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通了电灯,或明或暗之间,李争鸿脑子都乱了,他好似踩在云端一般,把慕容画楼带到了密道里。忘了督军的谆谆教诲:要堤防夫人……清早来到府邸,看到二楼的狼藉,他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浅一脚深一脚上了三楼。
明明是侥幸,却真实看到了她!
此刻,他才慢慢清醒:二楼墙壁上那些洞,应该是子弹造成的。但是昨夜,为何没有听到枪声?
没有枪声,子弹孔为何留在墙上;还有,死了三十人,为何早上夫人还在熟睡?
后背微凉,触及慕容画楼那茫然的眼刃,心头微松。
想多了吧?她会弹钢琴,那不算什么的,白家留学的子嗣众多,一手好钢琴大有人在……她终日在家,学得一曲半曲的,也是能解释得通。
密道的出口,是杂乱的院子。院子里拜访了七七八八的瓶瓶罐罐,晨曦熹微,只有一个老者在打扫院子。瞧见李副官出来,只是道了一声副官,继续打扫,不曾转眸看慕容画楼。
他背脊微躬,双腿的站姿全是笔直,标准的军人站姿。
汽车停在门口,是一辆天蓝色的杜森博格,慕容画楼曾经在纽约的拍卖行见过,那时的拍卖价已经到了三百万美元……线条柔和,曲张有力,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脚步微跄踉。
她想拥有这辆车,比上次那辆别克更加让她动心。
李争鸿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替她打开车门之后,自己上了驾驶席。车子发动,他才道:“夫人,这个是守军的车,属下借来一用……跟督军那辆车一样的,您别害怕!”
怎么会一样?慕容画楼心想,这辆车更加有收藏价值啊!但是她只是笑了笑,好似忧心忡忡一般。
车子穿街过巷,终于停在一道街道。李争鸿左右环顾,清晨的俞州街道人际稀少,他才将慕容画楼接下来,然后用将她搂在怀里,用青呢色的大氅罩住她的头脸,一直往一个小巷子疾步走去。
这般维护!
慕容画楼心口一热,对这个副官的怨恨销声匿迹了!
第十四节大获全胜
第十四节大获全胜
李争鸿将慕容画楼藏匿之处,是一条僻静老巷,两侧的房屋破败,墙壁有烟熏留下的斑驳痕迹。她住的地方,是二楼的矮小阁楼,这个季节已经有些燥热;楼下老式的妇女用煤炉烧饭,炊烟阵阵,带着刺鼻的气息。窗外,是连绵不尽的灰色屋顶,尚且能望到不远处的天主教堂白色建筑。
屋子不算干净,水、食物样样齐全,李争鸿嘱咐她想要买什么,巷尾有家小店可以买到日常的零用。除此之外,不要出这条小巷。然后便走了,一连八天再也没有回来。
这八日,慕容画楼每天都下楼,去巷尾的小店买些早点、晚饭,还有当日的报纸。
第一天,整个报纸的篇幅,都是白云归督军遇刺身亡与白夫人失踪的报道,还配有白云归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着铁灰色督军常服,胸前配有元帅的绥带,腰间跨元帅佩刀,气质雍容尊贵,没有慕容画楼想象武夫的孔武跋扈之态。眉眼带笑,有点意气风发之度。
第二天的时候,便报道说西边的霍忠林督军,进军俞州……然后又说,白云归的军队,似乎对霍忠林很是拥护,愿意继续在霍督军的麾下效力。报界大骂白云归的副官们无骨气,认贼作父。
第三天,海湾码头,停泊了不少异常的船只……
第四天,白云归的部下突然倒戈,霍忠林半夜被囚,霍氏军队溃败出了俞州,东边的张和林部立马接手进入俞州,却遭到了南边范成术三十万大军的偷袭,在俞州外围的小镇打得天翻地覆……
第五天,范成术击败了张和林,进军俞州,占领了白云归的督军府与重要的海湾码头。
第六天,海湾停泊的船只越来越多,清晨便有运工将船上的货物搬出,往火车站运去……
第七天,白云归突然现身,与张和林里应外合,将范成术及其高级将领斩杀三十几人,范成术溃败西逃……从火车站与码头截获了大量的军火、烟土、医药,还是范成术、霍忠林投靠日伪,准备脱离北方政府控制的证据。
白云归大获全胜!
东南六省,不再是北方内阁的,亦不是南方内阁的,而是白云归的!
原本想捉白夫人的,不过是日本商团以及他们拥护的阿部少将。他们有一批军火需要经过俞州,但是白云归照例不放行。他们捉了白夫人,主要是想诱惑白云归谈判,然后再谈判桌上,设下埋伏,将他击毙。日本商团需要这批军火,阿部少将需要白云归死。
捉白督军的家人,不过是计划中最微小的部分。如果白督军不愿意谈判,他们就会想白夫人绑在俞州城墙,羞辱她,然后嫁祸给张和林督军。张和林表面上同意归顺南方内阁,实际上却是北方的忠实拥护者。让张和林与白云归鹬蚌相争,日本商团与阿部少将坐收渔人之利。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计划出其不意地成功了,白云归居然死了!
白云归一死,整个俞州便乱了套。
假死之名,不仅仅一口气认清了敌友,收编了霍忠林与范成术的部队,将东南六省纳入白云归的势力范围。
假死之名,摸清了以往从俞州运出烟土、烟火、医药的秘密通道。
计划如果失败,牺牲夫人,他能看清敌友,等到北方挥军南下支援。俞州是兵家重地,北方不可能放弃不管;
计划如果成功,牺牲夫人,他能一举将东南六省集于麾下,南方可保一时之平静!
不管他的计划是否成功,夫人是必须死的。
对于东南百姓,他是用心良苦;对于慕容画楼,他是何其狠毒!
日本人反攻不成,悄悄隐退而去,南方内阁亦不敢公然藐视白云归。东南一年半载之内,应该不会有战事。
报界欣喜若狂,不惜篇幅大量赞美白云归,什么督军胸怀社稷,妙计保东南太平!无人知道这个计划的导火线,只是日本商团为了一批军火为难一个小小的内地女子。
一条小线钓上这么大的鱼儿,白云归心思深远,胆大手狠!
从始至终,慕容画楼就是鱼饵。能不能钓上鱼是后话,鱼饵不会收回他一开始便知道!
他不是君子,却是英雄!
第八天的时候,李副官终于来了,脸容颇为憔悴,却掩不住眼底的得意。
“夫人,属下接您回去……”李副官笑道。
慕容画楼也笑,跟着他回白督军的官邸。一路上看过去,俞州城破坏不算严重,依旧可以看见战火痕迹,不少的白色法式建筑上留下了子弹穿过的惨败,异常醒目。
督军官邸也有破坏,大门换了新的,花圃里的白色换上了各色海棠。门窗也全部是新的。
白云灵听到汽车的声音,便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低声哭了:“大嫂,我以为你……”
家中佣人全部回来,一切生活照旧。上次被慕容画楼的激光枪打穿的墙壁已经补上,不现一点痕迹。二楼依旧是禁地。
督军依旧不在家。
李副官道:“夫人,督军去了前线视察驻地,大约半个月才会回来……”
慕容画楼淡淡点头,道她知道了。
转眼便是东南的盛夏,颇为炎热。白云灵在韩府住了几日,认识了不少的新派小姐与夫人,每日都有应酬。她知道慕容画楼不懂新式的规矩,便没有叫她一起。慕容画楼则每日窝在家中,早上睡得很晚,下午起床看书读报,然后写毛笔字……
晚上的时候便让李副官送她出门,去吃点西式的餐点,偶尔也会去酒肆,买些葡萄酒回来。
城西有一家“天水阁”的酒肆,所有的葡萄酒都是专门从欧洲空运过来,新鲜地道,慕容画楼隔三差五地去,有一日居然让她碰到了李方景。
第十五节白云归那个土匪!
第十五节白云归那个土匪!
六月的天,风云无常,午后一场暴雨,空气里混合泥土芬芳。暴雨停歇,天空如洗纯净,湛蓝幽静,日光照在不远去的喷泉中,粼粼波光闪动,倒映的日光更加清澈。
赶上了暴雨,便在酒肆里稍歇,正好遇上了前来避雨的李方景。雨势颇大,好似水晶帘布笼罩在俞州城区。老板见此情景,怕雨水打湿了店里的地板,关了店门。
开启一瓶法国红葡萄酒招呼慕容画楼与李方景,老板便与伙计在柜台后面打盹。李方景与慕容画楼闲坐,品酒话家常。
李争鸿则一脸的不悦。
李方景声音很柔,说的也是俞州平常的琐事;慕容画楼好似很有兴趣,支颐倾听,目光柔和。两人的侧影浅淡如春花,五月的绚烂。伙计偷偷跟老板道:“……六少的新欢没有那位婉儿姑娘漂亮,笑起来却比婉儿姑娘亲切……”
老板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没瞧见那还有李副官吗?督军身边的红人……那个女人,是督军的人……”
小伙计目瞪口呆,痴痴笑道:“云媛姑娘,俞州第一美人?”
老板狠狠剐了他一眼:“闭嘴!”
慕容画楼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惹得李方景哈哈大笑。声音轻柔里透出磁性的魅力,勾了心魂,夺了灵魄,眉眼飞扬处,恣意风流密集流露,神采秀致到了顶端,一笑一颦好似盛开绚烂的花海。
后世说他是英俊的男子。英俊二字形容他的姿容,太小气了!
“……后日骑马,夫人定会去吧?”李方景问道。
李争鸿眉头微挑,不满道:“骑马危险,督军只怕不同意……多谢六少美意!”语言之间,态度非常坚决。枪杆子的后台就是强悍。
李方景挑拨般望着慕容画楼,淡淡笑道:“夫人的意思呢?如今俞州,可是自由的天下。夫人一举一动,还要督军审阅不成?”
慕容画楼看了一眼含怒的李争鸿,秀目微梭,耸耸肩道:“我是从内地来的……不懂自由……”
李方景支颐望着她,目光款款,好似深情难酬的委屈。
慕容画楼则垂眸,轻呷一口酒,压制心头的短暂悸动。再抬眸,她的目光自然又疏离。而后,李方景帮慕容画楼选了两支葡萄酒,说是相赠。慕容画楼也不客气收下了。
外面骤雨初歇处,梧桐花被雨鞭挥下,满地的软香碎蕊。
告别时,他双手斜插淡||乳|色条纹西裤口袋,目光不肯回撤望着她的车子远去,好似深情男子送爱人远行一般。李争鸿瞧在眼里,哼了一口气,道:“他就爱这样做戏……”
“都是好戏码……”慕容画楼赞同笑道。
李争鸿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夏夜的租界,因为白天下过雨,暑意全消,重叠云层之间一轮昏黄清淡月色偷偷探出头,宛如调皮稚子。窗外的广场上,建了喷泉,四周装着霓虹灯,灯光下||乳|白色的雕塑美奂美轮,如月中仙子落凡尘。
树影摇曳,芳草萋萋,一个修长身影立在窗前,静静听身后人一字一句念着什么:“……望督军念往日薄情,将合轮号商物归还陈家……督军,陈少帅说的合轮号,全部都是丝绸包裹的烟土,但是数量不是很多,要不……”
“屁话!”白云归言语颇为严肃,“烟土祸国,他救过我一命,便想要这么大的人情?复电给他,说合轮号上发现不明物资,需要严审。倘若再电点索要,便将这批物资转到北方去,让他背上叛国之罪名!”
副官忙道是,转身出去。
一排的副官中又一人上前,继续汇报道:“……英国商团说他们爱玛丽号误入俞州,一批货物被扣,倘若督军不肯放行,便会支会政府,说督军拥兵自重,不顾国际法律!”
“放肆!”白云归神情不变,“华夏泱泱国土,哪里来的国际法律!复电给英国商团,再无理取闹,就取消俞州码头停泊的资格证,让他们的货轮永远别想图经俞州!”
副官一扣靴跟,转身出去。
另外副官上前,汇报的是北方内阁的祝贺……
然后又是码头、火车站的等等各方势力索要被白云归扣下的军火、烟土、西药……白云归照例态度强悍,回复也十分明确:不给!进了白督军的口袋,想往外掏?别做梦了!
直到九点一刻,公事才一桩桩处理妥当。李争鸿一直在旁边听着,心中叹道,回头这些人收到复电,肯定会气得打颤,然后破口大骂:白云归那个土匪!
点燃一支雪茄,白云归重重落座,神色没有得意飞扬,而是眉头紧锁,眼底疲色很深。
公事处理完毕,屋子里只剩下李争鸿。他办的是督军的私事。
“……查的如何?”白云归轻吐一口烟云,问道。烟雾泯灭之间,他的鼻梁高挺,额头饱满,气度不输年轻男子。
李争鸿回神,忙将自己查到的事情转告白督军:“请了万先生来看,他曾经是副总理的军事顾问……万先生说,的确是子弹留下的痕迹,但是普通的子弹,不可能没有烧痕……他也说不好是什么东西,应该比子弹更加厉害?”
白云归猛然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不耐烦摆摆手道:“又是一些冠冕说辞!算了,那些穿孔可能是咱们没有见过的新式武器弄成的,暂时不管它了。夫人与六小姐最近如何?”
“六小姐跟韩府走在比较近,那些小姐们留过洋,六小姐跟她们比较投缘,常常出去,张根跟着她;夫人嘛,她早上一般不起床,睡到中午,下午会浇花,练大字。呃,上次还买了二胡与乐谱,下午一个人在房间里拉,很难听,佣人都抱怨说鬼哭狼嚎的……晚上就出去走走……她今日又去酒肆了,买了两瓶红葡萄酒……我们还遇到了李方景。督军,李方景邀请夫人去骑马,属下推辞了!”
白云归蹙眉,啼笑皆非:“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有干点正经事吗?”
李争鸿想了想,摇摇头。
“上次日本人被杀的那晚,她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你没有问她?还是钢琴的事情……”白云归思路逻辑性很强,不管绕多少弯儿,都能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
李争鸿摇摇头,道:“钢琴的事情,她说是三房的四小姐经常弹,她听会的,我问过声乐老师,他们都说不可能这样学会钢琴曲。夫人不松口,属下问不出来;至于那晚……她说睡熟了,不知道……”
“她……练大字,拉二胡,弹钢琴,日本人被杀……等我这边忙完了,亲自会会她,看看可有一颗玲珑剔透心!”白云归猛然笑了起来。
云层里明月渐渐清晰,一缕清光歇在落地窗前,白云归起身,望着窗外繁华夜景,低低自嘲笑道:“……云媛至今不回,只怕让我猜中了……”
李争鸿一个激灵,愣愣望着督军强硬肩头那个瞬间的疲惫,心中不忍,安慰道:“督军,您想多了,云姨太太不可能是革命党!可能是那些人有心的挑拨!”
“七年蛰伏……”白云归好似没有听到李争鸿的话,依旧自喃,“倘若她真是革命党……剐其肉挑其骨,也不足以报答我七年对她的相护之情啊……”
第十六节现代诗歌
第十六节现代诗歌
蝉声切切,盛夏午后颇为炎热。原本妩媚骄阳,生生泼辣起来,在天地之间洒下耀眼金色,虽然触目辉煌,却林影生烟,连清脆蝉声,也偃旗息鼓,被炙火日光烤灼,疲惫顿现。
慕容画楼身穿老式的白竹布元宝斜襟长袖上卦,青竹色卡夫稠夏裙,双梁绣花鞋。青丝斜拢在一旁,拿着毛笔一笔一划临摹,神情颇为认真,连白云灵进来都恍如不觉。
白云灵瞧见她又是这样的打扮,心中微气,正想说什么,却见她颈项嫩白修长,乌黑青丝下,双目流光溢彩,不知道写了什么,微微一笑,丰神凛冽,惊艳万物,居然看得有些失神了。
“今日没有出去?”慕容画楼侧眸,便瞧见白云灵身着白色荷叶边蕾丝衬衫,配一条黑色奈良稠蓬松长裙,好似欧式的天使一般,微微笑着问道。
白云灵回神,笑道:“今日太热了,晚上的时候去看电影,跟陆小姐她们一起……大嫂,你去不去?”说罢,又往她身上看。白云灵倏然觉得,她一向嗤之以鼻的老式衣衫,穿在慕容画楼身上,特别有古韵,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仕女一般,一点都不显土气。
慕容画楼摇摇头道:“看电影无趣……今晚大戏院好像有玉簪记看,霓裳佳人,旖旎歌舞……我比较爱那种……”
白云灵听完,撇撇嘴不满意道:“都听了几百年了,太老式了。大嫂,你这样不行,才几天又换上了家里的衣衫……听大戏,写大字……你跟我看看电影,练练钢笔字,不是很好吗?你忘了娘跟你说的,千万别惹大哥生气……你还是不改这些老旧的习惯,大哥不会喜欢的……”
慕容画楼乖顺地点点头,笑着道好。
白云灵瞧见她的模样,忍不住泄气:不管怎么叮嘱她,她都会点头道好,然后依旧我行我素……半句都不肯听人劝。但是心底,她不得不承认,慕容画楼的老式衣衫?br/gt;
锦绣民国全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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