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闭着眼,也明显感觉到小桃儿的欲言又止和左右彷徨,可我已经顾不上她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终究安静了下来,几天前的一幕幕就如同电影般在我脑海中或快或慢的闪过……
终于来了,这是我那时唯一的想法,月亮门外迤逦而来的灯火忽明忽暗,憧憧的人影儿,嘈杂的人声,被强制压抑着的哭喊和那不能被压抑住的惊惶失措……原来这就叫大难临头,我心里一股难以抑制的苦笑涌了上来,心情却平静了下来,曾有人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段时日……
可能这一段时间的等待已经磨光了我所有的恐惧,彷徨,无错,“小薇……”胤祥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眼看过去,胤祥的表情很奇怪,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还能镇定自若,那我的表现就太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了,因为我居然在淡淡地笑……
可心里的一切我无法解释给他听,以前不行,这节骨眼儿上更不行,我只能轻扯扯嘴角儿,“你不是说有你在,就不用怕吗”,胤祥一愣,深深地注视着我,突然轻轻的笑了出来,目光中闪耀着坚定“没错,现在也一样”。
我一笑,正想伸手出去握住他的,“奴才德泰给十三爷,十三福晋请安,主子们吉祥”。我闻声转头过去,一个身穿御前三等侍卫服饰的大汉站在了我们眼前,他的汉语说得有些怪异的腔调,真是康熙皇帝跟前的贴身侍卫德泰,一个勇猛无比的蒙古汉子。
以前我也见过他两次,每次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我却知道他和胤祥的关系不错,胤祥经常请他喝酒,或在一起切磋武技,蒙古人性格豪爽敦厚,胤祥又是个再大气不过的人,两人很是相得……只是这会儿,这个纯朴的汉子却是一脸的局促不安。
“哈哈,老德,用不着这么客气”胤祥大笑了一声儿,“怎么着,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说完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德泰,德泰有些干干的笑了一下,就肃容朗声说,“有旨意”。
“儿臣胤祥接旨”,胤祥恭声答道,一撩前摆,跪在了地上,我也随他跪下,四周闻声赶来的一众奴仆也都乌鸦鸦的跪了一地。“皇上有旨,宣十三贝子胤祥即刻进宫,不得有误,钦此”,“儿臣遵旨”,胤祥朗声答道,又磕了个头。
他站起身来,又伸手扶了我起来,略微用力握了握我的手臂,我微微点点头,脸上还是微笑着,心里却有些发苦,眼看着胤祥转身走下台阶,有人快步撑了伞过来“走吧”他冲德泰扬扬下巴,德泰向我一躬身,转身引导着胤祥去了……
“胤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胤祥一顿,转了身过来看向我,我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情感让我快步走向他,雨丝冰凉的拍打着我的面庞,我跑到了他跟前站住,微微喘息着,胤祥一把把我拉入伞下,他低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小薇,你怎么出来了,淋湿受了风可怎么是好”,
我心一痛,都这时候儿的他还在担心我,发自心底的对他笑了笑,胤祥一怔,我勾下了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胤祥的脖子也是一僵。
我不管周围的一切只想让胤祥感受到我的全心全意……放开他,抬眼看去,灯火闪烁中胤祥的脸部线条柔软,眼中却隐隐闪出一抹湿意,“早点儿回来,我等你”我轻声说道,胤祥点点头,哑声说“好”。
看着胤祥的背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只剩下檐下的桑皮牛角灯,挣扎的在黑夜中露出一点儿光明。细细的寒风苦雨从我毛孔里一点点地渗了进去,把我的心侵蚀得千疮百孔,我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冰冰的。小桃儿和秦顺儿在一旁给我撑着伞,自己浑身淋了个湿透,却没有半个人敢来和我说半句话……
“主子,主子”一声轻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暗暗叹了口气,睁开眼转头看向门口小心翼翼的秦顺儿,“怎么了”,秦顺儿见我醒了,快走了两步,“主子,里边来信儿了”。
“你说什么”,我猛地坐起身来,这几天我们临时下榻的园子被禁军围了个严实,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胤祥没回来在我的意料之中,可看管的如此严厉却是我没想到的,根据我从史书中看来的事件过程,应该与胤祥无太大的关系。
而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小春和太子那颗不定时炸弹,这张牌八爷他们若是不用,那日头真的会打西边出来了。更何况史书中记载的也未必全是事实,若真是那样,司马迁也就不至于被施了宫刑了。
一开始尚算镇定的我,经过这数个昼夜的折磨,已经有些失了方寸,脸上平静的面具也渐渐的有了裂痕,再也无法掩盖不住心底的忧虑与无可奈何。
秦顺儿见我疾言厉色,自己也是一抖,忙得低头说“主子别急”,说完转身出去了,我一怔,他搞什么鬼……正疑惑间,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闪了过来,头上斗篷一掀,我不禁大惊,“你……”
我就是想一万次也想不出七香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半年前七香就从府中消失了,那时胤祥随口提过一句,好像是说把她送给某某人了。在过去,互赠婢仆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本身又对七香不太感冒,因此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也就算了,并未放在心上。
见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七香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心下又是一怔,自打认识她,她就总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眼中总仿佛罩了层薄雾似的,她笑的样子倒是头回见,看起来比那时少了两分清秀,却多了一份艳媚,”福晋吉祥”,七香轻巧的福了福身,”嗯,起来吧”,我淡淡的说,虽对她的来意目的还是不明白,心情却渐渐的镇定了下来。
在这要命的当口儿,不论见的是王公贵族还是太监婢仆,都可能会对胤祥和我的命运带来或大或小的影响,平衡往往会因为一粒灰尘而被打破,这让我不能不谨慎以对。七香站起身来,抬头看见我面色已平淡如水,她微微一愣。
见她盯着我却不说话,我忍不住眯了眯眼,七香明显一怔,惊醒了过来,忙的低下头去,”秦顺儿说,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我话一出口,自己也隐隐吓了一跳,这冷如铁石的声音是我发出的?
七香显然也感受到了,她轻微的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抬头,只是细细的应了一声,”是”,说完之后又没有下文,一股沉重的默然如巨石般横在我和她之间,就在我再也按耐不住的时候,七香突然抬头,”现在阿哥们都留在了烟波致爽斋,十三爷和太子爷被单独看管,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现在看着,暂时应该是没事儿”。
接着,七香目光炯然了起来,亮亮的,”不管主子信不信,奴婢从未有害十三爷之心,这之中有些过往,奴婢无法说,福晋若想知道,等见了十三爷,自己去问他吧”。我一愣,还未来得及消化她话中的含义,七香一躬身,”奴婢得走了,虽说奴婢人微力薄,还是定会尽其所能的,请福晋放宽心”。
说完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下意识想张口叫住她,心里对她这些意味不明的话有些糊涂,还未等我张口,七香蓦的又回转了身看向我,深深看了我一眼,”福晋一定保重,若您有个万一,十三爷他……”……她嘴角划过一抹苦涩,眼中有着太多的情感闪过,我唯一看得出却是一瞬间的深刻痛苦,她掀了帘子出了去。
我重重的靠回椅中,用手指按摩着突突挑个不停的太阳|岤,七香的离奇出现,模糊不清的话语,还有那些诡异的神色,让我脑中的思绪缠绕如乱麻,却又好像被当头叫了一盆冷水,只剩下了冰凉僵硬。
门口帘子一响,”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略微抬眼看向进来的秦顺儿,小太监忙的一躬身,”回主子话,七香是跟着来传贵主儿懿旨的太监来的”,我觉得自己的耳朵好像是出了问题,七香,贵妃,大阿哥……这又是唱的那一出儿,”你说她跟谁”?
“主子不知道,去年大阿哥建新府,各位爷都送了奴才过去,十三爷就把七香送了过去,方才是她找了奴才,奴才心想这死马当活马医,总比没信儿的要好”,他刚说完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奴才该死,说错了话”。
我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顺儿,那有心思管他说了什么死呀活的,”算了,你起来,先把正事儿说明白了”。”是”秦顺儿又磕了个头,利索的爬起来,”不知怎么的,大阿哥又把七香弄进了宫去伺候贵主儿了,这些十三爷都是知道的”。
“喔”,我点点头,”是吗,那她今天是来干吗的”?秦顺儿舔了舔嘴唇儿,”因为各位爷都在皇上身边伺候呢,贵主子是奉了皇上旨意照看一下各家的福晋们,七香是跟着那些太监来的,贵主儿赏了些东西,来了好几个丫头呢,估么着这会儿子应该已经到了十六福晋那儿了”。
“这样……”我伸手拿过一旁几子上的茶抿了一口”那贵主儿说什么”?秦顺儿想了想”也没什么要紧的,方才来传话儿的太监们说,贵主儿让各位福晋小心身体,各自保重也就是了,没说别的,刚才我看主子睡着,就没想打扰您,因为七香说有信儿,我就拉着他们喝了杯茶,等七香出来,又给了那几个太监宫女赏钱,就打发他们走了”。
“你做得很好”我强笑了笑,”这两天也辛苦你了”,秦顺儿眼眶一红,”主子别这么说,只要爷没事儿,奴才怎么着都行”,我轻轻点点头,”你下去吧,我要静一静,没有要紧事不要让人来打扰我”。”是,奴才晓得”秦顺儿打了个千儿,转身出去了,屋里顿时只剩下一室寂静。
我闭上眼先让自己稳定了一会儿,又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从头虑了一遍。第一,现在胤祥应该还没有什么事儿,但显然是被太子爷连累了,虽说我实在是想不到因为什么事情。若说是太子让胤祥办了什么错事儿,那四爷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以胤祥的聪明,四爷的谨慎,又会出什么漏子呢?
第二,七香的来意虽然不明,可我下意识的觉得她不会去害胤祥,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用处,现在只能姑且相信她所说的,事到临头再随机应变也就是了。
第三,如果跟胤祥无关,那太子爷坏事儿就只会是跟小春儿有关了,若是说跟政事有关,前年丈量全国土地他不了了之,去年让他主管收回国库库银,最后也被他弄的功败垂成,皇帝也未曾真正的处罚过他,只要他不造反,皇帝是不会下辣手去对付这个他付出心血最多,怀抱希望也最大的儿子。
可若说是因为太子私德不修的问题,那又跟胤祥有什么关系呢……”呼”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胤祥……揉揉酸涩的眼,看看四周一片昏暗,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觉袭上了心头,忍不住站起身走到床边,躺倒在枕上,胤祥的体味若有若无的从枕上传来……
“主子”,小桃儿惊慌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嗯”我慢慢张开眼,看见小桃儿慌张的面孔,一种无力的麻木爬上心头,我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大惊小怪,只是懒懒的问,”又怎了”,小桃儿咽了口吐沫,”主子,李公公来了,宣您即刻进宫”……
马车咣当咣当在土道上走着,我的心也咣当咣当的胸中摇晃着,往窗外看去,来传旨的李德全正引马前行。方才发现来传旨的得竟然是他,我的心中只涌起了一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平静的接了旨,又安静的随着李德全进了马车,小桃儿也好,秦顺儿也好,这些奴才人人都是一付大祸临头的表情,惊慌无依。因此李德全见了我这样,心里定是有些惊讶,像他这样眉眼精灵的人脸上自然不会带出来,只不过多看了我俩眼。
李德全哪里知道我心里已存了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心思,我自认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方才见了他那一刹那,那种福祸不明的感觉,让我深深感觉到,失去胤祥的恐惧。
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了门,只有门口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着,颜色各异,招牌名号字体也各自不同,若是往日我定会觉得大有意趣,可这会儿却只让我觉得鬼影憧憧,一片凄清,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原来人心情的好坏,竟可以影响这么多。
呼了口气闭眼靠在背壁的软垫儿上,心里一片空白,可偏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不禁有些好笑得想,这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呢,转眼又发觉自己在这种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天生勇气,还是缺心少肺……
虽然是在胡思乱想,却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活跃,越来越放松,也越来越像平日的自己了,想到这儿我不禁微微一笑,不论是皇帝还是其他人,恐怕都或多或少的认为我有些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是有些奇怪,今儿个事已至此,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到底有多么与众不同好了。
“福晋,已经到了,请您下车吧”,窗外传来了李德全恭敬的声音,我转头看出去,才发现马车已然到了避暑山庄的内宫门了。我慢慢的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掀起的车帘子里伸出手去,扶着李德全的手下了马车。
“您请随我来”,李德全一躬身做了个手势,我点点了头,随他前行,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与北京故宫里的景致大不相同。小桥流水,奇石嶙峋,亭台楼阁都是分外的精巧,只除了这守卫的人也太多了一点……
其实在现代的时候我也曾去过承德,避暑山庄自然在参观之列,可事后想想,除了随处可见的小贩,其他的我似乎什么也没记住。若不是现在这样的心情,我定会要求胤祥带我四处游赏……
胤祥……现在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在手指上被深深划破的伤口,不论做什么都会不知不觉地碰触到,让人忍不住痛彻心肺,我深深的呼吸了两下,抽紧的心脏才觉得好些了。
刚转过一个回廊,四周僻静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守卫的侍卫倒是少了起来。一旁的角门突然闪出个人影儿,我仔细看了一眼,是个小太监,见他快步走到李德全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李德全一愣,挥挥手让他退下来,转身走到已慢下脚步的我跟前。
“福晋,您先在这儿侯着,奴才要先进去通禀一声”,我点点头,“好的,劳烦公公了”,李德全连说不敢,又躬了躬身,就转身快步走了。我心知肚明肯定又发生了些什么,但也不想去知道,反正现在已经倒霉到了极点,还会有什么更糟的,横竖这人不能死两次吧,我心里冷笑着摇了摇头。
看看四周,不想象个木头似的站着,那会让我想起待宰的猪,我转步向一旁的园子里走去,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就要跟上,我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我只是在这儿走走,想清静一下,不会离了你们视线的”。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一个眉目精灵的忙说“是,奴才只是怕福晋有什么吩咐,离远了不方便”。
我一笑,也不想去揭破他言不由衷的话,转身往园子里走去,两个小太监看似随意,眼珠子却是半步不错的盯着我,其实这四周都被兵卒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还能跑到哪儿去。
走了一段路,一个精巧的连接内外园子的阁楼就在眼前,我不想进去也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窗户下面找了个挡风的旮角儿,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远远的两个小太监吃了一惊,彼此看了一眼,旋即又低了头下去,反正只要我不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就算我现在来个倒立,他们也只会当作没看见。
今晚真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气,我无意识的仰头寻找着我唯一认识的北斗星座,在哪儿呢……“小声点儿,老十,你看看外面有人没有……”一个再特别不过的声音传来,隐有金石之音,正是九阿哥的声音。
我顿时如木雕石塑般僵坐在那里,紧紧得摒住了呼吸,只听得头上窗扇微微一响,十爷明显压低了的声音响起“没人,就有两个小太监守着廊子口,离得远着呢,这是内苑,禁军们也不会在的”。
只要他低头一看,我顿会无所潜行,还好,窗子迅即的关了起来,还听着十爷嘟囔着“九哥,你也太小心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谁还敢四处乱窜”,九爷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的放开呼吸,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瞬之间,我如同藤蔓一般渐渐的朝窗户靠了过去。九爷十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依然很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看皇阿玛这回虽是气急了,可对太子还是留了心软,他这样滛乱宫廷,也不过是把他拘禁了起来,不过乱石打鸟,错有错着,饶上一个是一个,去了一个老十三,就失去了太子爷半个臂膀,顺带手脏水也能泼到老四身上”九爷急促的说。
十爷嘎嘎一笑,“出了这种事儿,老十三估计是没活路儿,魇镇太子,这可不是圈禁就算完的了,叫他平时狂妄,哈哈”,“小声点儿”,九爷低促的训斥了十阿哥一声,“事情办利落了”?
“你放心,那字是老十四找人写的,与老十三的字真真是一个样”,十阿哥笑着说,“那个人呢”九爷问,“哼,放心吧,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永远……”,十阿哥冷笑了一声儿。
“那张魇镇的符纸已被太子贴身的太监何柱儿找了出来,方才呈递给皇上了,九哥,你是没看见当时皇阿玛的脸色,哼哼”十爷嘿笑着说,“嗯,没写错吧”,九爷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放心,这种事怎么会错的,那玉牒我是亲眼看过的”,说完十爷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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