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榴正托腮在灯下出神,手边一卷书连扉页都没有打开,在烛光掩映之下,她的半张俏脸阴晴不定,不知如何,倒是平添了三分的妩媚,连善桐看了都很有几分心跳,一时间心头又有些羡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大姐一样的……一样的……
见到妹妹来了,善榴慵懒地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笑道,“怎么,看你一脸的心事,又带了什么烦恼过来?”
没等善桐回话,她又自嘲地一笑,捏了捏善桐的鼻尖,“从前呀,嫌你不够懂事,恨不得你多些烦恼,别那么没心没肺的。可咱们小三妞有了烦恼,脸上带了心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又觉得自己没本事,没能把你护得个周全了。”
她怎么忽然有了这样的感慨,善桐是一点都不明白的。只是姐妹之情,却从大姐的这一番话中展露无遗,善桐心中一暖,顿时就想:听含沁表哥的语气,要嫁到桂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可得帮着姐姐,尽量哄好祖母,也让老人家能出一份力。
既然存了这样的想头,将这番对话瞒着大姐也就没意义了,自己该怎么行事,也得由大姐来拿主意。再说,善桐早已经养成习惯,跟着大姐做事了。她顺着善榴的话头,就把老太太和王氏的那一番对峙告诉了大姐,低声道,“姐,这还不是为你的婚事犯愁么?我主意浅,见祖母和母亲闹了不开心,早就吓得不成啦,什么都想不出来,还得指望你指点我几句,在祖母那里该怎么行事呢。”
她这话说出来,别的都先不论,善榴的脸色不禁大变,她几乎是一下就失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咬着下唇沉吟了许久,这才低声道,“怎么……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定了桂家?”
“村子里也就这两户人家了。”这是嫡亲的大姐,善桐说话也就没那么顾忌了。“你的年纪在这里,实在也拖不得。大姐又不喜欢诸大哥,娘本来也属意于桂二哥。一来二去,娘就拿定了主意。”
她面上不禁又露出了愁容,低声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祖母那样看好诸大哥,怎么都不肯让步,两个人才缓和了一些,眼下看来,又……”
善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妹妹话里透露出的其余信息,她愤怒地顿了顿足,终于失态地轻喝了一声,“谁说——谁说我不——不喜欢他!”
这番话听在善桐耳朵里,倒像是一声响雷,她一下张大了口,不知不觉地道,“可,可我问你诸大哥长得如何,你却分明告诉我,你都没注意到诸大哥的长相……”
这两姐妹都不是笨人,话说到这里,王氏是凭什么判断女儿不喜欢诸燕生,已经昭然若揭。善榴气得双颊煞白,一下背过身去,不肯搭理妹妹。善桐更是急得原地乱转,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姐姐的背影,又一下什么都不敢开口: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如今母亲已经和祖母闹崩,要把姐姐许配给桂二哥,按照母亲的性子,要把话回转,再取诸家,只怕是难上加难。
再加上母亲要取桂家,更多的还是为榆哥着想……
自己这一次的误会,恐怕是要害到姐姐终身了!
小姑娘好像吃了一口黄连,打从心底苦到了喉咙边上,她有无数的话想说,既想埋怨姐姐为什么连自己都要瞒着,明明喜欢诸燕生却不肯告诉自己。又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解释母亲本来看重的就不是诸家,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时候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在这一刻,她无比沮丧,甚至是无比苦涩地认识到,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在结果面前,本心没有任何作用。
望着大姐的背影,她一下就心慌了起来,即使是母亲要惩戒自己,祖母要考校自己的时候,善桐也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这样没有底气。一时间她几乎想掉头就走,想要回到自己屋里,把自己埋到被窝里就此沉睡,巴望着醒来之后,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巴望着姐姐能够想转这一切也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不再生自己的气……这,本来也是孩子们在闯祸后,在闯下明知自己收拾不了的大祸后的第一个反应。
小姑娘的脚,就往门口挪了半步。
可这半步才迈出去,善桐又止住了动作。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祖母,想到了母亲,甚至连大哥善榆,桂含春、桂含沁等人的身影,都在她脑海中掠了过去。这些人虽然个性不一本领各异,但在善桐的脑海中,却都是有本事有能耐,值得自己去佩服,去学习的人。
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些人在应对眼前的场面时会如何处置,但善桐可以肯定,没有一个人会选择走开。
母亲和祖母的关系坏成这个样子,可也从来没有停下过缓和局面的举动,从没有想过就抛下这摊子不管……自己如果想要成为一个抵用的大人,就不能走开。
善桐深吸了一口气,她紧张地望着姐姐的背影,又咽了咽口水,听着自己如鼓的心跳,低声道,“姐……你生我的气了?”
话出了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带了颤。
善榴却连动都没动,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善桐已经开了腔。她秀丽的背影被摇曳的烛光映得明暗不定,善桐看在眼里,越发添了一阵慌乱,她又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咽下喉头的梗塞,道,“你要是生气,就骂我吧!我,我该当的。”
又过了半晌,善榴才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回过身子,木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姐姐没怪你,也没生你的气!”
见善桐一脸的不信,这位稳重而有心计的大姑娘露出了一缕无奈的笑意,她苦涩地道,“你今年才十岁,不过一句话而已,怎能当真?放心吧,姐姐不会怪你的,一家子兄弟姐妹,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小妞妞,哪舍得怪你!”
凭着对大姐的了解,从她的神态、语气中,善桐终于肯定,大姐的确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她一下放下心来,大松了一口气,连连喘息了许久,才纳闷起来:姐姐不怪自己,可看神色分明有幽怨之意,那怪的又是谁呢?
她有这样的疑问,自然形诸于外,善榴哪里又看不出来?她心中有无限的苦涩想要诉说,可思来想去,又全诉说不出口,到了末了,也只能幽幽地道,“只怨姐姐命苦,是个女儿,不能遮挡门户,如若不然……”
这话题可就扯得远了,并不是善桐现在关心的话题,她全心全意,还是为大姐的婚事操心。现在肯定大姐喜欢的是诸燕生,会头一想,便觉得两人两次相见,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小姑娘年轻心热,满心里都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一套,见大姐肯搭理自己了,只是唯唯敷衍过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抱怨,迫不及待地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姐,我这就和母亲说去,是我没眼力,看错了你的心思。其实你是喜欢诸公子的……”
“不必了。”善榴扯了扯唇角,将妹妹拉到怀里,顿了顿,竟似乎再支持不住,一下将脸埋到了妹妹的肩颈之间,直到呼吸间盈满了那淡淡的奶香,才低声道,“娘要想问我的意思,早都来问我了。得你一句话就当真,分明就是不想问我……三妞,姐姐还是那句话,只可惜咱们命苦,不是男儿身……”
善桐满心热血,被这低沉而凄楚的音调一激,就好像照头被泼了一盆凉水,她抿着唇回味着姐姐的话,不知为什么,一时竟很有些接受不了,好似身边的世界一下变了颜色,变得——变得更为丑陋了些,又过了半晌,才低声道,“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善榴心灰意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慢慢地说,“喜欢,又当得什么事呢?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可日子还不是得过下去?娘要我嫁桂家,我就嫁呗。”
语气里,竟似乎也有了一丝认命。
善桐却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热血上涌,她忽然一下挣开善榴的怀抱,倒退了几步,瞪大眼望着自己的姐姐,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大声质问,“这怎么可以!”
45、提议
虽说台面下暗流涌动,除了二房的热闹之外,小五房的其余各房也都有自己的算盘,甚至族内的人家,只要但凡觉得自己家事算得上殷实的,无不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一旦进了腊月二十八,这些心事也就都被推到了一边:西北穷苦,一年间也就看重个年节,也正因此,西北人的年,一向也都是过得很隆重的。
不论是老太太也好,王氏也罢,都没有在善榴的婚事上再做文章。甚至老太太似乎还变相地给媳妇儿行了个方便:腊月二十八一大早,她就命三老爷同四老爷去邀请桂含春、桂含沁兄弟,并许凤佳这个身份尊贵的大少爷,让他们到家里来吃年夜饭。
“怎么说都是亲戚,含沁是一定要来的。余下两个小伙子也不容易,都叫上一起吃饭,也热闹热闹。”
老人家的口气虽然和缓,但却不容置喙。众人自然也都没有多余的意见:虽说小五房是决不会趋炎附势的,但能和桂家、许家人有来往的机会,他们自然也不会拒绝。
萧氏特别看了二嫂几眼,见王氏容色平静,好像根本没捉摸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心下倒是多受用了几分——这四个媳妇,除了远在外地的大嫂之外,那是各有各的不好,谁也不比谁强……
她就露出笑容来,主动和王氏商量,“守岁大家自然是一块的,善榴是大姑娘了,若是几个外男进来过年,倒还是要回避一番才是。二嫂要不嫌弃,就让善榴在我屋里过夜吧?”
萧氏这是还嫌老太太把自己的不舒服表示得不够清楚,还要再描摹几分了。
虽然西北民风开放,但怎么说都是高门大户,想把善榴说到桂家,两个当事人就不能有过多的接触,不然传出去很不好听。老太太就是看在这点份上,今年也不该邀请桂含春一起吃年夜饭才对。
别看萧氏人小里小气的,不讨婆婆的喜欢,但这钻营消息的工夫,也真是一绝。前几天自己和婆婆说这事的时候,屋里可没有一个外人,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也真是耐人寻味。
王氏不禁就是一笑,她漫不经心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善榴低头沉思不知想些什么,并没有同自己做眼神上的接触,倒是略略有些失望,随口道,“嗯,那就麻烦弟妹了。”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撩了两个儿媳妇一眼,在心底又叹了口气,才打发几个人,“都去忙吧,大年下都是事儿,老太婆老了帮不上忙,少不得要你们多担待了。”
的确,老人家现在也就是掌着家务的总舵,底下的事儿,都交给媳妇们忙去了。今年她已经将各种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三个媳妇都有司职,没有谁能清闲,从正房出去,立刻就各有各忙,倒是少了相互揣摩猜测的闲工夫,又因为大家也都忙于年事,没有谁再上门探听消息,也就给了老太太罕有的半日清静。
她歇息了一会,又抽了一袋烟,扶着善桐在院子里绕了绕弯,回屋内在炕边盘腿坐下,同张姑姑说了些陈年旧事。见善桐还伺候在边上,自顾自地低头出神,不由得就有些纳罕,“怎么,得了空不找你姐姐妹妹们玩去,还赖在祖母身边?”
善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秀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心事,面对祖母的询问,只是简单地道,“就在祖母身边,三妞才觉得安心呢。一离了祖母啊,这心就乱乱的。”
这话再肉麻,听在老太太耳朵里也是受用的,满屋子的孙儿孙女,也就是这个傻乎乎的憨三妞,是越来越招惹她的心疼了。见小孙女儿脸上多了心事,她给张姑姑打了个眼色,张姑姑就会意地退出了屋子。
“是你娘又训你了?”老太太就低声地询问善桐,“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和祖母说说?”
善桐果然张开口来,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她泄气地道,“是——是和大姐拌嘴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倒的确是把老太太给糊弄过去了,“怎么?你姐姐要嫁进桂家做二少奶奶了,正是顺心随意的时候,还有闲心冲你这个小妞妞撒脾气?”
只看这酸溜溜的语气,善桐便知道祖母果然是恨屋及乌,对酷似母亲的大姐,印象也有所减退。她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姐姐要是顺心随意,就不会和我拌嘴啦,桂二哥毕竟比姐姐小了三岁……”
话才说出口来,善桐就不禁又叹了口气。
那一晚她虽然着急上火,只觉得姐姐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就要放弃同诸燕生之间的大好姻缘,实在是让人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但大姐的态度却实在是消极得不得了,口口声声:“横竖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同祖母之间也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再难以挽回了。”又说什么:“才见了两面,也当不得真,命就是命,不认还能怎么着。”竟似乎是一点奋起雄心,要颠覆大局的意思都没有。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向母亲进言,但大姐却将这条路一口堵死,咬定了‘要是娘愿意听,早就来问我了。她不问,就是你说了也没有用’,善桐一时间还是参不透里头的玄机——她就搞不懂,为什么姐姐这样悲观,竟一点都不愿意努力,就已经断定了母亲不肯松口。但却也不敢公然违抗大姐的意思,去和母亲咬耳朵。
无奈何之下,只好尽力想在言语上说服大姐,可自己是说得嘴皮子都要干了,到末了,善榴一句‘我看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到底还是把善桐给堵回来了。
是啊……大姐看上了诸燕生,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呀,诸大哥能不能看上大姐,那还是另一回事呢。
现在可好,大姐是一切如常,顶多就是神色憔悴了一点儿,可善桐却是镇日里地琢磨起了这两门婚事,在心中时而愤愤不平,时而又觉得无可奈何,时而又百思不得其解,虽说善榴说了很多次,这件事不怪她,可小姑娘却还是觉得到底是自己带累了大姐,一心一意,还是要为善榴做些什么的。
虽然自己的这句话,的确勾引起了祖母的兴趣,但善桐却也不敢再往下说了。祖母和母亲之间虽不说势同水火,但关系已经足够僵硬。大姐的婚事要是再起什么风波,两边关系再继续僵硬下去,她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因此,虽然老太太加紧追问了几句,善桐却都用‘大姐不让我说’给敷衍了过去,老太太颇有几分悻然,哼了几声,索性也不再问,还赶善桐,“出去玩吧,老在我身边打转,看了烦。”
祖母老了老了,脾气倒是越来越像孩子。善桐有几分好笑,搂着祖母的脖子又亲了几口,亲得老人家眉开眼笑,这才一蹦一跳地出了屋子,想要找善喜说话,谈谈自己这几天来看的半本书。
才出了巷口,就看到桂家兄弟一边说笑,一边朝巷子这边走过来。善桐眼睛一亮,先甜甜地叫了一声“桂二哥、含沁表哥”,可看到桂含春,她立刻又想到了大姐的婚事,脸上的笑容不禁一敛,低下头给两个桂少爷行了礼,就要径自溜达开来。
她几次出现,虽说并不总是笑口常开,但精力十足的样子,早已经给桂含春留下深刻印象。今次见到善桐蔫得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桂含沁还没有怎么,他先有了几分介意,还了善桐半礼,便问她,“三世妹怎么啦?是受了谁的气么?”
善桐心底一暖,又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桂二哥总是一看到我,就担心我被人欺负了去。”
桂含春想到自己同她在小四房老宅的一段小挟历险’,又想到她自认人人都把她当成个小妞妞时那娇憨可爱的表情,也笑了开来,“谁叫你总是一脸要被人欺负的样子?”
“她会被人欺负?”桂含沁扮了个鬼脸,懒洋洋地笑道,“她不去欺负别人惹点麻烦,就要阿弥陀佛了。”
若是以往,这话善桐听过就算,顶多抬几句杠,并不会往心里去。可现在身上压了大姐的婚事这个担子,一听就触动心弦。小丫头嘴巴一扁,神色更见委屈,她低沉地道,“是呀……我老惹麻烦!”
这一下,桂家两兄弟都看出不对来了——合着小妞妞今儿是真的遇到了不快,心情低沉得很。
桂含沁冲桂含春递了个眼色,咧嘴一笑,居然伸手摸了摸善桐的脑袋,道,“干嘛这样半死不活的,大年下的,看了真难受。你在这等着,我们进去给姑婆请安,一会儿出来了,带你骑马!”
也不等善桐回话,就一拉哥哥,和桂含春一道并肩进了巷子。桂含春一路走,一路温言责备,“虽说是你的表妹,但也是大姑娘了,带她玩也没什么,可别老动手动脚的……”
桂含沁满不在乎地道,“嗐,她才多大,我看着和七八岁一样。二哥你别说,咱们桂家的姐妹虽然也不少,可我看着都没三妮可爱,要有这样一个妹妹,倒也不错!”
没等桂含春答话,他转了转眼珠子,又道,“嗯,不如你娶了她得了,当不了我亲
嫡女成长实录全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