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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恨第15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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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众人皆赞叹的看着越飞越高的宫灯,便有一个平素与馆陶大长公主交善的贵妇起身含笑道,“这寿礼着实别致,陈娘娘孝心可嘉。只是妾身不明了,这灯是如何飞起来的呢?”

“这灯唤作天灯。”陈阿娇浅笑答道。

“相传只要燃天灯的人诚信祈福,天灯就会飞到天帝手上,实现燃灯者一个愿望。”飞月长公主刘陵微笑着为众人讲解道,来到馆陶大长公主面前,微微屈膝,“飞月祝大长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多谢飞月长公主。”刘嫖有礼答道。看着牵着阿娇衣袂的外孙女刘初,以及她身边的刘陌,神情柔软,道,“陌儿,初儿,到外婆这里来。”

“外婆,”刘初含笑放手,扑到她的怀里。

“娇娇,”刘嫖含笑牵着两个外孙的手,感慨道,“我如今也这把年纪了。只盼着你和陌儿初儿,还有你哥哥,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安心了。嗯,还有偃儿。”她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义子董偃,安抚一笑。

“娘,”陈阿娇心下一阵感动,依偎在刘嫖身上,虽然明知道这个历经文景武三朝的高贵女子,骨子里对权势的渴望根本不可能停歇。这一刻,还是感动于她诚挚的母爱。她记起,多年前,阿娇戴上凤冠,从堂邑侯府出来,坐上迎亲的宫车时,刘嫖含笑相送的脸。也记起了,在另一个时空里,雁声多次午夜梦回时,坐在床头的母亲哀怨叹息的目光。很多次雁声想问母亲,心心念念那个早已把你抛在一边的男人,值得么?可是,还没有来的及,母亲已经离她远去。那时候,她便在心里对自己发誓,此生为女子,必不做金屋藏娇之人。

世事翻覆,命运却送她来到这儿,重新做刘嫖的女儿。刘嫖却希望她,挑起家族兴盛的重担,长留在那个在历史上缔造了金屋藏娇的美丽童话,却又亲手将它毁去的男人身边。

此生为女子,必不做金屋藏娇之人。

历史宛如尘沙,谁又还记得,金屋藏娇这四个字,本是一个男子送给自己正妻的誓言。

陈阿娇坐在自己未进宫前长住的抹云楼里,听着院外觥(gong)筹交错,秋日的庭院很是阴凉,阳光倾斜着照过来,窗下开着大盆大盆的菊花。

“对菊当吃蟹,可惜啊,这个时候还没有煮蟹的风俗。”刘陵七零八落的躺着道。

“想吃蟹啊。”陈阿娇斟酒道,“自己弄吧。还等着别人端出来给你么?”

她斜倚在新唤人做的靠椅上,长发散漫,神情慵懒。“还是这里好,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被人算计,摆出个什么架子来。”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并不知道,连这样小小的奢望,在这个日子,也无法实现。

馆陶大长公主坐在堂上,含笑应酬着来贺宾客。忽见陈朗疾步走近,神色间有些仓皇,不悦道,“怎么了?”

“大长公主,”陈朗的面色很有些奇异,他轻声道,“皇上来了,刚进了府。”

“什么?”刘嫖站了起来,立刻静下来,含笑对宾客道,“各位慢用,我先去去。”对陈朗使了个眼色,急速离席,进了侯府后进,果然见侍卫首领马何罗及御前总管杨得意拥簇下,站在府中长廊上的皇帝。

“姑姑,”刘彻含笑回过头来道,“姑姑今日做寿,彻儿过来讨杯酒喝。姑姑不会不赏脸吧?”

“怎么会呢?”刘嫖含笑道,“皇上肯赏脸,姑姑不胜荣幸。”她回身吩咐道,“来人,将远湘亭拣出来,另摆一桌酒席,并把侯爷并几位少爷都唤来。”

“彻儿从前也来过侯府,自然知道,”刘嫖回身望着刘彻,意味深长道,“远湘亭是堂邑侯府最高的地方,说也奇怪,自年前初儿在府里住了一夜后,这堂邑侯府的菊花,今年开的特别好。从远湘亭看过去,赏菊花最佳。”

刘彻一笑,道,“如此,便有劳姑姑了。”

第四卷凤栖碧梧五十四:此花开尽更无花

堂邑侯府远湘亭

“臣,陈越,陈商,陈轸参见皇上。”

远远的,刘彻坐在亭上,淡淡道,“各位表兄,请起吧。”

“谢皇上。”堂邑侯陈越带着两位弟弟上了庭,躬身道,“圣驾来堂邑侯府,臣未远迎,实在罪过。”

“是朕未曾让门人禀及,越表兄何罪之有?”刘彻扬眉,微笑道,“今日朕是来贺姑姑寿诞,却不是让姑姑一家来陪朕的。各位表兄,坐下吧。”

陈越告了个罪,方才坐下。道,“其实未央宫应有尽有,今日皇上造访,臣也不敢有所夸耀,唯这碧酿春酒,却是陈娘娘知我好杯中物,特意送来的,与淮南桃花妆酒,堪称天下双绝。皇上定要尝尝。”

“哦?”刘彻抬首,望他似笑非笑道,“阿娇用物奇异之处,朕已经领教过了。今日她带着陌儿,初儿回府贺寿,可有打扰堂邑侯之处?”

“这……”陈越小心打量了一下皇帝左手的母亲面色,斟酌答道,“陈娘娘乃是从堂邑侯府所出,家母极爱,府中一应摆设悉如旧时,焉有说打扰之理?”

说话间,已有侯府下人将碧酿春斟上,杨得意验了喜后,奉上给刘彻。

“果然是好酒。”刘彻端起酒盅在手上把玩,由衷赞了一句。酒质清洌,酒香浓郁。

“这么说,”他略侧身,望向陈阿娇现在所在的抹云楼,眼色深沉,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阿娇现在在那边。”

“是的。”

碧酿春入口甘醇,回味绵长。刘彻不由多喝了几盅。含笑向馆陶大长公主,正要说话,忽觉颈项上泛起一阵痒,身侧杨得意一声惊呼,“皇上……”

“酒宴有毒?”马何罗嘴间冷冷蹦出几个字,佩剑出鞘。

“堂邑侯府的酒宴,不可能有毒。”刘嫖沉下脸来,面上威严,三朝公主的气势让马何罗不敢上前。把眼看刘彻,刘彻道一声,“不妨事。”正伸手去摸,只觉颈上泛起一些红疙瘩,不多时,连面上也有稀疏几点。

“好像……是疹子。”杨得意犹豫道。

陈越陈商兄弟对视一眼,陈商呀的一声叫出声来。

“怎么了?”刘嫖皱眉,不悦道。

“大司农桑弘羊将酒送到府上时,曾经玩笑提到过,陌……皇长子殿下就是不能沾酒的,他初到长安的时候,曾经喝过一次,结果浑身就泛酒疹。是阿娇用药才给镇下去的。”陈商道,偷偷望向刘彻,嘀咕道,“皇上与皇长子是父子,说不定……”

“不太可能吧。”杨得意道,尖细的嗓子有些突兀。“皇上从不禁酒。以前也不曾出过这般事呀。”

“可能是,”陈越犹豫道,“碧酿春酒据说是蒸馏所出,浓度远比一般酒要高。皇上这才有所反应吧。”

“佳霓,”刘嫖当机立断,吩咐道,“速到抹云楼转告陈娘娘,让她准备治疗酒疹一应药物。皇上,”她转首向刘彻,道,“总是说,疹不见风,远湘亭风大,还请移驾抹云楼吧。”

“酒疹?”陈阿娇目瞪口呆,听完侍女佳霓禀话。“皇上以前从不出酒——”她话未说完,已经想通其中关键。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取点甘草加杜衡,葛花,藿香,送过去。”

“是。”佳霓福了福身,乖巧退下,临走时怪异的看了一眼一边笑的揉肚子的刘陵。

“你好歹收敛点。”陈阿娇瞪她,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娘亲,”刘初撇撇嘴,“不过就是出酒疹么。哥哥也出过,有什么好笑的?”

“早早,”刘陌喊道,有些窘迫。

“没错。出酒疹没什么好笑的,但是”刘陵好容易挣扎着说出句话,出酒疹的人不对啊。她想象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一身酒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

“陵儿有什么好笑的?”楼外传来淡淡的声音。

刘彻进来的时候刘陵还在笑,终于渐渐收敛。坐在椅上微微抬首,看向楼前。

在馆陶大长公主和杨得意的簇拥下,刘彻走进来。

阿娇亦回首,彼时刘彻站在楼中,逆着光,看不清神情。脸上虽泛起红疹,态度依旧闲适,并没有陌儿那次那么严重。乍眼看去,没有折损太多俊朗。

原来,汉武帝刘彻,说到底,也是一个普通人。她垂眸,忽然间心思就一开,将心底深处对他的一丝畏惧放掉。

“娘娘,”佳霓赶回,禀道,“您要的药已经全部拿来了。”

“好了,将药放下,你下去吧。”刘嫖吩咐道。

“是。”

“飞月公主,昔日听荼夫人说起你的一些事。我颇感兴趣。”刘嫖含笑道,“你不妨和我一起来,我们单独说说话。”

刘陵明白她的意思,打量了一眼阿娇,浅笑道,“大长公主相邀,敢不从命?”

“陌儿,初儿,你们也一并跟来吧。”

陈阿娇哭笑不得的看着母亲带走了抹云楼里所有的人,杨得意也悄声退下,掩了门。

顷刻间,抹云楼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彻没有说话,缓缓走到窗前,窗下置着一架古琴,琴声小巧古朴。

“娇娇,”刘彻唤道,抚摸着琴身。“朕记得,小时候你学琴那一阵子,非常的不耐烦,将这具听雪琴砸在地上,琴底座上留下一条痕印,就是当时所为。”

“不对,是琴身,那条痕印在琴左帮。”陈阿娇含笑道,“可能年深日久,皇上记差了。”

“唔,”刘彻淡淡应道,抚过琴左侧,触手凹凸,果然有一道痕印。

“那个时候,你学琴,朕学篴(di)(汉代以前,横吹竖吹的单管乐器统称为笛或篴。)似乎都很顽皮,将教的师傅都气的不轻。”

“明明皇上比阿娇聪明多了,怎么如此谦虚呢?”陈阿娇不在意的低下身去,道,“谢琴师都说,我要有太子一半聪慧耐性就好了。”

刘彻默然,许久,回身若有所思看着她,“小时候,娇娇是最讨厌念书的,结果,现在却连各种药材的药性都记得下来。”他望着阿娇开始为他配置药量捣制,悠然道。

“小时候,彻儿也是个很可爱很贴心的孩子呀,现在却变的多疑,阴贽(zhi)。人总是会变的,不然如何成长?”

“坐下,”她指了指椅子,道,晃了晃手中的草药,“抹药。”

“阿娇姐,”刘彻倒也不生气,应言坐在她之前坐过的靠椅上,闭上眼睛,淡淡道,“彻儿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彻儿。”

她不由一怔,少了那双锐利的黑眸,刘彻的神情平静,差点让她相信,这个男人,至少在这一刹那,说的是真心话。

“覆水难收。”她淡淡道,“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不论是称呼,还是情分。”

……

“为朕弹支琴曲吧。”

“哦?这要求,是皇上以皇上的身份在命令我么?”

“娇娇,”他睁开眼睛,眸光锐利,“你莫忘了,朕亦是你的夫君。”

“呵,”她冷笑道,“若如此,我拒绝。”

“娇娇,”刘彻眯眸,但还是极度忍耐,冷声道,“你不要太挑战朕的脾气。”

“两个人互相安协,总是因为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回报。”她盯着他的眸,一字一字道,“我现在无所求,也没有好失去的,所以,也不必委屈自己来迎合你了。”

刘彻伸出手,握住她欲抽离的掌,“可是,如果朕不准呢?”

刘彻的手掌很热,很坚定,那是一双属于帝王的手,却,不是她愿意倾心相随的男人的手。

“皇上,”她淡淡道,“我要唤人来收拾一下呢。”心如止水。

近在咫尺的双眸,那么熟悉的眉眼,却变了目光,清澈如水。不是记忆中那双总是带着痴狂的眸子。

刘彻终于可以相信,从陈阿娇回到宫廷开始,那份与他之间的疏离与冷漠,并不是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手段,都是陈阿娇真实意识的反映。

据聂蒙回报,当年阿娇自重伤被申家农妇救起后,一直待在长安郊村,先后与萧方,桑弘羊,郭解,柳裔相逢。待刘陌,刘初出生之后,随师傅萧方返回唐古拉山。

刘彻低下头,掩住眸子里的阴翳,并不是特别出众的经历,如何能锻造出一个全新的灵魂?

“娇娇,”他望着窗外一片片的菊花,开的灿烂,连云似锦。“你似乎从小就喜欢菊花。”

“自然,”陈阿娇微笑吟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好像,菊花开过还有梅吧。”刘彻望着她,眸中含笑,缓缓道。

第四卷凤栖碧梧五十五:断肠草是芙蓉花

“皇上,”杨得意躬身低问,“天不早了,要不要起程回宫?”

刘彻抚过颈项,迟疑道,“算了,等……明天再回吧。”

角落里的瑞兽嘴中,含着断续燃烧的薰香。

抹云楼外,红日西沉,堂邑侯府笼罩在暮色中,美轮美奂。菊花印染上夕照,分外清艳孤标。

“此花开尽……更无花么?”刘彻缓缓勾起唇角,问道,“陈娘娘呢?”

“寿筵之后,飞月长公主刘陵辞别归长门,陈娘娘相送,回来后说不欲吵着皇上休息将养,自行去了侧楼。”

“不欲惊吵。”刘彻冷哼一声,负手走到窗前。听雪琴静静躺在窗下,并无尘灰。想来主人一别经年后,这抹云楼依旧常常有人整理打扫。当年的堂邑翁主陈阿娇,当真是受尽天下百般宠爱。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皇帝做夫君。再也没有一个女子,有如此显赫的身世与排场。阿娇开始学琴,是在金屋藏娇之年之后。那时候,她已是未来的太子妃,骄奢矜贵。偏偏不爱学琴,姑姑吓她道,“女孩子若不学琴,未来丈夫嫌弃,是要哭的。”她便来找他,担心道,“彻儿,娘亲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微笑道,“阿娇姐,怎么会?彻儿是永远喜欢阿娇姐的。”

彼时,他倒真觉得她刁蛮骄纵到可爱的地步。未央宫里充满了形形色色谄媚奉承的人,可是他偏偏清楚的知道,这个大汉朝最矜贵的女孩,对他是真心的。

也许是因为,她那明朗无伪的性子,一眼能看到最深处,压根做不得半点假来。

他后来无数次的厌恶的她的骄纵善妒,最初的时候看在眼里,都是千般好,万般可爱。最初的时候,也许,他真的曾经喜欢过阿娇的。那个在昭阳殿旁的假山边,牵过他的手的女孩子,容颜艳若芙蕖。只是那份喜欢,淹没在彼此关系小心翼翼的维持中。那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登上后位不久的王皇后,认真的叮嘱他,“彻儿,你要让着阿娇些,不要让她对你不满。”因为,一旦她对你不满了,我们母子的地位,都有可能动摇。他尚记得,年幼的阿娇,曾经十分同情那个因无子被废的薄皇后。

“不过是因为无子而已,为何一定要被废掉呢?舅舅真真无情。”很多年后,当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见弃皇家。回想当年,是否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前后两代皇后,下场如何相像。只是,薄皇后的被废,是无奈因为无子。阿娇呢,却是他一手造成的。哪怕是在最娘难的日子里,他依然没有改变这种决定。只因为尝过了外戚制肘的滋味,再也不愿意看到,百年炫赫的陈家,成为新的外戚。作为九五之尊,隐忍到这种地步,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当他年岁渐长,城府日深,如何忍耐,这样错位的关系?哪怕已经践位至尊,还是沉声忍气,由着她为他在祖母面前斡旋。

椒房殿里,她笑着说,“彻儿,我们是夫妻么,夫妻总要共患难的。”

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却望着她娇美的容颜,眼神阴翳。阿娇,如果有一天,我的患难来自于你,怎么办?

然后,是建元年间那场荒谬的立嗣风波。

那时候,阿娇一面在因为卫子夫和他冷战,一面长留在长乐宫为他斡旋。

那时候,窦太皇太后怜惜的看着自幼疼宠的外孙女,“丫头,你又何苦?”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夫妻。夫妻,是要共患难的?那么多日子来,一直倔强支撑着的皇后,忽然就泪下如雨。

未央宫里,琴瑟相和多年的帝后,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就是阿娇也不能。

那一日,皇帝踏足有些日子不曾进的椒房殿,阿娇坐在殿中,衣裳华贵,背影挺直,却莫名的显得单薄。

他忽然就记起那个少年时透明薄亮的春日,那个娇美若芙蕖的女孩子,微笑着扑进馆陶大长公主怀里,“娘亲,彘(zhi)儿很好的。”

有时候,他想问她,那时候,她凭什么认定,他是很好的?他,明明对她,很不好很不好。那是一个看似很坚强,其实很脆弱的女子。

“阿娇,……朕是皇帝,皇帝,是不可能守着一个女子的。”

“可是,我只记得,记得你是我的彻儿。”她终于示软投降,回头看他,神情哀伤,“彻儿,你把卫子夫送走,我们当作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件事。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忽然就心一软。

将卫子夫贬为浣衣奴,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估量形势,不得如此,也因为这心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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