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上君舞作者:未知
莲上君舞第18部分阅读
叶莲,你是个好孩子,跟小桃一样好,小桃她……是不是不在了?”金夫人眼里含着笑意,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不……我不好。没有小桃好……”叶莲点着头,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她说得很乱,几乎是答非所问,金夫人却听懂了,已经失了神采的眸子里有惋惜痛心之色,终于再支持不住,手指滑落下去,永远闭上了双眼。
金夫人也死了。
叶莲尚不及痛哭,便见大队的西肼人冲了过来。
无数的西肼铁甲兵,密密麻麻,黑压压望不到头,怎么也杀不光。
叶莲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是机械地刺出,拔剑,再刺。浴血满身,头发上,眼睫上全是血水,望出去一片蒙蒙的淡红。
她身上也似乎挨了不少下,刚开始还疼,后来就不觉得了,只是手脚像灌了铅,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她后腰上狠狠挨了一下,她一下子便扑倒在地上,心里想,这下只怕要被剁成肉酱吧?
却听身后有人道:“瀚海王有令,别伤她性命,把人留下,你们去别处!”
这是桓海的声音。
叶莲趴在地上想,难道他还顾念着同门之情?
悬在她背上的数把刀没有落下,却有人揪住她后领将她提起来。
有人咒骂道:“这死娘们下手还真狠,伤了咱们这么多兄弟。”
跟着便有人狠狠在叶莲腿上踢了一脚,一阵剧痛袭来,叶莲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也没吭。再然后便有个面目狰狞的家伙走过来连甩了她五六个耳光。
叶莲闭上眼,竭力镇定,然而眼前还是有金星四冒,口内隐约有腥咸的液体渗出,耳朵嗡嗡直叫。
“行了!”桓海在旁低喝。
“妈的,便宜这臭娘们了。”
几个人依旧在旁不干不净地骂着。
就听城门处一记炮响,有人高声唱道:“瀚海王驾到!”
一时间铁甲军俱都跪了下去,呼啦啦跪了一地。
“参见瀚海王!”声音此起彼伏,在叶莲身周响起,震得她耳膜簌簌鸣响。
车声辘辘,战车缓缓驶过来,叶莲抬眼望去,一片血红色里,便见那车上站着的黑衣黑甲的大将正朝她这里看来。
那张脸分明再熟悉不过。
修长的黑眉,微有些上吊的凤目,眼角含春,只是一个眼神,便已风流入骨,即使是一身戎装,也不见半点更改。
“师……”叶莲将那个“父”字连同嘴里的血渍一起吞了回去。
他不是师父,他是瀚海王,可是谁来告诉她,这个瀚海王为什么长得那么像梅君舞?
易主
他的目光隔着那许多人望过来,有那么一刻,叶莲觉得他是望着自己的,然而目光冷淡,毫无温度,却又好像不认识她。
而后他转开眼去,战车不停,继续朝前驶去。
西肼人源源不断进入城中,叶莲只觉眼前晃过去一片又一片的黑,冷汗如雨而下,腌渍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火炙般痛。两个粗鲁的家伙一左一右反扭住她双臂,她浑身脱力,却也无力挣扎。
恍惚中听到马蹄声响,有一骑倒走回来在她身边停下,有人道:“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别让她死。”
跟着便听桓海应道:“明白了,慕容大人。”
叶莲被拖到城北边的一所空屋子里关了起来,她一直睁着眼,努力保持清醒,却到底支持不住,被推进去时,她一下子便倒了下去。
桓海从外面丢进来一盒药膏,面无表情道:“这是伤药,自己上一点吧!”
叶莲仿佛没有听见,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双眼直直望着天顶,却没有焦点。
脑子里像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血……到处都是血,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不停的倒下,遍地都是尸首。
还有人的脑袋,一颗、两颗……无数颗,全部在天上飞。
它们在天上跳舞。
最后那些脑袋全部重合起来,幻化成一张大大的脸,清晰无比,她可以看得见他的每一根眉毛,他的眉飞起来,生动而鲜活,眼中盈盈含笑,轻轻唤她:“小叶莲——”
梅君舞……
西肼瀚海王?
叶莲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喉头腥甜,只咳了一声,便有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天已透曙,一抹朝晖映照在雕月殿前。
西肼人已然破开内城城门而入,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像铁桶一般,数百枝明晃晃的箭镝齐齐对准院中之人。
薛青田站在院中,乱发苍苍,仰首凝望檐头那只黑雕。
都毁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面上一片悲怆之色,目光落下来,自殿阶上坐着的大总管李儒、太翁、紫翁、天翁,朔初轩虞、残月林天翔脸上一一掠过,弦音梅君舞外出办事还未回来,眉刀白蕊偷跑出城下落不明,晦胗金牡丹、盈凸秦祟阳、下戎段品战死,于是便只剩了这么几个人。
苦战一夜,余下的几个人、包括他都已负伤挂彩,精疲力尽,还有几百名弟子,也都是伤的伤、残的残,横七竖八躺在院子里。便是他武功再高,又如何是人山人海般西肼铁甲军的对手?
还有薛棠,就算痼疾痊愈,到了如斯境地,难道他就真的能活下去?
车轮声滚滚,直响至院门外方停住。
自车上步下一人,背负双手缓缓走了进来。
众人目光一起落在那人身上,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薛青田朝前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惊道:“梅君舞?”
梅君舞一双凤目微微眯起,唇边是傲慢而自负的笑意:“我忘了告诉你们,我不姓梅,我姓燕,燕君舞——便是被你妻子杀掉的那位西肼睿嘉帝的儿子。”
薛青田猛地倒退一步,原来如此,他竟是西肼人!
这个人在黑雕城甘居人下这么多年,竟是处心积虑来报仇。
太翁颤巍巍自殿阶上站起,抬着染血的手指指住燕君舞道:“你在黑雕城这么多年,原来是寻机报仇的?”
“报仇?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燕君舞轻笑。
“西肼人一向便是这般卑鄙无耻,不过是些魑魅魍魉,竟连报仇都都不敢光明正大,小人!”太翁怒指他道。
“小人?”燕君舞嗤笑,不以为然道,“只要达到目的,我不在乎用什么手段……倒是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如今不是做了我的阶下囚么?”
“妖人……”
薛青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方道:“你既是来报仇的,杀了我父子就是,放过我的部署弟子,他们与你无冤无仇……”
“薛城主错了,只要是东宁人都是我的仇人,还有,我西肼志在天下,东宁早晚会是我囊中之物,破黑雕城不过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城主也许不知道,我西肼大军已然攻陷东宁五个城池,明波湖往西,如今已属我西肼所有。”
薛青田眼望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都是他的错,为一己私利,置城池属下而不顾,实在不配做这个城主。
他忽然仰天一叹:“都是我害了你们!”
他薛青田上对不起薛家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妻子儿女,中间对不起部署从人弟子,他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都是他的错啊!是他毁了黑雕城。
薛青田望天怆然而笑,笑声愈来愈大,既然丢了城池,他还活着做什么?他忽然拔剑,猛地朝前一步,狠狠刺向燕君舞。
燕君舞面色陡变,身子后仰,朝后便是一翻,不及脱身,薛青田跟着便又是一剑,却在这时,两道人影一闪而至,在燕君舞身前叠成一道人墙。薛青田手下运劲,“噗噗”两声,竟是刺个对穿。
薛青田定睛一看,刺中的却是黑雕城的弟子,他愕然呆住,转目看时,却见燕君舞已退在门口,身前却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甲男子,这两个弟子便是被他拖过来当作人墙替燕君舞挡剑的。
“你们——真无耻!”眼见两个无辜弟子丧命,薛青田由不住咬牙怒骂。
那男子冷笑道:“薛城主不介意的话,可以再动手试试……下一次就不止他们两个。”
燕君舞在后道:“城主稍安勿躁,我其实并不打算赶尽杀绝,黑雕城这里不错,你们也都是些身怀绝技的高人雅士,日后教导我西肼子弟,为我西肼效力岂不两便,何必喊打喊杀的?”
薛青田几乎要把牙根咬碎,紧握着剑冷笑:“我便是死,也不会做你们西肼人的狗。”他眼里有悲恸之色,回头看一眼薛棠,忽然回剑朝着自己脖子上便是一抹,血溅当场,竟是自刎了。
“父亲——”
眼见父亲高大的身形倒下去,薛棠由不住热泪滚滚,嘶声大喊着膝行到他身前,抱住他悲声大放:“父亲,不是您的错,都是孩儿的错……”
“阿棠……”薛青田还有气息,挣扎着一字字道,“我……对不起你,还有你娘……”
他抓住薛棠的手,将一条白绢塞入儿子手中。
薛棠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父亲还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是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喉咙间有血泡子不停冒出,扯风箱般“呵——呵”地响。
耳边有隆隆声。
——一直不停地响。
人影交错纷乱,叶莲站在人群当中,只见一张张脸闪电般从眼前滑过。
山娘、则敏、小桃、莫谦、桓海……
还有薛棠。他望着她一脸悲哀,摇头且行且退:“叶莲,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如是说。
“薛棠……”叶莲在后面哭着追,“你等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薛棠走得很快,只是一眨眼,他便退到城墙边上,整个人顿时如泡影一般消失在城墙中。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跑不动,于是坐在地上埋头痛哭,后来她看到一双脚慢慢从远处移过来,黑色的薄底快靴,好像犹豫着,一点点往她这里挪。
叶莲猛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一张银色的脸。
“小叶莲——”
他埋下头,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张丰润红唇在她眼前翕张开合。
叶莲“啊”地一声大叫,冷汗淋淋。
睁开眼时,她却仍在那间空屋子里,只是屋子里又多了几个人。
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好像才经历过一场酷刑。
“叶莲……”有人唤她。
她茫然朝声音来处看去,便看到文兰:“文兰姐姐……你们,也被抓来了?”
成为俘虏的还有秋琪、杜鹃、乐桂她们几个,都坐在另一头的墙边,脸上、身上也都有伤,一个个木然不动,也不说话,只朝她这边望着。
文兰将她扶起道:“叶莲,你好些没有?”
叶莲腰痛的厉害,她怀疑自己的腰是不是被砍伤了骨头,竟然连坐都坐不稳。
“我……还好,城里怎么样了?”
文兰面色忧郁,低声道:“内城也被西肼人攻占了……听说城主自刎了,太翁他们几个不肯被俘受辱,也都……头颅都被西肼人砍下,挂在城头上……”她很平静地说着,已经听不出是哀伤还是害怕,大概已经麻木了。
“小……小城主呢?”叶莲心口处好像破了个大洞,咝咝地往里灌着风。
文兰道:“小城主……还不知道……叶莲,她们说雕月之咒是被你破的,是不是这样?”
“我……”叶莲只觉浑身都在发抖,正要点头,却忽听门响,跟着便被打开,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叶莲眯着眼注目看去,因为是逆光,看了许久才看出那个人是墨菊。
她一身绫罗,打扮的很是漂亮,极傲慢地朝室内看了一圈,却并不往里走,只问:“叶莲醒了没有?”
文兰冷冷看着她道:“你自己不知道看么?”
叶莲警觉地坐直身子,盯着她不作声。
墨菊探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讥嘲地笑了笑,道:“醒了啊?那就起来跟我走,这次破城,你居功至伟,主上说要好好奖赏你呢!”
“主上?”叶莲有些呆呆的,好一阵才想到她所说的主上可能是瀚海王,也许还是梅君舞,他要见她了?她脑子里乱得很,下意识逃避着,“我能不去么?”
墨菊打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指着文兰、秋琪她们道:“不去也成,你愿意看她们几个被砍头,那你就不去好了。”
叶莲挣扎着站起身来,站起来的时候她看到秋琪眼里愤怒的光。
“无耻的j细!”秋琪恨恨骂着,手一扬,一只碗便朝叶莲砸了过来。
叶莲往旁闪了闪,奈何行动不便,还是被砸中了额头,立刻便破了皮,有血流出来。
文兰扑过去拦着秋琪道:“你干什么?什么都不清楚你乱砸什么?”
秋琪道:“你没听墨菊那个贱人说么?这次破城她居功至伟。”
叶莲心里绞痛,一句也辩白不得,伸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扶着腰慢慢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时,她忽然站住,定定望住墨菊道:“是你杀了金夫人?”
墨菊冷冷看她一眼,道:“是又怎样?你要为她报仇么?”
叶莲别转脸去,轻轻道:“我是不能拿你怎样……”
院子外面停着辆马车,她跟着墨菊上去,马车便朝内城方向驶去。
除了被烧毁的房子,城里大部分恢复了原状,连遍地的血渍都被冲洗干净了。沿途到处都是铁甲兵,空气里仍弥漫着硝烟的味道,隐隐还有血腥气。
车子一直驶到薛青田住的沉水殿,那里被装饰一新,显然已成为瀚海王的住所。
只是几日,这黑雕城便已然易主。
叶莲心里百感交集,一阵揪着一阵的痛,站了片刻方一瘸一拐慢慢上了殿阶。
瀚海王此刻在偏殿中,殿内纱幔低垂,居中一张很大的矮榻,那个人便坐在榻上,在他面前还跪着一个人。
那是丁冽。
生死
风从窗间吹进来,吹得纱幔四处乱飞。
殿内隐约有暗香浮动,一片沉静里,只听到梅君舞金石般抑扬顿挫的声音:“你好好想清楚,咱们总算有师徒情分,我也一向很看重你,并不计较你是东宁人,只看你如何选?”
丁冽跪在那里,许久都不发一声。
他又道:“我也不逼你,若今日答复不了,我可以再宽限你几日。”
丁冽终于抬起了头,却即刻就伏地叩首下去,语声喑哑:“弟子……愿意为师父效力。”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
“真的决定为我效命,你就不担心被东宁人唾骂?”梅君舞似乎有些不大相信,再一次询问确认。
“是。”丁冽很快地答,大约觉得不妥,随后又跟了一句,“良禽择木而栖,所谓成王败寇,师父英明神武,实乃天纵英才,弟子早对师父佩服之至,被人骂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梅君舞没想到他竟如此能言,颇有些意外地笑了一笑,眼光朝殿门处瞥过来,在叶莲身上停顿了一下,拍拍丁冽肩膀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弟,既然你已想明白了,那便下去吧!这几日事情多,你多帮衬着点。”
丁冽应了一声,伏地又磕了一记头,起身拜退。
他一转身便看到叶莲,脚底下便是一顿,迟疑了下却还是走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叶莲眼里有质询之色,丁冽并没有回避,目光落在她红肿的额角,泛起一抹怜惜之色,当着梅君舞的面,却也没法问。
他站了好一阵,脸上神色复杂难辨,似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却到底没说出一个字来,只低低叫了她一声:“小师妹。”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便走了出去。
丁冽竟然投诚于西肼人……
叶莲觉得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照理说,大师兄并不是那种为了保命便没有气节的人啊!就算梅君舞曾是他们的师父,然而东宁、西肼誓不两立,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
难道他是有什么苦衷?
他方才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叶莲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翻天覆地,好像什么都颠倒了,这么多的变故,一个接一个,应接不暇,刺激的她几乎就要崩溃。
然而最痛苦的还是要面对那个人。
叶莲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每一步都好像走在火里,反反复复地被焚烧煎熬,叫她痛苦的无法自拔。
他坐在那里,少有的正襟危坐,一双眼望过来,无波无浪,却锐利如刀,仿佛一眼看看到了她心里面。
“来了?”梅君舞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叶莲停下脚步,离他三尺以外站定,也不行礼,只是“嗯”了一声。
梅君舞微皱起眉,面带愠色轻轻哼了一声:“见了师父连礼都不行么?”
“这里有师父?”叶莲半垂着眼反问,语声苦涩、悲凉,隐隐还夹带了一丝恨意,“不是只有瀚海王么?”
梅君舞看着叶莲的目光微起波澜,道:“我难道不是你的授业恩师?”
叶莲缓缓抬起眼来,终于直视着他,一字字问:“那你告诉我,你是谁?是在驿馆外村舍打伤我的那个银面王爷,是在黑雕城小墨轩教授我学业的弦音大人,还是如今大破黑雕城、坐在我面前风光无比的这位瀚海王?”
梅君舞微有些发怔,转而却笑容满面:“如果我告诉你,这三个人都是我,你会怎么样?”他紧盯着叶莲,看她神情一瞬急速变化,跟着又补上一句,“我难道只是这个时候风光?”
叶莲显然对他最后那句话不感兴趣,她的所有心思都落在他前面那句话上,是的,都是他,她早就该知道,只是她不想知道,因为他是她师父,因为她总想着这个世上只有光明,所以毫不在乎的忽视。
是她错了,原来,只是一点点阴霾也可以变成无边无际的黑夜。
她的鼻翼急促翕动,有流泪的冲动,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哭的,于是狠狠把泪逼了回去。
叶莲闭上眼,跟着便又睁开眼。
这一瞬,她宁愿他就是瀚海王,只是瀚海王,而不是梅君舞,不是与她有授业之恩的师父,不是那与她有这样或那样,暧昧不清的那个人。
可是她心里清清楚楚,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如果他只是瀚海王……
可该有多好。
她就可以把他当仇人,直接杀了他。
为什么要掺杂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被她说对了,他果然不是好人,他是个阴险j诈、诡计多端,做事情不择手段的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