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在帷幔后,仔细的看着外面的动静,生火熬汤,人进人出,都极是安静有序,这些人进退有度,令行禁止,那平王倒也名不虚传,治军有方。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在金川脱身离去,否则,进了韩地,想脱身只怕就难了。李青暗暗思量着,轻轻挪了挪身子,往刘秀玉身边挤了挤。
侧头看了看刘秀玉,只见她头垂在膝盖上,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睡着了,李青轻轻推了推她,刘秀玉打了个机灵,猛的抬起来头了,满脸通红,神情慌张的看着李青,李青皱皱眉头,眯着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刘秀玉眼神慌张的闪烁着,不停的眨着眼睛,和她今天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的样子判若两人,李青心里涌出无数疑惑来,眼珠转动了几下,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刘秀玉仿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李青靠着柱子,慢慢思量着,听说,那个平王,也是个爱色的,平阳王府内没有正妻,侍妾却不少,孩子也有一堆了,她们这一帮人进了王府,还不知往后如何呢?李青想起他那张轮廓清晰的脸,眉眼间那份极其干净的感觉,就是煞气重了些。这样的人品,这样的身份,这些女孩子们是不是很愿意去做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象黄玲儿一样,去做大皇子的“新鲜玩意儿”?
李青转过头,默默的看着刘秀玉,一路行来,她满腹心事,竟然从没留心过同行的这些小姑娘们,这一天多的寸步不离,这一场雨的相互扶持,让她们贴近了很多,李青看着刘秀玉垂着的头颈,瘦削而优美,这个清秀的小姑娘,柔和而坚韧,有份坚持,有些善良,象一株兰草,安静清新却极耐品味。这样一株兰草,就在王府里慢慢枯干?
李青转着眼珠,那个杨元峰,这个时候出使庆国,必是个极得平王信任的,这使节做得有声有色,一点亏也没吃过,一路上看来,竟还知武事,也是个有才干的,这样的人,一定深得平王爱重,如果开口向平王讨个女官,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看面相,这个杨元峰应该也是个重情义的,这一路上的安排周到贴心,人必定是个细心的,刘秀玉如果能跟了他,总强过做三千后院之一吧。
李青盘算着,把帷幄的缝隙微微拉开些,往外看去,杨元峰坐在东边靠里的火堆旁,正和身边的人笑着说着话,旁边的人传了个皮囊给他,他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是酒吧,闪动的火光映在黑红色的国字脸上,竟有几分温暖的感觉。
李青放下帷幄,转头看着旁边火堆旁忙着准备午饭的婆子,和东倒西歪靠着柱子睡着的女孩子们,转了转眼珠,何不去打听打听那个杨元峰,李青打定主意,轻轻起身,走到正在熬着粥的婆子身边,笑着低声说道:
“嬷嬷,我帮你吧。”
婆子连说不敢,李青微笑着在旁边递东递西的帮着,一边和她慢慢说着闲话。
“嬷嬷,韩地有多冷?”
“这一路上越走越冷了,多亏嬷嬷们费心照顾,这一路上带着我们这些人,要多费多少心!多亏了杨大人呢!那个杨大人有五十岁了吧?”
李青好奇的问道,嬷嬷“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笑了半天,方低声说道:
“姑娘这眼力,真是……杨大人不过二十出头,还没成亲呢!”
说完又笑了起来,李青忙懊悔的陪礼道:
“嬷嬷你看我这眼力,杨大人这样能干,我想着必是上了年纪的呢,嬷嬷可不要和人说去!”
那婆子又笑了起来,看了看锅里的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拿了个碗来,盛了点粥出来递给李青,“姑娘尝尝。”
李青忙接过,小心的喝了一点,享受的眯着眼睛,连连点头道:
“真好喝。”
那婆子满足的笑了,坐下来,边把火拨开边低低的和李青说道:
“王爷可看重杨大人啦,杨大人家里只有个老娘,穷是穷了点,可人好又能干,还没成亲呢。”
说着,冲李青眨眨眼,李青端着碗,愕然的看着那婆子促狭中带着些关心的眼光,饶是她脸皮够厚,被人这样瞧破又取笑了去,也禁不住脸红起来,放下碗,嗔怪道:
“嬷嬷又胡说呢!”
边说边站了起来,跺跺脚转身回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大雨才渐渐停了下来,李青站在大殿后门口,极目远望,雨后的天空和远处的树林干净得仿佛天堂,太阳已经落了山,一架彩虹从遥远的天边伸过来,清晰美丽的让人不敢相信,李青呆呆的看着那天堂彩虹,刘秀玉也走到门口,失神的看着,其它的女孩子们陆续聚了过来,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彩虹和天空,不知道是谁轻轻的抽泣起来,在大家的抽泣声中,李青垂着头,默默的坐回柱子旁,都是可怜的人,没有父母的护持,没有家族可依靠,她们是风中的柳絮,不知道飘零到哪里,流落到何处。
帷幄外,杨元峰听到哭泣声,皱皱眉头,抬手叫了个婆子过来,很不耐烦的问道:
“这是怎么啦?”
婆子陪着笑解释道,是看彩虹看得哭了。杨元峰不解的回过头去,看着跟在后面的小厮,小厮也摊摊手,这小杨,一碰到这帮女人的事,就看着他,他哪知道这些女人的事?王府里的女人们他是知道些,可这些是庆国来的小姐们,中间还夹着位“一根头发也不能少”的姑奶奶!只好看着杨元峰,低低的说道:
“不出事就行。我去门口看看探子回来没有。”
杨元峰忙点点头道:
“快去看看,要是前面的路还能走,最好还是赶到清泉镇歇息。”
小厮转身出去了,杨元峰想了想,也转身去了大殿门口。
门口处,一个探子正翻身跳下马来,杨元峰和小厮忙迎上去,听了探子的禀报,两人眉头都皱了起来,看来,只能在这个破庙里歇一晚上了,他们都无所谓,好歹还有个大殿,就是露天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那些庆国的小姑娘们,淋了雨,要是夜里再休息不好受了寒,病上几个可就麻烦了。
第二十六章伤寒(上)杨元峰阴沉着脸,背着手,脚步急促的原地转着圈,突然停下来,小厮有些头晕的看着他,杨元峰瞪着小厮低低的吼道:
“我们一天不回到韩地,爷驻扎在上岭关外就一天不能动!本来依着我的计划,日夜行船,现在差不多已经进了金川府!爷就能……这会儿竟然还没出了桃仁码头!二十二日前,说什么也得进了金川府!不能误了爷的大事!”
小厮苦着一张脸看着他,还没开口,杨元峰又抢着说道:
“别跟我提什么一根头发的话!”
小厮咽了口口水,摊着双手说道:
“现在着急也没用不是?先别说那么远了,今天晚上得先安排下去,等前面的路能走了,你再赶行程吧。
”
杨元峰不耐烦的挥挥手,“老规矩,你去安排那帮丫头片子,我每个时辰派人探一次路,一旦通了,立刻就启程!”
说完,背着手大步出去了。小厮皱着眉头站了一会儿,小杨说得对,这行程是得赶紧了,不然就误了爷的大事了。
婆子们在后殿又生起了几堆火,烧热了地面,然后熄了火,扫干净,把被褥抱出来,铺成一排,外面的护卫拉来几辆车堵了后门,李青她们就睡在了后殿地上。
睡到半夜,李青被一阵狼嚎声惊醒,拉开压在她身上的王淑芬,往刘秀玉这边挪了挪,狼嚎声就在殿外,越来越近,中间渐渐开始夹杂着狼的惨叫声,李青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应该是个小狼群,十几二十只的样子,依那些护卫的身手,大约也就够热热身,李青放松了心神,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睡。
却听到旁边有呻吟声,李青轻轻支起上半身,趁着火堆的光线往左右看去,低声呻吟的是睡在刘秀玉旁边的杨玉珠,嘴唇仿佛也有些干裂,李青心中一突,忙伸手过去摸她的额头,刘秀玉被她压了一下,打了个激灵,一下也醒了过来,李青示意她噤声,杨玉珠额头热得烫手,李青拉出她的手,按在了脉上,刘秀玉坐了起来,摸了摸杨玉珠的额头,唬了一跳,转头看着一声不发按着脉的李青,李青眉头渐渐皱起,这是重伤寒,昨天淋了雨,受了寒,可这会儿就烫成这样,也太快了些,也许是在船上时……就没好清爽,昨天受了湿寒,就激发了出来,这都是自己的错!李青心中自责不已。
放回杨玉珠的手,李青垂着眼帘,轻轻说道:
“她病得厉害,现在就得叫人来看看。”
刘秀玉忙点点头,转着头四下找当值的婆子,李青把她按回被窝:
“你睡回去,小心着了凉,我去吧。”
说着,起身抓起旁边放着的斗蓬披在身上,飞快的穿了鞋子,过去摇醒了当值的婆子,“嬷嬷,有人病了,病得很重,额头烫手!得赶紧让大夫来看看!好象是伤寒,只怕还会过给别的人。”
婆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听了李青的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拼命的点着头说:
“我这就去禀报了大人!”
转身爬起来飞奔出去禀报。杨元峰和小厮面面相觑,真是怕什么有什么!小厮眉头皱起,问婆子道:
“是你发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是谁病了?”
婆子怔了怔,她当值时竟睡着了,听了李青的话就奔了出来,倒忘了应该先去看看,脸色一下子白了下来,“扑通”跪倒,不停的磕着头:
“奴婢该死!奴婢睡着了,是李青姑娘告诉奴婢的,奴婢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病了,奴婢该死!丁大爷饶了奴婢这回吧!”
丁一冷冷的看着她,“若没事也还罢了,若有点什么不妥当,我就是想饶你,爷那儿也交待不过去!你先下去侍候着,如何处置,我和杨大人商量了再说。”
婆子趴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才惶恐的下去了。丁一看她进了帷幄,转过头看着面沉如水的杨元峰道:
“让钱大夫去看看吧,伤寒的药,我们带的不齐全,得赶紧赶到前面的镇子上才行。只要药齐全,倒不会有什么大碍。”
杨元峰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没好气的说道:
“钱大夫治治跌打损伤,治个小风寒还过得去,这伤寒哪是他能治的?前面是清泉镇,可不是平阳府!到哪儿去请能治伤寒的好大夫?这伤寒……要是伤了一个两个,爷那里怎么交待?”
小厮意味深长的笑着,嘿嘿,只要有里面那位姑奶奶在,伤寒算什么大病?!不过,那位姑奶奶的身份,爷不说,他可是打死也不敢露半个字出来。只笑着劝杨元峰道:
“你只管放心,爷让我来,就是为了把里面那些姑奶奶们平安的带回平阳府!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只管放下心来,真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药要齐全,我们得赶紧赶到清泉镇才行。”
杨元峰疑惑的看着丁一,军里哪次发伤寒不是死伤过半?这小子凭什么底气这样足?还一力承担?只要药齐全就行?爷让他带回的是那个姑奶奶,不是那些姑奶奶,难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心这样狠了?爷号称阎王,也没这样过!难道是爷另有交待?杨元峰心中闪过那张羞得通红的脸、那个瘦削的后背……目光渐渐冷了起来,盯着丁一,慢慢的从牙缝里挤着话:
“你打着什么主意?还是明白告诉我的好!”
丁一愕然的看着面冷如霜的杨元峰,知道他想左了,想解释却又没法解释,张口结舌了半天方连成了句:
“你个小杨,我什么时候是那种恶人啦?唉,你就不要管那么多,我告诉你,里面的人,我保证哪个都是一根头发也不少,都好好的带回平阳府!”
杨元峰惊讶中带着更多的疑惑,丁一推推他,“这也已经寅初时分了,前面路也通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杨元峰点点头,出去安排车辆了,丁一叫了钱大夫去诊治。
婆子进来,叫醒了大家,传了杨大人的话,大家忙乱着起身收拾。
李青和刘秀玉帮杨玉珠收拾好,一个婆子扯了块布挡着,钱大夫在外面诊了脉,丁一拉着他走开了几步,把耳朵送过去,示意他可以说话了,钱大夫贴着他的耳朵,低低的说道:
“丁大爷,好象是伤寒。小人学艺不精,实在诊不确切。”
丁一看着他,揉着下巴,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方咬着耳朵说道:
“你去让她们自己说症状,问她们以前得过这病没有,记不记得药方?”
钱大夫哭笑不得看着丁一,这丁大爷,怎么总让病人自己说症状,说药方,病人要是能自己看病,还要他们这些大夫做什么?虽有腹诽,想想自己也是治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听了钱大夫的话,刘秀玉眉头扬了起来,上次也是这么问的,难道韩地的大夫看病都是问病人吃什么药的?李青皱皱眉头,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来,上次这个钱大夫开出的方子,李青就知道他医术不精,那方子照着书抄下来,也不知道依着体质不同、依着病情不同调整一二,现在诊不清伤寒也不意外,为什么不建议到前面的镇上找大夫,而是问她们吃什么药?难道……可是,这不可能啊!李青心底闪过丝惶惑,呆呆的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杨玉珠,不能不治,不能不救,可是……“姑娘,我们带的药只怕都不对症,大人吩咐,得尽快赶到前面的镇子上。”
外面传来一个恭敬的男声,李青收了心神,和刘秀玉对视了一眼,冲婆子点点头。
片刻,一行人收拾了,准备上车,李青低低的对刘秀玉说道:
“我和杨姐姐一辆车吧,路上也好照顾些。”
这一天下来,刘秀玉对李青的防范已经几乎没有了,忙点点头:
“妹妹小心些。”
婆子扶了杨玉珠上了车,李青便欲跟了上去,旁边一个婆子忙奔过来,拦了李青陪笑道:
“姑娘,大人吩咐,还是照原来的车子坐着。”
第二十七章伤寒(下)李青微微一怔,看着那婆子,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婆子又福了福,笑着说道:
“大人吩咐奴婢和杨姑娘一辆车,一路上服侍着杨姑娘,姑娘请放心。”
李青听了,立即退后两步,微笑着曲膝福了一福,郑重谢道:
“那烦劳嬷嬷了,请嬷嬷这一路上每隔一刻钟给她灌些温水,尽量多让她喝些水,额头上用帕子沾了温水搭上去。路上能睡着最好,如果呕了,请嬷嬷立即禀了大人,请大夫诊治。”
婆子得了丁一的吩咐,恭敬的一一答应着,满口应承道:
“都依姑娘吩咐的做,姑娘但请放心。”
李青看着言听计从的婆子,抬起头,眯眼看着车队最前面骑在马上的杨元峰,和跟在他后面,也骑在马上的小厮,还有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钱大夫,心底一阵阵发凉,继而生出无数愤怒的火苗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如果李云生不送她入官,他是不是也会设法让李云生送她入官?她救了他,他竟这样图谋她!陷她为奴!李青狠狠的挫着牙,除了她的身份,杨元峰和那个小厮还知道什么?她的安排呢?连庆呢?还有桃仁码头的客栈里,桑枝究竟是混进来的?还是干脆是他们放进来的?还有那几个保镖,无论如何不能用了!
刘秀玉在旁边拉了拉她,“上车了,你发什么呆啊。”
李青忙回过头,勉强笑笑,转身上了车,窝在车厢里,闭上眼睛,只觉得心里零乱如麻。
路上虽然还是有些泥泞,但已经不太影响马车的行进了,巳正时分,他们已经进了清泉镇,打前站的护卫?b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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