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林捧着饭碗张着嘴巴听得入迷;上林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不速之客。
来者不是外人,正是不请自来的殷夜遥。
比手画脚开讲新来的老师如何残酷如何麻木不仁如何手段恶劣,下林惊叫连连,上林则显得颇有点心不在焉,不时将目光投到墙上。
他奇怪,若是墙上有名家手笔或者吸引人的什么东西也罢,偏偏白墙一面,怎么看也看不出哪里引人注目。他们现还是住在红星职工大院里,虽然已经在镇上最好的地段买了房子,但张红卫住惯了脚踏实地的平房,也爱大院里热闹的氛围,商量过之后把房子让给大舅一家居住。
兴隆冰棍厂越做越大,单靠张红卫一个压根忙不过来,年前就累的大病一场,强撑着病体还得操劳,连年都没过好。86年的春节一过,她就和秋建国商量着请了上林大舅来帮忙,每月发工资,也比土里刨食挣的多。即能帮衬了自家人,又能放心。她屡次要求秋建国从印刷厂辞职,然而秋建国觉得,做生意毕竟不是正经门道,一个在外做生意,他正经上班吃工资,就算将来有个万一,也多条退路。
对他这种老封建的思想张红卫很不以为然。
别说自己,看看女儿的摩卡猫猫吧。才几个月时间,城里的学校已经风行起购买摩卡猫猫文具的风潮。只要印上猫的头像,一支铅笔都比别人的贵三倍,偏孩子们趋之若鹜。她上个月去省城办事,请一位百货大楼的领导喝酒,席间谈起自家孩子的学习,领导感慨的说起,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养,挑吃挑穿挑衣服,就连文具盒作业本都挑,最近有个什么卡猫猫,质量也不见得多好,就是外表漂亮,比其他产品贵了一倍有余,可孩子非它不可!
另一人则笑着说这有什么,她家的孩子才上小学三年级,学校里有个人穿了件猫猫的衣服,孩子回来闹着要买,但领着逛遍了省城,也没见到有卖。去问那孩子的父母吧,人家说衣服是孩子父亲去南方出差别人送的,目前只在小范围内试卖,还没有大范围的铺货呢。
就为了没买到,孩子一直闹别扭!
张红卫听了心里直咋舌,又有点不相信。
平时忙着自己的事业,没注意女儿折腾的有多大,她也不信区区一个文具店,能有多少利润。
突然想起,好像上个月邻居大婶的工资还没给吧?
她忙,秋建国不会做饭,最开始孩子们吃他从厂里食堂带回的饭菜,没过多久上林就皱着眉头说不行,影响姐弟两个身体发育。她雇了邻居,每天负责孩子的三餐。至于他们夫妻……天不亮就得走,等回家都半夜了,一年到头在家也吃不上几顿饭。
给邻居的工资都是月底结算,现在都快到第二个月末了,也没见她来要钱呢?
又想起来,她好像……几个月没给孩子们生活费了吧?
指望秋建国那点工资根本不现实。他买烟买酒还不够呢。
家里的菜钱、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还有还有,似乎月前上林找了个施工队,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下,也需要不少钱吧?怎么这孩子没问自己要钱呢?
于是第二天她特意早回家,拿了上月和这月的工资去找邻居,抱歉的说自己忙忘了。她却笑了起来,说你家上林早把钱都给了我。
张红卫愣了一下。
回家又找姐弟俩——谁知她回来过早,今天是文具店月末总账的日子,上林在镇上还没回来,下林苦着脸描红写大字背古诗,一问三不知。
她往书柜上探头一看,妈呀,了不得了,她家儿子写的纸都堆成堆了!
再看看儿子苦着小脸皱着眉头,张红卫难得的发挥了一回慈母溺爱的本能,大手一挥说,不用写了,今天先休息。等你姐姐回来我跟她说,你以后也不用这么辛苦!
自己嘀咕,这才几岁呀,可别跟你姐姐学,一个个人精似的。
谁知儿子压根不听,虽苦着脸,手下却一刻不敢怠慢。还低低的学着他姐冷笑:
“我可不敢,等你走了,她又该生气不理我了。”
生气时小事,不理人是大事。
他姐不理人,他殷哥也生气,他拿什么去跟那帮哥们儿炫耀?
要知道,他姐对他虽然严厉,但该有的一样也不缺,甚至很多孩子没有的,都想法设法从南方给他弄来。
比如那套一共三本的变形金刚连环画,是在省城新华书店都没有销售的新鲜货。
还有威震天和擎天柱玩具,别说省城,全中国都没几个人有!他殷哥专门找人从香港买来的。
还有一屋子的连环画……
张红卫哭笑不得,敢情自己这个当娘的还不如他姐姐有威信。
等到上林终于回来,轻描淡写的说手里有钱不用担心,另外那摩卡猫猫的衣服和人偶计划在春节后也就是1988年的春天进入市场,如果需要可以先拿一套送人。
张红卫彻底石化了。
她突然间感到,我生的不是女儿,是怪物……五岁就能让别人买她设计的产品的怪物……
当然,她的感触只维持了一个晚上。没过几天就兴高采烈的拿着到手的童装送人并如愿以偿。
儿子的教育,家的布置,她通通放手交给女儿。
所以她并不知道,她家墙面上的白漆,足足顶冰棍厂三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总和。
殷夜遥知道,白漆是华哥托人从南边带过来的,据说是最新型的,就这,秋上林还不满意。
但他不知道,墙面上究竟有什么,这样吸引她的注意。
白墙上的秘密(下)
“李长生,李长生,你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突然划破宁静,在门外响起。
“别以为躲着老子就找不到,有本事出来跟哥几个练练,你不是挺能耐的嘛!”
“d,这小子把我脸搓出血就想跑,没门!”
一阵吵杂乱骂,隔着门听得清清楚楚,不堪入耳的骂声就在耳边响起。殷夜遥看了看屋里。自己、上林下林,华哥,也没个叫李长生的啊,这些人跑到门外叫什么?
眉头微微一皱,见上林下林都面无表情,心知已不是第一次。大院里住了能有六七户,却没有谁开门来呵斥。
耳听得骂声越发不堪,心中恼怒,微愠的朝华哥点点头,他起身就要出去。
上林低声说:“不用。”
华哥一顿,看向殷夜遥。
“他们一会儿就走。不用理。”
殷夜遥又点点头,他也就重新做回。
然而这些人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愿,一边哈哈大笑一边高声怒骂,过了一会儿只听咣当一声响,竟是石子砸在厨房玻璃上的声音。
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喝声:“李长生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进去啦!”
上林也怒了,明明以前都没有动手这才再三忍让,这群不知死活的王八蛋!
呼的站起来,打床头提了小巧的警棍在手,气势汹汹的往外走。下林一口饭还没咽下去,连忙摸起擀面杖,一边吞咽一边跟在他姐身后。
殷夜遥无奈的摇头,示意华哥跟上,自己也慢慢起身跟着。
外面是几个十四五的毛头小子。年龄不大,却一个个穿的花里胡哨,嘴上还叼着香烟,一看就是街面上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他们正砸的开心,紧闭了好多天的屋门呼的一下打开,倒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定睛一看,穿的洋娃娃似的一小姑娘,手里拎着一根棍子,气势汹汹站在门口,屋里有人踉踉跄跄的跑,边跑边喊:“我来,我来!”
打小姑娘身后钻出一个更小的娃娃,费劲的拖着一根擀面杖,挡在她身前。
几个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李长生,你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嘛,怎么靠两个小娃娃保护?”
其中一个上前一步,笑着逗下林:“小崽子,李长生那个大崽子呢,叫他滚出来。”
上林面色一凝,反口讥道:“老崽子,你给我滚远点。”
说着把手放在面前扇风:“一股口臭,也好意思出来见人!”
对方眉头一拧,边骂娘几个大步冲到他们面前,挥掌就要扇人。上林只死死护住了下林,反射性的闭紧眼睛,仿佛已预见到巴掌落在脸颊,火辣辣的疼。
预料当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喝止对方的有两个声音。
“住手!”殷夜遥怒。
“住手!”紧闭了好多天的隔壁房门,不知何时悄悄打开,有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孩子手里把玩着一把没开刃的匕首,目光凶狠,其恶如狼。
几个人都怔住了,看看上林家的门牌,再看看隔壁的门牌,不约而同的大笑,有个脸上包了沙布的家伙也不怕疼,笑的前仰后合:
“王八羔子,我说砸了几天门你当缩头乌龟呢,合着咱们找错地儿了。”说着嗔怪的一巴掌拍在伙伴的肩上:“属猪的吧你,连个地方都弄错。”
轻佻的向上林点点头:“对不住啊小丫头,弄错地方了。”
领头往隔壁走,李长生紧了紧手里的匕首,另一手在裤腿上擦了一把,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他们。
危机一触即发,有几个在窗户后面的大人手心都捏了把汗,就有那忍不住的想要开门阻拦,被自家婆娘拉住:“不要命了,有一个是派出所所长的儿子!”
李长生知道今天必然不能善了,只恨家里没个顺手的家伙。
正当他准备拼一死战,替他挨了几天骂的隔壁小姑娘慢条斯理的往外迈了一步,口齿清晰:“我说,你们干什么吃的?”
领头的纱布给她问了个楞。牙尖嘴利的丫头不是没见过,但胆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的丫头、漫不经心的丫头,倒是头一次见。他觉得在哥们儿面前丢了份,脸上挂不住。
“老子是…”顿了顿,扭头问其他人:“哎我们干什么吃的?”
几个人笑的都有点勉强:“可不是,哎,哥儿几个,咱们究竟干什么吃的?”
其中有一个,恶狠狠的:“街面上混着吃的。小姑娘,赶紧回家关好大门,小心外面有狼!”
其他的人也都嘻嘻哈哈附和,缓解了尴尬。
隔壁人说:“许理水,冤有头债有主,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秋上林眼睛一瞪:“你闭嘴,关你什么事!”
努努嘴,问带头的:“混吃的几位,你们打扰了我足有七八天吧,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也就不要你们的噪音赔偿了;但是我家的玻璃没招惹您几位吧,是不是得给个说法?”
许理水一乐:“几块?”说着就要往外掏钱。
上林歪歪头,问身后:“华哥,我这玻璃多少钱来着?”
华子面无表情,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如一座大山:“三十五。”
秋上林不让安最好的玻璃,说这边恐怕也住不长。
许理水恼怒:“你耍老子呢,金玻璃啊三十五!”
虽然不多,也赶上他爹一个月的工资了。虽说家里不靠那点工资,但也不能明摆着讹人吧——向来是他讹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讹诈他了!
她耸耸肩,按住蠢蠢欲动的秋下林:“我发票还留着呢。从省城最好的地儿运过来的,反正也用了一段时间,不如我给你们打个折,算你们三十?不不不,二十吧。”
许理水面色狰狞:“你知道我爸爸是谁,敢讹我!”
上林嘻嘻一笑,低头问秋下林:“下林哪,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下林眨眨眼,不理解她的问题。
许理水拧着眉头就要上来打人,躲在窗后旁边的大人们忍不住了。要说李长生他们不熟悉也就算了,但秋家的两个孩子开始相处了整整一年,懂事有礼貌,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大院的人,还能让别人给打了去?
几个紧闭的屋门不约而同的打开,同时喝止:“干什么的!”
而同时,华子已经到了上林身边。
许理水见势不妙,退了几步,瞪着李长生撂下狠话:“别以为躲着当缩头乌龟就没事,你等着!”
落荒而逃。
上林抿嘴一乐:“他们说的不对,下林,话应该怎么说?”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她击掌:“哈,对了!”
殷夜遥看了看华子,他点头:“明天解决。”
上林颇有感触的看看他俩,低声说:“我好像有点仗势欺人哈。”
话音刚落,隔壁咣的一声响,门关了。
几个大人摇摇头:“他姥爷也不管。”
“从没见他家生火做饭,也不知道这孩子吃什么!”
上林的眼睛,一直盯着隔壁的门,直到殷夜遥把她拽回去。
饭吃了不到一半,上林的目光不时投向白墙,墙的隔壁是邻居,李长生,就住在隔壁。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她一直盯着墙面看。
上林坐立不安,想了又想,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放下碗,起身去另盛了一碗饭,又夹了许多菜,递给下林:
“去,给隔壁送去。”
下林摇头:“他不要。”
隔壁那人可吓人了,恶狠狠的,跟狼似的。
她硬塞到下林手里,嘱咐:“放到台阶上,敲敲门你就走。”
殷夜遥看着她,她假装没看到,低头继续吃饭。直到下林完成任务顺利归来,终于忍不住与他对视,对视了半晌又忍不住解释:
“小孩儿前两个星期搬来,和他姥爷一起,老人经常不在家,没吃少穿的,我这不是……”
瞅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咋那么怪呢。
她又没干什么为非作歹的事儿,也不是他什么人,怎么就有种心虚的感觉呢?怎么就在他眼里看出了谴责呢?
殷夜遥终于收回目光,低头,淡淡的:“我说什么啦?”
轻描淡写,上林无比郁闷。
我——靠之——
李长生(上)
秋上林起床整理好自己和弟弟,准备出门。有几个租书期限到了要返还,已是数九寒冬,窗户外面北风呼呼的刮,冰凌子在屋檐下挂了老长一截,下林打开一小溜窗缝忍着冷掰了一块填进嘴里,冻得直哈气,回头说:
“姐,冷啊。”
看看屋里正在燃烧的蜂窝煤大炉子,以及里面红彤彤的火苗,再看看窗上的窗花,一个炒栗子打在弟弟脑壳上:“屋里还冷啊!”
农村没有集体供暖,每家每户一到入冬就储备下煤球,足以供应一整个冬天的煤球。
以前的秋家舍不得使劲烧煤,每年冬天都显得格外难捱。最冷的日子盖三床被子都打哆嗦。如今是今非昔比,秋建国早早的就买了一大车煤球,又换了个大炉子,任凭外面寒风呼啸,也能保证屋里温暖如春。
自打天气越来越冷,下林也不爱出门,就连他那帮好兄弟都愿意到秋家窝着——自家可舍不得成天成天的烧煤!
下林看他姐毫不迟疑的穿衣穿鞋热牛奶,着急:“不是,外面这么冷,你就别出去了。昨天殷哥也说最近天冷不让你到处乱跑。”
她失笑:“你殷哥是你亲哥啊,这么听他的。”
端上牛奶:“天这么冷,也没见你殷哥停下学习,好像他每天都要早起去城里文化中心借场地练剑吧?你问问他,天冷他休息不休息?”
精英为什么成为精英?不是他们比其他人聪明多少,也不是他们走了什么捷径,而是他们付出了百倍的辛苦和努力。
自然,她从不否认智商和家世在成功中所占的份量。
她何尝不想舒舒服服的在屋里喝茶看书享受人生,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伟大而又渺茫的理想,一想到不可知的未来还有可知的未来,想到因为家贫导致的悲剧,她由衷的认为,手里有钱底气壮;学问多了不怕走夜路……呃好像没啥具体联系。
盯着秋下林喝光杯里的牛奶,她端起放凉的小米粥,一点点喝下。
牛奶是专门为下林订的,后世里她的胃不好,喝了牛奶也不消化。虽然不清楚是先天还是后来造成的原因,但她不喝,总没错吧。
打开门,微微打了个寒噤,让自己适应了一下寒冷的空气,上林无意识的低头扫过地面,突然一愣。
俯身拿起放在地上的空碗
鸡飞狗跳闹重生现代重生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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