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全作者:未知
看碧成朱全第25部分阅读
衫姑娘带着老嬷嬷和大丫鬟站着,头戴帷帽,看不清楚容貌,但是气度卓然不群,并不比自家的姑娘差。再仔细一看,认出阮碧身边站着的郑嬷嬷,低低“啊唷”一声,推推沈?说:“姑娘别站着了,咱们走吧。”
沈?“嗯”了一声,脚步不动,依然看着阮碧。
阮碧也看着她,半晌,终究觉得无话可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小丫鬟指的罗汉,只见旁边的木签写着:落花有意应无意,流水无情似有情。台上戏文一出出,颠倒台下几多人。也不知道她求的什么,看签文的兆头有点玄乎。
一脚迈出罗汉堂,听到低语声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你眼睛瞎的吗?方才进去穿黄衫的那个才是,这个穿着绿衫呢。”
“刚才那个黄衫的真是京都明珠吗?”
“废话,我打探的一清二楚了,人家今儿确确实实陪着沈老夫人来吃斋进香呢。”
“戴着帷帽,啥也看不清楚,没劲。”
“我这不特意把小白叫来了吗?他箭法好,等一下射掉她的帽子就是了。小白,没问题吧?”
小白?阮碧怔了怔,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座假山后面几个少年探头探脑,俱都身着锦衣,束着玉带,看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却不见顾小白。
顾小白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处?”
阮碧摇头失笑,想起初中高中时候,班里的男生经常相约骑车去看另一个学校的校花。任何时代,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如此幼稚,却又跳脱飞扬。
“什么好处?你不想看一下京都明珠是什么样子的呀?”
顾小白的声音不以为然:“还能多长一只眼睛不成?”
“要不?先把这个绿衫姑娘的帷帽射掉吧,我好奇她长什么样子。”
阮碧和郑嬷嬷、秀芝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
听得身后顾小白“哟”了一声,其他人纷纷问:“怎么又不射了?”
走进偏殿,木鱼声、梵唱声漫天席地而来,掩过了身后那帮少年的窃窃私语声。
秀芝回头瞅了一眼,拍拍胸脯,低声说:“好险好险,差点又撞到那个顾大瘟神了。”又对阮碧说,“姑娘,咱们得小心一点,顾大瘟神在附近呢。”
小白魔咒,阮碧也心里发怵,点点头说:“咱们别逛了,去客堂等祖母就是了。”
到客堂坐着,喝了一盏茶,老夫人从方丈室回来了,神情轻松,眉间一丝喜色荡漾。看来问卜的结果不差。阮碧起身相迎,扶着她胳膊问:“白云大师说了什么,让祖母这么开心?”
老夫人笑笑说:“自然是好事儿,可是说出去就不灵了。”拍拍阮碧的手说,“走,五丫头,随我去赠经。”
阮碧点点头,正要把帷帽的罗纱放下来。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说:“到偏殿再放下不迟,这段路也没有外人,遮着多闷气。”
阮碧一怔,还是从命。
出门右拐,另一间客堂的门也开了,小沙弥引着一干人出来,当中的正是沈老夫人,褐色底福字纹襦裙,依然只别着一支珠钗,气度十分威严。她原本一脚踏出就走在阮老夫人前面了,不想目光触及阮碧的脸,脚步微滞。阮老夫人便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走过,眼梢都不扫一下。
阮碧心里恍然,原来老夫人带自己到天清寺进香另有一番用意。
大周虽然已经出现活字印刷,但是因为印出来的字深浅不一,有些字还会吃墨太重模糊了,所以手抄书本依然是首选。只是纸墨贵重,一般人家也买不起。天清寺导众生向佛,每月初一举行赠经法会。经书都是名门世家捐赠的,也由各家老夫人亲手赠与。能做名门世家的老夫人在民间看来都是有福气的人,接过她们赠送的书可以沾点福气。同时,各家老夫人也博个仁善美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赠经法会设在主殿旁边的一个偏殿里,平时并不开放。
阮碧从后门进去的时候,门窗紧闭着,空空荡荡的,只是墙上绘着斑斓的图案。仔细看了看,有天龙八部和龙女献龙珠,大概是取自法华经里的“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临墙的位置,几张齐腰的方台子并成一张长台子,上面铺着红布。老夫人走到中间的位置站定,目视曼云。她上前解开手里提着的包裹,把手抄的金刚经摆到台子上,然后退后几步,肃手站在老夫人身后。
沈老夫人则带着一干人迳直走到领头的位置站着,随侍的大丫鬟也解开包袱,取出经书来搁在台子上。陆续又有其他夫人过来,笑呵呵地互相打着招呼。有几个与老夫人交好,打量着阮碧说:“这位姑娘是不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呀?”
老夫人点点头说:“没错。”
大家又纷纷称赞:“果真是钟灵毓秀。”
老夫人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谦逊地说:“哪里呀?是个笨丫头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中了紫英真人的法眼……”
沈老夫人微微蹙眉,朝管事僧人使个眼色。
僧人微微颔首,拍拍手说:“各位老夫人,稍稍安静,赠经的时辰到了。”
老夫人看了阮碧一眼,阮碧明白,放下遮脸的罗纱。
守门的两小沙弥抽掉门栓,把门打开。
第三十五章懵懂少年
一群人涌进来,十个当中倒有五六个直奔沈老夫人那桌子,伸着手叫嚷着。
“沈老菩萨……”
“沈老夫人……”
“相国夫人……”
沈老夫人身后一个健壮的媳妇站出来,大声说:“一个一个来,别乱挤乱抢,仔细伤着我家老夫人。若是没有领到,下回来早。”
相比之下,其他老夫人面前领经的人就显得十分冷清。不过诸位老夫人都是很有涵养的人,依然面带微笑地递经书过去,道一声阿弥陀佛。领了经书的百姓也点头哈腰地说着阿弥陀佛。
阮碧见老夫人虽然嘴角含笑,看着却有点僵硬,暗叹一口气,心想明明人家风头正健,做什么还要跟她一起赠经呢?她却不知道天清寺赠经法会不是想参加就能参加,若非名门世家,若非福寿双全,知客僧就会婉转谢绝。退出赠经法会容易,这以后想再参加就难了,所以老夫人虽然一肚子不高兴,但也不愿意退出。
这时,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妇人搀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小媳妇挤开人群,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说:“沈老菩萨,求求您让我女儿摸摸手,沾点福气吧。”
大家听到这话都愣住了,包括赠经的老夫人们和领经的百姓,都直直地看着这对母女,觉得不可思议。大周朝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庶民在大街上不小心碰到贵人的衣角,还得磕头求饶,何况摸手?
沈老夫人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十分诧异,微作沉吟,口气温和地说:“老妹子,天清寺各大殿里都供菩萨,你女儿怀着身子,去摸东殿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最好。”
老妇人恳求地说:“前阵子已经求过观音大士了,便是她托梦给我女儿,说是摸一下沈老菩萨的手,定能一索得男。我女儿前头生了三个闺女了,若这一胎再不能生个儿子,要让她婆家给赶出来了,求沈老菩萨让我女儿摸一下手,沾沾福气,生个大胖小子。”说着,松开搀着小媳妇的手,跪到地上,咚咚咚连磕三个头。
沈老夫人一生之中得意事着实不少,比如说嫁沈右相,比如说二儿子沈?成左相,还有一桩是生下三个儿子。平时也常听到“菩萨”“好福气”等等溢美之词,但被人奉若神明地请求摸手,还是头一回,即使她把持的住,心里也泛起淡淡的得意。只是沈家圣眷过隆,不易再过度张扬了。她看着老妇人皱纹交错的脸,犹豫着。
紧临着沈老夫人站着的一位老夫人笑呵呵地说:“沈老夫人,是个媳妇儿,便让她摸一下也无妨。”
其他老夫人也鼓噪:“可怜见的,都生三个闺女了,要再生个闺女,还怎么活?沈老夫人就成全她吧。”
沈?也在一旁边低声说:“奶奶,我瞅她挺可怜的……”
沈老夫人终于松动了,迟疑地伸出右手,柔声说:“闺女,愿你早日生下贵子。”她平时养尊处优,手也保养的很好,白皙圆润,一点老年斑都没有,除无名指戴着一颗硕大的翡翠戒指,再无其他装饰。
小媳妇颤颤地伸手,轻轻摸一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哽咽着说:“多谢沈老菩萨。”
老妇人在地上又磕三个响头,连声说:“多谢沈老菩萨,多谢沈老菩萨。”
周围人也纷纷赞叹:“沈老夫人果然是菩萨心肠。”
还有人艳羡地看着那小媳妇儿。
看到摸手这一幕,阮老夫人是眼如针扎,心如虫啮,气血倒流,差点连嘴角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而阮碧却心生疑窦,倒不是她看出什么,而是对过于特殊的事情,她向来持怀疑态度,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排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奉若神灵地请求摸手,固然是桩美事,却太过招摇了……
正想得出神,胳膊被推了一下,偏头看秀芝,她朝门口方向努努嘴。
阮碧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相当面熟。仔细一想,那不是顾小白的贴身小厮安平吗?既然他在,那顾大瘟神也肯定在。心里不免有点紧张。这位大少爷无法无天不说,还不识个轻重好歹,性子上来了,可是不分场合,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过了一会儿,不见顾小白进来,门口探头探脑的安平也消失,阮碧心里稍定。又过一会儿,门口忽然涌进一群人,有老有少,直接奔到阮老夫人面前叫叫嚷嚷着。
“阮老夫人,给我一本。”
“阮老菩萨,请赠我一本经书。”
老夫人愣了,阮碧也愣了,其他老夫人也愣了。
愣归愣,老夫人手里没停,一本一本地递过去,道一声阿弥陀佛,余下的十五六本眨眼间被抢光了。
这群人得了经书,揣在怀里,出天清寺的大门,右拐,沿着围墙绕到人烟稀少的后面。只见方才让他们领经书的大少爷果然坐在墙根,一只手拿着马鞭,有一搭没一搭地挥动着,旁边侍立着一个青衣小厮。
这群人喜孜孜地走过去,把书递到顾小白面前。
顾小白扫一眼,冲安平使个眼色。
安平拍拍手,说:“都来我这里领赏钱。先说清楚,你们拿的可是从阮家领的经书不?若是拿别家的来充数,小心我家少爷发起火来,抽你二十马鞭。”
这群人异口同声说:“不敢骗大少爷,确实是从阮家拿的。”
安平掏出腰间挂着的荷包,摸出铜板,一人三百文。那些人接过钱,点头哈腰道过谢,走了。
到最后一个须发微白的老丈,安平没有铜板了,摸一两碎银扔给他,说:“多余的是我家少爷赏你买酒喝的。”
老丈点头哈腰道谢,看看一旁专心致志挥马鞭玩的顾小白,不敢上前询问,又腼着脸问安平:“敢问小爷,下回阮府再赠经书,还要不要去领呢?”
安平认真看他一眼,说:“哟,敢情你尝到甜头上瘾了?”
老丈陪笑着说:“小爷见笑了,没办法,这是小老儿的谋生。”
安平好奇地问:“这事儿还能拿来谋生呀?”
老丈说:“小爷你不知道,领了经书可以卖。最难得的是沈老夫人赠的经书,她身体不好,每年至多四回赠经,不仅书店里要,很多大户人家都抢着收,一本可以卖到二百文,也有卖过三百文的。”
顾小白听的稀罕了,停止挥舞马鞭玩,问:“那阮老夫人的呢?”
老丈伸手两个指头,说:“阮家的不值钱,二十文一本,最多也就三十文。”
顾小白不解地问:“怎么差这么多?”
老丈说:“大少爷您不知道,自从阮文孝公过世后,京西阮府这名号就不行了。如今当家的大老爷虽领着三品侍郎的差事,听说是个和稀泥的性子,这都五六年了,连个候补尚书都没有混上。所以阮老夫人哪里能跟沈老夫人比呀?嫁的是相国大人,生下的还是相国大人,咱们大周朝没有几个有这样的福气。”
顾小白不屑地“切”了一声,说:“你见过几个有福气的?鼠目寸光。”
安平也不服气地附和:“就是,就是,要说这福气,我家长公……我家老夫人和夫人可比沈相夫人有福气多了。”
老丈就是天清寺附近的住户,以迎奉进香的贵人讨生活,自然八面玲珑,忙堆上一脸笑容说:“是小老儿说错了,一看大少爷就是贵气逼人,大少爷的家人自然也尊贵的很。”
顾小白不屑地扬扬眉,站起来伸个懒腰,对安平说:“没劲,咱们走吧。”
老丈大着胆子又问:“这位大少爷,小老儿下回要不要再去领阮府的经书呢?”
安平不爽地叱他:“爱领就领,不爱领就别领。”
顾小白豪气地说:“领吧,领了留着,等少爷我派他过来跟你结。”
老丈又点头哈腰道谢,这才眉开眼笑地走了。
安平不快地嘟囔:“大少爷,这经书你不叫人去领,也能派光的,白白浪费五两银子。”
“浪费的是少爷我的钱,你心疼什么?别?嗦了,取了马,咱们回府吃饭了。”顾小白边说,边沿着墙角往天清寺大门走去,飒露紫和其他小厮都还在天清寺大门外等着他呢。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只见门里出来一群人,当首的正是阮老夫人,扶着她胳膊的是戴着帷帽的阮碧。顾小白赶紧转身,躲到墙角后面。
安平纳闷地说:“我的大少爷,您做这事,不就是想让五姑娘高兴吗?怎么看到人家又躲起来了?”
“你别咋咋呼呼行不?”
“少爷是脸皮子薄吧?”
顾小白拿马鞭使劲敲他一下,说:“找死呀,再敢瞎嚷嚷,让你去倒夜香刷马桶。”
“少爷我错了。”安平推推他说,“少爷,她们走了。”
顾小白“哦”了一声,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阮碧往这边看,连忙缩回头,对着安平又是一记猛敲:“你个小娘养的,敢骗少爷?”
安平掩着嘴笑了起来,半晌,又推他一下说:“这回真走了。”
顾小白犹豫一下,这才重新探出头,果然看到马车慢慢地动了起来。
马车里,阮碧偏头看着窗外,见顾小白在墙角探头探脑,暗暗纳闷,这顾大瘟神又在动什么歪主意?
第三十六章歪门心思
不过便是有歪主意,这会儿也是鞭长莫及了。
阮碧收回视线,安心地靠着软榻,看着曼云十指翻飞地打着络子。
来天清寺的时候,她是跟老夫人坐同一辆马车,方才登车时,老夫人忽然叫她坐后面的青幔马车,还把曼云也打发过来,只留了郑嬷嬷陪她,估计是有私密话要说。
她没有猜错,因为“摸手”这桩事,老夫人一肚子里的怨愤不平,这会儿正跟郑嬷嬷抱怨:“……不是我心眼小,见不得别人好。实在心里有气,忍不下去。我如今每看五丫头一眼,就多想兰丫头一分。昨儿晚上又梦到她了,她就一直坐那里哭,也不说话,我醒来的时候心口堵着一块石头一样的难受……”
郑嬷嬷小声宽慰:“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兰大姑娘如今的处境也不差,上回来信说的清清楚楚,徐老爷挺疼她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这丫头的话能信吗?向来报喜不报忧。从前我每回问她,沈?待她如何,她只说好,可后来闹成这样子。再说,她到如今还没有给徐家添一男半女,我这一想起来,心里就揪的慌……”
郑嬷嬷掐指算算时间,说:“都一个多月了,信应该到广州,等兰大姑娘回了信,把徐少爷跟五姑娘的婚事一定,你也就不必担心了。”顿了顿,掩嘴笑着说,“方才众位老夫人称赞五姑娘的时候,那沈家的脸色可不好看呢。”
提到这事,老夫人稍感欣慰,说:“还好五丫头如今挺长脸的,也不枉我养她这么多年。”
“是呀,五姑娘又懂事又乖巧。”郑嬷嬷说着,想起阮碧拜托她的事,在心里惦记片刻,觉得时机不成熟,只得作罢。说起来,这五姑娘的想法迥然常人,其他姑娘都觉得搬到老夫人院子里太拘束了,唯有她,却想着要搬过来住。
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老夫人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马车夫在外头答:“不清楚,三管家打手势叫我们停的。”
老夫人纳闷地揭起窗帘一角,正好三管家调转马头跑过来,低声说:“老夫人,前面来了韩王爷的仪仗。”
韩王是出名的骄横跋扈,凡是他出行,行人必须回避。否则撞上了,就是一顿杖责。曾经有个御史不小心冲撞他车驾,在大街让下跪求饶,他才作罢。
老夫人说:“那咱们赶紧退到小巷子里吧。”
“是。”
三管家挥舞着手势,指挥队伍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去。小巷子里已经有不少行人在回避,骑马的、挑担小贩、乘软轿的、坐马车的……阮府的三辆马车一挤进去,几乎水泄不通了。但是大家都不敢喧哗,深怕韩王爷听到了,一不高兴,以惊扰之名把大家都杖责一顿。
阮碧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往车窗外张望,纳闷地问:“怎么好端端忽然跑到小巷子里来了?”
“定是有贵人出行。”曼云说着,挑起门帘看了一眼,说,“怪不得,是韩王爷的仪仗。”
阮碧好奇,也凑过来看着,巷子口一列队伍走过,旌旗招展,旗帜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韩”字。不免想起晋王,每回出行,都是轻车简骑,带着他的一干贴身侍卫,有时候甚至连亲王的服装都不穿。同是宗室,差别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