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开始,他竟是这般清瘦?!她竟从来也没有觉察到过。
袁泠傲的体质并不像一般的世家子弟那么单薄,加之他自幼喜欢习武,勤勉异常,身体底子本是极好的,又素来洁身自爱,不像袁泠启那般荒滛无度,所以在袁泠霜一贯的认知里,从来没有对他曾经有过病史的印象。可是,为何,突然之间,他竟单薄地,只剩了一身骨头?
那两块扇骨,棱角分明地在衣衫下凹凸出线型来,看得她在那一步生生停在了那里,竟迈不得前去。
已是九月中旬,槐花的花期已过,都已经枯萎下来,凋零殆尽。
风过处,枝头的一片青白,几乎都被捋下了,有几瓣落在他肩头,没有停住,只是短暂地搭了一下,又落到地上去了。
落花人独立。这短短五个字,却是凄冷孤清到了极处,遍地青白的落花,将他脚下那方地也染成青白色,衬着青白冥灭的天空,泠霜觉得,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顷刻间崩塌。或许,那道被她认作铜墙铁壁的壁垒,原本只是一个空壳,只需要轻轻一碰,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毁去。
或许,是仇恨让她蒙蔽了双眼,没有看见,他作为一个帝王所作出的努力,没有看见,他作为一个帝王所承受的压力。
他,本心,也是想要治理好这个国家的呀……
可是,他太骄傲,太自负了,他终是不肯相信,自己并不是个适合当帝王的人,不肯承认,他的施政方针,并不适合现今的天下……
昔日,何尝不是冠盖满京华,而今却唯余斯人独憔悴。
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四个字时不我与!这叫如此骄傲自负的他如何能甘心?
身为帝王,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永无休止的政治斗争,纵使有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也有操碎的时候,所以,他才会几年下来,消瘦到这般地步?
“放了他们!”泠霜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口气会突然软弱到如此地步,竟像是卑微地乞求施舍,祈求他将沈家人的性命施舍给她。她讨厌自己这样的语气。
“给我一个理由。”袁泠傲幽幽轻转过身来,脸上噙着一抹淡笑,那笑却仅止于唇边,眼睛仍旧冷峻。被他这样看着的时候,总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就当,我求你……”泠霜无力地垂下眼睑,是的,她没有理由。
“你求我?呵呵……”袁泠傲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兀自笑了几声,又道:“你求我,我便要答应吗?”
是的,她求他,他凭什么一定要答应。
她恨他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她的恨,源自于他施予的无奈和绝望。
就像当年,他假传父皇遗诏,要她母亲殉葬。她明白她母亲的存在,对于他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在舆论上的压力。那些宫闱密事,总是捕风捉影地传着,在这宫廷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一双双眼睛盯着。她母亲是个为权力疯狂而执着的女人,她把这种疯狂归结为对爱情的绝望之后的衍生和替代品,对权力的野心可以激发一个濒死之人对生存的无限渴望,就如一堆烧尽的灰烬,那灰白的底下,只要有一丁点火星子,哪怕再微小,那被称作权力的东西也有力量叫这堆灰烬重新燃起来,灰白色重新变作热烈无比的火红!熊熊燃烧,炽焰高涨!
他很了解她的母亲,应该说,他远比她更了解她的母亲,如果柔妃活下去,她就必须要有一个身份,纵使不是太后,至少也是个太妃。他不知道柔妃对袁昊天的情到底有多深,他不可能留下一个这样危险,时刻有可能与袁昊天结盟来推翻他的人活着,而且,还是要以一个相当尊贵的身份,手中握有那样大的权力活着!不管是为了皇位的稳固还是王朝的根基,柔妃,非死不可!殉葬,多么崇高而尊贵的死亡方式!她在死后,被追封为皇后,与先帝合葬在帝陵里。这是天下女子至高殊荣!
这一笔,将被史官永久地载入史册!千秋万代后的人们,都会知道,有这么一位女子,一生荣华,死后依旧哀荣。可是,他们却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子,从来都没有被她的丈夫碰过一下,这对合葬的帝后,其实连一夜夫妻都没有做过……
泠霜之所以这么恨他,就是因为,他总是给她以一种错觉,叫她相信,只要是她的意愿,他都会满足,他是宠她的,疼她的,他总有这样那样的办法叫她深信不疑,然后,当她真的信了,他再将这种信任收回。
就像赐死柔妃的那次,她那样苦苦哀求,豁出了所有,求他饶了她母亲的性命,可是,他却连她的面都不肯见……
而这次,他要赐死沈家满门,奶娘,怀忠,今欢,还有无数条无辜的生命,都将在一夕之间毁灭,只要一瞬间,刽子手的刀,落下,就如流星陨落,一闪而逝。
她知道的,这是政治!金陵失陷,必须有人对此负责,必须拿出证据来证明不是朝廷无能,而是将帅抗敌不力!为了杀鸡儆猴,给后面守城的将领作出榜样,杀,似乎变成了唯一手段。有没有犯错与将不将受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干系,该轮到谁,谁就得死,这是朝堂游戏的规则,谁也不可以改变!
这么多的生灵,归结起来,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而已……
“用另一场杀戮去作为一场杀戮的理由,难道,你的皇权就真的只剩下一个‘杀’字了吗?!”
泠霜看他站在那里,青白色的槐花里,他形容冷峻,面貌清癯,就像是立在风里的一竿竹,久经秋雨凄凉,蹉跎地,只剩了一身疲惫。
作为一名隐士,或许可以高风亮节,绝世独立。可是,作为一名帝王,却只可一时韧,不能卒千年!
又是一年槐花飘香,恰如童年纯真,太尉府里,也是这样的老槐,她与他并肩坐在树下,说着潘安宋玉,她耷拉小脑袋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用最浅显的词汇孜孜不倦地讲解到她听明白为止……
十三岁的少年儿郎,有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眸,却是一贯的从容冷情性子,平日里等闲不肯笑一下。她挨着他坐着,他身上菖蒲草清苦的味道,一阵一阵,夹在槐花的香甜里,两种气味相互渗透,融合,定格在了那明媚的阳光里。
一阵又一阵的风,拂了着他二人一身的落花……
“你说,我空有杀天下之狠,而没有恕天下之德,那,他段潇鸣就有吗?!”他问。
她低眉下来,垂首不答。
袁泠傲当她这样是默认,苦笑一下,道:“纵使是输,也至少叫我知道,输在他哪里。”
“我跟他回拉沃城的时候,满城的百姓夹道欢迎,孩童都绕在他马下,那种拥戴,是我在临安所没有见过的……”沉默良久,泠霜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坚定地与他对视,把心中最直观的想法,表达出来。
袁泠傲没有笑,也没有蹙眉,只是一贯的清冷从容,脸上一丝波澜也无。
就这样看了她许久,他忽然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咱们比一次剑,如果你能嬴我,那,我就饶了沈家百余条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汗死,大家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发刀是证明我要喜剧结尾,不会搞悲剧,我是在签生死状!
二哥哥:我很瘦,所以,我需要爱……(殴)
段小盎:我长毛了,所以我需要爱……(殴)
《当时错》阿黎v那堪风雨助凄凉v
上书房后院的那几株老槐树不知是哪一朝的时候栽下的,到如今粗壮异常,隐隐有古木参天之感,如今落花时节,整个后院地上都是凋零的槐花,有的已经落了许久,枯黄干瘪,隐隐泛着黑色,已是腐烂地差不多了,而有的却只是才落,犹自青白,仍是能找到昔日明媚鲜妍时的绰约风姿。
袁泠傲与泠霜站在那一排老槐下,皆是握剑在手,长身玉立。
“还不动手?时辰可快要到了,再不动手,你纵使胜了,也来不及救他们了!”袁泠傲清冷一笑,‘噌’地一声拔剑出鞘,右手握剑,斜指向地上,左手扔了剑鞘,背在身后。剑风带起地上的几瓣残花,飘起到了一个高度,又迅速落下。
泠霜并不答话,只是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鞘,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里拔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苍绵顿挫,随着她手上的劲道,一点一点变沉。
袁昊天曾教过她,剑道与博弈有共通之处,都可穷天地之极,达造化之变,以剑看人,以剑看天下。与人对剑,先要使自己心平气和,只有心静,眼睛才可以通达明澈,才能看懂对手,看透对手,剑术的本身并不是依托于固有的剑招剑式存在的,有形便会有破绽,有破绽便会叫对方所破,所以,真正的剑道高手从不会执着于外在的招数,而是追求剑术造诣上的领悟和超然,在对手出剑的那刻,看透对手,气定,神动,一招制敌,破其志,败其心!
泠霜并不十分清楚袁泠傲要与她比剑的意图,但是,如果这是救怀忠和今欢的唯一方法的话,那,她也只好破釜沉舟!
她的剑术如何,袁泠傲其实应该一清二楚。她虽然受过袁昊天的教导,不过,他教她的大多只是剑道参悟上的东西,以此来灌输她对人生和世情的观念,对于真正的用剑对决,几乎连皮毛都算不上。而袁泠傲却是真正地自幼师从名士,刻苦研习,自袁昊天以后,当今天下,怕是无人能敌。
泠霜并不知道,他如此刻苦练剑,是真的对剑术痴狂,还是因为幼年被袁昊天拒绝纳为弟子时心头积累下的怨愤,这股怨愤可能一直压在他心上,这么多年都消除不去。
又或许,这剑术,只是袁泠傲对袁昊天恨意的表现实体。袁泠傲作为袁家次子,风头被长兄遮盖那是肯定的。同为嫡子,他却不是长子,无论是当时袁家的爵位还是日后袁家的皇位,天生注定就没有他的份。他各方面都比长兄优秀,可是,这优秀却换不来叔父袁昊天的半点赏识。袁昊天在反对立他为太子的时候,曾当众指责他‘寡德’,非仁君之度!或许袁泠启什么都比不上他,可是,他却有一点胜出,那就是‘度’!是容谅,是宽恕!当今百姓,水深火热已久,让袁泠傲这样性格的人来当皇帝,他做不到真正的宽容,刻薄寡恩,最终只会将这个国家推向更没落的地方。而若让袁泠启为帝,或许他不能做出什么旷世的功业来,但起码,对百姓能够宽容,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样,国家才有可能有出路,国运才能蒸蒸日上!
最终,还是袁泠启被册立为了太子,但先皇却没有立即册立袁泠傲为王。因为一旦分封了土地,袁泠傲就必须离开临安,到封国去,这是从古沿袭下来的体制!藩王不奉旨是不能随意入京的,否则,以叛变论处。先皇酷爱次子,不舍得他就此离开自己身边,而更大的原因,他心中也是对袁昊天在立嗣这件事情上强硬的态度非常不满,立长子为储君只是权宜之计,袁昊天手里握有重兵,他终不敢与他正面翻脸。袁泠启素来不成材,做了太子虽然大有收敛,可是真要寻他的错处,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切都静待时机!
而袁泠傲更是卧薪尝胆,从此深居简出,不结交外臣,不骄奢,不滛逸,生活节俭,对人谦恭,对长辈恪尽孝道,对兄长袁泠启更是恭敬,连家宴都只肯称‘臣’……
两年隐忍,小心翼翼地部署谋划,终究将太子党一举击倒,在一片支持声中坐上了太子之位。
泠霜总认为,或许,就是自幼不被叔父看重,所以才让袁泠傲的个性越来越阴沉,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袁昊天为什么从小就不喜欢袁泠傲。虽然,他对袁泠启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至少不厌弃他,可是,对袁泠傲却……
那么多年的隐忍,忍到常人都以为的极限他还在忍,或许,就是那份深到骨子里的不甘与恨,在那么多年的隐忍里慢慢发酵,才造就了他今天暴戾阴狠的性格吧……
袁昊天死在了凉州战役,袁泠傲一心刻苦练剑,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打败他,向他证明,他当初所犯的错误,向他证明,他袁泠傲比他强。可是,他却这么死了,死的这么突然,这么惨烈……
而她是这世上唯一得过他指点的人,或许,在他心里,与她比一场,可以稍稍弥补心中那份遗憾吧……
泠霜一边拔剑一边让躁动不安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她若因为救人心切一心求胜,鲁莽出手,那就真的半点胜算也无了。
袁泠傲说这样的话,也不无乱她心智的目的在里面。
他气定神闲地站着,嘴角微噙笑意,等着她出招。
三尺三的剑身终于完全被从剑鞘中抽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仿若凄婉哀绝的曲调,终于奏到了尽头。仿佛弦音袅袅,尚不绝如缕之时,那一剑,再没有了犹豫,又快又狠,径直朝袁泠傲刺了出去。
他面上只淡淡一笑,横剑一挡,尖利的一声脆响,短兵相接,似有一点火光从两剑相触的那一点迸溅出来。
“你总是这般手下留情!”两人隔着不盈一尺的距离,袁泠傲在她头顶淡笑,道:“要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嗯?”
泠霜不想去听他的话,被他扰乱神智,可是,越是不想听,他的声音就越是如同魔音一般,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她又急又愤,一套连环剑招,革、挡、刺、劈,使尽了全力,势头之猛,竟将袁泠傲一连逼退数步!
“这才对!”但听他一笑,长剑在手,舞了一个剑花,气随剑走,地上无数残花起落之间,他足下轻点,右手执剑,直指数丈开外的泠霜,左手展开在侧,疾速攻来。
泠霜已是退无可退,今日之他朝久积之愤在此刻一同爆发出来,拼尽全力,与他剑锋相对,飞步刺了出去。
树上无数小花翩翩落下,纷纷繁繁,织就一个青白色的迷离的梦。他在梦的那一端,隔着半世的繁华喧嚣,教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剑尖刺破无数残蕊,只是两三步之遥,她终于猛然看见了他的脸。
却是那样的笑,不再清冷倨傲,不再阴狠邪肆。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父亲大发雷霆,她躲在叔父书房的夹壁里,不敢哭出声来。后来他来了,抱住她吓得瑟瑟发抖的身子,笑着说:“霜儿不要哭,没事的,有二哥在,没事的……”那时候天色已黑,书房里没有半点光亮,黑暗里,她并没有用眼睛看见他那笑,但是她的心,肯定分明地感觉到,他是笑着的。
隔着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她已经再找不回那一晚,他的那一个笑容了。仿佛,那个笑本是空的,不曾存在过的,而只是在另一个维度里,曾经有过痕迹。
可是,今日,此刻,这明媚的日头底下,却又叫她重新再看见,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原来那个笑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封冻在万年的冰雪里,这一刻,冰层解冻消融,露出底下那珍藏完好的笑容来,但似当年……
这个梦太过美好,有暖煦和风过耳,有自在飞花缭眸,还有他,封冻多年不曾消解过的笑颜,以至于让她迷惘,到那一剑离他只有咫尺,才惊觉他的意图。而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一章开始已经是章节,作为对大家的福利,先让大家免费看,过几天就要付费看了
《蝴蝶》这首歌我也很喜欢,在我高三最紧张的时期,经常听
梦里蝴蝶,翩然舞起,当时觉得刘若英的声线很好,这首歌的已经也是非常不错,那个时候,对爱情还是十分憧憬向往,没有经历过人情冷暖,很天真很单纯。。。谢谢花非花,让我在现在很不开心的时候,回忆起高中时代。。。我自己已经很不开心了,希望你不要不开心,心情好起来哟~~~
还有,亲爱的,我不是学中文的,我是学工科的(殴)亲话说得太过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在jj,文笔好的大有人在,我连棵葱都算不上,jj有定制印刷功能,等完结了,可以印,但我不知道多少钱,我也不知道装帧质量好不好,那个,要是打印便宜的话,还是自己打印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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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阿黎v那堪风雨助凄凉(下)v
“不!……”泠霜凄厉的尖叫声里,袁泠傲手里的剑在空中转了两周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下坠的气流,将地上的残花浮起,尘埃落定,在那剑身上,薄薄铺了一层落花。
他的双手都张开在身侧,仿如展开的两翼,径直迎向她的剑。
她拼命地将剑锋移开,手臂与手腕竭尽全力后撤,心中默默祈祷,还来得及的,还来得及的,他只是吓唬她的……
就在她几乎要成功说服自己的那一刻,‘哧’地一声,短如瞬息,长如千年,剑身刺进他的左肩,温热的血低落下来,沿着剑身,一直淌到她手上。
温热猩红,如一根尖锐的针,刺破这青白的梦,他的血,落到槐花上,仿佛回到了盛夏时节,槐花芬芳的馨香,漫在午后……
“你不是说过,永远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吗?”袁泠傲虽然被深深刺了一剑,可是,未命中要害,所以,尚自立不倒,抬手间,依旧从容优雅,伸到她脸上,用指尖顺着那道泪痕,一点一点描下去,从颧骨到下颌,指尖随着眼泪离了脸庞,那一点冰凉忽然远去,他,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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