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语气沉重,母亲再三的问他才说:“……那个王姜,连太后都要忌她几分……”
刘润不记得更多了。
但是这句话忽然就这样冒出来,如此清晰,挥都挥不走。
王姜,王美人。
她怎么让太后也忌她的?
就因为她手中那份遗诏吗?
那东西存在于世上,本该出现在太后或是王滨手中,但是很奇怪,这样东西却被王美人藏了起来。是不是凭着这东西,太后和王滨才忌她?
还有,她与韦皇后当年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韦皇后是不是她所害?
这些想法乱纷纷的在心中膨胀起来,刘润觉得眼前有些晕。他停了下来,阿福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他。
“怎么了?”
“没事。”刘润觉得太阳|岤一跳一跳的,背上全是汗,“今天太热了。”
阿福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李固也喝了酒,脸上脖颈都发红,呼吸间带着酒气。上车时阿福轻轻托了他一下,几乎一上车他就睡着了。
紫玫在初八那一天出了嫁,她穿着大红衣裳拜别了阿福,眼圈红红的罩上盖头出去,周家原来的老宅子烧了,新置的宅子离王府极近,阿福见过侍卫周遥一回,看起来是个老实的人,看起来脸上仿佛左右写着大大的“可靠”二字。紫玫眼光不错。
婉秋也被杨夫人指了人嫁了,那人是个管事,妻子在京城动乱之时亡故,现在能得这么一个有才有貌的佳人做填房,自然是满口子乐意。奇怪的是婉秋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嫁人的时候不哭不闹,还过来向阿福辞谢过,阿福还觉得怪异。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瑞云说:“她是识时务的,不管她是谁的人,现在能决定她命运的人可是王爷和夫人。再说胡管事才刚三十,人又能干又有积蓄,她嫁过去还有小丫头服侍,上头没公婆,先前的胡夫人又没留下儿女,她的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紫玫嫁了之后依旧在阿福身边伺候,事情多,阿福也离不得她。紫玫挽起妇人梳的发髻,穿着新衣裳进来,少不得被瑞云她们打趣调侃,说是周家嫂子来了。紫玫一向大方稳重,可是做了新妇到底脸嫩,被笑得脸通红不好意思。
她服侍朝食的时候,李固也笑着说了句:“你们才刚成亲,我原该放周遥几天假才是。”
紫玫盛汤的手顿了一下,轻声说:“谢王爷,夫人的宽厚,不过服侍主子才是我们本份。”
阿福的筷子在露骨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示意他别在打趣。紫玫已经把汤碗盛的满满的,再说下去,难保不会盛的溢出来。
“他待你可好?别怕,要是他敢给你气受,我和王爷说,好好收拾他。”
紫玫笑的羞涩,小声说:“他挺好的。”
“哎哟,这才几天啊,就开始护起来了。”瑞云推推一旁的淑秀:“怪不得人常说,女生向外。你看见没,这一变成周嫂子,和咱们就生分了。咱都是外人,和人家姓周的才是内人哪!”
淑秀也跟着捂嘴笑,紫玫狠狠在她头上戳了一指头:“平时也没见你嘴皮子这么伶俐。你不要笑,你也总有这么一天!”
瑞云一甩辫子,掀帘子出去:“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服侍夫人!”
屋里人笑成一片,连二丫也跟着笑。一提到嫁人这事,做姑娘的没个不害羞的——哪怕你真不害臊,也得装出害臊的样子来。
阿福莫名的冒出个念头:果然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啊……
她看见刘润站在廊下,从宫中回来这几天他都有心事。
二丫看看阿福,又看看站在窗外的刘润,掀帘子喊了声:“刘润哥,你进来下,夫人找你说话呢。”
刘润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
阿福纳闷之极,冲她问:“我几时吩咐了?”
二丫揪着辫梢,一副不安的样子:“夫人不是想和他说话?那我再让他出去。”
阿福哭笑不得:“好了,就你鬼灵精。下次别这么捣鬼。”
二丫脆脆的笑着:“我知道,我这就去倒茶。”
瑞云也退了出去,把屋里留给阿福和刘润。
正文八十一治本二
阿福没绕圈子,开门见山的问:“你到底是怎么了?有心事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商议商议?”
刘润还说:“没事。”
阿福可不会让他一句话蒙住,“你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眼圈都熬的发青。要是很为难,我纵使帮不上忙,你也可以和王爷商量。”
刘润心说你以为我没去商量吗?
想来他在这点上头不如李固,阿福就没怀疑李固现在有什么不妥,可是自己的情形却被一眼看了出来。
“有一件事必须要做,可是……我却不知道是对是错。”刘润说的很含糊。阿福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可是对于刘润要做什么,至于如此艰难,她心里也没有底。
在她的印象中,刘润不会被什么事情难住。
难道现在困扰他的事情,是攸关生死的吗?
是谁的生死?阿福心里一紧:“你绝不可以以身犯险!”
刘润看她一眼,平静的说:“我不会的。我全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要好好活着,活的越久越好。”
虽然他语气很怪,阿福还是松口气。
刘润的后半句在心中说出来:他要活着,他要看着仇人遭到报应,看着仇人死去。
李固正从屋外进来,阿福不能再追问刘润,这么算来李固也算无形中替刘润解了围。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下午可能有雨,原来想去城外的,只能改天再去。”
天气是闷热的紧,像是要下雨的光景。
李固与刘润也有一点默契,他们谁也没提起外头的事情。
他们要追查的仇人,说起来应该是同一个。
对韦皇后下手,又诬陷刘润的父亲的人,也就是李固的仇人。他母亲的死,还有他自己的目盲——杀父杀母的仇恨,深深埋在两个人心底。
“有没有酸梅汤?”
阿福不想让他喝那个,怕伤脾胃,说:“有百合绿豆汤,我让她们端来。”
“好。”
“朱夫人的病,好些了吧?”
“好多了。”提起这个阿福欣慰:“昨天还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晚饭也多吃了几口。”
朱夫人的病是早年穷苦操劳落下的,又被武家的事情气着。好茶好饭好药的将养,好转的也快。
这个话题更加彻底的转移了阿福的注意力,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刘润了。
后者见机开溜,阿福刚想出声叫住他,李固说:“儿子怎么样了?前天不是说一个劲儿流口水么?是不是长牙?”
阿福点头说:“多半没那么快长出来,可能是牙床痒。”
李誉趴在那儿,他肥嘟嘟白生生的,趴在那儿翻不过身,用手啪啪拍席子。阿福忍不住笑,李固只能听见声音,连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没事……”阿福笑着把他抱起来交到李固手里。李固清俊,这孩子却长的圆滚滚的,手脚脸,身材。阿福有点嘀咕,这孩子要是像她一般长成个小土豆状,那可不帅了。李固问她嘀咕什么,听她一说哈哈的笑。
“没事儿,像你也好。”李固顿了下,轻声说:“我喜欢。”
阿福觉得脸上一热,挨着他坐下,伸手逗儿子。
她不出声,李固可没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你调养调养,咱们再生个闺女吧?既像你,又像我……”他是为了转移阿福的注意力,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却也忍不住向往起来,“会抱着腿喊爹爹喊娘,将来你教她绣花,下厨……”
“还没影儿的事呢,你就开始偏心啦。”阿福把儿子搂过来:“可怜的娃,你爹已经开始疼你妹妹了,你也别难过,有娘疼你。”
李誉乐呵呵的,一派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模样。
绿豆汤端了来,李固喝了两口,阿福拿小勺舀了一点喂给李誉。绿豆汤里搁了一点糖,味道很清淡,李誉喝的眉开眼笑,阿福却不敢多给他喝,怕凉。
“这些天宫中还没安定下来,乱糟糟的,除非父皇来人召你,不然你不要进宫去了。”
阿福点点头,她才不想去呢,大热的天穿戴齐整厚重,顶着一脸的脂粉去受罪,说话走路都要加倍小心,受活罪。初六要不是皇帝迁回来这样的大日子大事情,阿福也就不会去。
但是很快阿福便知道,李固话里说的宫中乱糟糟的意思,并不是指搬迁入住修整这些事。
一个流言悄然的传开。
据说,王美人和逆贼王滨不是族伯与孤女的普通关系,她是王滨的私生女,母亲身份卑贱,原是乐籍女子,进不得王宅,王美人就假托是一个早夭的王家子弟之女被养大……
又据说,王美人早年入宫就品行不佳,甚至不被同是王氏出身的太后所喜,更三番两次的和当时的韦皇后作对,所以才被遣送出宫发到东苑,形同放逐。这次圣驾移至东苑,让她又得了咸鱼翻身的机会。
如果说前两条流言杀伤力还不致命,那么第三条,也是最隐秘的一条,实在是太毒太狠了,真是专打人脸揭树皮掐着蛇的七寸那么准。
据说,王美人怀的根本不是皇帝的孩子,而是某个侍卫的孩子。又有个说法是说某个提事的孩子。
阿福听到杨夫人隐晦的说这些,惊讶之极:“这些是怎么传出来的,您又打哪儿听来?”
“我的夫人,既然都说了是谣传,上哪儿去寻传话的人去。”杨夫人感慨了一句,又说:“虽然是谣传,可是并不是胡编的没影儿的事儿。王美人的身世就算不是那样不堪,也是很寒微的,这么一比,当年韦皇后可是出身书香门第,清貴无暇。而且,她中间那样长的时候不在宫里,谁知道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销声匿迹的。”
但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狠的一击,是对王美人贞节的质疑。
这种隐私暧昧之事绝对解释不清,恐怕还会被越描越黑。对后宫女子来说这一记攻击的杀伤力比什么都强。不但自身难保,腹中孩子生下来只怕也要终身活在这阴影之下。原来王夫人怀的孩子是一件利器,大有可能母凭子贵。可是现在这种流言一传开,这怀的简直像个炸弹了。
“您觉得,是什么人传出这些话来的?”
“这可不好说了。”
杨夫人低声说给阿福听,“夫人想想,原来与王派不合的官员,肯定不乐见一个姓王的女子再称霸后宫,甚至将来……”杨夫人把太后持政王家之祸重演的话隐去不说,反正阿福也明白。
“还有,后宫中不想见王夫人得宠得意的女子们。”这可能性也高,后宫争宠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现在的情形是,皇帝也不年轻了,可是他的儿子们却——李固眼盲,哲皇子死了,邺皇子虽然说是下落不明,不过他是王家外孙,就算活着找回来,王家的关系和药罐子身体也让他无法问鼎皇位。小李信更小,母亲已经死了,又没有什么靠山,连皇帝似乎也不待见他将他放到李固这里来养。如此一来,皇帝等于一个继承人都没有,这时候谁要能生下一个皇子,再晋位成夫人——后宫的局势立变。所以那些女人,那些才人良人美人,个个恨不得把王美人生吃了才好。
阿福自己也是这样猜测的,有的时候有的事情要追究起来,不是找不到嫌疑人,而是嫌疑人实在太多了……
就比如王美人这样的,遍地是敌人,想把那暗中放流言算计她的人招出来——
咳,难。
太难了。
正文八十一治本三
阿福和李固说起这事来,李固唔了一声,说:“这些是非与我们不相干,你不要搅进去就行。”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往前凑。”
阿福躺下来了还在琢磨这事儿,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这传言一环扣一环,嗳,你想想,先是说王美人的身世,那是乱臣贼子和贱籍娼女所生的孩子,根不正苗歪,出身已经这样糟,当年入宫又争宠相嫉,让人觉得她果然品行不佳,就算与王美人没仇怨不相识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难免对她心生恶感。再加上最后一下子……”
而且,这传言并不全是谣言,就算是,王美人也无法证明,她真的不是王滨和一个娼女的私生女吗?谁能证明她不是?她又的确在宫中消失了许久……这传言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让你一听就觉得这事似是而非,再细想又觉得大有道理。就算你说那是假的,是谣传,你又有什么证据来推翻?
散布谣言的人,心思缜密布局严谨,出手就是必杀招数,实在不容小觑。虽然现在针对的是王美人,可是如果这样的人成了自家仇人,和这样的为敌作对,想想让人觉得有点
李固轻声笑:“听听,你是不是想替王美人出头,把散步谣言的人揪出来?”
“我又没疯没傻。”阿福抱着他一条胳膊,笑眯眯的说:“王美人现在焦头烂额,八成是没空来找我们麻烦,让她烦她的去吧,越烦越好。”
帐子的沉沉的赭色,但是被烛光一照,帐子里头是一种柔和的茶色。
打更声在夜的寂静中远远传来,夜色如浓墨。
“明天多半还会下雨,要是那样你就别出城了。”
“我知道……”
李誉嗯嗯呀呀两声,阿福把他抱起来,他并没醒。把尿布换过,没再把他放回摇床里,就卧在两个人中间。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浓浓的甜甜的,比什么熏香味儿都好闻。
李固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
他也会觉得迷惘,做一件事的之前之后,他会问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该不该做?
阿福重新躺下,李固的手绕过儿子,搭在她的腰上。
他现在不迷惑了,也许夜间的安静让白天繁杂的心绪也沉淀下来。
他现在不是自己幼时憧憬向往的那种人——君子端方,清素洁白。
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心里很踏实。
阿福含含糊糊的说了声:“睡吧。”
一场秋雨之后,黄叶落了一地,夏天去的那样快,一夜之间就远了,即使原来在抱怨夏天太热太长的人,也觉得季节的变换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夏天的尾巴。
可是季节变凉了,流言并没变凉。宫里面,权臣勋贵之家,倒是没流传到民间。皇帝的寿辰时阿福又带着儿子随李固进了一次宫,这次寿辰并没大办,也没有受群臣磕头,各郡各州千里迢迢运送来的寿礼,皇帝拣不贵重的收下,其他的都归置给户部。近臣们的礼也一样没收。
不过,阿福他们算是儿子,儿媳,不算臣子。
阿福送的是一副绣图,赶了快半个月赶出来的。李固请一位大家画的繁河山溪图,然后阿福亲自动手,将这副图原样描在丝绢上,绣成一副大图,长七尺,阔五尺。李固心疼的要死,说可以找旁人绣。阿福只是笑:“没关系,这种东西不难绣。比如那片大水,那都不是绣的,是飞线界上去的,你摸着了么?很光滑吧……”看起来就是一片亮亮的深浅浮涌的水光。
阿福拉着李固的手轻轻触着绢图的丝面。山峦的纹理,河水的流纹。李固的手指轻轻发抖。
他虽然请人画了画,可是画上的山是什么样,水是什么样,树是什么样,他此时方知。
阿福发觉他在颤抖,先是有些奇怪,随即明白过来原因。
她微微心疼,手环着他的腰,贴在他背上,轻声说:“赶明儿咱们绣幅更大的,比这还大,上面什么都有,比这单是山水的好多了。”
“别,做这些太费眼了。”李固的手指尖弯曲过来。抚摸她这些天拈针刺绣的手指。指尖那里变得硬硬的。
“我也可以请人做木雕石刻……一样能感觉到的。”
“嗯。”
这副绣好的繁河山溪图,李固都舍不得送进宫做寿礼了。
他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站直身说:“收起来吧。”
刘润走过来,他望着那平摊着的绢画,山川奇秀,水烟澹澹,这绣成的绢画,似乎比那纸画……嗯,有很大不同。虽然还是那张画,可是画在纸上让人觉得只是一张画,纵然好,却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绣完之后,水却像是会流动一样,山与树与溪中间层次分明,就像,要从纸上站立起来——让人觉得远近错落如此生动鲜活。
是的,这画一下子变得立体了。
刘润对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不过是略知皮毛,他下狠心去钻研的只是家传医术。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眼看出这张绣画不同来。
难道只是纸画与绣画的区别吗?
不,不是的。
刘润不是没见过绣屏绣画,可是全不是这样。
这绣画,似乎……代表了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画法又或是纹绣技法,一个……全新的流派!
一旁还有用墨线绣上的两行诗句,那诗是李固作的,也是书法名家所写。阿福把那字绣的如行云流水,挥洒写意,有如香炉中袅袅升腾的青烟,自在轻灵,
福运来卫风第4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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