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躺在马车中,毫无睡意。她侧过头,看向马车外。马车外黑压压地一片,只有插在泥土地上的火把,发出点点光芒。在这种夜静人深的时候,那光芒在风中摇曳不已,平添了几分冷寂。
黑暗中,她的双眼睁得老大,幽亮幽亮地散发着神秘的光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聆听着的她,突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抹笑容来。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那些渐渐逼近的身影。那些黑影行走时,响声很大,而且时不时有人跌倒在地。隐隐的,还有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忍耐不住的咳嗽声,压低的喝骂声传来。
那些声音并不大,可在这样夜静人深的时候,还真有些刺耳。
陈容静静地盯着,看着那些人影一簇簇地向车队的头和尾部逼去——头部,是王氏主人们所在的地方,那里多的是财宝,尾部,则是王氏粮草聚集所在。
那些人冲入车队后,陈容可以听到,一阵阵压低的惊呼声和搬运东西的声音传来。
一刻钟后,那些黑影已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向外退去了。不过在他们退去的同时,另一批黑影又冲入了队伍中。
一个向前冲去的矮小的黑影,也不知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低呼。低呼声不大,可那被撞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粗壮的嘟囔,“谁撞你爷爷?”
那声音突然而来,就在众人一惊之际,声音的主人睁开眼来。他瞪着铜铃大的双眼瞪了一阵眼前的小个子,终于,他惊声大叫道:“谁?你们是谁?醒来,全都醒来——”
饶是众人睡得最深,被这个粗壮的嗓子一嚎,也给惊醒过来。一时间西西索索声四起,惊呼声一片。
蓦地,一个雄壮的声音暴喝而出,“你们这些流民好大的胆子!”
随着暴喝声一传出,火把腾腾点亮,整个车队的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王氏族长王卓的声音急急传来,“拦住这些流民!”
他指的,是那些得了东西后,四散逃去的黑影。
随着王卓一开口,整个车队如同煮沸了的开水,众护卫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在他们乱七八糟地怒喝声中,一个少女冲了出来,她光着双足,长发披散,愤怒地尖叫道:“我的项链不见了,我那南海珍珠项链不见了。”
另一个王氏子弟大声叫道:“抓住他们,全部抓住!这些贱民,竟然敢行偷盗之事,竟然敢冲撞贵族的行旅,来人,杀了他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追赶着流民的护卫们很恼火——他们何等身份,何等武力?竟让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们欺近了身,还偷了东西去!在这种心理里,那王氏子弟最后一喝,给了他们发泄怒火的勇气。
因此,不过片刻后,一个惨叫声传来。它在夜空中凄厉地响起,远远传出,引得山鸣谷应!
这是人临死前发出的叫声!
众人惊住了,他们停下了手中地动作。
就在这时,王家家长王卓的大喝声急急传来,“不得杀人,不得杀人——”
他慌乱的,急促地叫声,打破了平静,也令得众人回过神来。
那些红了眼睛的流民在得到这一句话后,那热血上冲的头脑便是一清,他们连声吆喝,急急后退。
王卓的声音再次传来,“各位父老,你们放下所拿之物!不然,休怪王某无情了!”
他的喝声传来时,数百个护卫已经策着马,围上了那些流民。
眼看逃无可逃,流民中,一个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各位弟兄,不要听这老头的。不拿这些东西我们也是饿死,迟早是死,不如死前一博!”
另一个有点尖弱的声音这时说道:“王公,你们一顿所食,可以让我们上百人吃上三天!你行行好,便赐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老实巴结的本份人,若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了,也不敢抢劫贵族。那尖弱的声音一开口,便有数十人乱七八糟地叫道:“王公,给我们一些粮食吧。”
“给了我们粮食才走。”
“对对,给我们粮食,你们只要少食一点,便可以活人无数。”
“若是不给,这条性命也不要了!”
“东西还给你们,只要你们给粮!”
叫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个少年急急地走到王卓身后,叫道:“父亲,万万不可,万万不能受这些贱民地威胁!”
另一个少年也在旁边叫道:“侄儿以为,还是给了他们粮食吧。”
王卓板着脸,他右手一举,制止了几个后辈的叫嚣后,他沉郁地喝道:“给粮食!王右。”
“在。”
“命令队伍马上起程。”
“是。”
“王亚。”
“在。”
“你带领众护卫,先把这些流民赶到路旁,告诉他们,马上便有粮食分给他们。要他们把拿走的东西尽数上交。”他沉着脸,森森喝道:“若是还有人带头闹事,不妨杀上两个!”
“是。”
“车队走后才可以给粮食。便给五袋粟米吧,你们解开麻袋,驱着车,任由那粟米流落在地。”
王卓最后一句话刚刚落地,几个王族子弟喜笑颜开,一个少年叫道:“正该如此。那些贱民敢威胁我们,我们便让他们趴在地上吃那合了泥土的粟食!”
王家的护卫毕竟训练有数,光论武力,那些又饥又饿的流民便是二十个也打不了他们一个。因此,局势很快便被控制住,不一会,被拿走的东西被一一收回。那些手无寸铁,连跑也跑不了几步的百姓们,在杀了几个头领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道路两侧,眼睁睁地看着王家的队伍驶动。直到走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解开绳结,流出大把的粟米时,他们木然无助的眼神才陡然一亮。
陈容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倾听着后面流民们发出的欢呼声,叫嚷声。
当东边的天空,浮起一道艳红艳红的阳光时,车队终于彻底摆脱了流民,行走在茫茫的荒野间。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不一会,车帘外传来一个恭敬的问话声,“你家女郎可还醒着?王公有请!”
第九章旱灾
更新时间2011358:01:53字数: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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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尚叟回答,陈容坐直身子,声音清澈地应道:“醒着呢。”
那声音开怀地说道:“甚好甚好。”
陈容的马车开始驶动。
不一会,马车便来到了队伍最前列。这时刻,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袍头发的陈容,已掀开了车帘。
路旁,都是王氏子弟的马车,他们在看到陈容的马车驶来时,同时向她看来。
陈容目光明澈地迎上他们。
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有好几人侧过了头,避开了她地注视。至于那个嘲讽过她的少女,则一直没有露面。
陈容的马车驶到了王卓的马车旁。
马车还没有靠近,王卓的笑声便从一侧传来,“阿容啊?靠近些,与你伯父一述如何?”
声音无比慈祥。
陈容躬身应道:“是。”
她的马车靠近了王卓的马车。
王卓早把车帘拉开了,端坐在马车中的他,正双目炯炯地打量着陈容,在陈容向他看来时,王卓叹道:“阿容,伯父悔啊,那一日听了阿容你的劝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确实是悔了。昨晚的事,将是他们这个支族永远的污点!不管是杀流民,还是被流民偷盗,最后被迫放粮的事,都会让他们面对本家地指责!他王卓的政治前途更是暗淡无光了——连小股流民都处理不好的人,还能指望他做出治国救民的大事不成?
王卓望着陈容,行了一礼,道:“请阿容前来,伯父是想当面致歉来着。阿容,伯父自负清名,却连你一个妇人也远远不如啊。”
他说得到很诚挚,很诚挚。
陈容却知道,王卓如果不想背上一个愚蠢自负,不知悔改的名声,不管他愿不愿意,还真的要这样向自己致歉不可。
在王卓一礼施来时,陈容连忙侧身避开。她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王公何出此言?举族南迁何等大事,便是圣人也有一二忽略处!”
她的安慰虽然不是很让人动容,却还是中听的。当下王卓脸色更转慈和了。他长吁短叹了两声后,朝陈容说道:“阿容以后有什么事,尽管直言。便有所需,也直说便是。”
“是。”
“哎——”
陈容瞅了瞅阴沉着脸的王卓,福了福,“陈容告退了。”
“去吧去吧。”
王家经过这么一波事后,终于懂得收敛了。当天中餐,每个王氏子弟的面前,便只摆有四五样食物。
而陈容,也被正式邀请到王氏子弟的队列,与他们共餐同进退。
这时,队伍已经在路上走了二十天了,离开平城已有五百里远,行程已走了一半。
这一天,一个低低地说话声从外面传来,“五哥,我看这道路两旁的田,都干了呢。”
王五郎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嗖地一声,车帘掀开,陈容伸出头来。
众王氏子弟都转头看向她,虽然才相处几天,可他们都发现,这个陈容年纪小小,可经起事来十分镇定,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慌乱。
陈容没有注意到他们好奇的目光,只是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道路两侧的田野。过了好一会,她向尚叟叫道:“叟,载我见过王公。”
“是。”
马车驶动。
在众少年地注目中,陈容的马车不一会便驶到了王公的马车旁。
就在马车中,陈容朝着王卓福了福,说道:“王公,你看这田野都干了,莫非,此地出现了旱灾?”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身后便传来两三声哧笑,隐隐的,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上次父亲对她客气了点,她就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了。”
那声音,依然还是那个讽笑过她的,王氏七女涵允的声音。
自从那事后,陈容见到王卓都恭恭敬敬的,也没有再向他建议过什么。
王卓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朝着道路两侧的田野望了望。这田野里是没有什么水,可他隐约记得,这一路来,这种就要收割的田野中都是没有啥水的。
想到这里,王卓点了点头,向陈容说道:“多谢阿容你提醒。”表情中,有点不耐烦。
陈容见状,淡淡一笑,朝着王卓再次行了一礼后,向后退去。
她的马车刚刚与王卓的马车别开,王氏七女涵允便凑过头来,她笑吟吟地盯着陈容,叫道:“陈氏阿容,你莫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陈容笑了笑,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王卓还在注意这边的动静,当下她声音微提,认真地说道:“七姑子你若是不信,为什么不令人去问问附近的村民?便是向走在前面的流民询问,也可以知道我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王涵允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翻了一个白眼,道:“我才懒得去问那些贱民呢。”
她眼珠子一转,见到陈容的马车向后面驶去,又叫道:“喂,你是不是要去问问啊?嘻嘻,我说阿容啊,你一个女子,管这么多事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得个博学的清名,以后好为官出仕?”她说到这里,格格笑了起来。
陈容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赶着马车,来到了队伍的中间。召来陈氏众人后,陈容严肃地说道:“从现在起,如果你们看到水源,务必记得停下来,直到把所有的桶子里都装上了水才可以起程。另外,所有人都不再洗漱,除非极渴,不可动用桶中装上的水!”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直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应道:“是。”
陈容回到马车中,她盯着前方显得灰蒙蒙的天空一会后,伸出头去,再次吩咐道:“平妪,你带人把所有的缎全部打湿再装上马车。”
这一下,众人更吃惊了。他们讷讷半晌,才在陈容的沉喝中应了声是。望着拉下的车帘,平妪凑向尚叟,低声说道:“女郎这是怎么了?如此大惊小怪?”
尚叟摇了摇头。他看向围在身边的同伙,轻声回道:“这次女郎的举止着实怪异,你们秘密照做便是,记得不要说出去。”
“对对。”“正该如此。”
第十章干旱二
更新时间20113515:35:35字数:2273
众仆役齐心合力,也只是弄出了三个大桶,几个小盆。这三个大桶,一个是供陈容沐浴用的,另外两个则是男女婢仆们用来沐浴的。
行走了十几里后,前方出现了一处潭水。陈氏众仆把三个大木桶装满,又把几个洗漱用的小木盆装上水,再把那些厚厚的缎打湿。
王卓皱着眉头,望着身后水潭旁忙来忙去的陈家人,想了想,向左右喝道:“你们也去打几桶水。”
众人一惊,一个王氏子弟叫道:“伯父,何必相信一个妇人的胡言乱语?”
王卓顿然喝道:“马车空着也是空着,说这么多干嘛?装上便是!”
这二十来天,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他们吃掉的粮食已有不少,因此空出了一些马车,刚好用来装这些水。
王卓这么一喝,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在陈氏的后面装起水来。不过他们只想敷衍了事,总共才装了二十个浴桶的水。
车队继续前进,接下来的十几里路中,已出现了三个大的水谭,望着那些清澈荡漾的水波,王氏众人频频摇头。王卓更是皱着眉头,懊恼地想道:只是一个无知少女在装作博学,我偏偏还听了,还当了一回事。哎,又会成为他人笑柄了!
当天晚上,车队在水源旁安置下来。在众王氏子弟嘲笑的目光中,陈容不动声色地吩咐众人,把那些因为马车颠覆而洒出小半的桶盆重新装满,便在平妪等人的照看下,选个水源干净处洗了个澡。
她自己洗了不打紧,还强行要求众婢仆也去清洗个彻底。
幸好,现在跟在她身边的,都是陈氏的忠仆,他们虽然觉得自家女郎行事大惊小怪,还是安安静静地执行了她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陈容命令众人把厚缎重新在水中打湿后,才开始洗漱起程。
这一天,太阳从东边升起时,便红艳得刺眼。
平妪望向天空,向马车中说道:“女郎,是个大睛天呢。”
马车中,传来陈容低低地应答声。
从昨天下午起,不想去看王家人眼色的陈容,便又回到了车队中间。
车队继续向前驶去。
到了这个时候,王氏子弟再也没有闲玩的心情。在他们的催促下,车队走得飞快,不过一个上午,便冲出了三四十里。
可随着中午来临,天气已是越来越炎热。
那白晃晃的阳光照在大地上,灼得地面都是滚烫滚烫的。马车一走动,那灰尘直是冲天而散,久久不散,看这情形,似乎这地方已有好些时日不曾下过雨了。
这时,前面突然慢了下来。
平妪伸出头去,却见前方烟尘冲天,却是几个身着王氏仆役衣裳的壮汉策马归来。
怪了,这一路很太平啊,王氏怎么派出路探了?
那些壮汉冲到王氏家长面前,也不知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话,一时之间,王氏子弟的嘀咕声埋怨声不绝于耳。
平妪好奇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尚叟在一旁低声说道:“那些人说,前方三十里都没有水源,一路上看到的井都已干涸,那些村民说,此地已有一月不曾下雨了,他们平素吃水,都是在东侧的崎山山脉中打的水。那崎山山脉离此地足有二十里山路,一来一回要一日的光景。”
尚叟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地看向马车中的陈容,眼神不掩惊愕。平妪也是,她傻呼呼地看着那晃动的车帘,讷讷地说道:“女郎,似早已知晓?”
这时,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平妪注意到,王家的仆役们从马车中提下几个桶来,开始给马喂食。
随着那些清澈的水出现在众人眼前,突然的,一个少女尖声叫道:“伯父,为什么要给这些畜生喂水?天热得这么厉害,我还想洗个澡呢。”
另一个王氏少年也叫道:“父亲,便让我们先洗澡,剩下的水再给这些畜生喝吧。”
车队中静了静,不一会,王卓的命令声传来,“休得胡闹。在找到井水之前,任何一桶水都不可浪费了。”
“叔父,我们只是洗沐,只要不把水溅出来就可以了啊。”
“是啊是啊,这么干净的水给畜生喝了,可真是浪费。”
王卓沉默了一阵后,命令声再次传来,“喂马用的水只限八桶,你们这么多人,这八桶水给谁沐浴的好?不要再闹了,谁也不可用桶中的水沐浴!”
他说到这里,又温和地安慰道:“马喝了水后,我们加紧赶路,务必尽快找到充足的水源,到时你们不管是沐浴还是玩耍,都有的是水。”
这一下,王氏子弟终于不再喧嚣,可隐隐中,那嘀咕和埋怨声还是有的。
平妪刚刚收回注意力?br/
媚公卿(完结+番外)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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