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大婚的日子也不短了,虽然凌霜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不过几次偶然的机会,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没有另娶的打算……
没想到这次南巡回来,却忽然有一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好像过往的种种,都是错觉一般。
是——我的错觉吗?
这次我的“病”拖了好久,当窗外的知了声从热闹变到稀疏再到消失时,我依旧一日三餐的与药为伴,这其间李谙达曾经来过一次,看到我的生活状态时,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微笑以对,“现在不是很好。”
他长久的看了看我,却终于长叹了声离去,我只隐约听到他留在空气中的自语“真像……只是……哎!”
我不知道李谙达说的这几个模糊的词里究竟有什么深意,不过却多少猜到了他说的真像,是我长得像某个人吧,当然也许是我的性情像也说不定,只是这个人是谁呢?良妃?还是和嫔?
康熙四十六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进了腊月,却只下过一两场薄薄的雪,空气冷而干涩,紫禁城里,人人行色匆匆。
我同每天一样,睡到自然醒,起床梳洗,然后或是看看书,或是绣花,打发无聊的时间,随遇而安一贯是我的长处,既然明天的事情无可预测,那么干脆不去想,这样一来,再简单乏味的生活,也可以从中找出乐趣。
算算快过年了,虽然今年我的生活不那么自由,不过年总是人心中无可替代的节日,打扫房间,整理箱柜,是每年此时必做的事情,我喜欢整理东西,大约是因为我是个恋旧的人吧,打开箱子,把玩每一件东西,想想曾经的快乐和悲伤,仿佛岁月从未流逝一般。
有人敲我的房门,我的屋子,如今只有翠竹还会来,只是平时她不会来得这样的早,多半是今天不当差吧,来得倒巧,我刚刚翻出了两匹葱绿色缎子,是去年江宁织造的供品,康熙赏了下来,不过我自己的肤色不衬才搁下了,刚看到,想想却很合适翠竹,这才拣了出来,这种缎子,质地是最好不过的,开春了做件夹衣,比宫里常用的好很多。
开门,刚说了“来得正好……”,笑容就凝在了脸上,此时站在门外的,却是殿前的一个小太监刘田,见我微微愣神,他已经笑着打了个千,说道:“我师傅刚刚说了,这几天过年,宫里上下忙乱也没个抓手,姐姐一贯病着,不知这几天可好些没有,若是好了,还是赶紧到前面当差要紧,姐姐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皇上的喜好都清楚,这会上下的人,可都盼着您呢!”
刘田来的很突然,不过话里的意思我却隐约明白了,他师傅便是李德全,这皇城内外,再没人比他更了解康熙了,我何曾是病了,不过是奉命装病而已,看来,今天,我的禁闭算是解除了。
不过场面上的话依旧是要有的,于是我说:“我这几天大好了,麻烦告诉你师傅一声,我换了衣服,一会就到前面去。”
重新站到乾清宫时,一切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从前的种种,也不过发生在不到一年之前,如今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了一世那么久……
年下封了印,不过康熙依旧不习惯睡得太早,到了晚上,殿内灯火通明,康熙坐在案后,翻看着一本书,我和李谙达相对站在下面,第一天当差,紧张却也觉得疲倦,不过咬牙强挺着不打瞌睡,至于精神是否足够集中,就不好说了。
康熙看的是一本旧书,刚才李谙达吩咐人从养心殿那边寻来的,书页有些微微的发黄,总有些年头没人翻阅过了,不知今儿怎么想了起来。
这本书和康熙看过的很多书一样,上面有些批注,由于站得近,我留神看了看,总觉得康熙的目光流连在批注上的时间似乎更长。
那些字很整齐,整齐的蝇头小楷,字里字外透着清秀和稚气,往日我整理书的时候,也曾经看过,当时就觉得,字体并不像出自康熙之手,因为清秀有余,坚毅不足。只是也不像出自后宫之手,毕竟皇帝的书,并不是一般人可以做批注的,何况那字体又是透着稚气,话语也很孩子气,倒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的语气。
记得当时读书时,我还曾为了一句批注好笑,当时曾问胤禛知不知道是谁写了这么有趣的话,不过他和平时一样高深莫测,除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之外,什么都没说。当时就他的表现,我曾经推断他和我一样,也不知道,不过现在想想,他知道却不肯说的几率恐怕更大一些。
康熙在很用力的读那些字,手里的西洋花镜举了又举,我忙示意一旁的宫女再捧一盏灯过来,然后小心的放在御案上,动作虽然轻,却依旧惊动了康熙。
感受到康熙的目光,我心里有一丝慌乱,连忙退开了两步,却听到他说:“都下去吧。”
心里一松,便想退开,却又听到他紧接的一句:“婉然,朕有话同你说。”
当宫殿全然被寂静笼罩时,我垂首站着,凝神听着康熙说的每一个字,他问:“婉然,你今年多大了?”
“过年二十了。”我答,自己都有些惊讶,将近七年的时光,就这么过来了。
“二十?不小了!”康熙有些自言自语般,这倒让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是皇上说话,不能沉默以对,我只能低声说了个“是。”
“朕本来想再留你几年,不过——”康熙的话一停,我的心也几乎停了,不知他一句话,将会给我改写一段怎样的人生,好在,他只是停了停便说:“指一门好婚事,也好。”话音一落,便挥手让我退下,而自己,却重又举起了那本书,在灯下细细的瞧着,这一看,便看到了深夜。
隔天清早,我刚刚梳洗停当,圣旨便到了,宣旨的是刘田,圣旨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话,不过我只听到了一句:“今以瓜尔佳氏女婉然作配皇子胤祥为福晋”。
心里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机械的叩头谢恩,然后茫然的接受大家的道喜,是的,我要出宫了,作为皇子的福晋,风风光光的嫁人了,这是后宫年轻女孩子盼不来求不到的福气,天大的恩典。
钦天监很快就选定了大婚的日子,这些天以来,我身边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今天是各宫娘娘派来送赏赐的,明天是来裁衣量尺寸的,后天是……
而我只是安静的呆着,在该跪拜道谢的时候跪拜,在该伸手配合裁量时伸手,在别人说笑的时候跟着笑,在无人的时候独自发呆。
胤祥毫无疑问是个好丈夫的人选,不因为他日后的富贵,其实不因为任何事,从泰山的那根竹杖开始,到那天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挡在我前面,这些年一路走来,一切已经太足够了,那是一份终我一生也还不清的情,更是一份我可以寄托终身的爱。
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如同他爱我一样的去爱他,不过我愿意去尝试,我终究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吧,发生了这样足以改写我人生的大事,我却依旧可以这样安稳的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淡看周遭的一切。
终于要离开这个皇宫了,短短几年的时光,于我,却仿佛一生一样的漫长,从最初的懵懂,到如今,爱过,也痛过,该是了无遗憾了。
没有人知道明天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不过只要存着最美好的希望,一切,便也会变得美好吧,当康熙四十七年的钟声敲响时,我这样想着。
——————————(上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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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第一百一十一章清宫大婚
清宫的婚礼,都在晚上举行,这和现代的习俗多少有些出入,没有细问究竟,大约不外乎乾坤阴阳的说法吧。
安稳的坐在椅子上,做好一个新娘的本分,就是我今天的全部工作。
记不清周遭的人究竟在我的脸上涂了多少东西,就如同记不清今天是几月初几一般。
看起来好像没有丝毫关联的两件事,当被放在一起考虑时,心里终究是有一丝的悲凉和遗憾,一生一次的婚礼,自己竟也只能做一名看客。
火红的盖头终于沉甸甸的压在了头上,手里被塞上了一个滚圆光滑的苹果,在众人的搀扶下上轿,我知道,这漫长的一生,如今,是又一个开始了。
大约是此前的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我已经想得太多太多,到了此时,心反而静了下来,也许没有激荡人心的爱情,是这场婚姻里,最遗憾的地方,不过我终究不是十六七岁对爱情充满向往的懵懂少女,我知道,爱情的生命只有三个月,生活中,真正牵绊着两个人的情感,更多的,是超越爱情的其他情感。
胤祥该会是一个很好的丈夫,而我也并不是一个只能以丈夫为天生存下去的女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期待,以后的日子,能够很舒服很幸福……
不知道古人成亲是不是都如此的烦琐,总之,绝对不是电视上那般,将新娘送入洞房便完事大吉的,洞房中等待我们的,是宫里专门派来的女官,跪拜行礼,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我低着头,一板一眼的跟着口令跪拜,喝酒,再拜,思绪却飘得远了,仿佛仍是刚上高中的时候,顶着阳光军训,眼睛有些睁不开,耳朵却分外警醒,听着教官渗透浓重乡音的口令,生怕一不留神,在整齐的队伍里闹出笑话。教官是哪里人呢?记不清了,惟一记得的,便是最后会操的时候,才终于听懂了他每个口令前发出的两个短促的语音,原来竟是“科目”两个字。
“想什么这样好笑,今天累坏了吧?”耳边,有人在说着。
仓促的回神,才发觉自己刚刚竟然笑了出来,而方才还站了满满一屋子的喜娘、宫女、女官、命妇们,却不知何时走了个精光,而此时仍留在屋子里同我说话的,便是刚刚荣升为我的夫君的人,十三阿哥胤祥。
剩下的,便是洞房花烛夜了,同……一个男人。
一想到此,脸几乎不受控制的轰的热了起来,好在这样的夜晚,估计再红也容易遮掩,不然,此时只怕要窘死了。从来没有想过今生还会遇到这样不知所措的一天,在一个男人面前。
“也没什么,不过想到些小时候的旧事罢了。”我用力握紧手,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
“小时候的事?”胤祥却似很感兴趣,抓了椅子过来,坐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婉然,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小时候的事情,现在能说给我听听吗?”
“好——”信口答应下来,却在话出口之后愣住了,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忘记了,此时我并不是司徒晓,我只是婉然,我拥有她的身子,却并不拥有她以往的记忆,十三岁之前,她的生命对于我来说,是一片空白,那么,我该说些什么?
见我张了张嘴,终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胤祥却似猛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浮出歉疚的神情,抢在我找其他话题之前说:“对不起,婉然,我不该提的,让你伤心了吧?”
即使见过了婉然的阿玛,也从来没有追究过婉然的身世,今天看来,恐怕还是一段满伤痛回忆,这让我有了兴趣,离开宫廷之后的生活,我需要一些事情来填满,看来,有些眉目了。
不过胤祥的惶恐却让我有些不安,于是我说:“怎么这么说?也没什么呀。”
我的本意是希望他不要这样惶恐,更不要歉意,只是,效果却似乎正好相反,他非常担心的问:“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早点休息,你今天累坏了。”
休息?比起谈论我全然陌生的过去,“休息”这个词更让我紧张得坐立不安,“我很好呀,还不累,很久都没见到你了,我们聊聊天吧。”话出口之后,又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欲盖弥彰在我身上,总是表现得如此自然,真是要疯了。
胤祥刚刚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到我的话后,却又坐了下去,停了片刻,又悄悄的向后挪了挪才很缓慢的说:“累的话就早点休息吧,我——你不点头,不会的。”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再开口,一方面是因为刚刚的话题太尴尬,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忽然填满了整个空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我?”终于,我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低着头,一点点的揉着衣角,这个问题不问,亦或是得不到一个答案,大约我心里始终会觉得别扭吧。
“喜欢到爱,需要理由吗?”胤祥说,“婉然,是我的错,我爱上了你,害怕失去你,只是我没有机会,恰巧,去年南巡出了那样的状况,生死关头你推开我还受了伤,我就知道,如果我再不抓紧你,上天便不会再给我任何机会了,我会永远失去爱你的资格。当时想到的,就是去恳求皇阿玛指婚,我知道你会怪我,还可能会恨我,不过无论你怪还是恨,我都甘之如饴,我有一生的时间去弥补你,我想以后的时间,都能光明正大的好好爱你。”
不知何时抬的头,总之此时胤祥的话让我一时震撼无语,心却一点一点的温暖起来,在他痴痴的目光里。
“婉然,第一步已经错了,以后,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呢?”见我一直不开口,他的目光中有了些痛,却仍满是爱怜,“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恍惚间,眼前的人,似乎仍旧是很多年前,在我无力起身时拉了我一把的男孩,也是那个在雪天里一动不动看着我玩耍,却因为我的回避而忧伤不已的少年,七年的时光,就这样如流水般在我们身边走过,留下的,满是回忆。
也许直到此时此刻,我才能细细的品味过往,我喜欢过的人、我爱过的人、我恐惧过的人,他们留在我生命中的,是起伏而绚丽的图画,生命因他们的存在而变得充满了欢乐与泪水,那是一种精彩,而胤祥给我的呢?他温柔的关怀,早无声的渗透于我的七年当中,也许没有哪一种刻骨铭心是独立属于他的,但是,记忆中的每一分快乐里,却都有他的影子,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精彩?
“胤祥,其实是我该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再轻轻的蹲下来,将头枕在他的膝上,我说,“我也愿意做任何事情。”
那一夜,注定了是一生难忘的夜晚,在痛中涅盘重生,这痛来自心灵也来自这躯体,当红色的喜帐缓缓闭合时,我告诉自己,终于,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胤祥的府邸并不大,虽然以未来的眼光看,也算是千尺的花园豪宅了,不过在此时此地,却也不过是王孙贵族中,最普通的那种。
经历了最初几天进宫谢恩、四处拜访的忙碌日子之后,我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来打量我的家。
“等到天气转暖,池塘里要种上大片的荷花”,一直喜欢荷,却没处种植,这回终于可以如愿了。
“是,福晋。”一旁跟着的总管德安尽职尽责的做了记录。
“屋子里只放株水仙就好了,种在土里的花一律搬到花房去,以后也不必摆。”想到卧房里到处都有的花盆,我说。喜欢花归喜欢花,不过土到了春天就会生出虫子,可大大的不妙。
“是,福晋。”德安点头,转身便马上吩咐人去搬运起来。
德安做事情很爽利也精明,只几天下来我便发现了,但凡有吩咐,总是第一时间的去做,几天下来,便掌握了我的大半喜恶,这样的人在身边,既轻松也省事,只是有一点,就是,那得在他值得信任的情况下。
“德安原来是四哥府上的。”问起德安的来历时,胤祥这样解释。
我没有再做声,只是暗自的揣度着,和胤禛有关的人和事,未来的日子里,也不知是福是祸。
我自然不认为胤禛会有心害这个把他当作天一样来仰望的弟弟,只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又能保证什么?
未来的日子里,等待胤祥,会是一场怎样的浩劫,我无从知晓,不过既然我嫁了他,就要尽自己的力量的保护他,也保护我的家。
见我默不作声,胤祥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自后边拥住我,声音轻轻的在耳边,“怎么了,不高兴?”呼吸的气息暖暖的吹在耳边,痒痒的。
“为什么要不高兴?”我歪过头反问他,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惊艳,还没等反应过来,他的吻便缠绵的落在了我的眉眼上、唇上,身子跟着一轻,既而便落在了床上。
“你的奏折还没写好吧。”我提醒他,还有重要的公事等着处理。
“一会再写就是了。”他不为所动。
“一会再写,墨色就会不同的,”我触痒不禁,躲闪的同时继续提醒他。
“嘘!”他说。
“爷,十四爷来了。”门口,此时,跟他的小太监东哥轻声说。
“十四弟怎么来了?”胤祥做出一副有些苦恼的样子,支起头问我。
“我怎么知道,还不快去看看。”我推他起身,忙着帮他拉平衣角,披上长袍,大白天里,客人到访,主人总不能衣冠不整吧。
“那——好吧,暂且放过你。”他笑,不忘在我颊上印上一吻,“我去瞧瞧”。
胤祯的到访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亲兄弟间走动原也不过是平常事,胤祥去了片刻之后,我便坐在梳妆台前,略微整理了下头发,想了想,又拣了根翠玉的簪子插好,才起身,准备到前面去看看。
我一贯是个懒散的人,在家的时候,珠翠首饰总觉得累赘,胤祥便笑我,“恨不得一天不梳头才好”,每每我并不反驳,因为他说得的确是,如果每天可以在梳头上节省一点时间的话,那我可以……一时也想不起可以怎样,毕竟现在我是一只标准的米虫,生活的空间就是十三阿哥府,在这里,关起门来,我便是最大,除了关照胤祥的生活之外,貌似,我真的没什么其他事情好做,不过我依然讨厌梳头。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的日子。
走出房门的时候,着实犹豫了一阵,有多久没见过胤祯了?好像许久了,又好像没有多久,指婚的旨意一出,我便料到早晚会有这样的一日,只是真正要面对时,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胤祯是我来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孩
恍然如梦月下箫声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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