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从小到大,有梦想过当科学家,有梦想过当军中花朵,还梦想过当一名出色的园艺师当然她最大的梦想还是能活过二十五岁。
大部分职业都被她梦想过,却惟独没想过要去教书育人。
白苏下了马车,站在肃穆的太学门口,心中觉得甚是有趣,让她这个一肚子坏水的阴谋家去教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生员,实在是太合衬了
太学不允许奴隶进入,所以一般带来的奴仆都会集中的停栈中,如同畜一般,白苏不喜,所以便没有携带十三她们,只身一人前来。
白苏今日上任之事传遍尚京,所以太学的守门小厮见一名陌生女子进来,知道她多半就是云姬了,便恭敬的迎了上来,“可是师云?”
师是职业,白苏入了太学为博士,自然便不再是云姬,而是师云。
“正是。”白苏道。
“先生且候片刻。”守门小厮行了一礼,立刻跑进园内,须臾之后便唤来一名灰衣竖子(童仆、也作书童,并非奴隶)。
那竖子十三四岁,五官周正清秀,举止规范有礼,处事也颇为老练,脆生生的声音,令人闻之精神一振,“先生可有贴?”
白苏掏出繁湛的贴子,那竖子双手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便还给白苏,道,“先生请随我来。”
竖子却也不怕生,路上竟与白苏攀谈起来,“先生真是厉害我听闻先生识茶之能尚在师掩之上,真悔那日不曾去景春楼呢”
他口中虽称赞白苏茶道厉害,然实际是对白苏一个妇人能当上太学博士的钦佩更多一些。
白苏却也不排斥这个伶俐的小童,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左竖明。”他答话的声音满是欢喜,觉得师云应是对他还看得上眼。
左竖不是姓,而是他的身份,“左竖明”的全部意思是:在左侧伺候,叫明的小书童。
太学会给每一位博士分派两名书童伺候,一个唤“左竖”,一个唤“右竖”。简而言之就是左边的小童子,右边的小童子。这些白苏是知道的。
“此处便是祭酒的处所了。”明将白苏领到一处独院的门前,躬身道,“先生请进。”
白苏点点头,走了进去,院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循着那声音看去。
秋日明空的阳光下,成片的菊/花圃中一袭暗紫袍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与几位博士饮茶话诗,他笑声朗朗,令人觉得十分舒适。
那一群博士中,多数是白苏不认识的,唯一识得的便是师掩。
“咦,云姬?”师掩第一个便发现了站在花圃外的白苏。
暗紫袍服的男子忽的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白苏几眼,她身着浅青色曲裾,青色的绣线在上面纹出各种吉祥的图案,显得低调却不失贵气,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苍白容颜,在秋日清晨还未散尽的淡雾中,便如朝露一般。
白苏裣衽为礼,冲他们欠了欠身,“素冒昧了,不知哪位是祭酒大人?”
暗紫色袍服的男子放下手中茶盏,从小径中缓步走了出来。
白苏知道他便是祭酒了,遂才仔细看他。
繁湛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生的很像繁行时,肤白俊朗,沉稳中透着为师者的严肃。
“祭酒大人。”白苏朝他行了妇人礼。
“师云太谦虚了。”繁湛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意,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显得谦和温柔。
白苏行妇人之礼,是表示自己地位低微,也是对他尊重的意思。
“师云,快来快来我将你奉为师,眼下遭难,你可要替我挡上一挡”师掩在圃中大声招呼。
师掩年近四十,常年过度饮茶,导致形容消瘦,一看之下,几乎令人以为除了骨头就是皮,但他性子直爽洒脱,所以当日惊于白苏才学时,才会立刻脱口道:可以为我师矣。
师掩如此一说,其他几名博士,也不由附和打趣道,“是极是极,今日就让你师徒二人若还是输,你可要继续扫落叶,连你师父的份儿一起扫。”
“走吧。”繁湛道。
白苏对这群和善的博士印象不错,对他们所行之事也多了几分兴趣,便随着繁湛身后往菊圃里面走。
在花圃的中央,有一块两丈余的空地,空地上架起一块低矮的木板,众人便在上面席地而坐。
六名博士围拢着一张几,上面摆了几样点心,约莫是他们当做早餐来用的。
“久闻师云大名,我等均不拘礼节,师云莫要见怪”其中一名白面美冉的博士道。
六名博士起身与白苏互相行了见礼,便坐下继续方才的接诗。
白苏只与师掩相熟,便在他身旁跪坐下来,师掩道,“师云诗词乃是尚京一绝,我这句便由她来接吧,若是她也接不出来,我便情愿去扫落叶。”
“如何接法?”白苏也有点紧张,若无真才实学,当真不容易玩这种游戏。
“姬听一听,便知道了。”师掩把方才前面的几句诗念了出来,“一蓑一笠一髯翁,一丈丝纶一寸钩,一山一水一明月,一曲高歌一樽酒”
简简单单的几句,便勾勒出一幅冉翁月夜垂钓的场景,可是诗词中非要有那么几句诗眼才算得上时首好诗,这几句均是平平的,没什么好坏。
本来前三句还算是宁静,只需一句点睛即可,但是这钓鱼的老头忽然又饮酒高歌,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也极不好接。
“都怨师朝。本来好好的钓着鱼,你非喝什么酒附庸风雅”师掩不满的瞪着那名面白美冉的博士。
师朝哼道,“你才学不精,接不下去,休要怨怪于我”
白苏笑道,“一边垂钓,一边高歌,想来这老翁是个隐士,否则哪有垂者如此惊扰鱼儿上钩呢”
半夜去钓鱼,要么衣食不济,要么就是隐士的洒脱之姿了。
“哈哈如何,你这小师傅说的极是”师朝抚掌大笑。
繁湛若有所思的看了白苏一眼,端起一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师掩不屑道,“哼,恐怕你吟此句之时,不过为了凑数罢了,还需旁人给你收尾,你若是有才学精湛,能自己接下去,我便扫一个月落叶”
师朝是教授《礼记》,他与师掩一样,赋诗作词倒也很不一般,但在一群学富五车的博士里,并不算拔尖。
如此一来,这两人哪里会承认自己是最差的,所以抓住机会便要互相挤兑打压。
白苏抽了抽嘴角,她瞧着这一群人,除了繁湛以外,竟没一个正行,与白苏想象中严肃刻板的太学博士完全背道而驰,反倒颇魏晋风马蚤。
“休要理他们,师云,快快接来”一名博士催促道。
白苏发现这首诗的规律,其实很简单,首句是三个“一”,二句是两个“一”如此反复,便随口接道,“一俯一仰一场笑。”
“洒脱睿之该你了”师掩得意洋洋的模样,好似接出来的人是他一般。
睿之是繁湛的字,他目光方才从白苏身上收回,淡淡道,“一江明月一江秋。”
好诗啊经过这两句的点睛之笔,隐士的潇洒之态被渲染的淋漓尽致
众人还未来得及感叹,左竖明便急急跑了进来,“祭酒、先生,早课结束,太常1和师全他们来寻人了”
一众博士顿时忙了起来,有人将点心藏在木板底下,有人把茶具收起来,另换上一套,还有人从屋内搬出一摞生员的答卷,一个个有条不紊,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只是眨眼间,气氛为之一变,他们原本放浪形骸的模样,也立时变成了为人师表的认真严肃,甚至有两名博士拿起生员的答卷,开始激烈的讨论起来。
这,入戏也忒快了啊
白苏自认还算淡定,却也呆怔了几秒。
“不必在意,太学中的博士分两派,师全他们是太学的老人了,行事作风自是同年轻一辈的不同。”繁湛笑着解释道。
年轻一辈,白苏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目光扫过师掩满脸的皱纹,再扫过师朝斑白的两鬓古代像这般年纪的,可都能被称作“翁”了啊。
不一会,八个群儒袍老者便进了园门,个个须发皆白,若不是形容举止严谨拘于礼节,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对比他们来说,师掩他们确实很年轻,白苏腹诽了几句。
这八位长者一到,木台上的诸位立刻穿上鞋子,起身相迎,白苏也立刻跟上。
待到他们都坐下之后,才复又脱鞋坐下。
“这位便是云姬?”为首的一名长须老者随意的打量几眼。
他眼睛晦暗,带着垂垂老者的枯槁,可是白苏觉得他看自己的那几眼着实锐利,还带着一种探究与不屑。
“正是。”繁湛道,虽官职比他要高,却依旧谦恭有礼,“少师曾在上舍2教授书法,师云乃是他的妇人,太常以为,可否亦安排到上舍?”
1太常,作为兼管教育的长官,职司礼仪、选试博士、宗庙等事务。
2上舍,太学分为上舍、内舍、外舍,确立太学生依年限等条件,由外舍升内舍,再升上舍,再经考核,定其出身并授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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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强强相遇第143章风雅公子
第143章风雅公子
白苏也听说过顾连州曾在太学里做过博士,他为师之时年仅十五岁。
白苏心中莫名其妙的自豪起来。她家夫主可是个奇才,还是个俊美无匹的奇才呢
“看在少师面上,也无不可。”被称作太常的老者声音嘎哑枯涩,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舒服,便如他话里的内容一样。
“那便安排她在上舍丙教授茶道,您看如何?”繁湛也极有分寸,上舍一共有三个等级,甲乙丙,丙为末尾,这样一来,太常面子上也好过。
繁湛可不会忘记,当初父亲劝说雍帝让白苏为太学博士时,可就是这位太常丞大人,又是绝食,又是撞柱子,说妇人不足为师。虽然当雍帝下令之后,他老人家在府里呆了两日,又若无其事的出来,可心中毕竟是有疙瘩了。
这老者的官职是太常丞,正四品,在国子祭酒之下,可他本人名望极高,又十分顽固,他即使表面上妥协,心里要是不舒坦,那一张嘴里说出的话,谁也甭想舒坦
繁湛事事都询问他,给足了面子,这老人家也很是上道,未曾咄咄逼人,不咸不淡的撇了过去,倒也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
白苏一一与众位太学博士见礼,之后便由左竖明带她去上舍丙间,与生员见面,上第一堂课。
走在去校舍的路上,左竖明道,“先生,管事刚刚将我和姹分派过来伺候您,姹是右竖,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他这话说的很有技巧,白苏即刻便察觉其中问题,“为何不见姹?”
左竖明先说了有左右两个竖子,可后半句又说,有什么事都吩咐他去做,那个右竖都做什么去了?
“先生。”左竖明环顾四周,见无人,便道,“姹是花荣公子的娈宠,有时候受花荣公子宠爱,几日不能下榻,先生您,您可否”
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苛责。
花氏是做粮食和花草生意的,同时也帮朝廷控制粮草,提供军粮,时下还没有词概括这一功能,而后世称之为“皇商”。
真正不能惹花氏的缘由,是因他族中有人位列九卿之一,恰好又是太常卿,掌天子祭祀、礼仪,博士考试考官,太学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所以,即便花荣把那个姹弄死了,也不敢有人出言斥责。
“是太常丞示意管事把姹分给我的吧”白苏淡淡道。
那个老头,好似不问世事,忽然一下便来个自裁劝谏,这等行事风格,保不准他便会找茬,最好能逼她自动离开太学。
左竖明怔了一下,旋即也明白了白苏的意思,“这个,我不知,不过我们管事从来只认官位不认人,若是太常丞大人示意,他必然会照办了。”
白苏点点头,便不再做声。
绕过一段回廊,眼前一片开阔,最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空地,石砖铺就,打磨的十分平整,便是一般人家屋内的地板也没比不上。
穿过这块空地,白苏便看见两排房舍,最右边门前的牌子上挂着“上舍、甲”的牌子,依次向左,是乙和丙。
白苏为太学博士,只是为了搏一个地位,她对教书育人没有丝毫兴趣,只保证不尸位素餐即可,没什么更高追求。
几间房舍内的生员大约是已经听到风声,心知今日会来一位女博士,便纷纷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白苏暗暗掂量一番,这太学之中的水也够深的啊,如此复杂的关系不说,便是这些生员也没一个省油的灯,他们均是官员子弟,依旧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她走进丙舍中,舍内安静非常,可是那各色打量的目光,简直比吵吵嚷嚷还热闹。
几十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盯着白苏移动,直到她在主位上跪坐下来。
“我是师云,从今日起,教授诸位茶道,可有疑问?”白苏目光淡淡的扫过所有人。
丙舍内居然有四名娇娇,而其中一人,正是李氏婞女,她的目光在李婞身上一顿,对上李婞的目光之后,算是打了招呼。
白苏全然无视那些不屑、鄙夷的目光,气度淡如云卷云舒,她人在此处,仿佛又不在此处,这般姿态,便让那些比她年纪要大的生员不敢小觑。
“听闻姬精通茶道,不知姬如何看待茶道?”一名红衣华服青年倚靠在窗边,形容散漫,口口声声唤她“姬”而非“先生”,明显是不屑一妇人为师。
白苏目光移向他,便看见了一张俊美的脸,小麦肤色,乌黑柔细的青丝,身材却已显壮实,脸庞虽还有少年人的柔和,却隐隐形成了气势,而整张脸上最耀眼的边是那一对墨玉似的眸子,在黑凤翎似的睫毛掩映下,光彩夺目。
白苏心中微微一跳,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是像极了顾连州,尤其是那对墨玉眼。
“姬,莫不是看见美少年,便移不开眼了?”他嗤笑道,墨玉眼莹莹生辉,却又与顾连州不同,顾连州的眼中只有波澜不惊,只有淡漠。
“风雅公子说笑了,素自家夫主已是容色无限,自是无暇去看旁人。”那一对墨玉眼,想不猜出他身份都难。
白苏也不去看他怒气迸发的模样,淡淡道,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仙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茶叶气味芳香,形态楚楚,诗人喜欢,仙家也喜欢,饮茶之时,应是夜后陪明月,晨前对朝霞,如神仙般的生活,而不论古今,饮茶都能令人抛却烦恼,而且喝茶有助于醒酒。
师掩常常强调,茶道是:廉、美、和、敬。而白苏这一首诗词就明快的多,内容浅显,并未强求什么品德,有意思的多了。
白苏看着下面一群怔愣的生员,心知目的达到了,便顿首道,“素今日只是同诸位见礼,既是见过来,素便先告辞。”
她起身出门,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顾风雅面色铁青,跟着后面便追了上去。
李婞见顾风雅杀气腾腾,顿了一下,也起身跟了出去。
第二卷强强相遇第144章冤家
第144章冤家
“你给我站住”顾风雅冷喝道。
白苏回过身,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顾公子有何指教?”
“惹怒本公子你便想一走了之?”顾风雅三两步走到她面前。
顾家的男儿都遗传了政阳王颀长的身材,便是连顾风雅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都比白苏要高上大半头。
“不知素怎样惹怒了公子?”白苏故作不解道。
“你”当众搏他颜面,居然还若无其事,该杀
顾风雅陡然欺身上前,一把扼住白苏的脖子。
他性子暴躁,加之又只是把白苏当个普通姬妾,出手便是杀招。
他从十岁便在军营滚打,手力比普通人要重几倍,白苏苍白脸瞬间涨红。
白苏却不曾挣扎,她断定这个少年不会真的杀自己大兄的姬妾。
于是她静静的看着他,清晨柔和的光晕下,她泪眼朦胧的模样,便就这么直直的闯入他眼底,顾风雅心中一跳,怔怔的看着白苏,甚至忘记收回手。
顾风雅正发呆时,脖子上多了一件冰冷的东西,一个冷硬的女声道,“放开”
不用看也知道,架在他脖子上的是剑。
顾风雅松开手,脖子上的剑已离开,他回过身来,那双墨玉眼几乎能喷出火来,“李婞你又和我作对”
“她是太学博士,你连先生都想杀吗”李婞嗤道。
白苏用宽大的袖子掩住面,猛咳了一阵,这才缓过过来。
而顾风雅与李婞之间已经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就白苏以为他们要打起来时,便听顾风雅吼道,“我立即回去请父亲去你们家退婚你这种女人没人要便罢了,休想祸害本公子”
“退便退,我李婞不稀罕你这莽夫”李婞也炸毛了。
白苏揉着额角,原来李婞与顾风雅竟然有婚约这回因为她要散伙,这要是给顾连州知道了,岂非不妙?
纵然以这两人的脾气,早晚会出事,可这事儿不能毁在她身上啊
“请留步”白苏声音急切,有点嘶哑。
顾风雅顿下脚步,侧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甩袖而走,那墨玉眸子里的火焰几乎能灼伤人眼。
白苏心中暗叹,兄弟俩同样是墨玉似的眼,怎么会差别如此之大,一个似烈阳,一个似沧海。
“婚姻岂可儿戏,婞女,快追回他”以白苏这小身板,追上去也是被他掐死的下场。
李婞收起剑,淡淡道,“要退婚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休要理他”
白苏抽了抽嘴角,许多人结婚以后一言不合便嚷嚷着要去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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