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质问中,王弘双手扶几,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在他这样的目光中,冉闵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啪”的一声,冉闵吧手中的酒杯朝着几上一放,低喝道:“直娘贼!与你们这些人说话,还真是费神。好了,王七郎,我直说吧。这一次我助你敢走慕容恪,他日冉闵若有所求,你需在晋室中周旋一二。”
他把自己的要求甩出后,墨眼如狼,沉沉地盯着王弘,等着他的回答。
在他的目光中,王弘微微一笑。
他缓缓站起。
随着他站起,他身后的墙壁上,倒影出一个攘之博带的身影。
王弘盯着冉闵,慢慢的,他漏齿一笑,这一笑,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在烛光下,散发着寒光。
微笑中,王弘的音线,一如既往的斯文,温柔,淡然,“敢走慕容恪不过小事,相对于将军的所谋而言,这买卖不划算。”
冉闵不耐烦了,他腾地站了起来。
双手按几,他沉沉地盯着王弘,火气颇重地说道:“王七郎,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性命难保!便是你琅琊王家,也会威望大扫。在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敢说买卖不划算!”
他低声咆哮到这里,广袖一甩,掉头便走。
陈容怔了怔,朝着王弘看了一眼,见他微笑的,平和地望着冉闵的背影,顿了顿,低头跑出了竹屋。
众亲卫正在候着,看到冉闵出来,连忙迎上。
他们正要出口询问,见他沉着一张脸,表情阴郁,便打起也不敢吭一声。
一行人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在沉着脸的冉闵的带领下,众人一言不发,低头行走。
刚刚上的街道,一个亲卫便叫道:“哪里着火了?”
众人同时抬头。
只见西边天空中,火光冲天,黑烟直入云霄。伴随着那滚滚黑烟的,是南阳城人的吵嚷声,叫闹声。
众人望着望着,几乎是突然地,一个亲卫叫道:“将军,不好!你看那方向!”
这声音充满惊慌。
第115章算计
冉闵脸孔嗖地一沉,他右手一挥,喝道:“走快些。”
也不用他吩咐,众亲卫已是箭步如飞。
不一会功夫,他们来到了起火的地方。
望着那个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院落,望着四周进进出出,大呼小叫着忙着灭火的邻居。一个亲卫气急败坏地叫道:“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在他的叫声中,远处传来几个南阳城的叫声:“怪了,这荒废多年的院落,竟无端端地起了这般大火·”
“哎,看这样子,只怕要烧个几天几夜。”
叫嚷声中,冉闵脸沉如水。
陈容也是,她呆呆地望着那火光冲天处,喃喃说道:“离不开了。”
是,离不开了。
那起火的院落,便是地道的入口!而看这火势,这浓烟,没个三天五天,这废墟不经过大肆清理,那地道是用不上的。
慢慢的,冉闵一张脸,已沉寒如水,目光如刀般冷冽。
一个亲卫走到他身后,低声问道:“将军?”
冉闵头也不回,径自盯着那浓烟滚滚处,好一会,他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王弘,好一个王七郎!”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事是王弘所为,可他就是相信,他被王弘算计了!
呼地一声,冉闵大步向王弘的院落走回。
亲卫们同时上前一步,紧跟左右,看他们一个一个手按刀鞘的模样,已是做了拼命地打算了。
被这杀气沉沉的气氛所惊,陈容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冉闵,不敢抬头。
沉沉的步履中,突然的,冉闵止了步。
他抿着薄唇,盯着前方。
陈容感觉到气氛有异,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她才发现,一行人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了王弘所居的那个庄子侧门外,只是这个时候,那个侧门大开,一个火把光中,披着淡紫色外袍的王弘,正站在风中,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身后,没有仆人。
那一根火把,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满天的繁星,淡淡的散在他的头上,身上。
依然是满眼风华。
王弘静静地站在门口处,看到一脸杀气的冉闵止了步,他双手一拱,“王弘恭迎将军大驾!”他抬起头,星光下,目光明润清澈,“将军勿怪,事关家园,阴谋事,不得不为。”
冉闵如狼一样地盯着他,沉沉说道:“七郎凭什么以为,这小小的南阳城,锁得住我冉闵?”
他浓眉一挑,恶狠狠地低吼道:“我冉闵不想做的事,任何阴谋阳谋,都逼迫不得!”
王弘一笑。
这一笑,竟是十分灿烂。
他嘴角轻扬,静静地望着冉闵,徐徐说道:“将军此言差矣,慕容恪,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他嘴角轻扬,“以将军的谋算,许是想等到南阳人与慕容恪拼到两败俱伤之时再出手。”他的声音刚刚落下,陈容便看到,冉闵如狼一样沉的瞳仁一收。这种表情,她是知道的,这说明王弘说中了他的心思。
王弘负着双手,声线清润中,带着淡淡的沧凉:“将军志向高远,纵有慈悲之心,也会在必要时。视这万千生灵如刍狗。然而,王弘不行。”
冉闵哧地一笑,冷冷说道:“你自是要博一博。”
他说出这一句话后,似是怒火渐消。
这时,王弘侧身,优雅地朝着院落里一指,道:‘恭迎将军入内。”
冉闵没有动。
他盯着王弘,冷冷说道:“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王弘没有看他,他嘴角含笑,淡淡回道:“弘也不想被人威胁。”
冉闵在这个时候,惫夜而来,既是谈条件,也有利用局势威胁他,威胁琅琊王氏就范的意思。因此王弘有此一说。
冉闵皱起了浓眉。
这时,王弘广袖一,已是施施然朝里面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清声说道:“当年刘高祖斩白蛇起兵时,屡走屡输。这持棋对垒,实不必争一子高低。”
他一开口,冉闵便悚然抬头:他居然把自己与刘高祖相比,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直地盯着王弘的背影,直直地盯着,过了好一会,冉闵突然一笑:“好一个王弘!”这一笑,极阴沉。
冉闵提步入内。
随着他这一走,众亲卫慢慢地收起兵器,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向前走去。
陈容也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陈容刚刚走到竹屋前,两个婢女便拦着她,她们朝着陈容一福,轻声说道:“热汤已备,罗帐已换上新纱,请女郎稳步。”
陈容停下脚步。
她抬头看向冉闵。
刚刚抬头,她便对上一双极清澈,极清澈的双眸,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王弘,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头的,居然这般静静地望子成龙着她,此时此刻,繁星满天,星光下,他的双眸,如水……
只是一眼,陈容突然羞愧得无以复加,她匆匆低头,不再向冉闵许多询问,跟在两婢身后走开。
不过这时的冉闵,心思全在明日便要面临的大战上,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她的去留。因此,直到陈容消失了,他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陈容跟着两婢,来到一个竹子筑成的楼阁处。仰着头,望着这建得极为精致的竹屋,望着竹屋旁随风摇荡的苍劲翠柏,疏疏竹林,陈容低低说道:“是个极风雅的所在。”
一个婢女笑着应道:“女郎不知,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是经过我家七郎之手的。”另外一婢女掩嘴笑道:“是啊是啊,要是南阳城的女郎们知道我王家有这么一个所在,只怕围墙都翻破了。”
这两个婢女在对上陈容时,笑容可掬,极为可亲。
陈容心头一松,也是一笑,她打量着四周,喃喃说道:“是啊,七郎风雅脱俗。”她呢,她光是这个形容词,还是绞尽脑汁想一想。
这是,两婢已经提步,踩着楼梯‘格格’作响。
不一人,她们推开了阁楼上的竹门。
陈容跟在她们身后,进入楼上。
一入楼,一阵香风便扑面而来。陈容没有想到,这竹楼外面看起来风是风雅,却显简陋,可万万没有料到,这里面,却是一派奢华。珠帘飘荡。帘帏飘香,便是地上,也铺着厚厚的锻。
她碎步走到窗台处。
从这里,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院落。是了,这个院落所植之树都是到了冬天也不凋谢的松竹之类。虽是冬天,却青翠得宛如春华正好。
她眺目望去,透过一根高大的松树,她看到一个竹屋的屋檐。那便是王七郎所在的竹屋,也不知此时此刻,他与冉闵在说些什么?
在陈容四下张望时,两个婢女已忙活起来。不一会,一婢笑道:“女郎,热汤已备,请淋浴。”
陈容应了一声,转过头来。
透着一帘帏帐,白色的蒸气,正腾腾直上。
在陈容跨入浴桶时,她目光转向一侧,呆了呆,她伸手拿过一件冰丝袍,轻轻抚摸着。
一个婢女打散她的墨发,一边梳理,一边朝陈容手中的丝袍瞟了一眼,她笑道:“这丝袍,可是七郎亲手送来的。女郎呆会看看合不合身。”
他送来的?
陈容呆住了。
她垂下双眸,声音有点颤抖:“这是白色的。”
另一个婢女一边在木桶中洒着梅花辨,一边笑嘻嘻回道:“是啊,七郎最喜欢白色了。他曾经说过,这天地间,处处都是脏黑朽臭,只有这衣袍,还白得干净。”
陈容喃喃说道:“还白得干净……”她轻轻摩挲着这雪白的轻袍,喃喃说道:“是啊,只有这衣袍,才白得干净啊。”
一婢说道:“好了,女郎入桶吧。”
陈容应了一声,解去内衣,跨入桶中。
这热水,调适得恰恰好。陈容这些日子里,与冉闵等人辗转于军营,哪里洗过一个干净澡?
她把身子朝下沉了沉,只留一张脸在外面。满足地呻吟一声,陈容笑道:“这感觉很好。”
两婢见她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一会,陈容便换上那丝袍。
这时,夜色已深,两婢一一退去后,她脱去鞋履,钻入了被塌中。
这被子,绵软舒服,暗香隐隐,连枕头,也是上等的羊脂玉做成的,只是时值冬日,便在上面蒙了一层白狐皮。陈容把脸贴着这毛茸茸的,温暖的狐皮,打量了一阵,想道;对了,阮氏的那件狐裘,好象也是这个质地这个毛色的。
不同的是,阮氏对那狐裘,珍之重之,都舍不得穿。便是穿上了,哪个婢女不小心碰了一下,便是一顿好打。而这里,却把这么珍贵的皮毛让人枕着……
陈容一想到这里,不由四下张望。这一张望,她才发现,目光所及之物,无一不高贵难得到了极点。寻常士族人家,这种东西有了一样,也会把它得紧紧的,当成宝贝。
就在陈容张望时,竹门吱呀打开。一个婢女走了进来。
她背对着陈容,在香炉点着香,闻着这香味,陈容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恁地好闻?”这香,闻起来特高贵。
那婢女笑道:“女郎,这是龙涎香。”
龙涎香?果然是皇室用品。
那婢女焚好香后,转身走出。当她把房门拉开进,回眸看了陈容一眼,掩嘴笑道:“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第116章一夜
陈容垂眸不语。
转眼,夜深了。
陈容睡在飘荡着龙涎香的房间中,听着夜风吹过竹林的疏疏声,辗转反侧着。
如此折腾了大半宿,她实在睡不着了。便披上外袍,慢慢向外走去。刚一动,一个睡在房间角落里的婢女便恭敬地应道:“女郎?”声音迷糊中带着睡意。
陈容轻声说道:“你睡吧。”
“是。”
外面,依然繁星点点,弯月如勾。
陈容扶着楼梯,小心地走了下去。
踩着星光,行走在竹林中,走过竹林,数亩桃林隔着小河,与她遥遥相望。想来,如果春天来此,定是很美的。
陈容转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后,她脚步一顿。
只见前方的草地上,星光下,一个白衣胜雪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空。
只是一眼,陈容便认出了,他就是王弘。
呆呆地朝他望了一眼,陈容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掉头,准备离开。
几乎是突然的,那清润的,优美的音线传来,“阿容?”
陈容一怔。
她慢慢回过身去。
那个星光下的人,正在望着她。他的目光如此宁静,如此悠然,如此平和。
陈容低下头,向他走近。
来到他身前五步处时,她朝他福了福。
“坐吧。”
声音温柔之极。
陈容应了一声,在他的对面,那备好的空榻上坐下。望着摆在面前几上的酒肉,陈容低声问道:“冉将军呢?”
“休息去了。”
王弘从自己的几上拿过一只酒杯,把那酒杯满上后,他把它放在陈容的几上。在回返时,他广袖一带,‘啪啪啪’几声碎响,却是那几只还残留着冉闵饮过的酒水的杯子,滚落于草丛中。
陈容诧异地朝那酒杯望了一眼,转头看向王弘,见他白衣飘荡,墨发轻扬,分明风流高岸。
她弄不清他这个动作是有意还是无意,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她听到王弘清润地说道:“阿容,为我抚一曲吧。”
陈容低低应道:“是。”
她站起身来,从王弘的面前抱过那琴,放在几上,手指一按,一阵悠然的琴声飘转而来。
本来,陈容的琴声,以华丽绚烂为要,只是这一刻,也许是因为心情太过复杂,那琴声中,平添了一份沧桑之苦和自我嘲讽。
月光下,星光下,两人据几对坐,一个弹琴,一个仰头望月。竟是恁地空寂。
如此凉夜,如此人影!
这时,陈容所住的阁楼上,纱窗格支一声打了开来。
那个圆脸秀丽的婢女望着星光下飘远的两个人影,柳眉一蹙,捂着胸口喃喃说道:“阿织,我不舒服。”
那阿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婢女,她只是望着王弘和陈容,没有回话。
那圆脸婢女的柳眉蹙得更紧了,她喃喃说道:“我家七郎何等风流,何等不凡?难道他恋上一个俗艳女郎,还得不到?”
阿织闻言,笑了笑,在一旁毫不在意地说道:“家主说了,我家七郎必是王氏中流砥柱。我等侍奉在侧,有些事,他不可为,不愿为的,我等需从旁助之。”
在那圆脸婢女眨巴眨巴着眼,期待的眼神中,阿织慢慢一笑,继续说道:“天竺佛经不是说了吗?众生数苦中,求不得的苦最是煎人。这种俗艳女子,怎配让我家七郎尝受这求不得的苦?说不得,还是助一助吧。”
阿织说到这里,朝那圆脸婢女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半晌,一曲终了。
陈容双手按在琴弦上,慢慢地慢慢地抬头看向王弘。
王弘还在抬头看着天空。
好一会,他广袖挥了挥,低声道:“你走罢。”
“是。”
陈容向他福了福,转身退去。
不一会,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中,松树后。
她回到阁楼时,角落里,两婢正跪坐在那里,见到她入内,她们福了福,低声说道:“女郎可有吩咐?”
陈容摇了摇头,道:“都睡吧。”
“是。”
西西索索声中,陈容躺上了床榻。
许久许久,她才闭上双眼。
再次醒来时,东方已亮。陈容突然记起,今天是决定南阳城的命运的时刻。当下翻身起塌,正要唤平妪,记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便改口叫道:“来人。”
一个婢女应声出现。
望着这些出自琅琊王氏,不管是仪容还是气质,都像一个饱学才女的婢子,陈容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客气,“请把我的衣袍拿来。”
那婢女笑道:“女郎不喜欢这白袍子?”
陈容摇了摇头,伸手把凌乱的长发拂向后面,“不用了,我就穿我自己的。”
“是。”
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陈容把衣袍穿好。
刚刚提步准备离开,陈容转头看向那放在几上的白袍,喃喃问道:“这些,可送给我?”
两婢不解地望了她一眼,那阿织笑道:“这本是七郎赠给女郎之物。女郎如果不要,它会被付之一炬。”
付之一炬?
陈容伸手拿过,低声说道:“如此至纯之物,烧了多可惜。”
陈容走出了阁楼。
她步履匆匆地朝前走去。这时她才发现,庄子变得空荡荡的,走了一刻钟,竟是没有看到一个外人。
就在陈容有点不安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女郎?”
陈容连忙回头。
叫她的,是冉闵身边的一个亲卫。他急急向陈容大步走来,道
媚公卿(完结+番外)第30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