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不舍地望着那摆了几碟的席面,嘀咕道:“我还饿着呢。”
这话一出,皇帝又是哈哈一笑,他咧齿一晒,得意地说道:“那你就饿着罢。”
陈容一呆。
皇帝把遮着眼睛的树叶取下,朝呆着的陈容一瞟,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大笑中,他把树叶重新遮在眼睛上,说道:“朕自出生以来,还不曾与你这般出身的人说过话呢。没有想到,寒微士女,也这般生动可人。王七眼力不错。”
陈容一怔。
她轻轻一笑,说道:“庄子不是说过吗?大鹏有大鹏的逍遥,麻雀有麻雀的快活。”
皇帝又是哈哈一笑。
突然的,她支身坐起。
随着他地动作,那片树叶掉落在地。
皇帝转过头来望着陈容,他眨了眨眼,在朝着四周瞟了瞟后,他凑近陈容,悄悄地说道:“说实的。”顿了顿,他声音更低了,“你还没有来建康,朕便听过你,便想见上一见……他们说,有一个寒微士女,长相如妲已,却有妇好之勇。”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眨了眨眼,对陈容说道:“这样的评价,你喜欢吗?”
陈容眨了眨眼,对上他的目光,她又眨了眨眼。几乎是福至心灵的,陈容扁了扁嘴,用一种不满的,闷闷地语气说道:“陛下明明想说的是有一个寒微士女,前往胡人围堵的莫阳城中与王七真赴难。这个士女长得风马蚤,王七着实艳福不浅。”
皇帝呆了呆。
他瞪着陈容。
瞪着瞪着,蓦然,他放声大笑起来。
刚才他一直在笑,可刚才的笑声,他都有点漫不经心,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放声大笑。
一时之间,四周的宫女太监纷纷朝这边望来。
皇帝朝着自个儿大腿一拍,乐道:“你这个小姑,哈哈,哈哈,还真是聪慧啊!”
话音一落,他瞅着陈容郁闷的脸,又是一番放声大笑。
乐一了阵,皇帝咧嘴笑道:“高兴吧?小小的寒微士女,所作所为却惊动了天子,是不是很满足很欢喜?”
陈容却是长叹一声。
她仰起头来,目光忧郁地望着蓝天白云,以一种无双悲愤,无双惋惜的语气说道:“若是早知道陛下也在注意我,我陈氏阿容初见天颜时,肯定不会求着陛下允我出家,而是求陛下颁下圣旨,把我赐婚给王七。哎,悔不当初啊。”
这话一出,皇帝先是一怔,转眼又是放声一笑。
不过这一次,他才笑了一声。
重新躺在地上,皇帝又捡起那片树叶盖在眼睛上。他扁了扁嘴,说道:“你不必提醒朕!”
他的声音有点恼怒!
这恼怒突如其来,陈容不由一惊。
却见皇帝愤愤然扯下那片树叶扔远,闷闷地低叫道:“朕知道你是王七的人!哼!”
说到这里,他腾地一声转过去,背对着陈容,像个孩子一样生起闷气来。
陈容先是一惊,待见到他的神态动作,又是想笑。
她也扁了扁嘴,闷闷地说道:“我还以为陛下会高兴呢。”她说到这里,背对着她的皇帝腰背直了直,双耳也张了张。
陈容一笑,继续娓娓说来,“想那日,要是当众赐婚的话,琅琊王七肯定会目瞪口呆,他肯定会看看我,又看看陛下,再看看我,再看看陛下……”
在陈容用一种生动的语气,重复想象中的情景。听着听着,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先是低声笑着,可一想到那场那景,一想到琅琊王七那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情景,一想到群臣和贵族们面面相觑,那些腐儒目瞪口呆暗骂荒唐的情景,就觉得很是有趣,而且是越想越有趣。
皇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道:“不错不错,撼哉撼哉!”
皇帝心情极好,他腾地转过身来对着陈容,清澈的双眼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皇帝朝她凑了凑,低声说道:“哟!没人的时候,你就唤我司马彰,我喜欢听!”
陈容大点其头。
皇帝向后移了移,清咳一声,严肃地说道:“来人,上膳!”
命令一出,站在五十步开外,宛如木头的太监宫女们动了。
酒肉流水般地送出。
这一席,陈容便坐在皇帝的对面,皇帝伸出筷子,夹了一个圆圆小小的肉球送到嘴里后,亲自端起那菜,朝陈容面前一放,含糊道:“好吃,你尝尝。”
陈容应了一声,尝了两粒连连点头。
不一会,皇帝胡乱吞着酒水,含糊问道:“宫里的饭菜如何?”
陈容吐词不清地回道:“甚好。”她点了点头,道:“比观里的好。”
皇帝闻言,再次放声一笑。
又一会,他亲自递来一个玉杯,里面盛着一些黄黄的浆水,道:“尝尝。”
等陈容喝了一大口,他问道:“滋味如何?”
这时的陈容,正艰难地把它咽下去,闻言,她苦着脸回道:“甚涩。”顿了顿,她补充一句,“像酒渣煮出来的水。”
‘砰砰砰’,皇帝拍几大乐,他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线,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他凑近陈容,悄悄地说道:“这本来便是酒渣煮出的水。”
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他慢腾腾地说道:“朕每次宴请宫妃大臣,便假装喝这浆喝得津津有味的……你猜,后来怎么着?”
陈容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宫妃们都喜欢上了?”
皇帝大点其头,他眯着双眼笑容可掬地说道:“朕这般做过几次后,她们和那些马屁精,每逢有宴,必有此浆,每有此浆,必饮一樽……你也尝出来了,这浆极涩,又刺喉,他们饮过后,便再也没有了食欲。哎,这两年中,不知瘦出了多少美人。”
陈容一呆,转眼,她以袖掩嘴,再也忍不住的格格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又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这一顿饭,两人足足吃了一个半时辰。那菜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不知不觉中,两人也是越凑越近。听着九五至尊的陛下把自己从小到大所做的糗事一一说出,陈容是捂着肚子,笑得差点转不过气来。
林荫道中。
那小太监恭敬地走在前面,说道:“郎君,他们就在那里。”
说罢,他向后退出半步,让那个白衣胜雪,宽袍广袖,飘然若仙的美少年越过自己,穿过柳树而去。
美少年刚刚靠近,便听到一阵大笑声传来。
这是皇帝的笑声,他是清楚的。
可是,在皇帝的笑声中,还合着一个清悦微靡的女声!
这女声笑得很欢快。
美少年前进的脚步不由缓了缓。
就在这时,越过柳树,来到离两人不足二十步处的美少年,刚要现身,便听到皇帝唤道:“阿容。”
陈容含笑转头,她的眼中还有着笑出来的泪花。那泪花衬得她红朴朴的小脸,美到了极点。
皇帝望着这样的陈容,目光滞了滞,不知不觉中,他向她凑近少许,温柔的,有点认真地说道:“阿容,如你这样的女郎,朕是平生仅见……不若,你嫁与我吧。”
阳光下,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灿烂,“琅琊王七不能娶你为妻,朕却是不顾的。你等个二三年,朕必封你为皇后。如何?”
皇帝的声音清清朗朗,笑容灿烂明亮,它如春天盛开的花,如夏日的太阳,明亮的,直接的,光彩灼亮的,刺人心眼。
柳树下,绿叶中,广袖扁然的美少年,一动不能动了。
媚公卿第155章情真情假
慢慢的,王弘笑了笑。
他跨出一步,唤道:“陛下。”深施一礼,王弘优雅地说道:“王弘见过陛下。”
他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正笑得欢快的陈容呆了呆,回头向他看来。而在她身边,也在回头看来的是皇帝,却是笑容僵硬地瞪着王弘,不快之情溢于言表。
王弘缓步而来,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有点恭敬,也有点随意的笑容。
朝着坐在皇帝旁边的陈容瞟了一眼,王弘嘴角微弯,他盯着皇帝,徐徐说道:“弘韵子乃陛下亲赐道号的,可玩笑不得。”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和,笑容很随意,嘴角轻扬。
可不管是皇帝,还是陈容,清楚地感觉到,他这话中的威胁。
青年皇帝轻噫一声,他悄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叫道:“竟有此事?是了是了,阿容已被朕下令出家了。”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来,朝着陈容认认真真打量一番后,青年皇帝朝着自个儿大腿重重一拍,叫道:“有法子了!”
他朝陈容一凑,细声细气的解释道:“阿容不知吧?整个天下都知道,朕是昏君,是胡闹荒唐之主。”他双眼大亮,歪着头,津津有味地说道:“你说说,若是朕的皇后,乃是一个女冠,那是不是前无古人?是不是令得天下震惊?”
说到这里,青年皇帝瞟了一眼王弘,对着笑容微僵的他说道:“七郎不了解朕啊……朕这人,凡是世人不屑不准的,就偏要去喜欢去碰!不然,怎么配叫荒唐之主呢?”
他说到这里,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弘,突然问道:“七郎莫非为阿容而来?”
他瞪着王弘,把陈容朝身后一扯,皱起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此妇身份卑寒,七郎不是不么?既然不屑,干脆让给朕吧。”
他顺手从旁边拿过那只周代传下的青玉碗,朝着王弘一递,认认真真,客客气气地商量道:“哟,用这个跟人换!”
王弘僵在当地。
不知不觉中,他转眸看向陈容。
他清澈如水的双眸,很温柔,眼波流转间,宛若他与她之间曾有的低语。
陈容只是一眼便明白了,他在要她开口。
他这样望着她,那眼神,那表情,似乎笃定了陈容会开口,会向皇帝说明,她这一生,只是他王弘的人……除了他,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不假词色。
陈容怔了怔,不由的,她在忖道:“难道说,我与冉闵的会面,以及与冉闵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了?
陈容垂下了双眸。
她避开了王弘的目光。
青年皇帝侧过头,他看了看陈容,又看了看王弘,再看了看陈容,再看了看王弘。
慢慢的,他眯起双眼,笑得开怀。
愉悦中,他继续把那只青玉碗朝着王弘的怀中塞去,极认真地说道:“七郎啊,收下啊。”见到王弘还在望着陈容,他嘴一扁,有点任性有点无赖地求道:“七郎七郎,你就收下吧,你就收下吧。”
一边说,他一边拿着那上面还有着菜叶残肉的青玉碗,朝着王弘怀里塞去。
王弘退后一步。
他收回含情脉脉地望向陈容的目光,朝着皇帝深深一揖,苦笑道:“陛下说笑了。”
吐出这五个字时,他朝着树林中望了一眼。
就在皇帝不依不饶的上前一步,又把那青玉碗塞向他怀中时,一个年老的太监从树林中急急跑出,他跑到皇帝身后,悄悄唤道:“陛下,赵太傅朝这个方向来了。”
皇帝不快地停下动作,顺手把那青玉碗朝塌上一扔,他皱起浓眉,“怎地这般快。”
似是有意,似是无意,他快乐地瞟了一眼王弘,再次浓眉大皱,闷闷地说道:“真是无趣,怎地来得这般快?”
他挥了挥衣袖,转身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步伐大步流星的,转眼便冲出老远。
见到他走远,王弘转眸望向陈容,向她缓步走近。
就在他走到陈容面前,堪堪低头,准备开口时,皇帝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急急止步,回过头来。
他看向了陈容。
见到与陈容靠得如此之近的王弘,皇帝叫道:“王家老七,弘韵子乃是出家之人,你靠她这么近干嘛?”
他眯起双眼盯着王弘,怀疑地嘀咕道:“朕是荒唐,可没有听过,你王七也是荒唐之人哪。”
自言自语说到这时,他声音一提,再次对着王弘严肃地说道:“王七郎啊,这个弘韵子,可是朕亲封的女冠呢。听说你是为了朋友之义,愿意照顾于她,这一点朕很感动。”顿了顿,他小心求证:“喂,你不会是想监守自盗,与这女冠不清不楚吧?”
皇帝的话,夹三夹四,颠颠倒倒,既任性,又直接之极。
王弘虽是机智过人,这时也只能僵在那时,无言以对。
皇帝也不等王弘回答,他只是深深的,极度怀疑地瞪了王弘一眼,转向陈容时,笑容满面,极亲切地说道:“陈容休怕,一切有朕,朕会护着你。”
他高兴地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再次笑逐颜开地望着陈容,皇帝叫道:“阿容,朕刚才说的话,你要记在心上哦,下次朕见了,可是要得到答案的。”
认真的交待陈容两句,直到她躬身应是,皇帝才甩了甩广袖,兴高采烈地离去了。
不一会,皇帝的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中。
直到确定他已离去,王弘才低声说道:“走罢。”
他转身便走。
见到陈容没有跟上,王弘脚步微顿,回过头来,他静静地望着她,盯着她宁静的眉眼,笑容浅浅地说道:“阿容,此地不能久留。”
声音中,有着与他那笑容相反的冷意。
陈容朝他望了一眼,提步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前方走去。
王弘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快。
渐渐的,陈容有点跟不上,既然跟不上,便放慢开来,权当闲庭胜步。
王弘走着走着,感觉到身后一片安静,回过头来。
陈容,已远在百步开外。
她正缓步而来,此刻的她表情安然,眼神宁澈。一袭黄|色道袍穿在她身上,只是在她的艳丽外,多了二分出尘,那风流妩媚之姿,真是半分不减。
王弘静静地望着她。
好一会,陈容才走到他身后,见他望着自己,陈容抬起双眸,四目相对,陈容嫣然一笑,这一笑,容光焕发,愉悦非常。
显然,她的心情很好。
王弘收回目光,二话不说的再次提步。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各自的马车旁。
陈容一上马车,便把车帘拉下,向后一倚,暗暗寻思起来:这司马彰倒是个有趣的,只是不知他跟我说的话,有没有一分是真的?
刚刚想到这里,陈容便摇了摇头,忖道:“管它是真是假,多了一个皇帝靠山,应该不会坏事吧?
她含着笑,侧头靠着塌,又寻思起来:如果有了皇帝的帮助,我不管是离开建康,还是保有田产,应该不是难事吧?恩,等等吧,等王弘娶了妻,我就离开此地……这张脸要是再惹祸,大不了划花了去,到了那时,我定是下得了手的。
想到这里,陈容闭上双眼,养起神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王弘清润的声音:“阿容。”
陈容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直是过了好一会,王弘才低声说道:“陛下的话,你不可相信!”
陈容本来便不相信,不过这时的她,却是睁开了眼,有点好奇地望着车帘外的人影。她听得出,王弘的声音,似是多了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王弘才轻轻说道:“司马彰的后宫中,布满了各大家族的人,他的妃子中,也没有一个简单的,便是现在的皇后娘娘,来历也颇不寻常……阿容,别信他。”
最后三个字,极低,极温柔,隐隐的,还有着绵软。这种绵软,便如今天在观里时,他对着她说会控制她地行为时一样,这绵软底,是一种任性的呢喃。
陈容垂下双眸,轻应了一声:“嗯。”
她应得太漫不经心,似是答应,也似是敷衍。
于是,车帘掀开,王弘那俊逸清华的面容,出现在陈容眼中。
他在盯着陈容。
再一次,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宁静。
慢慢的,王弘低叹了一声。
陈容听到他的叹息,诧异地转头看向他,奇道:“怎么啦?”
王弘回道:“无事。”声音轻浅。
他说无事,陈容便不再问。她只是垂下眉眼,当王弘慢腾腾地准备把车帘拉下时,陈容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七郎。”
王弘转头看向她,目光温柔中带着鼓励。
陈容没有看向他,她径自低着头,轻轻的,宁静如水地说道:“如果你要大婚了,提前几日告知我。可好?”
她抬头看年夫子,目光中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在对上王弘的目光时,她嘴角轻扬,笑语轻扬:“在告知众人之前,先告知我,可好?”
虽是笑着,语调中尽是温柔。
她是在求他,在轻言软语地求着他。
不知为什么,王弘却是转过去。他望着远处的隐隐青山,修长的手指一勾,便把车帘拉下,便把她的面容挡住。
他没有回答她……
媚公卿第156将上一军
隔着车帘,望着王弘显得模糊的身影,陈容笑了笑:看来是不愿意啊……
就在这时,一阵喧嚣声传来,喧嚣声中,伴着女子的笑声,少年的呼叫。
陈容一怔,透过车帘缝朝外看去。
现在,两人的马车还没有出皇宫。那笑声是从皇宫里面传来,在打闹中,离王弘陈容两人越来越近。
转眼间,一个少女欢喜地叫道:“啊,是七郎的马车。”
另
媚公卿完结+番外完整版第4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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