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她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清声问道,“那女刺客,可是宫中人?”
皇帝的身躯一僵,极为缓慢地回过头来,眸光阴鸷得骇人。
第二十二章:静夜倾谈
皇帝的眸子一点点眯细,眼底寒光乍现,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皇后若有疑问,大可去问你那悲天悯人的师父。”
路映夕淡淡地笑了笑,只道:“臣妾命人备撵。”
说完她便举步走向苑门,很快就返回。
两人上了撵车,无人再开口,气氛寂静得近乎凝滞。皇帝的眉宇间笼着一抹阴霾,似微愠又似郁悒,十分复杂。
路映夕阖目倚靠着软垫,与他保持半臂距离,顾自冥思。那个女刺客,太叫人好奇。皇帝要保她,师父也要保她。何等身份的人,才有这种分量?
莫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平稳前行的撵车停了下来,皇帝率先下车,并不理会她,径直走进太医署。
署内当值的太监恭敬地领路,行至南宫渊的寝房外,皇帝挥退那太监,才沉声道:“皇后有何事不明,自行去问个清楚,朕就不进去了。”
路映夕并不与他客套,微笑着颔首,然后就抬手敲响房门:“师父,映夕来探望你,你的伤可无碍?”
里面静默须臾,接着一道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出来:“无甚紧要,只是有些疲倦,已歇下了。”
“师父好生养伤,映夕就不打扰了。”路映夕亦泰然回道,不显半分急切担忧。
皇帝斜睨着她,唇角嘲讽地勾起,无声冷笑。
路映夕转眸看向皇帝,浅浅笑着,道:“皇上,臣妾都说明日再来了,这不,扰人好眠了。”
“倒是朕的不是了。”皇帝扬着唇淡笑,但眼底一片阴寒,缺失温度。
路映夕往署外走去,边道:“皇上莫怪,是臣妾失言。”
皇帝不再吭声,一路无言。那瞳眸中闪着幽暗不定的墨蓝波光,像是私密心事被撩拨,起了巨大波澜。
直至洗漱就寝,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路映夕安静地躺在宽敞凤床上,依旧与他保持着半臂距离。虽然他与她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他从来都是侧卧,以背脊对着她。空气中总是仿佛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她闭着眼,听到他的呼吸比往常重。她想,今夜他大抵要失眠了,是为了那个神秘女子吗?其实她并不急着追根究底,她若要查此事,只需命曦卫花费点时间,必能查到蛛丝马迹。但是,师父拒绝见她,即说明师父不希望她知道其中秘密。她相信师父,所以,她决定不再追究下去。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偌大的寝居只有她与他深浅交错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许久,忽然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那低醇的嗓音仿若只是自语:“你一定知道,‘爱,不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路映夕没有睁开眼,却莞尔地微微弯了弯菱唇。原来,他也爱过人。
“朕登基七年,七年前的那些青葱岁月,如今想来,恍如隔世。”那沉厚低声的话语,模糊地飘散在明黄幔帐里。
路映夕默默倾听着,心中想,那是他少年时候爱上的女子吧,不知因什么缘故他们没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有人移情别恋了?或是感情牺牲于皇权斗争下?他并不算是迷恋女色的帝王,除了照祖例封有一后四妃,其它那些秀女晋升分位为嫔的,他并不太常宠幸,甚至可以说是态度冷淡。而四妃之中,林德妃已逝,如今有些地位的只有贺贵妃和韩淑妃,另外一位姚贤妃据说极不得宠,因皇帝长期不待见而自己请旨搬入斋宫,长伴青灯。
他始终没有转过身,又听隐约一句低吟:“卧榻之侧,岂容酣眠。”
她闻言不禁好笑,他此言所指非常有深意。想了想,她忍不住轻声回了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应知道,他有他的无奈,她亦有。天底下每个人都不过如是,都背着或轻或重的包袱。
“皇后觉悟甚高。”他低低笑起来,语气已是闲散如常,“假若可以选择,皇后想生于哪样的人家?”
“平常百姓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温声答道,“但是现实既定,臣妾也一样会用心去生活。”
“倘若是生于贫苦人家,皇后耐得住穷困辛劳?”他问得颇为随意。
“那么皇上呢?”她没有答,轻淡反问。
“朕的人生里,没有‘假如’,也不需要任何假设。”他的口吻漫不经心,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傲霸气。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未多言。
仅只寥寥数句交谈,寝居又恢复了静谧悄然。过了片刻,她再凝神细听,发现他的气息平缓均匀,应已渐渐入睡。她心中不由佩服,这人太擅于压抑情绪波动,就算揣着心事,也能尽量理智地控制。
她又静躺了会儿,才翻个身寻找舒适的姿势,慢慢睡去。
她并不知,黑暗中,一双深邃寒凉的瞳眸蓦地睁开,闪过毫不掩饰的锋锐光芒。
显然,他方才流露的一丝罕见孤寂和感慨,是七分真三分假。
他企图一点一滴地卸她的心防,麻痹她的聪慧敏锐……
第二十三章:借故搜宫
清晨的阳光,缕缕透射进素雅寝居之内,照得满室暖光流溢。
皇帝早已上朝,路映夕懒洋洋地起身,梳洗,用膳。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给了她足够大的自由,默许她不需遵守一部分的繁文缛节。可是,他越表现得纵容她,后宫的嫔妃就越会把她看作肉中刺。而这结果,就是他乐见的。
辰时过后,她为自己沏了壶茶,手捧一卷医书,悠闲翻着。实则脑中在思索,贺如霜的事该如何妥善处理。
“娘娘。”宫女晴沁侍立在旁,低声道,“娘娘可有听到奴婢的话?”
她抬起眼,慢条斯理道:“小沁,你越发没有规矩了。”
晴沁垂首,轻轻地跪下,恭声道:“娘娘,奴婢收到消息,栖蝶暗中与几个贵嫔走得很近。奴婢担心她们将会对娘娘不利。”
路映夕抬手扶额,微有倦怠:“小沁,你记住,莫要自作主张。”
晴沁姿态恭谨,但字字清晰:“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娘娘担忧。娘娘要尽快铲除障碍,才可完成任务。”她顿了顿,又缓缓道,“昨日刺杀空玄子神医的人,是……”
“小沁!”路映夕低喝一声,截断了她接下去的话,“有些话,你认为在此时此地适合谈论?”
“奴婢疏忽了,请娘娘息怒。”晴沁低眉请罪,却再道,“但是奴婢不明白,为何娘娘似乎并不愿听此事。”
路映夕没有回应,淡淡觑了她一眼,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是,娘娘。”晴沁依言退下,神情却是肃冷,与甜美长相极不相符。
待她的身影消失,路映夕才皱起眉头。晴沁是父皇安排给她的人,对父皇无比忠心,对她却未必有丝毫情谊。最初她确实打算选择父皇建议的那条路,先争君宠,再诞下皇朝龙嗣,然后筹谋一个精密毒杀计划,慢性毒死慕容宸睿。那么她所生的皇子顺理成章继承皇位,而她自然可以幕后摄政。但是,现在她的想法有所改变。若要赢,她亦要赢得令慕容宸睿心服口服!
揉了揉眉心,她放下书卷,走出寝居。刚踏出门坎,就见一脸煞气的范统迎面大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四名带刀侍卫。
“范侠士,何事?”她微微挑眉,问道。
范统不语,绷着脸,面无表情。
其中一名侍卫躬身行礼,语气尚算恭敬:“皇后娘娘,卑职等奉皇上口谕,搜查凤栖宫。”
“哦?”路映夕淡淡一笑,也不深究追问,随手指向寝门内,道,“既是皇上圣谕,你们就进去吧,查仔细点。”
侍卫们一齐揖礼,而后鱼贯进入朱漆寝门。
但范统却伫立原地,不动如山,炯炯褐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范侠士,为何你不进去搜?”路映夕笑意盈盈,没有分毫被冒犯的愠怒。他们直冲她的寝居而来,显然是有人特别指明。那人存心陷害她,而皇帝一早就想看到这局面,自是准备隔山观虎斗了。
“皇后寝居,范某不便进入。”范统脸色不佳,似很不情愿来此,更不想看到她。
“不知你们到底想寻什么?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得上忙。”路映夕神情轻松,笑望着他。
范统的眼角隐隐抽动了两下,万分看不惯她这副不正经样,硬着嗓子回道:“有人密报,皇后寝居里的熏炉中参有催|情药,此药会伤及皇上龙体。”
路映夕一眼瞥见他耳根泛红,不由掩袖遮唇,轻咳了两声,抑下想笑的冲动,正色道:“本宫从不用熏香,又何来熏炉,何来催|情药?”皇帝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但他却任这栽赃的无稽戏码继续演下去?
范统冷哼了一声,道:“事实如何,终会水落石出。”这等滛秽之事,他都羞于说出口,她却毫不在乎,果然是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女子!
路映夕耸了耸肩,挪步到门侧。她虽与范统在交谈,但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居室内。
侍卫们搜完外间,便要绕过屏风,她实时出声喝道:“站住!”
范统又闷哼了一声,似十分不屑,认为她做贼心虚。
路映夕无暇理他,朗声道:“本宫的凤床,你们也敢窥视搜索?”
侍卫们互相对看一眼,退了出来,毕恭毕敬道:“卑职不敢。”
“他们不能搜,那么朕可不可以搜?”忽然间,一道沉厚的嗓音,由远至近。
路映夕眯眼看去,明媚的阳光下,那一袭尊贵明黄|色龙袍,耀眼得刺目。
“皇后莫气,朕也只是想还皇后一个清白。”皇帝走近,扬眉笑得煦暖俊朗。
路映夕亦漾开浅笑,盈身一欠:“那么有劳皇上了。”她心中不无嘲讽地想,原来,他不仅要看戏,而且还另有目的。
皇帝温雅地睇着她,伸手牵住她,道:“皇后陪朕一起吧,免得朕不小心碰坏皇后的心爱之物。”
路映夕微笑着点头,与他一起跨入寝门,心里暗忖着他究竟意欲何为,该不会他已察觉了什么……
才行了两步,门外突然响起微喘的惶恐娇声:“皇上!皇上明鉴!这不是奴婢房里的东西!”
路映夕扭头看去,那张与她肖似的脸庞怯弱中带着惊慌,梨花带泪,楚楚可怜。
栖蝶似这时才看见她,扑通跪下,凄凄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求您为奴婢做主!”
路映夕未接言,目光越过她,看见她身后有一名侍卫以刀架在她脖子上,难怪她这般惊惧。如此看来,皇帝并不是只下令搜查她的寝宫,而是要彻查整个凤栖宫。
这么大的动作,所为何事?难道……他真的知道她在凤栖宫里暗掘密道?!
她转眸,对上皇帝深沉莫测的眸光,一时间哑然无语。
密道之事若败露,她再无翻身余地,即便不丧命,也必被打入冷宫。
第二十四章:昔日不再
路映夕没有出声,既然皇帝在此,她也乐得作壁上观。
栖蝶眼中含泪,泫然欲泣,见路映夕无意插手,便转而对皇帝凄楚道:“皇上,奴婢是无辜的!奴婢房里原本没有这东西,定是有人故意栽赃!”
皇帝神色冷漠,看向押着她的侍卫,沉声问道:“搜到何物?”
“禀皇上,卑职搜到一包可疑粉末,像是熏香之用。”那侍卫恭敬回道。
皇帝眯了眯眸子,冷声道:“药粉交到太医署,暂且把人押下去。”
“是,皇上!”侍卫颔首,一把揪起栖蝶,毫不怜惜地架着她离开。
只听那幽幽凄凄的哀怨声逐渐远去:“皇上……奴婢冤枉啊……”
路映夕收回视线,微微笑着,瞥向皇帝。这出戏,越来越精彩了。
皇帝回看她一眼,抿起薄唇,大步往内居凤床走去。
路映夕跟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并未翻动任何物品,只是负手而立,目光锐利如锋,扫过每个角落,最后定在宽大凤床上。
路映夕心中一突,面上越发控制得镇定无波。她设置的机关,巧妙绝伦,他不可能轻易发现。何况他昨夜刚睡过这张床,如已发觉异常,不会今日才动作。这样看来,是有人今早给了他消息?究竟是谁?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片刻之后,皇帝转过身来,淡淡扬唇,开口道:“此事委屈皇后了,想来是那栖蝶胆大妄为,私藏秽药。”
路映夕恭顺曲膝,自动请罪:“臣妾宫中发生此等事,全怪臣妾管束不力,请皇上责罚。”
皇帝亲手扶她起身,俊容柔和,缓缓道:“皇后毋须自责,不过后宫之中不应存在滛秽之物,朕会继续命人彻查清楚,这两日怕是要扰皇后清净了。”
“皇上圣明,确是应当搜查清楚。”路映夕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浅浅而笑。他还想再查下去,不查出密道不罢休吗?
“皇后如此明理,朕甚感欣慰。”皇帝笑看着她,语气闲适轻淡,再道,“朕尚有政事待办,就不陪皇后了。”
“臣妾恭送皇上。”路映夕又一盈身,目送他离去。
须臾间,所有人都散去,偌大的寝居变得宁静无声,路映夕这才沉了脸。这次的事非同寻常,照常理来说,若有人存心陷害她,就应把熏香药粉放在她寝宫里,而不是栽赃给栖蝶。这恐怕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是……不希望她怀疑栖蝶?
时过午时,她用了凤撵仪仗,落落大方地前去太医署探病。
南宫渊正在药房捣药,并未休息养伤。
“师父。”她轻轻一唤,漾开真心的笑容。师父的精神不错,那么确实伤得不重。
“映夕。”南宫渊洗净双手,才向她走去,淡笑道,“亲眼看见,可放心了?”
路映夕点了点头,亦笑着道:“不知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刺杀师父?”
南宫渊俊朗清淡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忧心,半晌,才轻描淡写回道:“那刺客已被就地正法,就莫要再提了吧。”
“师父都不追究了,映夕自然会尊重师父的决定。”她的笑颜不变,但眸光却隐约黯了几分。她和师父相处十三年,她太了解他的情绪波动了。他是真的在为那女刺客担忧。但担忧什么呢?那女子与他是何关系?
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随行宫女到门外候着,才又低低出声道:“师父上次说映夕将会遇到一个大劫,是怎样的劫呢?”
南宫渊只是温雅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的嗓音更低了一分,沉凝而认真:“既是映夕命中的劫数,理应由映夕自己承担,师父不应违逆天命定数。”
“映夕,师父一直把你当作亲人看待,又怎能明知你有难却袖手旁观?”南宫渊的语气温柔和煦,却有一种坚定的底蕴。
“亲人?”她喃喃重复,清美容色染上一抹落寞。
南宫渊凝望着她,心中知晓她的忧伤,却狠心再淡淡补上一句:“师父自幼看着你长大,若说把你当作女儿看待也不为过。”
路映夕浑身一震,蓦地抬眼,定定盯着他。女儿?!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她分明感受得到,他对她……难道只是她的错觉?她的一厢情愿?
南宫渊的黑眸沉寂如古井,波澜不惊,唇角微扬着淡雅的弧度,温和地接着道:“师父年长你十岁,为不了父,也可为兄了。映夕,我只会在宫中留半年时间,以后你要学着照顾自己。有时候不要太固执太倔强,不要为了一口气而非争输赢。”
路映夕张了张嘴,终又闭上。就算师父对她有几分情意又如何?他从未表达过,也没有一丝要带她远走天涯的意向。她不能逼迫他,也不能任性地抛弃肩上的责任。
她轻轻别过脸去,目光飘远,穿透墙壁,似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少年时的场景。
那一年,她初及笄,身穿金线绣凤的公主宫裙,在他面前撩着裙摆转了一圈,脆声道:“师父,映夕终于长大了。”
他却低声叹息,吐出一句深奥难懂的话:“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远了。”
闻言,她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哀伤,但仍努力扬着嘴角,嫣然笑道:“师父,你越来越高深了,映夕不懂。”
他望着她,也露出淡泊微笑,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再言语。
那是他最后一次做那样亲近的动作。后来他与她说话,必定保持着两步距离。
其实早在那年她已明白,“越来越近”是指政治联姻,“越来越远”是指他与她的距离。
她不甘心,可是,事情终究还是发展成这般情景了。
第二十五章:模糊焦点
这两日,催|情熏香之事,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言,皇后为了栓住皇帝的心,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更尖酸难听的话,亦有。比如,皇后擅用床第之术,平日看似端庄正经,实则私底下滛媚浪荡。比如,宫女栖蝶受皇后胁迫,不得不代其顶罪,皇后手段强悍,心肠歹毒,是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
对于这些蜚短流长,路映夕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倒是皇帝为以示公允,下令搜了所有嫔妃的寝殿。但显然仅是做个样子而已。
栖蝶一直不肯
凤栖宸宫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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