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暖作者:肉书屋
金玉暖第15部分阅读
爱的六公主还重要吗!?求您想想先皇,求您想想能皇后,皇上!”
他哭了吗?那么骄傲的他,把自己放到这么卑微的境地里。我动了动手指,想要起来,却全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李纯没有再说话,只有凌乱的脚步声远去。
我一直在梦里走,走向一条很宽的河。
天很低,四野都飘着雾,一艘船缓缓地从远处游过来。
我低垂着双眼,向船靠近,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喊我,“暖暖,不许!”
我茫茫然地抬头看天,乌云一阵阵地翻滚着,船上的老人在催我。
我又抬起脚走。
“暖暖!我不准,你听到了没有!”
“别叫了,我很累了。”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来。我抬脚要上船,忽听得他说,“好。你生,我随。你死,我随!”
梦里的场景尽数散去,化为一道青烟,我勉励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面前,我的手背已经湿透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抬起头来看我,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大雾弥漫。我笑了,笑的时候,眼中满是泪水,“瞧,你那傻乎乎的样子。”
他扑过来,俯身抱住我,满头凌乱的发,身上也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但他抱得很用力,身体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悠,你赢了。因为你拿自己的命威胁我。”
“暖暖,我们回家去,我让外公来医你。”他把我裹好,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小心翼翼。
“皇上他……”
“皇上命我为平西大将军,回西北平乱。”他低头下来轻柔地吻我的眼皮,“暖暖,闭上眼睛睡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点头,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角落里面站着一个影子。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满面清辉。
我每天在东明殿内都惴惴不安,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灾难的恐慌。如果我能做任何事,去改变这样的结果,我想我会不遗余力。虽然知道李悠每一天都要遭受酷刑,甚至可能比东明殿内的宫女们传播的消息更为严峻,但处在我这样的位置,只有足够坚强才能护得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很多煎熬,很多心情,只有经历的人才能够明白。
父皇和母后出殡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我每天都会去灵堂守灵,可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后堂的入口站着羽林军,再也不许人进去。
这一天,一个小太监到东明殿来找我。他拿出腰牌,说是奉了李纯的口谕,要领我去养生殿。我想事情也许有了眉目,就跟着他走。可他没让我从正门进,反而带着我绕到养生殿后面的一个小窗。
我疑惑地想要问情况,抬头却发现殿里有两个人。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跪着。那小太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看四周,就先躬身走了。
站着的那个人是李纯,跪着的那个人是谢明岚。
“明岚,朕意已决。”
“为什么?”
“很简单。父皇生前曾经秘密召见过他,说了什么,我想没有人比谢太傅更清楚了。朕若放了他,将来这江山不异姓就得异主。”
谢明岚痛陈道,“皇上容秉。陇西王一身,牵制着西北诸多国家,其中尤以突厥和龟兹两国最为凶猛和善战。如果他在赤京出事,边疆定然不保,此其一。其二,陇西王只身一人入京,屯驻在陇西的兵力究竟有多少,力量有多强,王盈将军根本就无从得知,若陇西王有何不测,这股力量会否成为朝廷的威胁,目前也不明了。三,陇西王为李氏宗主,皇上若一意孤行,必定丧失民心!”
李纯在榻上坐下道,“照你这么说,朕杀他不得?”
“皇上!”
“朕既不同意舅舅的做法,也不同意你们的做法。明岚,你也无需多说。朕知道以上的理由皆不算是理由,对于你来说,最大的理由是,他是小六的丈夫。”
谢明岚愣了一下,随即说,“是,臣不否认。”
“朕早就知道了啊,你深爱着小六……”他喃喃自语般,口气又硬了起来,“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小六,朕早就下杀手了!一个闲散的王爷,在以叛国罪押解入京之后,居然在民间引起那么大的动乱,此等人物,岂容与朕共存?”
“请皇上三思!”
至此,我终于知道那小太监并不是李纯派来的。我那秉性纯良的哥哥,终于在坐上皇位之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皇帝。他的眼里,也不再顾念手足亲情,只有江山社稷。此刻我不知道是麻木更多还是心痛更多。我想,我不再能寄希望于别人帮我,要救李悠,只能靠自己了。
我往石阶下走,远远地看到霓裳和霍羽往这里走来。急急地想要避开,却已经被霍羽拦住了去路。“六公主是否已经听闻了那个好消息?”
“什么?”我不耐烦地问。
“北蛮子本来要被舅舅放出来了,但是皇兄不肯,还要杀他。”
我看着霓裳,艰涩地露出一个笑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霓裳走到我面前,与我四目相对。她嘴角有嘲讽的笑意,口气云淡风轻,“终有一日,你也要尝试着失去,才能明白,这个世上,活着痛苦的人太多,你实在太幸运。光风霁月的男子陪伴你长大,宛若天神的男人给你全部的爱。我现在甚至有点同情你了。因为父皇说,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曾经拥有。”
“霓裳!”
“你不要叫我!”她怒瞪我。
霍羽走过来,站在我们之间,“六公主,你别这样,八公主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来劝皇上的。你想突厥和龟兹的骑兵那么凶猛,他们袭击安西都护府,王盈将军告急,此时若杀了陇西王,江山不保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去平乱。你说让陇西王杀突厥人和龟兹人,他会是什么感觉?当然了,公主你不能离开赤京。”
“无耻!”我怒不可遏,一巴掌就要摔过去,霍勇一把擒住我的手腕,狠狠地甩掉,“六公主,臣可不是陇西王,更不是谢侍郎,您搞清楚了!”
霍羽是武将出身,力气很大。我有点头昏,踉跄了几步,下意识地去抓离我最近的霓裳。她却抖开了我的手,任由我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石阶的棱尖砺,却比不上我内心的恐惧和痛惜。
“小葡萄!”我听到谢明岚的吼声,而后滚落于平地。
他奔下来抱起我,我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下、身滑落。我艰难地抓着他的前襟,“小白龙……救孩子……求求你。”
“是,我马上去找太医,我马上去!”他把我抱起来,急速地奔走着。
他的汗水滴落在我的脸上,心跳就在我的耳边,我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唉……”耳边有一个老者轻轻的叹息声,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去听,“谢大人,老臣尽力了。”
“太医令……”他的声音竭力压制着。
“公主现在身体很虚弱,谢大人要想法子多多给她进补才好……唉,可惜了,是个刚成形的男婴。”
我的心一点点地凉下去,就像坠入冰窟里。太医令叹息着远去,把我最后的希望也都掐灭了。泪水从眼角滚落下去,我痛心霓裳和李纯,更痛心我的孩子。我和李悠是那么盼望他的降世,却是我这个母亲亲手把他葬送了……我没有脸再见李悠,也没有办法向外公交代。
谢明岚坐在我的身边,坐了许久,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葡萄,孩子还会再有的。”
夜凉如水,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他手心的温度没能传达至我的内心。只有绝望,如死亡一般的绝望。
其后,我的意识一直在游离。被强行灌入口中的药和食物,都吐了出来。谢明岚一直在跟我说话,我却没有求生的意志。我的哥哥要杀我的丈夫,我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连最宝贵的,都失去了……
他口口声声地求我,我在冰与火之间煎熬着,难过得恨不能脱离苦海。
终于有一天,我能够睁开眼睛。嗓子像冒火一样,脑袋里面像被塞了很多的棉花。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用尽全力。
我看到他趴在床边,消瘦了许多。这些天醒醒睡睡,总能感觉到他陪在身边,一步也没离开过。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马上醒了,惊喜地看着我,“小葡萄!”
“小白龙,这一辈子欠你的,来生再还你。”我虚弱地说。
“我不要你还!我要你活着!”他把我抱进怀里,贴着我的脸,“葡萄,求求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你还有他,爷爷一定会把他救出来的!”
我把虎符交到他的手里,“这是虎啸营的……虎符。”
“原来,在你这里。”
“必要的时候……必要……”我觉得气血都向脑中灌涌,倾身吐出了一口秽物。顿时周身好像躺于一片虚浮。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来。梦里一直在重复的场景是那片葡萄园,还有那年我趴在少年的背上,好像一路走到了月宫。耳边总是有嘈杂的声音,刺刺呖呖的。喧哗惊扰了我的梦。
“皇上!能救她的只有李悠了,求您开恩!”
“小六,小六真的快病死了吗?”
“皇上,臣求求您,让李悠来见公主。公主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明珠求朕,你也来求朕!”
“皇上!您也是性情中人,您也有心爱之人,您难道真的一点都不顾及兄妹之情,那些虚妄的谣言,疮痍的江山真的比您最疼爱的六公主还重要吗!?求您想想先皇,求您想想能皇后,皇上!”
他哭了吗?那么骄傲的他,把自己放到这么卑微的境地里。我动了动手指,想要起来,却全身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李纯没有再说话,只有凌乱的脚步声远去。
我一直在梦里走,走向一条很宽的河。
天很低,四野都飘着雾,一艘船缓缓地从远处游过来。
我低垂着双眼,向船靠近,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喊我,“暖暖,不许!”
我茫茫然地抬头看天,乌云一阵阵地翻滚着,船上的老人在催我。
我又抬起脚走。
“暖暖!我不准,你听到了没有!”
“别叫了,我很累了。”
那个声音没有再响起来。我抬脚要上船,忽听得他说,“好。你生,我随。你死,我随!”
梦里的场景尽数散去,化为一道青烟,我勉励睁开眼睛。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面前,我的手背已经湿透了。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抬起头来看我,一双深棕色的眸子大雾弥漫。我笑了,笑的时候,眼中满是泪水,“瞧,你那傻乎乎的样子。”
他扑过来,俯身抱住我,满头凌乱的发,身上也散发着奇怪的味道。但他抱得很用力,身体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悠,你赢了。因为你拿自己的命威胁我。”
“暖暖,我们回家去,我让外公来医你。”他把我裹好,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小心翼翼。
“皇上他……”
“皇上命我为平西大将军,回西北平乱。”他低头下来轻柔地吻我的眼皮,“暖暖,闭上眼睛睡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我点头,要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角落里面站着一个影子。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满面清辉。
脱险
脱险
我们出皇宫,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谢明岚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宫门口,羽林军把侧门打开,谢明岚送我们出来。
“谢侍郎,到这里就可以了。”李悠说。
“恐怕,你们不到城门那里,就会被他们的人截住。”
“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放我们出宫可以说是皇帝的指令,出了宫,一切就与你无关了。”
谢明岚看着我,没有接话。
“我会保护好暖暖。但为天下计,你必须看着。”李悠把我抱进准备好的马车里,放置好,又出去。我听到谢明岚一声,“保重。”而后李悠便沿着东直道的方向,驱车向城门而去。
我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压抑和沉闷。突然想到,霍羽说过,他们是不会放我走的。为了牵制李悠,也为了有借口让他和突厥龟兹反目成仇。马车在急速飞驰着,我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对劲,轻轻叫了李悠一声,他在马车外回应,“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
“皇上封你为平西将军,却没有让你把我带走,是不是?”
他沉默了一下,把马车停了下来,而后掀开车帘钻进来。
“暖暖,皇上放了我们了。可是有个人不放。纵然有些冒险,我也要把你从赤京带走。”
我挪了挪身体,他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我们紧紧地靠在一起。有的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离。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想再跟这个人分开。
平静的夜晚,因为响起了几声乌鸦的叫声,而显露了杀机。
我抓着李悠的衣襟,这才发现他蔽体的长袍里面是那件极破烂的囚衣。他看着我,眼中闪动着怪异的光芒,好像饮酒扬刀的侩子手。那样的眼神,加剧了空气中涌动的杀机,之后,当刘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来的时候,我反而不那么意外了。
“平西大将军,还请您把六公主留下。”
“如果,我说不呢?”他侧头,向着前方,字字铿锵。我只能看到月亮把他的脖颈勾勒出优美的线条,血痂更凸出了那姣好的白。
外面没有声音。在夜里凌厉的刀片的颤音,一点点传入我们的耳朵里。是有人包抄过来了。我紧张地抓着他的袖子,想着最坏的下场或许就是两个人一起死。他却把我平放好,轻柔地说,“乖,闭上眼睛,不要看,也不要听。”
“悠!”我吃力地抓住他的手,“别去!”
他眷恋地摩挲着我的手心,“暖暖,你信我么?”
“信。”我点头。
他笑了,“那,听我的话,我保证我们都没事。”
“好。”我松了手,乖乖地闭上眼睛,泪水却忍不住滚落下来。他在我的额头印了一个吻,轻轻地说,“别忘了我爱你。”
“我也爱你。”
随后我听见他移动几步,掀起帘子出去了。
噪杂的响声像洪水一样淹没过来,我分不清那些纷繁的声音,只努力地捂住耳朵。火把的影子不断在窗上移动,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甚至不敢想外面的情景,不敢想他孤身一人怎么对付那么多人,只默默地祈祷着奇迹。
忽然,有马蹄声沉重地压过大地,外面的打斗声有一瞬的停顿,而后我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万丈的豪情,“你爷爷的刘岩,敢伤我的孙子,看鞭!”
“啪”的一声,好像是粗厚的皮鞭甩上了人肉,当即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李悠的声音也清晰了,“外公?!”
“你还知道我是你外公!”托杜气喘吁吁,但是仍掷地有声,“赶马车冲出去,我们断后!”
“可是……”
“可是个屁!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是你外公传的!少婆婆妈妈的,再不走我抽你!”
“王爷,您就赶快走吧,我们能争取的时间有限!那云公主和蒙塔王子在城外接应你们!快走!”这是小东的声音。
不多时,马车就重新飞奔了起来,我听着身后的打斗声和刘岩的叫嚷声,终于淹没进了赤京的夜里。我像是被放进了一片静谧的大海,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一觉睡得很沉,也许还睡了许久,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着某人的胸膛。而自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打在他狼狈的脸面上,淡淡地泛着金光。乱七八糟的头发,青色的胡渣,眼窝深陷。他的一生,仅有一次的落魄,定格在了大兴元年。
马车还在跑,是悠扬的曲乐。唱歌的女子与男子轻轻地相合着。草原所养育出来的儿女,歌声都是自由奔放的。一下子,就能打开人的心扉。
“悠?”我喊他。
他好像很疲惫,动了动眼皮却没有醒过来。我吃力地把身上的毯子盖到他身上,可是因为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唤,“那云?”
马车停了下来,帘子被掀起一角,那云绚烂地笑,“呀,你可醒了!”
在她掀起帘子的那一角,又钻进一张脸,爽朗地对我笑。那云一边推他的头,一边对我说,“外公和小东去买药了,你们俩现在是伤痕累累。呵,一睡就是三天!”
“他……”我担忧地看了李悠一眼。
“没事没事。阿尔斯兰壮得像牛一样,只是用光了体力而已。啧啧,他被外公打得真惨,外公眼睛都不带眨的。”
我心疼地问,“为什么外公要打他?那云,你进来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