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樱本想推脱不去,但岚琤悄悄在她耳根后表示,若她不去,那他不介意再抱她回了阁楼再睡上一睡,他还没被喂饱,眼神还绿油油的发亮,倾樱一个哆嗦,便使劲点了点头,拉着他便往外走。
那个地方是在一道巨大的山谷裂缝里,相对于一行四人渺小的身形,这道裂缝便是显得巨大空旷,连结出的冰凌都比他们高大了不少,仰头看去,一片片晶莹剔透,很是漂亮。
本是还在拘谨的倾樱一到这里便变得欢腾起来,顾不得冷的哆嗦,一溜烟的便冲到了前面去。
越是往里,冰凌便越少,空中的水雾便变成了小小的雪花,一点一点的飘下,厚厚铺在了地面上,银白一片。
老头儿临行前一人准备了一个手炉,也抱了些加厚的裘衣,先分给了岚琤和南薰,看着倾樱已经跑到远处,他又乐呵呵的杵着拐杖追上去。
这里算不上什么奇景,可却因为有了银铃的笑声,也显得格外不同。
银色的雪花落在老头儿的白发上,又变成了细小的冰晶,一点一点的散开。他慈目含笑,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岁月里,留下了最为美好的记忆。
南薰抿着唇,暖裘围着他的脖子,只露了一双垂着的双眸。
“你究竟有何意图?”他终是问。
岚琤抱着手炉,目光远远的落在倾樱的身上,懒洋洋道:“你如今是落难之人,有何资格向我询问?”
南薰皱眉,“你既然已经与倾樱在一起,为何还要回去神都。”
岚琤轻轻一笑:“我为何不能回去?”
南薰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仿佛快要刻在了骨子里头:“你还存在于世之事,我虽会禀明陛下,却不会对第三人说起,以你的能力,你可以带着倾樱离开这是非之地,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为何偏偏要回去神都?!”
岚琤却不再答话,只静静的看着雪地里,黑发如夜的女子,在雪白中显得明亮的存在。
南薰的目光变得很沉,很黯,隔了许久,才从干哑的嗓子里说出话来:“你为何这般自私……”他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尊严,才沉重道:“陛下从未亏待过你,你被送去了七重炼狱之时,他甚至在长生殿下为你跪了三天三夜……他中意倾樱,却从未与你争抢过,如今,你已经得到了她,为何还出现在陛下面前,让他伤心……你的死,可以让整个东方神都都得以安稳,你又回去,便是要陷整个神都子民与为难……你为何还要回去,你怎么还能回去?”
岚琤金色的发丝与雪缱绻在了一起。
他静静的站立,安静的没有一丝动静。
南薰甚至以为他不会再与他说半句话之时,耳边却突然飘来了他的声音:“哥哥他爱的是胭姒,不是倾樱。”
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了南薰说。
岚琤的眸色深了深,道:“我回去,定是不会给他添了麻烦,也不会害了东方神都。”
说罢,他纤长的影子已经往前而去,循着倾樱的脚步,去到她的身边。
南薰轻轻一颤,那声音清冷又淡然,竟让自己无端端觉得愧疚。
被打下炼狱的是岚琤殿下,从小时候便被排挤的也是岚琤殿下,愿意替长明殿下去守天枢湖的人,也是岚琤殿下。
他并不是自私之人,也并不是恶意之人。
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可却又觉得很是难过。
南薰无法知道,这一次回去神都,会有怎样的命运迎接着他们。他只记得,陛下孤独的影子,在月光下拉的老长老长,他已经很久没有笑,仿佛没有了温度寒冰,从未融化。他也不知道,陛下想念的,究竟是胭姒还是倾樱,可他却从来是一个人,永远是一个人。
南薰垂下眼帘,眸中全是沉重。
却是在这时,眼前一道白色晃来,他一抬头,那冰冷而轻软的东西便从他脑门上滑了下来,还有一部分残留在了脸上。
不远处,倾樱捧着肚子笑哈哈,而手中另一团雪球已经扔了过来。
南薰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又被重重的砸了一下,脸上晕开一片。
再看岚琤,竟也中了雪弹。他二话不说,也抓起一捧雪,朝着倾樱脸上扔,倾樱一边鬼脸一边跑,滑不溜秋的像条鱼,扔了几下也只扔中了她的衣角。
南薰还处在云里雾里中,便突然见了倾樱往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而她身后,岚琤正捏了一个雪球,瞄准了她便使劲扔。
“啪!”
倾樱一个闪身,那雪球便正正的砸在了南薰的脑门上。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笨!”倾樱捧着肚子对着南薰嘲笑个没完,又一个雪球扔来,直接丢在了她的脸上。
岚琤勾着唇角笑的悠闲自在:“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是个笨蛋。”
倾樱:“……”
倾樱卷起袖子叉腰:“今儿不弄死你我就不回去!!”
她又推了一把南薰,道:“你堵他后路,我封他命脉,前后夹击,不能让他跑了!”
说罢,冲上前抄了一颗球便回击了过去,南薰杵着不动,于是又一个雪球朝他脑门扔了过来,这一次,他机敏的躲过,一抬头,便岚琤挑衅的朝他笑,手中还有一团雪,而那颗雪球便乘南薰分身,再一次精准无误的射中了他的脸。
连续被扔了四次,南薰只楞了一秒,便果断加入了战局,与倾樱共同抗战。
三人缠斗,不亦乐乎。
坐在远处腿脚不灵便的老头儿也看的心痒痒,他杵着拐杖看着他们彼此的狼狈模样直笑,心里念叨着与主公曾今的岁月,那些英姿勃发的潇洒,还有俯瞰苍生的激荡,在战场上,那利剑般挥毫的壮阔……他还想要回想如记忆里那般的豪迈,可他的眼皮似乎渐渐沉下,他的灵力似乎也在渐渐减弱弱,明明已经预料过这么一日,可真正来临之时,他的心里却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明朗一片,这片光明让他心里被熨帖的温暖,曾几何时,他已经未曾想起那些有美好的回忆,他轻轻的笑,而后渐渐陷入了黑暗里。
老头儿的突然昏倒,让整个小木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从雪地里急匆匆的赶回来,倾樱的衣角还沾着雪水融化的痕迹,她紧张的等在门外,扣着手指,发不出一点声息。
暖融融的温度也没给这里的气氛带来一丝缓解,岚琤已经抱着老头儿进去多时,而南薰是花神,天下百草都由他管,那些能救人的药草也了如指掌,便也跟着进去了。
倾樱怕自己会添乱,也不敢随意冲进去看情况。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却久久不见他们出来,屋檐落下的阴影泛着诡谲的光芒,像死亡的前奏一般,将周围笼罩。
“吱呀”一声,门开了。
岚琤金色的发在悠长的空气中显得刺目,而南薰跟在他的身后,皱着眉,面色同样不好看。
倾樱心头一紧,立刻便迎了上去:“师、师傅怎么样了?他怎么会突然就昏倒了呢,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啊……”
岚琤面色沉重,抿唇不语,倾樱心头忐忑不安,又望向南薰。
南薰顿了好一会,才道:“他的身体早已经被掏空,能撑到现在都是靠了这洞窟里聚集的灵气所养着,方才我们去看雪,那道缝隙里却并没有山岩灵气的庇佑,他元神散的也快,现在……”
话说到如此地步,倾樱也明白接下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僵住,眼泪瞬间就在了眼眶里打转:“都是我不好,是我想看雪,是我想出去玩……”
南薰摇头道:“就算不去那缝隙,他也支撑不到多少时日,用傀儡之术延长寿命本就是禁忌,其中痛苦无人能知,能走到今日全凭了他自己的意志,如今能够解脱,倒是好事。”
倾樱咬着唇,眼泪便这么流下来了。
岚琤握住她轻颤的手,缓缓开口道:“师傅醒了,他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倾樱哭的更凶,“我不去,等他好了,自己来找我……”
岚琤轻轻道:“听话。”
倾樱垂着脑袋呜咽,她用手背狠狠的擦了擦眼睛,顿了顿,便转身跑到阁楼下,打了一盆冷水浇凉了脸,又几下用袖子擦干,跑回了门边。
“我去。”她拍了拍自己脸,然后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将难过的痕迹都掩盖了下去,清淡如同雏菊般的笑容让岚琤看的失神,他轻轻点了点头,用手将他微湿的耳发别在而后,侧身让她进了去。
老头儿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和一套桌椅,干干净净也没有多余的摆设。而墙上挂着一幅画,那竟是祸龙年少的模样,身披银甲,手持长刀,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看得出是岚琤的手笔,应是那些画中画的最好看的一幅,便被仔仔细细的裱了起来。
而那垂暮的老人围着一卷裘毛靠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窗外,窗外是薄薄的阳光与芬芳的花草。听见屋内动静,他抬起头,微笑道:“小丫头,坐。”
倾樱也嘿嘿笑了,拉了太师椅坐在一旁,指着墙上的画道:“那画画得真好,可少了一个人,祸龙怕是要闹别扭了。”
老头儿挑了挑眉,道:“就你知道。”
倾樱笑:“我当然知道,祸龙哪舍得与沐曦分开,他足足找了她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也该好好祝福他们。”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恨极了那女子,主公一世的英明,却都毁在了她的手里,我许久许久,都未曾解开心中的心结,所以,也不愿见了她出现在主公身边……”
倾樱连忙道:“若你主公听了,可得教训你。”
老头儿顿时也哈哈笑了起来:“若主公还能教训我,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倾樱不以为然:“你都是老头子了,他还那副年轻的很的模样,看你白发苍苍,他也得尊老爱幼,哪还会敢教训你啊。”
老头儿失笑,道:“我跟着主公之时,才区区一百二十岁,彼时主公已经六百岁,已经是修罗界最强的皇子,这辈分上,不能乱,不能乱。”
倾樱道:“那你也变成年轻的摸样,就能和他匹配了呢。”
老头儿摇头直笑,又似乎扯到了气息,轻轻捂着唇咳嗽起来。
倾樱连忙替他在背后顺气,担忧道:“哪里不舒服么?我马上让岚琤过来瞧瞧……”
老头儿抓住她,轻笑:“不用,我堪堪活了这么多年,气数早该尽透,如今回天乏术,便不要浪费更多的气力了。”
他面上带着微笑,倾樱却不知怎的眼酸,道:“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
老头儿道:“我的心愿已经尽数实现,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在这世间逗留已久,主公归了天,我自该追随去的……”
说着,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当年神魔大战,修罗一族替神族扫平一切障碍,却在最终被上天排斥在了外,抛弃在了这边陲之地,主公为了为修罗一族讨回公道,才领了我族之人浴血奋战……我自小跟着主公南征北战,最盼望之事,便是想要看着主公如何让修罗一族立于六界八荒之巅,成为那真正至高无上的王者,可惜,我看不到了……”
倾樱想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飘出一句话:“其,其实,战争并不好……”
他顿时也笑了:“恩,的确不好。”
他道:“如此多年,我亦想的通了,我族之人大多好战嗜血,容不得那安逸的日子,这才是上天弃我族人的因由……可我族之人,并不是无情无义,只是很难生出情感……而性子直率,也更容易被人利用,才会容易挑起战争……主公总是希望我族之人能重新站在辉煌之处,让万人敬仰,也希望能重新夺回我族尊严,不枉那战神之名……”老头儿苦笑:“可惜,我永远也见不到了……”
倾樱摇头道:“……您肯定可以看到这一天的。”
老头儿抿唇不语,笑着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一定要好好的,师傅,这么多年都撑过来了,现在也一定能行的。”倾樱凑过去,坚定道:“岚琤说,我附着的是一棵神木,更是打开幽冥深渊的钥匙,可惜我笨,我能力不够,暂时还运用不了……可我一定会变强,等我成功了,我就带您回去幽冥深渊,祸龙和沐曦说不定还在那里呢,如果运气好,你们也许还真能见上一面呢!”
老头儿的身子轻轻一颤,眼中竟有了泪:“……真的?”
“当然是真的。”倾樱笑眯眯:“我保证,一定带您过去!”
“真好。”老头儿轻轻的呢喃:“……真好。”
他看向倾樱,颤颤巍巍的握住她的手:“老朽能遇上小姐你,真是三生有幸……”
“师傅,您这是说什么……您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好好的活下去!”
老头儿笑了,笑容落在薄薄的光芒下,竟显得有些透明。
“小丫头,你帮我一件事。”他突然指着墙壁上的画像道:“帮我把那画翻过一面来,可好?”
倾樱怔了怔,然后点点头,起身便小跑了过去,垫脚将那画翻过来的时候,却又愣住。
这竟是双面画,背后的画上,依旧有着祸龙银发潋滟的姿容绝色,而他的身侧,却多了一个女子,金色灿烂的瞳眸,如阳光般洒满了整个世界,两人相执手在画中,满满的都是暖意幸福的笑容。
倾樱不知怎么的就落了泪,又生怕让背后的人看见,连忙眨了眨眼睛,将剩下的泪水都忍了回去。
“师傅,你明明就喜欢的紧,还骗人……这幅画逼刚才那幅更好看的,我取下来给你仔细瞧瞧?”她转过头,看向老头儿的方向之时,声音却跟着戛然而止,手中的画,翩翩落了地。
窗前,老头儿静静的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安详的笑容,双手垂在身侧,手指自然的松了开。
而他再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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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走的时候,很安宁。
可他存在的岁月实在太久,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便化作了沙土,连一丁点骨头都没有留下。
倾樱哭肿了眼睛,一边哭一边与岚琤一起将那捧灰装进了一个瓷瓶里,封好了栓上绳结,宝贝似的放在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她答应了老头儿,要将他带去幽冥深渊与祸龙团聚,她便一定会做到。
在小木屋的不远处,岚琤又弄了一个坟头,将老头儿生前最喜欢的东西都一点一点的烧给了他。
倾樱看着那宝贝画也一点点的化成灰烬,便仿佛又见了老人最后的笑颜,心中难受,眼泪落的无声。
有一双手轻轻的楼住她:“老头儿见你哭鼻子,定又要骂我了……”
倾樱怔怔的回头,满脸泪痕,岚琤用手拂干她的泪,“他说,你是天降的福星,派来解救他的。”顿了顿,他轻轻在她耳边道:“……师傅,他很开心。”
倾樱终于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寄言全盛少年时,须臾锦绣光华绽。
守夜三日,老头儿后事也料理完毕。岚琤又做了一幅画,代替了以前的老头儿房中画卷以前的位置。画中是一个清秀俊雅的少年,秀发高束,手持矛盾,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上,虎虎生威,又提上一首诗,落了款,好好的裱了起。
倾樱仰望了好一会,才道:“这是师傅?”
岚琤收了墨,笑:“我还以为你会先赞我的画技。”
倾樱不理他:“你怎么知道他年轻的时候长这个模样?”
“我幼年之时常会偷偷跑到皇宫典藏馆里翻看禁书,关于修罗族的那一部分最为有兴趣,夜榖,是当年修罗之帝手下最勇猛的一员大将,当年大战最激烈之时,他也才刚刚成年,年轻气盛,骁勇善战,只是,却在那年与祸龙一起消失了。”岚琤道:“这便是书上做的图,我又看着老爷子的容貌,稍稍改了一改。”
倾樱又顿了顿,才不怎么情愿的赞了他一句:“画的挺好。”
“……恩。”岚琤笑道:“这都多亏了你。”
他笑着搂过了她:“为了你,我学了那丹青,整日都画你的小像,才有这样的境界。”
倾樱抽了抽嘴角,心想自己也是画过的,可却像小孩子画简笔画,最多神似,完全及不上他技艺半分,顿时觉得这世道不公,厉害的事全让他占去了。
岚琤笑盈盈的瞅着她,这几日她又疲惫又难过,折腾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许生气,他自是担忧,现在见她面色好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听你说,你在白鹭山上也曾画过画,几时给我瞧瞧?”
被戳中软肋,倾樱眨巴眨巴眼想糊弄过去:“没,没有的事……”
“小骗子。”岚琤眯着眼便夹着她的双臂将整个提了起来,抓着腰贴在自己身上:“睁眼说瞎话,看我不收拾你。”
倾樱连忙推他:“这是师傅的房间,师傅在看……”
“他老人家巴不得多看看。”岚琤笑了:“他那日临?br/gt;
贡品仙姬:本王吃定你第2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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