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子,你怎么了?站了这么久你不累吗?”茗砚用手揉了一下站得酸痛的双脚,从清晨到现在,他陪在这里,都站了好几个时辰了,而自家公子,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
就好比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高而陡凸凹不平的青石台阶,有些地方已经裂开,稍有不慎就有坠下去的危险。更何况,前面还有一棵大树遮挡着,怎么说也不是一个看远景的最佳视角。自家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到,居然拣了这么一个“好”地方。
再说了,堂堂的南昭王府的二公子,当今皇太后的亲外孙,有什么东西不可以光明正大去看的?偏偏躲到这个地方来,还遮遮掩掩地去看,明显带了“窥探”的嫌疑。
自家公子这几天的行为,真是让茗砚既觉得迷惑不解,又觉得很是郁闷。
“走吧。”呼延二公子垂头丧气道,全没有来时那种紧张兴奋的样子。茗砚记得相当清楚,今天早上他可是被呼延二公子从床上揪起来的,出到外面的时候,天还没大亮呢。
“公子,你不舒服,是不是受了凉?”茗砚说着就要伸手去抚自家公子的额头。
“我没事。”呼延二公子打断他的手,“去,给爷找坛酒来。”
“我的公子,这一大早的,早饭还未吃呢,怎么无端端地想要喝酒?”茗砚眼中亮光一闪,“公子,你要庆贺一下吗?”在他看来,自家公子能开怀饮酒,算是恢复正常了。这世上,哪有人为自己仇人的遭遇闷闷不乐的,那个人多半是疯了。
“叫你去拿你就去拿,那么多废话干嘛”呼延二公子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
“我去,我马上去。”茗砚见自家公子发怒了,吓了一跳,赶忙跳下青石阶,一溜烟朝酒肆跑去。跑开时还回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这真是奇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心浮气躁的样子呢。
****
张二花等人在小莲子庄的路口处,翘首以待。
自昨天接到苏文清的书信之后,今天一大早她就到村口等候。怕接不到人,晌午时分,她午饭也不敢回去吃,特地叫了小桃替她送了过来。
自接到林大娘不幸去世的噩耗之后,她一夜都没睡,既同情林氏的遭遇,又可怜苏文清,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满怀希望去探亲,不想却带了满心伤痕地回来,也不知道身受双重打击的她,那么远的路途,能不能撑得回来。
“二花姐,你看天都黑了,我看小清姐今天可能赶不回来了。”旁边的小桃道。
张二花看看天,这不,沉沉的暮色都来了,天边灰蒙蒙一片,夕阳已经隐没,天边出现几颗稀疏的星子。
“那好,我们回去吧。”张二花叹口气,招呼小桃她们回家去。她想,苏文清等人千里扶柩归来,这一路上行程必定有所拖延。
就在这时,村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车钴辘轧地的沉闷声响,紧接着一个车队驶进了村子。马车的车厢顶上,竖着一枚大旗,旗帜上的“震远镖局”的字样在苍茫的夜色中依稀可见。
“来了,她们回来了。”张二花惊喜道,转身朝车队快步走去。
苏文清一下马车,抬头便看到村口处一大群的人。一个个俱是熟悉的面孔,当头的是张二花,还有张嬷嬷、李五娘、小桃、小莲、李惠娘、何妈……几乎连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他们没有说话,都把关切的眼神投向了她。
苏文清心里一阵激动,较之京城的冷漠,她更能感到这种朴实的温暖。
“小清,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身子要紧啊。”张二花看苏文清身子摇晃着下了马车,忙上前紧走几步,一把扶住了她。
一段时日不见,苏文清瘦得厉害,昔日神采奕奕的神情再也寻不到踪迹,整张脸瘦得掉了形,尖尖的下巴,眼底一片深黑色,是不眠不休的结果。
“二花姐,我没事。”苏文清虚弱地笑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她说的是设灵堂及下葬的事宜。
“你就放心好了,别想太多,所有的事情我都打点好了,明天就可以下葬了。”张二花故作轻松道,但语气中仍显出一丝疲惫。自收到书信后,她跑来跑去,忙活了一天,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妥的,就连下葬的地方也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出了高价让人把地方让出来。
苏文清感激地笑笑:“二花姐,多谢你,多亏有你,要不然我……”
“小清,你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咱们是姐妹,是不是?”张二花挥挥手道,“你再这样客气我要生气了。”
苏文清再次向张二花投去感激的目光。一天的时间,要她帮忙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真是太难为她了。也幸亏她够干练泼辣,别人还没有这本事呢。其实,也不是她强人所难,扬州的天气比不得京城,夏季来得早,这天气眼看着越来越热,棺木是停放不了多久的。
第二天,似乎配合了所有人悲伤的心情,天空中居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文清的心情也是潮湿的。她看着玉棺被抬了过来,放到了预先挖好的墓|岤里,再用铁铲把黄土洒到棺上,一层又一层。
苏文清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眼中没有泪。一抔黄土掩风流,林氏那样灵秀的江南女子,终究是敌不过上天的无情,正值中年就那样去了。享受不到高中状元的儿子带来的荣耀,享受不到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就那样,带着数不清的遗憾撒手走了。
忽然,苏文清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吩咐铲土的工人停手。
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走到墓|岤的边上,把布包放到了玉棺的上面。
这是一个半开的布包,半敞开的一角可以看到一些玉器的碎片,碎片的断层上有一丝鲜红的血线,很是耀眼。
苏氏的眼神黯了一黯,双手扶上了女儿削瘦的双肩。
苏文清侧了一下头,反手拍拍苏氏的手背,她知道苏氏的担忧。
她朝苏氏勉强地笑笑,低声道:“这血玉镯子,本来就是林家的传家之宝,我想,我这一生都用不着了,就还给林大娘吧。”
苏氏拍拍女儿,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女儿的作法。
铲土的工人们继续工作,被铲起的黄土洒在了布包上,洒在了玉器的碎片上,一层又一层,瞬时布包便看不到了。
苏文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墓|岤,看到血玉镯子被黄土埋了下去,再也看不到踪影。而她的心,也就在那一瞬间,沉沉老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明公子终于开了窍
“苏大娘,你看小清这副样子,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怎么能行呢,人又不是铁打的,这身子骨怎么能吃得消?”这天一大早,在苏氏要出门的时候,张二花一把拉住她,指指后院最边上的那个屋子,担忧地说道。
那个屋子,是范老爷子的蘑菇研究工作室,如今已经成为了苏文清的常驻地。
范老爷子的“四头蘑菇”的研究遇到了瓶颈,经过多次试验,“四头蘑菇”就是不出世,培育的新苞子长出来的全是以前的三头蘑菇。
苏文清自京城回来之后,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范老爷子的助手,和小桃小莲一起跟着范老爷子培育新品种蘑菇。
这几天,张二花白天看到苏文清呆在工作室里,晚上看到苏文清呆在工作室里,深夜她不放心,悄悄回来看了一下,看到工作室还亮着灯。等她第二天早上来蘑菇园上工,苏文清依然还在工作室里忙碌个不停。
做为苏氏蘑菇园的一员,她当然希望蘑菇园有更丰厚的利润,但做为姐妹,她更担心姐妹的身体。
苏氏蹙了蹙眉,叹了一口气。做为母亲,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心中苦闷,但是除了担心之外,她又能为女儿分担什么呢?有些东西,有些关卡,别人是无法帮忙的,关键是看当事人如何走出这曾经的阴影中。
“张二丫头,你就随她去吧。”苏氏微生摇头,“我也劝过,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与做法。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太累了。”
张二花点点头。她懂得这个道理,感情的事情旁人真是不好劝的,关键还是看当事人能不能走得出来。
她唯有希望苏文清能快点走出这个阴影,忘记那个不值得惦记的人,忘记那段不愉快的过往,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
小六一路小跑地奔进了明府偏北的一座院落,差点就撞翻了庭院前,正在给兰花浇水的秋婵手里拿的瓢勺。
“你这个冒失鬼,你作死啊?”秋婵看着自己身上溅了一身的水,不由骂道。
“秋婵,公子在哪里?”小六气喘吁吁道,连道歉也顾不上了。
“公子不是在书房里看书吗?你这不是明知故问……”秋婵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小六一溜烟地奔进去了,她不由气道,“小六,你这猴子,你还没赔我衣服呢……”
“秋婵姐,你多担待点,我有急事要找公子,回头再赔你衣服……”不远处传来了小六的声音。
秋婵摇摇头,这个小六,多半是在外头听到什么新信息,回来跟公子献宝去了。
“公子,你怎么还看账本?夫人不是说让你好好静养,不要操劳吗?”小六一走进书房,便看到自家公子正坐在案几旁,正在翻看着一本账本。
“我也闲着无聊,母亲又不肯让我出门走走,这老是窝在家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明秋梧无奈地叹气。
自他受伤以后,母亲就什么事情都不让他干,把所有他名下的管理产业都暂时交给了小六代管,每天负责向他汇报就行了。就连出门,都要经过再三劝说,说什么怕受了风寒,加剧病情,这肺部受了伤,大夫都说了至少要静养半年以上,才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些话,他听得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为了避免疼爱他的母亲再唠叨下去,他只好每天都窝在家里,外面的消息全靠小六打听回来说给他听。
“又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明秋梧看着小六,合上账本。他从小六兴奋的脸上看出,外面准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六认真地看了一下公子的脸色。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公子的气色好了许多,没有先前那段时间那般苍白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公子,我把这事说给你听,你千万不能激动,不然,旧伤复发的话,小人可担待不起……”小六小心冀冀地说道。
见小六说得这么严肃,明秋梧的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莫非……莫非苏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了?”
苏文清上京的事情,他在前不久从张二花的口中听说了,那时他是好一阵失落。后来想想,佳人配才子,这不是天作之合吗?更何况对方是当今新科状元,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而那个人,既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感情自是不同于旁人,应该能比自己更让苏文清得到幸福。这样一想,失落之余又为苏文清感到高兴。
哪怕这一生,他只能默默地守望着她,只要她能开心幸福,他也会心满意足的。
“公子,你这么快就猜着了?”小六惊奇抬头看向自家公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明秋梧猛然站了起来,差点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好好好,我说,我现在就说。”小六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着茶杯,“公子你先别激动,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这伤最忌动气…”
小六还要说下去,见公子一个眼神瞪过来,赶快住了东拉西扯的话题,清清嗓子,正色道:“公子,苏姑娘真的出事了。”
果然如他所料。明公子的脸上刷地白了,连说出的话的尾音也带着些许颤抖:“她,她到底怎么样了?”
小六连忙把茶杯捧给明公子:“公子,你先喝参茶定定神,听我慢慢说,其实,真正出事的人是林大娘,当今状元的母亲,听说在喜宴上心绞痛突发,太医赶到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
明秋梧呆了一下:“喜宴?是苏姑娘与林状元的喜宴吗?”这喜宴上突然发生这种事,兆头不太好啊。
小六看看自家公子,黯然摇摇头,“不是苏姑娘与林状元的喜宴,而是,而是林状元与扬州城粮商范可铭家最小的女儿的喜宴……”
“当”的一声,明秋梧的手一松,整杯滚烫的参茶全部倾洒在桌子上,一时间,茶水四溅,就连旁边的小六的手上也被溅到了几滴。小六不由缩了一下身子,抚了一下手背,被茶水油到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
再看自家公子,由于茶杯是倾斜着倒洒下来的,他的整个右手手背自虎口处延伸而去,全部被滚烫的茶水灼得一片通红。而他,竟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犹自喃喃道:“林状元居然和扬州城粮商范可铭家的小女儿成亲,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的事情都好比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小六没好气道,忙拿过毛巾,沾了凉水,替自家公子敷住烫伤的地方。
明公子微拧了一下眉头,这才感到手背烫伤处传来的疼痛。他捂住敷在手背上的毛巾,口中不忘催促小六:“快说,苏姑娘怎么样了?”
“林大娘死了,苏姑娘承受不住打击,吐血昏倒了,两天两夜才醒了过来。”小六被催促得干脆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一古脑说了出来。
明公子的脸色更是苍白,只觉得一阵胸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咳了几声,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紧紧按住胸口。
“公子,不是说好不动气的吗?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小六赶忙扶自家公子坐下来,他开始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公子了。如果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公子,公子就会一直以为,他心中的苏姑娘一直在京城生活得很幸福,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满脸的担忧了。
小六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上段时间公子知道苏姑娘赴京城成亲去了,还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说什么只要苏姑娘过得好,他会祝福她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今,这苏姑娘一出事,公子心中的所有秘密都泄露出来了。
明秋梧呆了半晌,忽地站了起来,披了衣服就朝外走。
这个突然的动作吓了小六一大跳,他忙跟了出来,叫道:“公子,你要去哪儿?要出去的话也等小人给你备车……”
明秋梧停下脚步,看了小六好一会,忽然问道:“苏姑娘从京城回来了吗?”
“回来了,昨天林氏的遗体才下葬……”小六莫明其妙回答道。
“那小六你替我备车,我去看看她。”明秋梧沉声道,语气坚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什么时候起,公子开窍了?小六一阵欣喜若狂。只要公子肯迈出一步,这世上的事情,变幻无常,谁说得准呢?
“公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备马车去,后门的那个婆子我已经私底下跟她打过招呼。夫人今天到灵觉寺进香去了,不到天黑不会回来,我们悄悄地出去,再悄悄地回来,不叫她发现,她就不会说什么。还有秋婵,我现在就去跟她说一下,让她替我们把一下口风。”小六喜逐颜开,机灵道。对于夫人,小六有所顾忌,但对于秋婵,他可是一点也不会讳莫如深。自家公子的那点心事,秋婵知道得比自己还要清楚呢。
明公子赞许地笑笑:“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果然,小六出去跟秋婵一说,秋婵心领神会,马上回房用被子做了一个明公子正在卧房里熟睡的样子,然后细细地叮嘱了小六一番,让他好生照顾好公子,早去早回,这才打开院门,悄悄地让他们朝府里后门的方向而去。
张二花一抬头,便看到阳光下,一个眉眼弯弯的青年才俊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待看清是明秋梧时,她的眼睛不由一亮。
“明公子,你怎么到蘑菇园里来了?你看我们这里……”张二花看看四周,脸上有些为难。由于前段日子蘑菇又高产,除去订单所订购的数量之外,余下的全部制成干蘑菇礼盒,如今这后园的院子里,四处摆着盛装蘑菇的簸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你到前厅里坐坐?”张二花又道。
“无妨。”明公子微笑着摇头,“听说苏姑娘出了一点事情,我来看看她。”他看了一下四周,“苏姑娘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哭泣能渲泻心中的苦闷
张二花朝边上的一间屋子呶了呶嘴:“在那儿呢。”见明公子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忙解释道:“明公子,小清自从京师回来以后,就一直窝在那间屋子里研究蘑菇新品种,你等一下,我去唤她出来。”说着张二花转身要走。
“张姑娘,”明公子唤住她,“我跟你一块去吧。”
待到了工作室门口,张二花正要出声叫唤,明公子又拦住她,含笑道:“我就在这外面看看就好,不要打扰她。”
张二花正觉得讶然,明公子已经走到了窗边,从半开的窗子望了进去。
屋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着,时而走到土壤前仔细地察看着,时而走回到案几前挥笔记录着,时而低头沉思,时而……
明公子觉得一阵欣慰。看她忙得跑来跑去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一个人心中若有事情,哪能如此这般全心投入到一件事物中去呢。明公子轻轻吁了口气,只觉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张二花看到明公子脸色明显地缓和了下来,不似来时那样紧绷?br/gt;
福气安康第47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