像能闻到海边咸涩的味道,那种温暖的感觉很奇异,几乎让他不能自己。
静悄悄的午后。
静悄悄的幸福。
而且,便是男人们回来的声音。
又是一阵令人愉悦的喧闹。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夜晚最终的宁静,给这幅美丽的渔村写真图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可是,随着一声利刃不刺入骨血的哧啦声。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被打破了。
女人们惊恐的叫声,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怒骂,血溅落的声音,兵刃相击的丁玲,一阵一阵,紧锣密鼓地,和着许思思的快板声,如疾雷,如闪电,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让人喘不过气,不能呼吸。
然后,以是一阵尖利的啹。
撕心裂肺,心惊胆战。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与午后的安静决然不同。
海浪声再次大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岩石。
有几声隐隐的啜泣声,还未细听,便已消散。
她的表演结束了。
云出收起道具,朝四周福了福,然后后退一步,站在许思思身边,定然地看着夜嘉。
这一切,不过是小渔村事件重演罢了。
可是,始作俑者的夜嘉,却浑然没有一点知觉,他甚至还在回味方才那精湛的口技,脸上满是赞赏。
云出突然觉得悲哀。
这件事,对她是一生难忘的伤痛和噩梦。
可是,对于夜嘉来说呢?
也许,不过是老鬼回禀时,一句轻描淡写的‘全杀了’三个字而已。
所以,这段表演,她呕心沥血,差点失控。
他却不过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节目。
“不错不错。”他率先拍掌,四周也立刻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南司月没有动,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好像仍然沉溺在方才的世界里。
“不过,南王殿下似乎没有笑呢。”夜嘉瞧了瞧南司月的表情,又恶劣地加了一句。
云出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废话,这种人间悲剧,还能笑得出来的,也只有你这个恶魔了。
当然,夜嘉的潜台词,她也听懂了。
南王殿下没有笑,她就全该被推出去喂狮子。
……怎么办?
一拍两散?
貌似讨不到好啊,从她现在站立的地方冲到夜嘉的宝座前,只怕还没跑到,就被人剁成肉酱了。
可什么都不做,乖乖地去喂狮子?
那也死得太憋屈了。
云出犹豫地看向南司月,指望南司月说点什么,可是南司月表情淡淡,好像没打算说话。
正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表露自己的身份来历之时,一直在默默思考的许思思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抬头,笔直地看着夜嘉,一字一句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夜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无辜而纯净。
就像云出第一次见到夜嘉时的模样,根本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大孩子。
再加上这身华贵宽大的玄色衣服,领口用针线绣着飞龙鸟兽,花里胡哨的样子,像一个大大的纨绔子弟。
“许思思,我是许思思。”许思思忍住哽咽,仍然凝视着夜嘉,脚步不自觉地挪动,一步一步,朝宝座走去。
站在旁侧的侍卫见状,想上前拦住她,却被夜嘉挥手屏退了。
“许思思?”他歪着头,伤势想了想,俊美如画的脸微微一皱,继而展开,“哦,许家庄的许思思啊,朕记起你了。”
许思思面色一喜,好像一个溺水的人骤然抓住了浮木。
她停住脚步,殷殷地看着夜嘉。
“你若不突然出现,朕都记不得你这个人了。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你叔叔还好吧?”夜嘉没心没肝地问。
许思思咬着下唇,摇头道:“陛下不记得思思,思思却一直记得陛下——记得陛下的话。”
“朕的话?朕说过什么话?”某人一脸茫然。
这种表情,看得云出都想上前打他一拳了。
——当然,如果她动手的话,就不止一拳了。
许思思用力地握紧手中的帕子,咬着牙,低头一字一句道,“陛下说过,你会来迎娶思思的。”
“是吗?那就娶呗。”夜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然后,他瞧了瞧左右,站起身,非常随意地吩咐道,“听到没有?还不赶紧去准备,朕要娶这位许思思姑娘!——名字没错吧?”
众人倒。
这样的迎娶,还不如不娶!
许思思也怔怔的,就好像,就好像一名戏子,好不容易克服了怯场心理,做好了诸多准备,最后终于孤注一掷,想完成一场出色的表演。
结果,她匍一出台,掌声已经响了满场。
却与她无关。
“怎么,难道你现在又不愿意嫁给朕了?”夜嘉毫不负责地问她。
许思思神色悲戚,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事情,本以为实现的那刻会很惊喜,但此时此刻,除了悲戚之外,竟没有其他感觉。
“你若是此刻改变了主意,朕也不会为难你。”夜嘉见她的表情,也辨不出喜乐,又无所谓地加了一句。
“嗯。”许思思终于回神,她微微一笑,尽管眼眶泪水翻涌,却还是笑着看身夜嘉,“我当然愿意。”
云出快被她的这句话气死了。
虽然与许思思交浅言深,但这种情况下,她何必还要答应夜嘉?
明知那个人心中完全没有她——夜嘉只是玩而已。
玩而已,干吗还要把自己的终身赔上去!
就像当初的莺莺,女人怎么都那么傻呢?
夜嘉爽气地笑笑,至此,事情更像是一场闹剧了。他挥挥手,吩咐相关人士去准备准备,然后大言不惭的道,“折日不如撞日,不如趁着南王在场,把婚事给办了。许……许思思是吧?以后就是朕的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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