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把碗慢慢放下了:“妈妈……”
胡氏想了想,在小冬身边坐下了:“六公主今天是不是劝您什么话了?”
“嗯,也不算是劝。”小冬说:“她就是开玩笑来着,还说让我生个闺女和她做亲家。”
“这事儿,得和姑父商量一下吧?”
那是当然要商量的。
胡氏没勉强她喝,将药端走了。
过了午天下起雪。起先只是细细碎碎如撒盐一样,渐渐的盐粒就变成了雪片,纷纷扬扬,铺天砸地。天色昏暗,刚过申时没一会儿,屋里已经点上了灯。
泰烈从前院过来,瞅着小冬坐在窗边发呆,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气闷?”
小冬点了点头:“这窗纸糊得厚厚的,一丝风都不透,什么也盾不见。对了,你和父亲说什么了?哥哥回来了吗?”
“我没遇着王爷,”泰烈坐了下来:“怎么今天没有喝药?”
小冬头一扭,什么也没说。
“你不说我也明白,你当我不眼热人家有儿子啊。”泰烈笑着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小声说:“我打小就羡慕旁人,有爹有娘,有奶奶爷爷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人,平时打打骂骂哭哭闹闹的,可是一天两顿饭的时候,坐满了一张桌子,亲亲热热的吃饭。我成年累月的都是一个人,娘也总不在。”小冬侧过来脸。
泰烈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后来……姚家姨娘找了我娘,将我和锦凤一起送到京城来。在王府那些日子,是我过的最快活安稳的日子。王爷,世子,还有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一个家。我当时就想,要是我能一辈子留在这儿就好了。”
小冬心里有些发酸,还是对他微笑:“瞧瞧,原来你早就打这个主意了。唔,现在终于叫你如愿以偿了。”
“是啊。”泰烈翻个身,枕在小冬腿上:“以前读的书里有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总得让他先吃够各种苦头。我前面那些年把苦头都吃了,换来后面这些年的如愿快活,老天也对我不薄啊。”
小冬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发:“瞧瞧你,扯这么老元。”
“好,不扯了。”泰烈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我是没有奶奶爷爷舅舅姑姑这些亲人的,可是咱们可以自己当一把奶奶爷爷,子再生孙,孙再生子,将来必定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到时候啊,一堆孩子抱着你的腿喊奶奶……”
小冬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呸,什么奶奶。”
“嗯。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一心想着。不过这事儿咱们说了都不算,还是要请太医再看过才成。你身子单薄,多调养些时日更稳妥。”
小冬低下头,虽然心里知道泰烈说的有道理,不过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泰烈说了好几段趣事逗她开心,其中有一段就说:“有胡商贩了许多布来京城,结果卖不出去,眼看血本无归,后来托人到我这里说,我就把那些货吃下来了。”
“嗯?那你卖得出去?”
泰烈摇头说:“那些布样子全不招京城人的喜欢,要能卖就早卖出去了。”
小冬虽然知道泰烈一般是做不了蚀本买卖,可是难道他就有办法把卖不出去的布给卖掉?
“嗯,那布我去西边的时候见过一回,虽然样子不好看,可是结实啊。我跟你说,那布做船帆船篷,包货,扎东西都再好不过了。今天量算过,我觉得不够用呢。平时想买这么结实的布还没处买去。”
“咦?真这么好?”
“嗯,还能做鞋做靴子。明天我拿两匹回来给你看看。”
京城的人喜欢花哨的东西,越精致繁复越好。这布要是走的实用路线,也怪不得难销,倒让泰烈识货,捡了个便宜。
因为雪大,他们也没到前头去用饭,端到了屋里来,就着热汤,小冬吃了半碗饭和好几块菜心卷儿。两人早早躺下也睡不着,说了一会儿闲话,什么一下雪肯定碳和菜一起涨价,而且不便出行,肯定耽误事情。
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大,有一回雪积了尺许深,桃花也比往年开得晚。
五公主一直在养病,清明时才露了一面。姐妹俩坐得近,五公主的脸庞看起来枯瘦苍老,与四公主、六公主的珠圆玉润成了鲜明的对照。
不过好在性命无碍,那件事情也没有旁人知道,小冬总算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哎,下个月咱们一块儿去康泉吧?”六公主喝了几杯酒,脸庞眼圈儿都染上了几分春色:“在那边儿多住个几天再回来。”
四公主瞥她一眼:“你们俩又偷说什么呢?”
“四姐姐要不要一块儿?咱们去温泉好生玩两天。”
四公主也有些心动,不过还是犹豫不定:“家里事多,哪能多待啊。”
“一年到头的忙活,都是为谁忙活啊。”六公主说:“你要累病了谁心疼?要是身子垮了,别的再好那也是白搭。”
“那你还带你家琮儿去?”
“不带他了,这孩子黏我黏得紧,我也得好生歇歇。”
四公主笑话她:“你还没试过,我可是知道这个味儿的。生过老三的时候我病了一场,我婆婆把孩子揽过去照看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我的心里啊,没着没落的,在床上一刻也躺不住,真是坐困愁城,白天想、晚上念,象有爪子在心里刨。我看你别说一个月了,分开一天你就受不了……”
四公主和六公主隔着五公主就说了起来,孩子长孩子短的。小冬心里却想着泰烈前不久跟她说的话。
“五公主性命无碍……不过以后……只怕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小冬时时注意,五公主神情淡漠,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关心的样子。四公主和六公主说的什么,好像和她也没有关系。
只是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和表面上一样平静?明明心里头知道,可是却得端着明白装糊涂,连一声安慰的话也没法儿说。
沈静来过王府两次,小冬都没和他说什么话。从内心里头,小冬觉得这件事情沈静的责任更大。虽然男女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最终吃亏受罪的还是女人。
这件事几乎要了五公主的命,小冬每当一想起五公主那时候的脸色,就觉得心里揪得难受。她寡居而有孕,这传出去真是天大的丑闻。
她该是如何惶恐不安。她偷偷服下那虎狼之药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明明命悬一线了,还强撑着身份要在人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这些事,他们事前就没想过吗?沈静他又不是个蠢人,他这样聪明,难道不知道一时冲动可能酿成的后果?
在小冬的记忆中,那个曾经躲在假山石洞里看侠义小说的温润少年……已经变了,不复存在了。也许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一成不变。每个值得承改变着,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她自己,她身边的亲人,爱人……
“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也不理。”
小冬被六公主拍得一震,回过神来:“没事,我在想温泉的事……”
四公主温声和气地问五公主:“五妹妹也一块儿去吧?温泉那边气候好,泉水也好,适宜休养。你看看你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正该出去好好调养一翻,也散散心。”
五公主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很细:“嗯,到时候再说吧。”
六公主看她一眼,闷头吃了好几口菜,还是忍不住,把筷子一搁:“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一个人就一个人,你还是公主呢,日子怎么过不得?非把自己折腾的病怏怏的半死不活,才算对得起驸马啦?”
“六妹妹,”四公主忙拦住她的话:“你看看你,喝了几杯酒,又犯老毛病。”
小冬倒是知道,六公主这话是出于好意——嗯,算得上忠言逆耳了吧。可是五公主这病……内情太复杂了,哪是她所说的那样呢。
五公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没事,六妹妹也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不过这想归想,身子就是不争气,也没有办法。”
六公主直喇喇地说:“你整天闷屋子里,好好的人也闷坏了。下月咱们一块儿去,康泉后头山上果树还多,熟得又早,桃子、樱桃、桑椹,还有小香梨……”六公主都快吞口中小学了。四公主笑话她:“你是想去洗温泉哪,还是惦记着后山的果树想着吃哪?”
六公主说:“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四公主一笑:“原来一举两得这么个意思?嗯,我可明白了……”
小冬也跟着笑笑,五公主脸转向一旁,看着窗外。
窗外烟柳成行,一片绿蒙蒙的春意。
第139章温泉
康泉后山的果子的确成熟比别处早,水蜜桃鲜灵灵的,个儿也大,一盘里只装得下三四只。闻闻一股甜香,揭破一点口子,汁水就急急地朝外溢。小冬顶喜欢吃这个,自己一边揭皮,吸了汁水再吃桃。
六公主从池子里上来,懒洋洋地往榻上一伏:“你到底吃了几个了。”她伸出指头数数盘子里的核:“一、二、三……八个,喂,你不能再吃了,小心把肚子胀破了。”
小冬吮了吮手指,点头说:“好吧,不吃了。”
六公主伸出手摸了一下小冬的腰,小冬怕痒,笑着一缩:“干什么?你要吃那边还多得是。”
“唉,我的腰可是回不去了。”她感慨地说,在自己肚腹上摸摸拍拍:“前几天收拾行李准备出来,才发现以前的衣裳差不多都穿不上了。”
“能变回去的,只是不要总待在屋里,要多动动。”小冬说:
“淑妃娘娘没教教你?你瞧她现在,还是纤腰一束嘛。”
淑妃那可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身段儿依旧窈窕,远看近者,都看不出她能有六公主这么大的女儿,脸上找不出半丝纹路来,皮肤仍旧细嫩光滑。
“那可不一样。”六公主白了她一眼:“宫里头和外面能一样么?”
是的,那不一样。
“唉,为了综儿那小子,我吃了多少苦啊。”六公主翻过身来躺着。
“他将来必会孝顺父母的,这苦吃的值呀。”
六公主嗤地笑了一声:“快别做美梦了,我可没指望过那个。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女没几个。郡说父母前辈子是欠债的,孩子是债主,这辈子尽己所能的还给他。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就知道了。看着综儿的时候,我就想把我有的,把这世上有的都拿了给他,只要他高兴就成。”
四公主也上来了,接着话茬说:“谁说不是呢,就是都世欠下的。”
小冬拿了一本书r边,四公主喝了两口茶:“对了,最近来康泉休养的人不少。趁着咱们都有空,要不再……”
“快打住吧。”六公主说:“你还想在这儿也办场诗会啊?大家一起光溜溜的泡水里头吟诗?”
四公主也忍不住笑了:“你呀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刁。”
“好容易出来了,就老实的清静些天吧,还要和那些人说话应酬,你不累么?”
四公主朝外看看:“怎么,五妹没来?”
“哩,刚才还让人去请她,她说不来。”六公主嘟囔了一句:
“我们是愁身上肉太多,她怕是为肉太少犯愁吧?衣裳一脱,肯定是根瘦竹竿子。”
“五妹她也不容易,你就别总刺儿她了。”
六公主翻翻白眼:“听她一起出来,结果她天天关在屋里。我就是想刺儿她,也得能见着她啊。”
人们对于不幸的,不如自己的人,总是令宽容一些的。五公主以前是六公主的假想敌,可是现在六公主己经不把她当作对手了。
“对了,我打听着一个消息,也不知确实不确实。”六公主拍拍小冬:“那个……上次你见的那个姑娘姓什么来着?”
四公主前上:“姓殷。”
“对,这姓儿也不好听。”六公主说:“我听人说,她好象定过亲的。”
“什么?”小冬一下子坐直了身。
“哎,你别一惊一乍的。综儿满月的时候.我恍惚听见人说起,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定了亲,还是曾经定过亲?
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可是两者区别很大的。若是己经定了亲,那赵吕的心思……还有小冬之前的想法,可就都算是一场空。曾经定过亲的话,那要看同什么人定过,又为什么没能成事。
可上次见面之后,小冬原以为她迟迟未嫁,是因为她上面还有位堂姐未嫁.所以她被耽误了。
怎么会……是定了呢?
“这些事我也不知根底,你耗四姐姐帮你问问啊,她认识的人多,消息最灵通。”
小冬把目光转向四公主。
四公主微一沉吟,轻声说:“其实……我也听说过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
四公主知道小冬与赵吕不象旁人家的兄妹那样关系淡漠疏远,所以她格外关切。
“是柳夫人提起过。她说般姑娘父亲在世的时候,是曾经为她定过亲的。但是后来她父亲过世,家道中落,她和她母亲依附伯父一家生活。那家就找了由子把亲事退了。”
六公主眨眨眼:“已经退过了?那这么说,也不是她的错呀,明明是那一家嫌贫爱富。”
四公主摇摇头:“话不是这样说。女子在这世上大不易。虽然幼年失怙是她的不幸,可也是她的缺陷。现在有讲究的,是不会选那失怙失恃的姑娘的。就是撇开嫁妆,家世不说,还有教养,还怕是什么恶疾,将来再延给孩子……”顿了一下,她又说:
“再说,定过来又被退了亲,对名声,对品行,总是……被退过来的女子即使后来嫁出去,也都只能是次一等的人家了一一她又没有什么嫁妆.这就更是……”
小冬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四事,怔了一会儿.问:“四姐姐怎么早不和我说?”
“柳夫人也是那次花会后和我说起这事儿的。她这人口风素来严紧,要不是我们关系要好,她也不会说出来。我原是想和你说的,可是后来一一母后生病,又……就把这事儿,我就给忘了。”
小冬理解。
皇后重病,四公主在病塌前服侍。后来皇后去世……这件事对自己和哥哥来说十分重要,可是对四公主来说,又不与她切身解关,她给搁置一旁后来就遗忘了,也许不奇怪。
六公主想了想:“恩,虽然有点气人,不过四姐姐说的有道理。虽然不是她的错,可是她要真成了世子妃,这事儿又被人翻出来.说她曾经许过人,又被退了亲,实在不成体统。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你也别费神琢磨了。”
小冬没出声。
四公主也说:“京城里好姑娘多得是,不独她一个。她那品行样貌,我看着也挺喜欢的。可谁让这倒霉的事情都被她赶上了呢?”
是的,这不是她的错。
事实上,小冬现在想起她来,心里觉得很同情怜惜。
幼年失怙,寄人篱下,日子一定十分难捱。她那样聪慧,温柔,待人和气一一只怕都是长久的生活将她变成了这样,没有父亲,没有自己的家,也就没有任性撒娇的权利。没人会宠着她让着她。
而且,还曾经被退亲。
这时代对女子多么苛刻。
不,就篡是小冬前世的那今时代,对女子也一样苛刺的。
被强犦的女性报了警捉住了歹徒,可是这并不是一个恶梦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恶梦的开始。旁人看她的目光总带着异样,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甚至有不少人会说,那满街这么多人,怎么不找上别人偏找上她呢?是不是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所以许多女性选择了沉默,面对那些侵害忍气吞声。
六公主好奇地问:“四姐姐,你知道退亲的那家是什么人么?”
“柳夫人提了一句,我记的不清楚。嗯,是姓什么来着?姓崔?不,不是。嗯,姓吴吧?对,我记得她说是姓吴,也是官宦人家。”
“是京里的?”
“肯定是,不然柳夫人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四公主安慰小冬:“反正现在这事儿也没人提起,想象大家也都忘了。赵吕这些日子回过京没有?他提过这事儿吗?”
小冬摇了摇头:“没提过。母哥挺忙的,我也一直没和他说。”
“那正好。你也别再提了,把这事儿忘了吧。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忘?
小冬手里那个桃子让她捏破了,汁水淌了一手.黏糊糊的很难受。她洗了手回来,仔细琢磨这件事。
人活在这个世上,其实是恬在旁人的眼光中的。从孩子时的天真,任性,懵懂,经历挫折,明白世情,渐渐变得成熟,变得谦虚,忍耐和圆滑。
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事儿,赵吕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他会在乎吗?
小冬对赵吕了解甚深。
不,哥哥不会在乎的,旁人怎么想,怎么看,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是赵吕放在心上的人,他会全心全意的付出.努力让对方快乐。安王在乎吗?
小冬摇头。
老爹才不在乎。他其实是个最离经叛道的人,非常非常的表里不一。
只要赵吕喜欢,安王肯定不会反对。
自己呢?自己的意见对赵吕的婚事也一定至关重要。
自己在意吗?
不.小冬也不在意。
只要他能过得好,只要赵吕快乐,他想娶谁小冬都不在乎。一想通了这点,小冬也就不再郁闷了。
这件事情里,最重要的是赵吕的意愿。
或许是京城让人太压抑,小冬她们才来了不到两天,皇帝的舆也到了康泉。
第140章习惯
这一下她们就自在不起来了,皇帝一来,康泉顿时戒备森严,不得随?br/gt;
嫁时衣第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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