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作者:未知
落雪琴音连九天第31部分阅读
东苑雁归阁
目光越过憧憧树影,一片墨色黑暗中唯有那一盏昏黄烛灯,从敞开的门,敞开的窗,透了出来,暖暖的柔光,勾勒出案前女子淡淡拢雾般的身影,那个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盘桓的身影。
她回来,真的只是视他如父么?他却早已忘却前尘……无法感受他们曾经的父女之情。
他所记得是河灯节、秦淮河中那个用孱弱肩头支撑着他,戴着鹅羽面具的女子;在如梦似幻的温泉,死里逃生睁开眼睛,目光中,只有她;在潮湿阴冷的地牢,讨要了不可思议的酬劳,却窝在他胸前,像孩童般沉睡;更忘不掉她为他穿衣辩发,她洗衣,他拧干的那些个相濡以沫的时光。
她酒品极差,真情流露而在他怀里失声痛哭,那夜的琴音,他未曾间断地弹下去,明知等不到她喊停,他也不想停下,只想一直一直就这样下去。清晰记得次日她羞红了脸,窘迫的模样,无论是灿烂如阳光,还是沉静如星子,即便丑如无盐,俱都深深烙刻在了心里。
他们牵着手拜天地、拜神灵、立誓言,恍如还在昨日,夜夜流连梦回中。
亦能深深感到,她对他有情,难道那只是他的执念?她那只是对父亲的依恋之情么?推开他那一刻,心如死灰……
再也回不去从前那个清寡冷静的麒王,日夜备受煎熬;想见她,想好好抱着她在怀里,却迈不开脚步;暗人每日来报,俱都在脑海中重复一次又一次;绥海小侯爷隔三差五前来与她品茗对弈,嬉笑嫣然,小侯爷挽起她的手,小侯爷指头拂过她的眉梢,在竹林中比试武艺,她为小侯爷浣洗汗湿的衣裳……
他怎么敢回去见她呢?怕会忍不住下了逐客令,将小侯爷赶出王府;这……太失常了,他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可是,快一个月了,想念越来越强烈,几近洪水破堤;今日听到她受了委屈,不顾一切飞回了雁归阁,却只是悄悄站在这里,远远凝望烛光中的身影。
宝珞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双目,烛火下长时间看书,眼睛果然是承受不住啊。每日清晨在铜镜中总是看到一双萎靡不振的熊猫眼,难怪府中的下人见到她像见了鬼似的。
可是不能耽搁,回京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玥还能等多少个月?数都数得出来;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神医冀四,这可如何是好……
刘邑玥本想看她一眼便离开,瞧着她痛苦的揉着眼睛,揉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何苦呢?何苦啊……
穿过连廊,站到门外,看着她抬起头,又揉了揉疲惫的眼,迷惑般闭上,又睁开,再揉……
他无奈叹息,走向书案前,拉下她仍在揉眼皮子的手,将医书合上丢去一旁。
宝珞倏然瞪大了眼睛,确定这真的不是幻境,手指头上仍有着温润的触感,眼中蓦然湿润,水珠子在眼眶中打转,更为清亮,心口又堵了起来,她不敢眨眼,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紫袍男子,害怕眼睛闭上他又消失无踪。
他清凉修长的手指拂过眼帘,如同薄荷般清凉,刺痛顿然消失了。
“眼睛都疲成这样,不要再看书了,你要多歇息,莫把身子熬坏了。”
宝珞没有回答,仍是怔怔看着他。
刘邑月心口一抽,放下手,半晌又说道:“今天的事,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发生,你……莫要往心里去。”
隔了一会,仍不见宝珞说话,只得再叹了口气,“早点歇息,不要再熬夜了。”说完轻轻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宝珞这才恍过神来,呼一下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背脊,颤声说:“不要走,玥……你不要走。”
他的身子顿时僵住了,清晰的觉到后背慢慢湿透,濡湿之处火热的气息便要烧入心房。搂住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紧,他握住,微微拉开,略带着犹豫慢慢转身,看着她惊惶失措的双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楚楚可怜。
捧起她泪水斑驳的脸,说道:“如果不走,珞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不会再放手……死也不会放手。”
泪水仍在不停落下,她颤巍巍扬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定定看着他,踮起脚,双手微微用力,拉下他的身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脑海中轰响,霎时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停顿在唇上那个纤柔的触感,心跳得飞快,血液像被煮沸了一般,无法抑制掌心移向她的脑后,加深那个吻,缓缓地深入,直到触到那同样的柔软,急迫而迷恋,抵死痴缠。
灼热的气息在四周绞缠,絮乱的呼吸,只剩下了无处不在火热缱绻,她笨拙地回应他的痴缠,即使是被那滚烫溶化成灰,也甘之如饴。
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吞噬她的呼吸,他的唇如同火苗,他在她心里燃起一把火来;几欲窒息之际,他才略微放开,鼻尖仍触着她的前额,粗重的呼吸声,如雷心跳,“珞儿……珞儿……”声音沙哑将她紧紧按在肩窝。
感受着他颈边脉搏剧烈的跳动,沉重的呼吸在耳畔萦绕,感受着他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玥……你不能再丢下我,死也不能。”
“好”印向她的前额的吻,缓缓再次落在柔韧的红唇上……
蓦然大力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床榻走去,她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攀着他的衣裳。玥将她轻轻放到床榻内侧,宝珞窘得不敢睁开眼睛,只觉他挨着她躺了下来,将她搂在怀里。烛光倏然熄灭,满室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她如雷的心跳。
半晌没有动静,眨了眨眼,宝珞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玥……你……”
“唔”他应了一声,顷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弯起,说道:“是你叫我不要走,那我陪着你睡,你可知你的面色有多糟,歇息吧。”手指抚过她的眉眼,今夜一个人回屋,也是睡不着……
沉寂了许久,宝珞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襟,踌躇了许久方小声说道:“对不起,今天……是我先冲撞了你的妻儿,我,情绪不好,以后……”
“妻儿?”他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孩儿……”
眉头一蹙,忽然想起他仍在边关之时,萧汐凝曾来过一封书信,“是了,那孩儿该是她叔侄家的孩子,说是喜欢,便过继了来。”顿了顿,抱住她的手紧了紧,哑声说道:“珞儿,我们成亲之时,我便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可是,现下尚不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我不要委屈了你,相信我……”
“我岂是会在意这些名分?现下这般,我确是有愧疚的。”对萧汐凝,亦生出了歉意,而她最大的歉疚,却是辜负了那个远在北国的他,那个让她勇敢追回幸福,掩饰着悲伤放手的他。此生,她再也放不下这份愧疚了。
即便是如此,她仍是想自私一回,内心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她再也离不开玥了。
刘邑玥亦不再解释,心知再多解释也不能弥补既成的事实,他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女子,此生唯一想拥有的真情。
作者有话要说:偶决定了,不可能让宝珞再这样左右摇摆下去,她在矛盾中理清自己的感情,所以,感情明朗化了。
这种选择,未必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可是,还是决定让她做一个诚实面对内心的女主。
下次更新,3月18号。
春暖雁归阁(五)
玉琢雕砌的坟墓仍是静静卧在开满了紫藤的花树下,繁花累累,枝叶虬散,花瓣轻飘漫舞,铺就一地芬芳。
素白裙裾随着地上翻滚的花瓣轻舞飞扬,她静静立在玉碑前,身后男子紫袍临风,轻轻将手搁在她的肩头,拂落一叶飘落在发丝上的花瓣,说道:“珞儿,既然你已回来,这个墓,就毁了吧。”
“留着吧,就权当是埋葬了过去……”她回眸注视着他,巧笑嫣然,“我再不要做什么和珞公主,也不要你再做我阿爹,我只想永远在你身边,做玥的珞儿。”她的眼眸在晨光中越发的清亮。
刘邑玥只是拥着她,轻吻她额上柔软青丝,声音如春风拂过耳畔,“好,永远在一起。”
宝珞双手圈上他的腰身,“玥,带我上屋顶。”
他挑了挑眉,身形一晃,揽着她的腰就跃上琉璃屋檐;宝珞吐了吐舌头,“哈,身边有绝顶高手就是不一样,上回我可是辛苦地爬墙上来呢。”
刘邑玥眼神微暗,珞儿,为何上个屋顶都要爬墙,以她自小跟阿西、梅朵一同长大,怎会内力、轻功差别这么大?珞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牵着她的手不由得握紧。
在屋檐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紫藤花果然是要在春天开得更漂亮,你将皇宫的花树移植雁北居的时候,我就想着春天我们一同在屋顶赏花,这个角度定然是最美。”头轻轻靠上他的肩,“这个愿望如今终于是了了。”
“珞儿,我们从前,也不仅仅是父女,对么?我一定和现在一样……”也很爱你,所以植遍了满园的紫藤,“你喜欢,那便将这花树移至王府,在窗边就能看得到,可好?”
她摇了摇头,“它既然已经在这里扎了根,开得如此繁盛,花树亦是念旧居,何苦为了我的私念将它们移走,倒不如闲暇之时前来看看……曾经的人事物事,我不想再回望或是强留,权当是一道风景,莫论好坏美丑。”
她是告诉他,无论过去如何,不会在意他的忘却,忘却了他们曾经拥有的情?虽然,那是他心中一道无奈缺失,亦已被现今的她所填满。
宝珞扒开身侧几片砖瓦,取出一个黑长的铁盒。刘邑玥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转动盒边精巧的铜锁,铁盒“喀”一声开启了来。
宝珞清点珍宝一般把内里的物事一样样摆了出来,“忍衣,带走,说不准还能用得上,秘籍……还是留在盒子里,两把宝剑寻铸剑师傅看看能不能接驳断口,这个……”她拾起赤色龙凤纹重环玉佩,阳光照射下赤红的玉石纹路璀璨夺目,散发出微微荧光。
刘邑玥自然是认得这玉佩,乃是皇子独有之物,只是想不起,它为何会在这个盒中;从宝珞手中取了玉佩来,小心系上她的腰间,就如同他第一次亲手为她系上那天,无比的郑重,仿佛那不是玉佩,而是他的心,只求与她相依相伴。
宝珞抓住他仍在系玉佩的手,眉宇间划过忧虑,“玥,它,还是放回铁盒中吧,教人瞧见了难不准又……”
“珞儿,它,只属于你。”
宝珞恍惚地凝视他执着而不容拒绝的脸,洁白的肌肤下闪过一抹可疑的潮红。
离开雁北居时,悄悄将玉佩放入腰间束带里。
回到雁归阁,明歌来报,绥海小侯爷已在竹林千竹亭等候多时。宝珞脸上漾开笑容,便要朝竹林走去;却被刘邑玥一把拉住,脸上些许紧张,些许困惑,些许无奈……欲言又止,终是懊恼地放开手,说道:“去吧。”
宝珞虽也困惑不解,却念着千尘已是等候了许久,前些日那一局棋仍旧胜负难分,难得有终结十连败的机会,如今心情大好,赶紧去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刘邑玥暗嘲自己如此患得患失的情绪,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般,珞儿与卓千尘本就交情匪浅,自己何必多心。
千竹亭中,卓千尘与宝珞棋艺水准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前些日子若不是陪她散心,方才手下留情,没让她输得太过难看,如今,仍是轻而易举便将宝珞击得溃不成军,眼看盘中棋局难以挽回,宝珞皱脸拧眉,不甘心认输的模样,不由得畅快笑出声来。
宝珞抬头怒视其得意的笑脸,蓦然眼神一亮,瞧见刘邑玥正朝着千竹亭走来;乐呵呵跳起身,上前便拉住他的手,“玥……玥,你帮我,莫教千尘如此嚣张,帮我赢她一壶极品绥海清茶。”说罢,按下他的身子在自己原先的座位上。
卓千尘乍眼见到刘邑玥,先是起身见过了礼,再瞧了瞧棋案上的残局,一摆手,微微笑道:“无妨。”且看你们如何死起回生。
刘邑玥眸光宠溺,从宝珞脸上转向竹案棋局,此残局已是处于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沉吟片刻,捻起白子……
自毁半壁江山方至之死地而后生,仅落数子,千尘已是凝神静气,不敢托大。
“麒王高明,小臣甘拜下风。”卓千尘输得是心服口服,棋面上虽是和局,可是刘邑玥乃是由死局落手,不仅扳回形势,尚且逼和,不得不教人佩服万分。
刘邑玥也不客套,微笑摆了摆手,“小侯爷过谦,你也是让着珞儿,下次再要对弈,且来找我。”
卓千尘微愣了愣,麒王性子清冷,甚少与人结交,如今竟主动邀约,自忖棋艺倒也未精湛到能令他另眼相看的地步,却也只得俯首遵命……
“千尘,你可是认输?哈哈……明日可莫忘了清茶。”
卓千尘亦笑得戏谑,“茶我可是输给麒王,与你有何干系呢?陌儿想要我的清茶,可得自个儿赢我。”
“那也无妨,你输给谁,明儿就拿给谁就是了。”宝珞心情大好,也不介意她揶揄自己,依旧笑靥如花。
待得卓千尘告辞离去,宝珞方疑惑相询,“玥,你对千尘,似有戒心?”
刘邑玥一口茶差点就喷了出来……有这么明显么?半晌说不出话来。
宝珞见他不答,表情却甚为尴尬,脑子略一转,心下了然,玥,莫不是在吃醋吧……思忖至此,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可是,有了喜怒哀乐的玥,会害羞尴尬的他,倒像是注入了普通人的灵魂,不再那么难以亲近。
“玥,我与千尘,乃是莫逆之交,你可莫要想歪了去,千尘……千尘,他不喜女子……”心底暗自告罪,千尘可莫要怪我毁你名声,谁教你身份如此隐晦,连玥都要瞒着,我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刘邑玥听得一怔,心情仿是舒展了开,仍是低头不语,嘴角却弯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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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毛乌龙驹四蹄如飞,扬起大片滚尘,官道上路人吃了一口鼻的尘土,无不诅咒叫骂。马鞍上女子频频向行人扬手致歉,却也只给途人留下一抹淡薄的身影,乌龙驹着实是快如电掣,尤其是这阵子,连宝珞也按捺不住它的性子,只能由得它放开四蹄。
今晨降涟大哥捎来口信,说是已寻到了神医冀四的踪迹,如今便在京郊二十里外的芜湖边。于是她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直奔而来。
芜湖夏初绿柳荫,草长无情绵絮飞,唯恐扬蹄惊白鹭,西冷烟雨过草屋。
草屋老叟独钓湖畔,宝珞下了坐骑,稳步行至沿湖木桥,朝着垂钓老叟拱手见礼,道:“小女子容宝珞拜见冀神医。”
老叟也未回首,目光一瞬不瞬凝视湖心,许久方道:“得知老朽身在此处,莫非姑娘便是降涟所言要见我之人?”
“正是,小女子此番前来乃是求神医相助……”
话未说完却已被老叟摆手打断,“莫道神医二字,姑娘请回吧,你所求之事老朽亦是无能为力,以老朽同降涟公子的交情,无不尽力而为,可是那‘翎火焰’之毒,乃是毒中之霸,本就是无药可解,十余年前,老夫倒是参详出破解之法,此法亦告知降涟,怎奈至寒至温之物难寻,即便是如此,寒玉丹本可暂压缓毒性,若不是中毒之人妄自催毒,且又受外力所激,心血翻涌,气息难平,火毒也不至于侵蚀骨血,三年前,能捡回半条命,已属大幸。”
手足虚软,她缓缓跪坐于老叟身后。心如刀刃凌绞,其一,妄自催毒……永初年间,馨蕊夫人的地宫内,玥催动了身上的火毒,化开了被冻结成冰柱的她;其二,外力所激……却又是为了救她,噬魂崖上,自废双足,且硬生生受了梅太后那激毒的一掌。火毒至此如影随形、如骨附蛆。
“冀前辈,至寒至温之冰山雪莲,我已无意中寻得,只是不得其法,请前辈施以援手……”深深俯下头去,捏紧了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晚了,若是于毒侵骨血之前入药,此毒必能根除,如今……唯有尽量减轻其毒发之苦,若是毒入脏腑,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不,我不信,天地万物无不是相生相克,我不会放弃,莫道他是我心系之人,即便不是,医者岂有舍弃病患之理?”她猛地抬起头来,带着不顾一切的绝然,注视着老叟的背影。
他终于回首看了一眼跪坐在木桥上,却握紧了手,不屈不挠的女子,数十年行医济世为怀,失去至亲之人无不是悲恸欲绝,她亦不能免悲,却亦不绝望,这般执著的女子……
潸然喟叹,“除非……”
除非百年开花百年结实、能解天下毒之‘迭翠神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