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用力的推搡着箍住她的雷胥,然而以她平素的力气尚不足以抵抗雷胥,更况且现在的她,早已经手脚发软。
雷胥的责任就是保护白苏,眼下这种情形,白苏出去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之若是被人认出身份,恐怕今晚他们所有人都葬送在这里,也无法保住白苏一条命。
城楼上,顾连州手中剑光缭乱,箭矢一根不落的被他挡住,强弩射出的箭矢,对于眼下没有内力的顾连州来说,力道稍强了些,剑影虽是将周身护的没有一丝破绽,却还是被那强劲的力道逼的步步后退。
幸而举善堂的杀手已经潜入忠义祠的顶部,悄无声息暗杀弓弩手,随着弓弩手一个个死亡,箭雨的密度也稀疏了许多。
雷胥僵硬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在他看来,以顾连州的水平要护住自己应当很容易。
这是白苏第一看见顾连州动武,虽则他现在没有了内力,却丝毫不减力度,便如他这个人一般,每一剑必然是又快又准。
当弓弩手被举善堂杀手全部杀尽时,顾连州手中的青铜剑已经出现了无数个豁口,而他的虎口也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剑身低落,他顺着城墙走向火堆时,城楼下的众人才看见他的模样。
“是连州公子”城楼下忽然有人叫嚷道。
顿时人群轰然,那个素来淡漠如沧海的男人,竟然为了妖妇孤身杀上了白虎门
吕相他们也是惊骇无比,明明早上在巫殿之时,这个男人依旧是一脸的孤冷,面对众人的激愤,他却不动声色,任谁也看不出,他对那妇人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忠义楼上,宁温站在与顾风华他们一墙之隔的忠义殿中,静静的看着城楼上的那人,抿唇一笑,淡淡的道,“拿弓来。”
寺人捧着一张紫檀木弓,弓弦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幽冷光芒,这张弓看起平凡无奇,没有丝毫的花纹装饰,更是轻的一几乎没有重量,然而便是这张弓,陪着宁温走过了在雍国的十一个严寒酷暑。
白衣宁温,即便连拉弓的模样都带着一股子温润,仿佛在他手中的弓箭并不能真的伤人,他唇角含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似漫不经心的瞄准了顾连州。
隐藏在树上的白苏只闻“咻”的一声,空气中带着噼里啪啦的破风声音,一抹银光犹如闪电一般直直射向顾连州的心脏。
白苏的心紧紧揪成一团,她未曾看见顾连州是怎样挥剑,就在银光近身的电光火石之间,“叮”的一声,带着嗡嗡之声仿佛成了白虎门唯一的声音。
挡住了虽然顾连州的剑断裂,虎口撕裂开来,几乎可以看见白森森的指骨,但毕竟是挡住了这一箭。
白苏望向忠义祠,只一眼,她便瞧见了那握着弓,刚刚松开弓弦的手,离弦之矢,又是一抹银光
白苏急急回头,入眼的便是火中挡在那女子面前的顾连州,一根银箭深深的没在了他背心。
原来,宁温这第二箭瞄准的竟是火堆上的女子
白苏呆呆的看着烈火中,一袭青衣背后迅速晕染开来的鲜血,看着他向后倒下,青衣带火,从十丈高的城楼上宛如一颗璀璨的流行疾速坠落。
“不,不可能”白苏恍恍惚惚的看见两道黑影从一侧冲了出去,将那一袭青衣接住,青铜剑划在城墙的巨大声响,带着零星的火光,令白苏陡然回过神来。
她挣下着往树下跳,雷胥一时怔住,并未能及时拉住她,白苏跌落在厚厚的松叶中,不等腿脚缓过来,滚爬着向白虎门冲去。
白苏扶着树干,跌跌撞撞的拨开灌木丛,失了魂的盯着那层层人群,仿佛能够透过看见顾连州的身影一般。
雷胥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身影,运起轻功闪身过去,一把将她拽住。
“放开我”白苏茫然的神情忽然变得凄厉,白皙的额上青筋凸起,双目涨红怒瞪着雷胥,声音尖利刺耳,“你放开我”
这一声凄厉的嘶喊划破长空,雷胥一惊,立刻捂住白苏的嘴巴,另一只手携起她,迅速的闪回一旁的松林,几个起落,在贴近城墙下一株古树下停了下来。
白苏被雷胥牢牢的束缚住,她狠狠的咬着雷胥捂住她嘴的手,却因张不开嘴,只咬下了一小块肉,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已经躲过一小块伤痕所能流出的量。
雷胥能感觉到顺着白苏口中源源不断涌出的血,她挣扎着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那痛,仿佛永远得不到救赎一般,她拧眉,满目绝望,想向前去的力气却比方才大了几十倍。
“呜呜”白苏看见固面色苍白的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拔出顾连州身上的箭,驮着他离开,顿时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瘫软的挂在雷胥的臂弯里。
不知怎的,看见了那个结果,她反而平静了,只是浑身的力气随着脑海中不时回想起的片段,一丝丝的被抽走。
在那个漫天紫霞的林子里,他笑靥颜颜,对她说:在下顾连州。
他在大宴上,漫不经心对她一指,说:你,近前来。
他说:我顾连州从来未曾梦想过做芸芸众生的天,也不欲劳费那许多心力我只愿求得一心人,携手共赴白首。
他还说了什么?还说了什么
他从来都是一个少话的人,如今回忆起来,他居然未曾对自己说过一句甜言蜜语。
泪水顺着白苏苍白的面上滑落,与唇角的血混作一起,最终,却只想起来,他力透纸背的自己,在那张画像上写下:雍二十六年,五月辛未,爱妻作画以为年,顾德均。
“怎么可以”白苏的声音都堵在嗓子里,说出来却都成了呜咽。
你怎么可以认不出来我,怎么可以为了别的女人而死,怎么可以说了娶我却食言,怎么可以连个诀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雷胥甚至不敢看她的神情,只别开头去,却看见,铺散在他手臂上的青丝,瞬间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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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备催泪曲:《狐狸雨》李善姬
《犬夜叉》李行亮
《清明雨上》许嵩
《白衣》河图
正文第289章天下缟素
第289章天下缟素
白苏睁开眼时,便看见十三一双肿的像核桃的似的眼。
她目光直直的呆怔许久,开口嘶哑的声音吓了她自己一跳,“十三。”
刚刚穿越过来时,她躺在成妆院的塌上,偷偷的对自己说话,嘶哑的声音与现在很是相像,这令她有些恍惚,想起那一袭青衣坠落城楼的画面,心里就窒闷的发疼,她望着十三,缓缓道,“我做梦了,梦见我遇见一个叫顾连州的男子,生的特别俊,性格却很闷,我还为他生了孩子,他说娶我,可是梦醒之前他却死了,你说这梦是凶是吉?”
十三红着眼,强忍住泪水,哽的喉头生疼,却听白苏又喃喃道,“都说上半夜做的梦会应验,下半夜做的梦是相反的,可是我不记得究竟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做了这个梦。”
“小姐。”旁边守着的香蓉声音中强忍着哭腔,听起来有些扭曲。
十三也不拆穿白苏,只抚慰道,“小姐别多想了,您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医者嘱咐,要好好养着,莫要再多动心思,只管吃好睡饱便可。”
白苏点点头,忽然又问道,“我昏睡几日了?”
“小姐,您已经昏睡六日。”十三如实答道。
六日啊,六日能有许多事情发生了,白苏只觉得自己忘了些事情,心里不大安稳,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记性一向不错,记不起的事情,大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也就安稳的歇息了。
约莫休息了一个时辰,十二熬了些粥送进来。
“你怎么瘦成这样?”白苏瞧着十二原本肉肉的包子脸都瘦没了,一双眼睛显得越发大,一眼望过去,小脸上竟就属这双眼睛最显眼,幸而十二的这双眼睛长的极为不错。
十二得了十三的嘱咐,连忙把一包眼泪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婢觉得自打做饭来身上的肉益发多了,于是趁着小姐这几日睡着,便抽空减了减。”
十二这个借口找的实在不怎么好,她就是两个腮帮子上有点肉,身上比白苏还要瘦,哪里需要减肥瘦身。
白苏若是寻常时的性子,定然是要变着法子开一开玩笑,但她眼下总也提不起劲儿。
用完午膳之后,白苏在十三伺候下沐浴过后,披上大氅坐在院中的榕树边山太阳,秋日的阳光很晃眼,却并不热,温温的很舒服。
十三和香蓉站在一旁侍候,她们想过很多种白苏醒来时的情形,但这一种是她们万万不曾想到的,白苏只把那些事情当做了一场梦境,做了一场噩梦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心情坏了些,过几日便就好了,然而她把主当做从来不曾存在过的人,那么小主子要怎么办?
十三只暂时将顾翛带到前院去了,无论如何,先让白苏将养将养几日再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日,白苏每日按时用食,按时睡觉,按时出去晒太阳,或者坐在廊桥上喂喂鱼,如此悠闲的日子,她的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反倒一日更比一日憔悴。
白苏坐在廊桥的栏杆上,手中端着撑着鱼食的钵,定定的看着池塘中枯败的荷叶,以及水面上倒影的那个青衣白发的女子,苍白的脸埋在白色的狐狸裘中如烟似雾,以往还有一头墨发压着颜色,如今这满头的银发,也是如烟似雾,整个人笼罩在青色的毛领大氅中,宛若一缕烟雾,又似一抹魂魄,触之既散。
一滴水滴落在湖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涟漪,鱼儿应声游过来,却见并没有吃食,又悻悻摇摆着尾巴离开,渐渐的湖面上,两滴三滴,白苏竟是哭出了声音,由小小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十三正四处寻白苏,听见声音,抬头便望见白苏坐在廊桥的栏杆上哭的撕心裂肺,她却是微微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若是再那样憋着,恐怕久了会伤及五脏。
十三走上廊桥,轻轻的把白苏手里的钵接了下来,伸手将她抱住,缓缓抚着她的背。
白苏的眼泪浸湿了十三的衣襟,她哭了一阵子,直到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这才抽噎着住了声音,她用袖子抹着还在不断掉泪的眼睛,声音喑哑,“我没事了。”
十三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一旁,防止白苏从栏杆上掉下去。
事实上,她也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白苏,但是她向来嘴拙,在这等境况之下,实在说不出任何有分量的安慰之言。
“我始终不能相信。”白苏盯着远处天际那光光的树杈上一个喜鹊窝,泪水不断的从眼中溢出来,“我始终不能相信,他就那样死了,我以为如他那般宛若皓月的男子,便是连死,也定然是惊天动地然他,就那样轻易的登上了城楼,轻易的中了一箭,然后从城头坠落。”
有时候生命可以很顽强,也可以这般脆弱,无论是俊美还是丑陋,是惊艳才绝还是庸庸碌碌,在生死面前,不过是一条命罢了,死了便死了,死亡不会因为谁的俊美和惊艳才绝而变得华美抑或慎重。
只是白苏有遗憾,有痛心,他为了她而死,白苏曾经梦想过的与他一同携手看着阿翛长大,然后满头白发,垂垂老矣时,他们可以坐着摇椅在院中晒太阳。
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化作泡影。
“有他的消息吗?”白苏回过头,满脸泪痕的仰头望着十三。
十三知道她说的是顾连州,微有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却还是道,“那日是固派人将奴婢们救了出来,并送回这里,奴婢亲眼看见宁国侍卫阻拦固带走主,十二名暗卫浴血奋战,约莫只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便有数千侍卫攻入城中,看见主的尸首时,那头领目眦欲裂,带着数千名将士血洗太平城,主的遗体被运回政阳城,政阳王扶棺泣血,不眠不休的守了七日七夜后,便将主葬入宗族墓。”
现在虽已经入秋,但是天气难免还有些炎热,尸首不能存放太久。
白苏被“尸首”这样的词刺痛,是啊,那个风姿绝代的男子,如今已是归于黄土。
宁温,宁温白苏脑海中闪过那宁温松开弓弦的那一幕,恨意便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素女不欠宁温什么,她白苏就更不欠他的,为何他非要一次次的将她逼入绝境
报仇也都是后话,她现最揪心的便是他就在门外那时,没有见上一见,真的好悔,顾连州不记恨她不告而别,不怨她私自带走了他的大子,然而那时她为何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虽是悔了,但倘若不知道这个结局,白苏很清楚,如果再重演一次,以她的性子定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太固执,固执到一旦怨恨,便连解释也觉得多余。
所以直至现在,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谁都不想见。
即便连这句绝情的话,也都是靠他人传达,这教她如何不悔恨。
“小姐,见见小主子吧,小主子会唤人了呢。”十三不失时机的道。
白苏心中全是深深的愧疚,顾翛是他的血脉,也是她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将顾翛抚养长大。
白苏擦干满面的泪痕,随着十三往前院去,心中道:连州,你莫要怨怪我,你的素儿是一个自私的人,若是真的见了你的尸身,恐怕会忍不住随着你去了。
雍熙元年,九月中,天下缟素,雍熙帝下旨举行国丧,尚京城大街小巷文人士子无不顿首痛哭,雍史最年轻的一位帝师就此陨落,便是他最后只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死,也无人指责。
而随着白虎门上那个女子的火焚,无论是妖后还是惊艳才绝的太学博士,也从这世间消失,然而所有人提及她时,却只想到那个着青衣、面色苍白,永远淡若云卷云舒的女子,这样一个妇人,为何会是妖后,有许多种版本的流言,有人说她只是还未吸取邪气,也有人猜测这一切不过是宁皇设计围杀雍国帝师的圈套
白苏一直很好奇,绑在白虎门上的那个女子是谁,竟与她如此相像,回过头来一想,她所见过的人中,与她最为相似的便是张丞相的庶女,叫张妩的。那个女子模仿着她而存在,在白苏看来是悲哀的,但无论如何,她死,却成为了真正的白素,有天下人的见证,又有顾连州
想到此,白苏竟不知是该谢她,还是该恨她。
“母亲母亲”顾翛被香蓉抱在怀里,见着白苏来了,激动的挣扎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往白苏怀中扑。
白苏干了的眼眶忽然又湿润,这是她的儿子,她和顾连州两个人的骨血。
“阿翛想不想母亲?”白苏抱着他,笑靥如花。
白苏不过是逗逗他,谁知顾翛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竟是奶声奶气的道,“想,阿翛,想。”
虽然没有说出完整的话,这也着实让白苏惊喜了一番。
十三和香蓉看见白苏的笑容明朗了许多,才稍稍放下心来。
“父亲。”阿翛眼巴巴的看着白苏,好似疑问他的父亲怎么不见了。
顾翛与顾连州父子相处不过短短两日,小家伙便深深的记住了那个丰神俊朗、会给他做蒸蛋的男子,时常惦念着,见人就问父亲。
十三和香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又触到白苏的伤情处。
白苏呆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笑着点着顾翛的小鼻子,道,“你的父亲啊,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待到阿翛长大后,母亲带你去看父亲可好?”
顾翛嘟着小嘴,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等到长大以后才能看见父亲,然而他此时想的却是,这个“长大”又是多久呢?什么样才是长大?
因着也没有个概念,小家伙每隔一会儿便同白苏奶声奶气的道,“阿翛,长大。”
他的意思是,阿翛已经长大了,能不能见父亲了呢?每每白苏都要呆怔半晌,然后答非所问的道,“阿翛想父亲了呢,母亲也想。”
正文第290章白素,我回来了
第290章白素,我回来了
有顾翛时时伴着,白苏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十三和香蓉本是欲陪着她,但千余人都等着吃饭,总不能不挣钱,白苏便硬是将她们赶了出去。
那些藩王中有几个人是知道纳兰府其实是白苏撑着的,是以,白苏让人放出话去,把花境和客栈都卖了。
短短五日便有数百商客寻着十三谈生意,最终,两桩生意都被一名姓沈的商客以高价买了去。
这沈氏百年前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后来不怎的没落了,据说这沈氏的家主年轻有为,极有魄力的将族中所有的存钱全部都拿出来买了这两桩买卖。
后来,因为族中缺钱,沈氏便将所属的花境以自己买过来的原价又转手了,卖了七万金。
用七万金买一个小小的花境,固然是天价,但以花境的名声来说,这个价却真是有人买的,买花境的这个商客不是别人,正是曾与白苏有过一面之缘的,吕趋的嫡子吕言,那个与管家玩断袖的美貌男子。
谁也不知道,这一买一卖一转手,不过是白苏用的障眼法,来来去去,这客栈生意还是在白苏的手中。
所谓的沈氏也确有这个族,只不过他们在从滇南往宁国来的途中被土匪灭族,恰逢举善堂接到白苏的消息,要求寻个底蕴深厚,宗族几乎败落的家族,举善堂觉得沈氏可用,便清剿了那帮土匪灭口,从所得得财物中找到一个家谱,白苏便使主宅的剑客人假扮年轻的沈氏族长沈汴,买下正在出售的两桩生意。
时下交通不便,车马又是十分贵重的东西,所以一般的百姓还都保持着“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死,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想查一个败落的宗族,实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即便有心人去查,也只能得到一个结果,便是:这个沈氏却是个有钱却名声没落的宗族,而他们也确实因着不甘于这样的落寞,而举族迁往宁国。
清点沈氏的钱财整整用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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