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牛家毕竟和善桐不是亲戚,她也不好多说,倒是被善桃这么一提,她想起琦玉来了,“你们家表姑娘还住着吗?我这一阵实在忙,想想,似乎好久都没听见她的消息了。”
“她前段时间进京了。”善桃反射性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善桐一眼,便压低了声音道。“据说,是宫中娘娘点名要她觐见。婆婆也是费了半天的猜度,让小叔子亲自送去了,还惦记着要接回来呢。没想到娘娘当时就没有放人,小叔子回来一说,我们自然有猜测……不过,我们也没听说她进宫的消息,人就这么不见了!婆婆还常常念叨着这事呢,直说从小看大,也算是半个女儿了,就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还问我收没收到风声,说我们家也是有人在宫中的。可宁嫔娘娘虽然是你我族妹,从小到大是一面也没见过的,我上哪收到风声去?我看洛阳来的亲戚,说不准就是和婆婆商量这事的……你明年要是上了京城,不妨也略微留意一番。怎么说真的是从小看大,一家人都挺惦记!能收到一封平安的书信,那也是好啊。”
善桐倒没想到琦玉竟不知去向了,一时大为吃惊,忙答应了下来。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过了中午,总算是到了村子里,又忙着拜见了祖母,善桐一头栽在老人家怀里,都不想起来了。不免又和祖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心里话,老人家也各有指示,善桐一一记下不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犯愁了——按桂含芳的嘱托,她现在应该往十三房去找善喜了,不过这件事碍着楠哥,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万一闹不好,说不定会给善喜带来麻烦。
193、生怨
正好含沁自然也起来了,因为这几年来小五房家里人口少,善桂等兄弟也觉得寂寞,便邀了含沁去村外打马球,他一早就换上了贴身的胡服,一边扣着袖口一边出了屋子,见到善桐坐着犯难,便笑道,“怎么,不知道该怎么和十三房大姑娘开口?”
善桐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根本没有瞒着含沁的意识,见含沁问,便随口把善楠的事情告诉了丈夫,自己叹气道,“我倒是无所谓的,就不知道善喜会不会被她哥哥说。”
人心肉长,自然也是会受伤的,善楠虽然和善桐说不上多么亲近,但两个人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过继的事善桐也是帮了他一把的,就算这件事见仁见智,就算善桐行为,他这个做哥哥的并不赞同,但她出嫁之前,几个兄弟都有叮嘱,不论是榆哥也好,梧哥也罢,都来找她说过话的。榆哥说得直白一点,梧哥说得委婉一点,反正也就是一个意思:不要担心和娘家的关系,将来哥哥自然会看顾你。
就连善檀、善柏、善桂这三个堂哥,也都半开玩笑和含沁说过,“这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金凤凰,要是你小子让她受了委屈……”云云。含沁回来学给她听,善桐表面不好意思,心里肯定也是温暖的。唯独善楠,过继出去后就不认人了,自己出嫁连句话都没有不说,还不许善喜和她往来,善桐口中不说,心中自然也淡了。提到善楠,口吻也就跟着疏远了起来。
含沁听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轻轻笑道,“这个善楠,有意思。也不知是真傻还是真聪明,值得琢磨。”
他虽然是咬着牙说的,但面上笑容还是灿烂得很。善桐看了他一眼,才觉得有些不对,便站起身左右绕着他看了看,疑惑道,“你别是生气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他不搭理我们,我们难道还上赶着搭理他?”
“就事论事而已!”含沁面上倒是还带着笑,但这笑就像是酒瓮里的泡沫,吹吹就要散了。“他生母还在你娘手上捏着呢,无非就是欺负你和你娘闹得……”
提到这事,他的声调不禁又低沉了下来:虽然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但不愉快的往事,始终还是不能烟消云散。
善桐自己也觉得不好说什么,安慰含沁‘没有你我也会和娘决裂’,这无异于就是提醒含沁自己和桂含春之间的约定,再往下扯,从前三个人那些各有不对的纠缠又要被翻出来,如若不然,那的确含沁这个诱拐表妹私定终身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公充一点来说,善楠为善喜着想,也的确应该限制两人往来。再一想到自己这一次还是要为含芳来暗通款曲,探探善喜的心思,善桐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脚。怔了半日,才低声道,“你说,要是这婚嫁之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还能问问两个人的意思,那该有多好!这大家大族,名门绣户,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不是喜欢,嫁过去了真是相看两生厌,谁的日子都难过。”
这么荒谬而大胆的言论,才说出口,她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忙又捂住了嘴巴,心虚地看了含沁一眼,便驱赶他,“你去忙你的吧,大不了我让二姐出面请善喜过来,办法还怕没有吗?”
含沁倒未曾留心善桐的说话,他站在当地,手摸着下巴也正出神呢,听到善桐说话,便也不提前事,只道,“那我去了,楠哥的事,你别对姑婆露出来,免得又添老人家心事。”
善桐道,“这还用你说?”便又跳起来为含沁拉直了衣领,蹲下来扯平衣襟,又亲自拿了自己陪嫁中姐姐特意为之物色的一双貂皮手套来,帮着含沁带上了,含沁笑嘻嘻地张开手任她服侍,等善桐安顿完了,围着含沁转了一圈,满意地道,“好!可以见人了!”
他这才拥住善桐,在她脸上印了几个吻,又要去亲善桐的唇,善桐怕他吃掉胭脂,忙道,“别闹别闹,你好出去了!”
话虽如此,也是闹得一屋子都是笑声,善桐送走含沁,出门时脸上还带着笑呢,在院子里又撞见了善桃——她来找善桐一道过祖母屋里请安的,自己还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遮遮掩掩地道,“倒是早该过去了!含沁事儿事儿的,又耽搁了我。”
大白天的,窗帘自然都撩起来,善桃显然是看到了不少,她含着笑虽未说话,但顾盼之间却有些淡淡的羡妒那是遮不住的,两个人走了几步,她便轻声叹道,“从前我心里还纳闷呢……”
善桐瞥她一眼,见善桃又要住口,便笑道,“怕什么,我还和二姐生气不成?”
“我就是觉得。”善桃也就把话敞开说了。“含沁表弟我也是见过的,长相也就是平常,虽然精灵点,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好,家里又那样尴尬。我想……你这么着急上火,巴不得和你娘闹成那样也要嫁,图他什么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搀住了善桐的手,低声道,“现在看,倒是我想差了,只要两个人好,其实那也就够了。我和你一块住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你笑成这样——就和一朵花似的!”
善桐就更不好意思了,握着脸嗔道,“二姐你笑话我——”
正说着,想到自己还从没觉得含沁长得不如别人,这么一想,也觉得客观来看,“要说长相呀,他还真比不了别人。好似二姐夫就比他好得多!”
提到卫麒山,善桃微微一撇嘴,并不多说什么,只慢慢地道,“唉,真是人比人,比死人……”
正说着,两人已经到了祖屋跟前,便进去给老太太并几个太太请安。因年节里喜事也多,大家说了几句话,老太太就打发三太太、四太太去走亲戚,又命大太太,“你和女儿难得相聚,也不必在我这里立规矩了,两人回去说几句私房话吧!”
眼看善桃被母亲带走,善桐还有几分发急的,却又不好多说什么,老太太又把她带到里间去,细问了含沁家事,善桐又不好说得太仔细——这老人家关怀起来,那真是无微不至的,人老了又有几分霸道,牵扯到亲亲小孙女,便不觉得什么叫做‘亲戚家事,不好过问太多’。要是自己说得太细,老人家问起来,印子钱的事露了马脚,那真是要又惹起一阵风暴了。老太太一辈子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就是最难的时候,也没想着靠歪路发财……
她说了几句,见老太太兴致勃勃的,便只好把桂含芳的事半吐半露地告诉给老太太知道,来分老人家的神。“这是打算托我们来问问十三房和善喜本人的意思呢,要是她们也有意,回头就让人来说亲了……要是她不愿意,也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老太太年老了,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儿女喜事,忙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十三房那边不说!要是善喜自己愿意了,三少爷又没能请得媒人说亲,这可不是有失厚道?你们年纪还小,行事不够稳妥。这件事,他要把家里人说通了再来问,那才是好!”
毕竟是老人家,人情练达,一句话直接说进了善桐心底,想到从前年幼无知,耽误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虽说并无悔意,但却也绝不想让善喜也被这么吊起来——一时间竟是恨不得将委屈和祖母尽诉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渐渐平息宁静下来,想到桂含芳的为难处,又和老太太商量道。“但含沁婶婶那个性子,是最高傲的。我会答应下来呢,一来是含芳千求万求,他和含沁感情好不说,又救了姑爷一次,自己还受了伤。二来也是害怕十三房被富贵迷了眼,贸然答应亲事,等过了门又后悔。听含芳口气,也许他和善喜私底下是见过几次的,要是善喜自己喜欢还好。要不喜欢……”
“这事你就说什么都不能帮忙了。”老太太的态度却很坚决,“儿女婚事,最忌讳随意牵线搭桥,暗通款曲。尤其他们家情况那么复杂,连你隔房的都要受到连累,平日里免不得小心翼翼的。善喜娘家弱,过去受了委屈,要是怨起你来,亲人就变仇人了。你去和三少爷说,就说你和我说了,我的意思,必须等桂家遣媒人上门了,你再回来问善喜。把桂家的情况详详细细和善喜说了,再说说三少爷对她的中意。善喜点了头,我再去和十三房敲敲边鼓,说和说和。媒人不上门,这事我就当不知道!”
见善桐欲言又止,她又威严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是亲事不成,他就和他娘白闹了不是?可你要这样想,低头娶妇,老九房门第再高,那也是他家人先看中善喜。桂家要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来提亲还要先问女方意思,怕被回绝,那等媳妇过门了,也不会看她多重。再说三少爷,他要连闹都不肯先闹起来,又有多喜欢善喜呢?真有心,自然是把自己这边事情做好了,等着媳妇舒舒服服过门的!”
见善桐无话可说,流露出心悦诚服的样子,她便又道,“我知道你,年轻心软,面子又嫩,驳不得回。但一码归一码,这事不是祖母不想帮忙,是帮了忙可能还是帮的倒忙。下回再这样,你就自己先措辞回绝了,或者好生和含芳说清楚,再不要碍于面子就答应下来了。”
善桐只觉得老人家这一番话,真是说得清楚利落,什么事都像是顺理成章有了个道理在,她不禁就偎到了老人家怀里,轻声道,“唉,要是在祖母身边不出门子,倒也就好了!”
老太太听她语调惆怅,不禁微微一笑,摸了摸善桐的鬓发,笑道,“我还能再活几年?你不出嫁,难道以后要看兄弟的脸色过活?都这么大人了,还是只顾着和祖母撒娇。”
依然免不得问,“怎么,在桂家日子不好过?”
善桐因怕老人家担心,很多事都没和她说实了,此时也就摇头道,“就是这么感慨一句——”
老人家也就不再往下细问,抚着善桐的脖子,又低声道,“当人媳妇是不容易的,你以为你两个姐姐日子能容易?你算很不错的了。姑爷又疼你,上头也没有正经婆婆。平时在家就是你当家做主……一得一失,有些事要多费琢磨,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什么时候还都得往前看,不舒服的事,就别多想了。”
就算自己已经出嫁,在老人家跟前,也依然是次次都能学到些新道理。善桐感慨道。“从前没出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得,什么都能应付了。其实出门子了才知道,这么多世事纷纷扰扰,在世间浮浮沉沉的,自己该学的东西,也还多着呢。”
她又把额头靠在老太太肩膀上,轻声道。“您不许我去找善喜说话,恐怕也有一个用意,是想分一分老九房的神,为含沁谋缺使一使劲吧?”
这谋缺的事毕竟瞒不过老人家,也没必要隐瞒,善桐昨晚就和老人家说了,老太太也是目光灼灼很有几分兴奋,“这可是你们自立门户的大好机会!”老人家人方正不假,也不是傻的,什么时候该提大道理,什么时候该厚着脸皮,她心里有数着呢。这一点,是瞒不过善桐的。
老太太摸着善桐的脖子,声调中也多了些感慨。“会悟出这个道理,你也已经是成熟了。这两件事也不能说互相没有联系,但我说的道理也没一句是空的,世上事,真要诛心起来,没几件说得清楚的,我们就只管凭着良心去做事。要因为这事,差事落到了含沁头上,那也是该你们的。要没缘分,那也不要着急。总之有没有出缺的事呢,你都不该见善喜,这事不是我们自己主动开口去说的——”
正低声教导善桐,那边张姑姑来了。“十三房大姑娘听说两个姑奶奶归宁,特地过来拜年呢!”
祖孙两个一时都有了几分诧异,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两人这边说得热闹,倒是忽略了一点——这没准善喜心里也属意呢?这件事,可未必只有桂含芳这个愣头青剃头挑子一头热。
194、忠j
说起来其实也就是小半年的工夫,只是事情接踵而来,善桐看到善喜,一时间都有了几分陌生:在这过去的几个月里,善喜还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可善桐就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个少妇了。两个人眼神相接,彼此都有几分感慨,面上却也都没有露出来——善楠是陪着妹妹一块过来了,这会正跟老太太行礼呢。
虽说善喜透露前情在先,但就是因为现在善喜要和善楠长年累月地相处下去了,善桐就是对楠哥有意见,也不会放到脸上来,免得被老太太见到,也是事情。她还是露出笑容,和楠哥手拉着手问过了好,楠哥看着也是不动声色,两人倒显得格外亲热,大家分宾主坐下了,老太太就问善楠,“虽说是隔墙住着,但你这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也是成天不着家!这一向都忙什么呢,连上回你婶婶她们回来看我,你都没来看看。”
这里的婶婶,说的肯定是王氏了。善桐不禁偷眼去看老太太的脸色,见她容色宁静,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的,心里也就好受了一点。善楠道,“家里的生意,这么几年来都没有人照看了,今年我还是和去年一样,亲自去庄子上看了看,和佃户庄头们说了说话,又去城里的铺子里照看照看生意,也让他们知道家里现在是有了男丁了。”
这倒都是正理,十三房家业虽然大,又背靠小五房,但家里没有男丁,海鹏婶也不是个精明能干的人物,多年下来,要是庄头佃户们动了异心,吃里扒外的,这消耗可不少。善楠的做法也算老成,老太太便露出笑容来,和蔼地道,“好,你自己懂得过日子,也就免得家人担心了。”
善楠也道,“还要向您问婶婶、叔叔、善樱和兄弟姐妹们,大姨娘的好呢。”倒是自自然然的,看不出什么尴尬气色。老太太一一答了好,善楠还惦记着,“樱娘也该说婆家了!”
这样看来,善楠是还不知道善樱的婚事了。善桐想要说话,又觉得这事还没成呢,自己犯不着出口,也不必上赶着和善楠套近乎。便只是微笑,大家谈了一会,善楠就要带善喜起身告辞,“天色晚了,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娘还在屋里呢。”
善喜面上虽然一直露着笑,当此时,也不禁寻机给善桐使眼色。善桐心领神会,便去看老太太,这眉眼官司打得是没有一丝烟火气。善楠才起身,三人眼神都交换过了,老太太不动声色,只笑道,“难得来一次,你还要走?去把你娘请来,今天在我这里吃饭。你兄弟这么久没见你了,也惦记着呢。”
这是在所应当的话,善楠实在也没有推却的理由,只好回家去接海鹏婶,善桐就便拉了善喜,“咱们进后院找二姐说话去!”
这才避开了善楠,两个人并肩进了后院,倒是也没去大太太住的院子,善桐索性就把善喜拉回了自己住的小客院,吩咐六丑等人,“姑爷回来了,你们就把他挡在外头!”
说到含沁,她唇边自然而然泛起一丝笑来,虽然转瞬即逝,但善喜还是捉住了笑道,“你呀,说到姑爷,是打从心底喜翻了天呢!他待你就这么好?”
横竖屋内也没有别人了,善桐说话也大胆起来。“他待我好不好,你不会问他三哥?”
善喜蓦地满面绯红,她瞟了善桐一眼,垂下头低声道,“就见了那么几面,说什么不好,说你们夫妻俩?我脑子里可还没缺弦呢!”
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含蓄中又透了火辣辣的爽快,连自己的事都不例外,总是通透得让人吃惊。
善桐倒觉得这要比害羞好,谁知道善楠什么时候过来搅局也未必呢?两个人能把话说完那就最好了。她轻声道,“好哇,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几个月工夫呢,连终身都说上了。他还托我来问你呢,问你心里遂意不遂意,若遂意,他便上门来说亲了。就是怕你也嫌他们家门第高了,你过门受气。”
没等善喜答话,她又不禁说,“这最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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