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瑜是这么回答她的。
程家大少爷独居的梨香苑位于程府大街东角门上,与别处建筑的富丽堂皇相比,自显风雅。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盘旋绕行过两出院落,左右均有曲廊可通,亭台轩榭,跨水接岸,莫不着意观赏。千百竿翠竹遮映着数间房舍,阶下石子砌成甬路,大株梨花兼着芭蕉,便是眼下萧瑟之季,也不难想象春光盛景。
可惜,再好的景也需得有心之人共赏。韩青墨送她来的第二天就玩起了失踪,而程怀瑜早已烦闷出一头包,说什么都无精打采,有掐的除外。
“风凉!”沉璧将手中的鱼食几大把撒完:“你都还没问那硬石头所指何事,就答得这么干脆。成,你以后有的没的也别来烦我了。”
“我风凉谁也不敢风凉你啊,你都觉得难办的,估计换谁都没用,不如早点扔了省事。”东方不败其实是种无欲无求的境界,棋逢对手才是世间真正的乐事。困顿多日的程怀瑜好不容易盼来了兴奋剂,不发挥畅快了实在对不住自己,他故意逗她:“对了,青墨这几天怎么神出鬼没的,大早上,招呼没打一个又不见了?”
“没错,他是在表达对你的失望。”沉璧面不改色道:“我俩原本都摩拳擦掌的计划好帮你抢亲来的,结果被你连累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哦,差点忘了问关键细节,你到底是怎么被扫地出门的?”
“沉……璧……!!!”忍无可忍的咬牙切齿。
“啊,错了,应该说你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到底有没有按照我教你的三步曲?含情脉脉的对视,牵手或拥抱,接……那个,咳……吻,你不妨说出来对症下药,指不定还有挽回余地呢?”
“真的吗?”鱼儿再次上钩。
“当然,至少我能站在女人的角度告诉你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八卦天性一旦被激发,沉璧暂时将自己的小幽怨抛到了脑后,重新摆出战无不胜的架势。
“第三步……”俊脸有些泛红,程怀瑜犹豫了片刻,小声说:“到了第三步的时候……她哭了……”
“啊!”沉璧的惊讶倒不是假的,按说爱情荷尔蒙引发的冲动排山倒海,再保守的大家闺秀,都愿意让人吻了,万没有到不了手的理由啊,吻着吻着为什么会哭?难道,莫非……
“你的技术有那么烂吗?”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什……什么?”沉浸在伤感中的程怀瑜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无凭无据胡说八道!”
“呃……”沉璧自知失言,尴尬的清清嗓子:“不都是猜测么?自然要先从你这里找原因。不是就不是,激动成这样,有欲盖弥彰之嫌哦!”后半截话嘟哝着不敢大声,生怕再刺激脆弱的少男心。
“原因就在她那里,可她不愿说。”程怀瑜再也掩饰不住沮丧之色:“凭我怎么打听,也没人愿意和我说真话,但你相信吗?她明明就对我有心,并非我自作多情,而是……”
“是爱与被爱的感觉,我相信的。”沉璧轻轻的说,嬉闹的心情半点都没了。她思忖半晌,又开口道:“那就再约她出来,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对你对她,都是最后一次,她绝不会轻率。事不宜迟,时间就定在三天后,足够她郑重考虑。至于地点……”
“不必约了,地点就定在南山广化寺,三天后正逢庙会,姚若兰一定会去。怀瑜,你也去赌一回缘份吧。”
清朗的男声遥遥传来,竹影斑驳的雕花院门外,走进一个紫衫青年,正是韩青墨。
“缘份怎么赌?”沉璧竭力控制自己不询问他去了哪里。
“广化寺在九月初九开庙日,会有住持高僧顺佛祖之意为前来祝祷的三位香客解签,此签灵验非常,很多善男信女都要去碰碰运气,就算轮不到自己,也可沾沾佛光。”程怀瑜苦笑道:“问题在于,就算我运气好,抽到与若兰相配的上好姻缘签,也不足以成为我说服她的理由啊!”
“说服?如果你能做到,就不必在这里烦恼了。既然两情相悦,有什么难言之隐都是后话。我的意思是,庙会当日人多眼杂,很方便将人劫走。”韩青墨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沉璧和程怀瑜难得和谐的面面相觑。
“青……青墨,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忽然变了个人?”程怀瑜率先发问。
沉璧极赞同的点头——既然两情相悦,有什么难言之隐都是后话。青墨你……待人待己真是双重标准啊……
韩青墨不理会两人,轻描淡写的说:“姚若兰考虑得越郑重,便越不可能和你走。怀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段家不会希望你有好日子过,而姚若兰要嫁的人却正是段皇后的亲弟弟,当朝丞相之子段志义,她也不过是枚棋子,其中的纠葛还需要多想吗?”
程怀瑜沉默半晌,而后慢慢抬头,点漆般的眸子折射出异样的神采:“真的可以吗?”
庙会解铃
“等等,”沉璧忽觉不对,忙问道:“按你们说的,抢了人,生米煮成了熟饭……呃,不好意思,你瞪我至少表示听懂了吧……假设走到这一步,怎么给段家交待?哪怕程怀瑜可以带着心上人躲到天边,留给双方家人的烂摊子该怎么收场?一句话,后续如何?”
“我为什么要躲?”程怀瑜会意极快,在青墨简短的说出打算后,他已有了成形的计划,当下便道:“事成后,姚家待嫁之女将在一夜之间暴病身亡,段家只要不介意迎娶回去的是刻有姚若兰三字的牌位,婚礼照样可以大肆操办。梨香苑藏下一个改名换姓的女子倒还不难,只是……”他的神色暗淡了些,低喃道:“也许几年之内难给她正妻的身份。”
“……只要能长相厮守,形式不是最主要的。”沉璧好言宽慰,虽然她对此也不乐观,要她看,程大少爷给不了的正妻身份恐怕不止几年,很有可能就是一辈子,即便脱俗如他形容的神仙姐姐姚若兰,真说不在乎也没人信。换作沉璧自己,听着“正妻”两字都觉得雷,妻子,理所当然,应该是唯一的。
她满怀感触的看向韩青墨,可男人思考问题的角度显然与女人不一样,只听韩青墨接过话去:“所以,如果成功,你更要沉住气。棋行险招,小不忍则乱大谋,到那时,你肩负着的恐怕还不止姚若兰一人的性命。”
颇具份量的一番话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一直到用完晚膳各自回房,谁都没再多提此事。
建安地处湿热,沉璧初来乍到很不习惯,胃口欠佳,躺上床却又有些饿了。朦胧中,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灰白色的兔子,蹲在树桩上津津有味的啃蘑菇,跟前还有只可爱的月饼滚来滚去,香气四溢。她看着看着,觉得月饼有点眼熟,很像她从前亲手做成的那只……意识随之飘散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记起,临走前好像忘了嘱咐小翠要把月饼转交给阿慕,万一放坏了就太可惜了,那个装月饼的漂亮盒子还是花了两文钱从玉楼春买来的……
一梦随风千万里,鹊桥横渡。
斜倚红木檀香榻上的玄衣男子正在专心致志的把玩一只双龙攒珠盒,夜风吹动他随意散落肩头的长发,扫过他好似蕴育着星辰一般的眸子,挺直的鼻子在烛火投影下刻划出充满阳刚之气的坚毅线条。
“少主!”来人顾不上敲门,一个刹车不稳直接扑进屋子。
“叮”的一声,慕容轩扣上盒盖,不悦的望向急冲冲赶来的部下,见他犹自上气不接下气,皱皱眉:“大哥已率使节团抵达建安?”
“是。”郑桓宇毕恭毕敬道:“泰王应邀,为两国边界合作开矿、钱粮往来问题出使南淮,由段丞相陪同皇长子先行接洽,拟于明日在皇宫设宴。”
慕容轩轻笑:“元帝近年缠绵病榻,大权旁落众所周知,没想到姓段的这么沉不住气,竟然开始明目张胆的插手程家掌管的粮矿,倘若程怀瑜不是只顾纠缠情事,以他江南之行的手腕,怎会到现在也还没动静?”
“少主所言极是,程怀瑜近来足不出户,南淮的政局已处于风口浪尖,缺少的仅仅是引火线。但姚段两家定于下月初的婚礼想必会刺激他有所行动。”
“不用等那么久,三日足矣。”慕容轩心情大好,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但他从来都喜欢有挑战性的游戏,这次也不例外,派出去的人跟踪程怀瑜这么久也没等到合适的机会下手,谁料半路杀出个让程怀瑜丢了一半魂的姚若兰,他临时改变的主意可谓恰逢其时。
“少主的意思是?”郑桓宇瞪大眼。
蓝眸流转过几许玩味,慕容轩坐直稍许,难得耐心的给属下解释:“三日后广化寺庙会,天义门凌右使亲自出马,没有抢不到的人,自然,也没有引不着的火。届时好戏连台,程怀瑜的性子只会令纸包不住火,而段皇后一定会想办法除掉程怀瑜,她对程家应该也早有怀疑,不过是迟迟没找到合适的把柄,否则怎会容许这么大的威胁存活至今?妇人家虽不懂‘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的道理,也该知道如今再不下手,就都晚了。”
“少主似乎对段皇后寄予厚望……”郑桓宇犹豫道:“属下愚见,段皇后倾向的一直是泰王,泰王为了顺利继承北陆皇位,这些年与南淮亲贵暗中来往得十分频繁……”
“所以,本王先借他们的手除掉最强势的敌人,再对付一群互相利用的乌合之众不是更简单吗?而且,等到东窗事发,首当其冲收拾段皇后的定是元帝,坐山观虎斗,岂不有趣得紧?”
“少主远见,实非属下能比。”郑桓宇毫不掩饰的钦佩:“不知广化寺是否还需要加派人手接应,属下愿请命效劳。”
“你想去凑热闹就去吧,运气好的话,你也能见识一下凌右使甘为朋友两肋插刀又力图忠义两全的能耐——人是会抢的,帮程怀瑜留条后路也是一定的。”慕容轩笑得毫无温度:“不过,这步棋对本王来说,怎么走都不会错。”
郑桓宇困惑的思索片刻,还是没能理解少主何出此言。不过从小到大也习惯了,少主的话,他不必全懂,有些人,似乎天生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而他,只需效忠。于此又想起一事,忙请示道:“少主,风左使带回的那个人该怎么处理?”
慕容轩轻揉额角,懒洋洋的问:“还没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吗?”
“口倒是开了,不过……”郑桓宇踌躇片刻,偷眼看了看慕容轩:“他一直在辱骂天义门,半刻也没消停。”
“哦?他骂的是本王吧。”慕容轩冷笑道:“料他装失忆也装不长久,终归是岁数大了经不起打。尽管让他骂去,当年若不是他盗出九冥凝冰诀,又阴错阳差的落进父王之手,哪能成就入主天义门的慕容轩,这一桩算是扯平。接下来,沉璧的帐,等到庙会后,本王再同他好好算。传令守卫务必提防他寻机自尽,若让他违逆本王的意愿死了,可就没人能活着出来。”
似海的冰蓝沁出无边寒意,尽管并不是针对自己,郑桓宇还是不由得浑身一激灵,火速领命告退。
良久,慕容轩慢慢倚回榻上,继续把玩手中的双龙攒珠盒,眸中戾气一点点散尽。
上古寒玉雕琢成的恒温器皿是岁末北陆诸侯国进贡的奇珍之一,储物常存不腐,他向父王要了来,就为装进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带在身边。无休无止的算计与争斗,他也会累,好在与从前相比,他的心也有了这样一小块可以休憩的地方。
他反反复复品尝着她给的希望: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人不同,惟愿幸福美满。
只是,她可知道,有她的世界方能美满……
农历九月九,是广化寺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天,通往寺门的九百九十九级青石阶上,步步叩首的虔心祝祷者络绎不绝,前来祈福的香客除了日常多见的布衣百姓,还混杂着不少京城来的达官贵人,熙熙攘攘的云集一处。佛曰众生平等,也只有此刻看来,倒像是真的。
台阶前走来三个人,领头的两位翩翩公子均是素净衣袍,举手投足间不尽优雅,又生得一般的冠玉之容,光采照人。云袂飘逸处,引无数粉黛顿足回首,秋波频送。两人却似浑然不觉,紧着一门心思的赶路,偶尔缓一缓,却是在等后边的小书童。
人们随之好奇的打量起那名幸运书童,见他约摸十五六岁的年龄,唇红齿白的机灵模样甚为讨喜,想必是托了好皮囊的福才得主子青睐,赶庙会都带他出来开眼界。只不过这孩子看上去手脚有些迟钝,不说帮主人开路,还动不动就落下一大截。啧啧,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二百五、二百五十一、二百五十二……佛祖在上,就让韩青墨快快开窍,跳来本姑娘的怀抱吧,别犹豫了别犹豫……
无视众猜纷纭的目光,沉璧心无旁骛的干着一件看似神秘实则很傻冒的事情,当然,外观上,除了爬台阶以外的,都属于大脑皮层内的活动。
……听说从起点开始默数台阶,如果到庙门口不多不少刚好是九百九十九级,就是让佛祖看到了诚心,可以许一个愿……如果是真的……青墨你可不可以再走慢点……呼,好累,该不会被怀瑜给耍了吧?算了,都数了这么多,继续继续……咦,刚数哪儿了?二百五?嗯嗯,二百五十一……
沉璧走走停停,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在脚底,都快憋成斗鸡眼。更添乱的是,她还得不时抬手推推头顶上过大的儒生帽,拉扯一下不合身的衣服,以免发生分散注意力的小插曲。可是,当她一抬眼,好巧不巧的正撞见程怀瑜没来得及收敛起来的笑,微微一怔,随即回想起自己这副装扮的由来,一股小火苗“蹭”的就开始上蹿,其直接后果便是有如神助般一连跳过几级台阶,奋起直追讨打物。
剧情回放半个时辰前——
“渔夫帽、贝雷帽、棒球帽、宽檐帽……都齐了,哪个比较能接受?”
宽敞的马车里,沉璧逐个试戴小翠照她的要求赶制的各式帽子,丝毫不理会另外两人的大眼瞪小眼。
“要不……”韩青墨压根没听懂沉璧给帽子加上的诸多定语,眼花缭乱了一阵,只好尝试着建议:“你还是试试怀瑜准备的……”
“我不要假发,何况还是那么重的发髻,脖子都会被压断!”沉璧深沉的按住渔夫帽,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剪掉自己的头发?”程怀瑜此时才发觉问题的严重性,一同出门的话,他还是得为沉璧的形象买单,当下振振有辞道:“我不是为你好吗?乌镇才多大地方,你拒个婚都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可就这模样去拜佛,先不说会不会吓着佛祖,万一被人误以为是小尼姑错进了和尚庙,想不被围观都不可能……啊,你做什么打我!我就事论事,你不要想歪了。”
“是吗是吗?你的话哪里可以想歪?你心术正的话又怎么怕别人想歪?”沉璧左手贝雷帽,右手棒球帽,扑打得毫不留情:“什么时候了!我都替你紧张,你还有心情开黄|色玩笑。”
“何为黄|色玩笑?”
程怀瑜和韩青墨的异口同声噎得沉璧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得泄气的扔掉自己精心备好却没派上一天用场的帽子,嘀咕道:“早说我就扮男装好了,骗我出来戴假发,忒不厚道。”
“男装?没问题啊!”程怀瑜忽然笑了,利落的甩了个响指:“小猴子!”
“在……”车帘外伸进一个脑袋:“赶车呢!爷有什么吩咐?”
“停车,脱衣服。”程怀瑜指挥得干脆:“还有你的帽子。”
“……”
当沉璧终于爬完九百九十九级台阶,站稳的同时看见一个人,惊艳之下,千辛万苦数好的数字瞬间被抛到脑后,念叨了一路的心愿就这样灰飞烟灭。好比人生,谁都有过大大小小的目标以及坚定不移的决心,遭遇一次意外中断后,也许就会无声无息的沉没进岁月长河,事隔多年再想起,只能付诸一笑,叹一声,那时的我们。
沉璧此刻还顾不上懊恼,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带给她意外中断的人,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将会一直停留在她的生活中,直到将她推到一个无比尴尬的位置。她只是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美,摄人心魄。
乱点鸳鸯
广化寺门前站着一位女子,眸含秋水腮凝桃花,一袭月白烟罗软纱裙裹着窈窕的身躯,黑锻般的长发幽幽垂落到腰际,晨雾薄袅下的国色天香,美得如梦如幻。
沉璧好不容易拔出眼神,左右看看,韩青墨泰然自若,而程怀瑜就笔直的立定在原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美人如花隔云端,她是谁,他的神情就是最好的说明,想那段誉每次见到王语嫣,甜蜜之中大抵也带着如许苦涩。说实在的,沉璧很同情程怀瑜,难保恶霸抢民女之前就不会有心理斗争,况且姚若兰还是神仙姐姐一枚,而程怀瑜又是初次作案——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他眼光真不是盖的。
上山的人越来越多,迫于时间关系,沉璧决定充当恶霸身边的狗腿,她压低嗓门问韩青墨:“怎么还不动手?”
“我想和你谈谈。”
应答的不是韩青墨。
娇柔婉转的女声响起,就连沉璧都觉得心尖儿抖了两抖,侧目看向程怀瑜,发现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程……少爷……”
京剧昆曲中,书童往往是帮助主子泡妞的关键人物,沉璧正想提醒程怀瑜不要只顾着发呆,肩头忽然被韩青墨拍了拍。
他提醒她:“姚小姐在等你。”
“我?!”
余音未落,沉璧点着自己鼻尖的手指被一只柔荑轻轻握住,说话的人依旧轻言细语,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陈姑娘,请随我来。”
沉璧晕晕乎乎的跟在姚若兰身后,牵引她的那只手冰凉滑腻,尽管动作本身是亲近示好的,仍让人感觉疏离。她胡乱猜测着姚若兰找她的用意,随她走进一间供香客休息的禅房。
“陈姑娘。”姚若兰关上门,侧身福了一礼。
沉璧忙回礼,近看之下,那秀丽绝伦的眉目间似乎藏有一丝挥不去的忧郁,即便是强颜欢笑,都较常人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沉璧的目光悄悄溜了几圈,还是忍不住惊艳,常道红颜乱国,却不知乱国红颜中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想起傻等在外的程怀瑜,心中另生一番感慨。
趁着沉璧思绪跑远的工夫,姚若兰也打量起对方。南淮第一才女的名号在她十岁那年就加诸于身,闲暇而作的诗词曲赋流传坊间,文人墨客竞相传诵,均称绝妙。却只有见过她模样的人才知道,言语能形容出的,远非绝妙,她的美,才是极致。听惯了各种赞誉,见惯了镜中的容颜,日积月累的骄傲是渗透进骨子里,除了已故的姨娘,再没有入眼的女子。
今天,却又是个例外。
定定的瞧着眼前的女孩,她有点怔忡。
时光仿佛倒流至行笄礼之日,她躲开等着为她绾发的母亲,陪怀瑜在无人的池塘边抓鱼,然后,看见水中倒映出自己的笑脸,清水芙蓉,含苞待放。
波纹影影绰绰,她渐感晕眩,使劲闭眼再睁开,对她笑着的,是沉璧。
“呃……我脸上是不是有点脏?刚才跑过一阵……”沉璧摸摸脸,她被急吼吼的拉来,都没好意思盯着人看,谁知倒反过来了,姚若兰并不急着说话,眼神还说不出的怪异。她闷得拿袖子扇风,结果发现小猴子的上衣袖口乌黑一片,想必自己擦汗的时候一定也沾了光。
“难怪满头大汗。”姚若兰回过神来,她拈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替沉璧拭去汗渍,笑道:“陈姑娘既是怀瑜的好友,若兰以姐妹相称也不为过。早闻怀瑜江南之行请了位女先生作参谋,若兰先前只道妹妹才智了得,不曾想,竟还是个如此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将来不知哪位王孙公子有福娶了去,怕是做梦也能乐醒。”
不知不觉,那笑里竟泛起几分涩意。
沉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窘道:“王孙公子哪会看得上平民,姐姐说笑了。”
“平民?以前或许是,从你认识怀瑜那一刻起,就不是了。”姚若兰平静的反问:“怎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沉璧糊涂了:“姐姐有话不妨直言,程怀瑜大概还没对我信任到无所不谈的地步……”
“怀瑜不告诉你,无关信任,而是保护吧。”
姚若兰深深注视着这个布衣素颜掩不去脱俗之姿的女孩,她太了解怀瑜,若非挚交,他怎会轻易对人?br/gt;
君心沉壁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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