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时衣作者:肉书屋
嫁时衣第15部分阅读
眉毛象是蘸了浓墨的笔用力划出的两道印痕般,又英武又立体。
秦烈的相貌,也不象是地道的中原人。他,还有姚锦凤,五官都有些异族人的影子在里头,眉眼深邃,轮廓分明。一般人站在他们身旁就给比下去了,脸就象是张面饼一样扁平,而且缺乏色彩。
小冬把秦烈现在的样子,和自己印象中原来的他比较着,原来那模糊的变淡了的形象渐渐清晰鲜明起来,心里头觉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别数年,大家都长大了,也……变样了。
赵吕试试小冬额头的温度,又仔细看看她的脸色,确认她是没事儿了,才松了口气:“我听说你晚饭没吃多少,解暑汤喝了吗?”
胡氏说:“汤喝了。秦少爷让人送来的那果子郡主尝了一个,说是很好吃。”
“嗯,多谢秦哥哥,那是什么果子?”
秦烈微微一笑:“小冬妹妹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年冬天咱们堆雪马,在雪盘上画花?”
“记得,”那花很美,形状也特别,小冬印象很深,“是你家乡的红凰花,对不对?”
秦烈点了点头:“这就是红凰花结的果。只是这果子从枝上摘下来只能搁一日,一耽搁便会腐坏。”
“啊,从遂州到这里好远的。”这些果子能好好儿的运来,可真是不容易。
小冬突然想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顿时满脸黑线。
咳咳,想多了。
她又不是杨贵妃,秦烈更不可能是唐明皇。
小冬有无数疑问想问秦烈,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而别?离开京城后又去了哪里?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京城来?他现在在做什么事情,是还在念书吗?还有……
姚锦凤的情形。
小冬本能地相信,秦烈一定知道姚锦凤的情形。
他们的故乡也算是在同一个地方,是一起到的京城,又一起离开。
胡氏看他们仿佛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知机的退了下去。
小冬犹豫了一下,低声问:“秦哥哥,你可知道……锦凤姐现在如何了?”
秦烈和赵吕对视一眼:“她现在很好,快要嫁人了。”
“真的?”小冬声音一高,连忙捂着嘴。
心里压力多少年的一块大石终于移去了。小冬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一时间感慨万千。
不行,可不能再哭鼻子。
她连忙振奋起精神:“那就好,她……在什么地方?要嫁什么人呢?”
秦烈没有半分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他当年的确是和姚锦凤一起离开的京城返回遂州,姚锦凤没回姚家,也没回紫檀山,而是去了秦烈的家乡东泉。
“她和我母亲倒是很对脾气,两个人亲如母女,常把我当成外人摒弃一旁。”秦烈说着自己被冷落的事,可是神情却恬然从容,没半点被“抛弃”的哀怨:“东泉民风淳朴,山明水秀,将来有机会你还可以去那里看看她。”
小冬高兴地点头:“好好,有机会我一定去。”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小冬觉得她……也许并没有出远门的机会。
她拥有很多很多,父亲的宠溺,哥哥的呵护,太后的关爱,郡主的地位……
但是在这个时代,女子没有太多的自由。就算她是郡主,也不会例外。
“她还托我给你带了礼物,不过今天我没有带来,明天我取来给你。”
听到有礼物收,小冬美滋滋的笑——不是她贪财喜欢礼物,而是每一份礼物,都代表着一份心意。
姚锦凤会想着让秦烈给她捎礼物,说明没有忘了她。
也不枉小冬一直惦记她,替她担心这么久。
“对了,什么时候到的京城?现在住在哪儿?”
赵吕哼了一声:“人家秦公子人大心大,瞧不上咱们安王府,跑到有名的四海居去住了。”
秦烈呵呵笑:“看你说的。现在不比小时候,那会儿脸皮厚,可以推说不懂事,就跑来白吃白住。现在可不能用不懂事当借口了。”
小冬也不乐意:“府里又不是没地方住,干什么要住客栈啊?快点搬回来吧,那个院子从你走了之后一直空着呢。”
第五章时光
按说面对世子与郡主如此诚意满满,秦烈应该识趣的表示出受宠若惊欲迎还拒等等……可他却还犹豫了下:“我还要照应一些生意……”言下之意,住在安王府不怎么方便。
赵吕俊脸发黑:“什么生意这么要紧?”
小冬好奇地问:“你现在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这两个问题秦烈可以一并回答:“我家中从许多年前起,就有一些小买卖。从山外将东西背进山里……再把山里的东西背出去,到了我母亲手里时,已经有不少店铺了。我这次来京城,也得照看一下京城这边的两家铺子。”
赵吕露出“我的感情受了伤害”的表情:“原来你是来照看生意,来看我们只是顺带啊……”
咳……
小冬忍着笑把头转过去。
可是一眼看到枕边叠好的新帕子,小冬又觉得脸要发烧。
——到底那条弄脏的手帕被秦烈拿哪儿去了?
也许他出门就顺手扔了?
交给某个丫鬟去清洗了?
他总不会想,洗洗干净自己留着用吧?
其实小冬完全可以装成若无其事,反正她的手帕上又没写着名字——可是一想到不久之前那情形:秦烈手里握着她擦了眼泪擤了鼻涕的手帕……
“行了,你就算要照看生意也不用白天黑夜每个时候都盯着吧?我就不信你那铺子半夜三更还开门做生意?”
秦烈笑了:“那倒是不会。”
“那不就结了,你要有事就去办事,办完事就回来吃饭睡觉。”赵吕手一挥,很武断的替秦烈做了决定:“我让人去给你收拾打扫院子,你把你的东西还有随从都搬来。”
嗯,听赵吕的口气,好象秦烈的随从也可以装进小包袱里,打个结往肩上一背——这倒是挺方便。
“今天是不成了,明天吧,明天我去交待一声,也得收拾打点一番。”
第二天小冬没去学堂,然后到了后半晌,赵芷上门来了。
小冬也不觉得意外,不过还是挺高兴,两人手拉手坐在榻边,红芙端了茶来。
“听说你中了暑啊,”赵芷老实不客气地把两杯茶都灌进自己肚里:“现在好些了没?”
“嗯,其实没什么大碍。”小冬朝她挤挤眼:“就是天气太热了,躲个懒。”
赵芷送了她两个荷包,手工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一个上头绣的是荷花,另一个是戏蝶图,荷包里塞着香草和消暑生津丸。
“这可是我亲手绣的,不准嫌弃。”
小冬笑着收下:“多谢你了。”
她和赵芷的水平也就是半斤八两,绣出的东西也就勉强让人能看得出绣的是个什么,至于其他的……要求不能太苛刻。反正去年安王生辰,小冬还给他做了一双鞋。赵吕生辰,小冬还表示了一个笔袋。至于这次给太后的寿礼,小冬已经是超水准发挥了,足足干了两个多月才得了那件袍子。而且几个要紧的地方,还是旁人替做的。
“对了,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西侧门有马车停在那里,还有人进进出出的搬东西,是什么人啊?”
秦烈已经搬来了?
小冬觉得心情象是鼓满了风的汽球,飘飘荡荡地向高处飞上去。
“是我表哥搬进来了。”
“你表哥?”赵芷问:“姓沈还是姓姚?”
“嗯,姓秦。”
虽然隔的时间不短,可是赵芷是何许人也?对于旁人家的家长里短三姑六戚从来不会弄错。
“你家不是来过一个表哥叫秦……嗯,对,叫秦烈吗?这个也姓秦?”
这个不但姓秦,而且名字也叫秦烈呢。
“就是他。”
“咦?这人又回来了?”赵芷觉得奇怪:“他的年纪可不小了吧?难道还回来做伴读?对了,他成亲了没有?”
没有吧?
虽然昨天没有谈起,可是秦烈若是成了亲,昨天也不会一字不提的。
应该是还没成亲。
这时候的人成亲都早,小冬觉得他们根本就是一帮未成年——可是许多人在秦烈这个年纪就已经成亲了。
正说着,红桃笑盈盈地进来:“郡主,秦少爷打发人送了东西来。”
小冬忙说:“快拿过来。”
红桃把盒子放在桌上。
那盒子做得极为精巧,光亮的漆面儿,花纹盘曲,锁扣是一对铜花扣,轻轻一扳就弹开了。
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小冬怔了一下。
赵芷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就象一团柔软而瑰丽的轻雾。
小冬想起红楼梦里的软烟罗。
象梦一样美好的名字,正衬她看到的东西。
从盒子里拎出来的那块纱轻薄柔滑,隐隐有微光闪动,如同天幕上一点一点的星光。
“这……是块披帛吧?”
小冬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秦烈没有交待,可是小冬觉得,这样东西,应该是姚锦凤送的。
昨天秦烈说过姚锦凤也让他捎了东西来。
而且,这东西也不象秦烈的风格。
那么……嗯,看起来硬朗的人,送这么轻柔淡雅美丽的礼物——实在有点不搭。
“来来来,披上看看。”
赵芷将纱提了一下,拢了拢,顺手搭在小冬的肩膀上。
因为不出门,小冬只穿着家常短衫和撒脚裤,这身儿装束和这块美丽的披帛实在不怎么衬。
“真好看……”赵芷退了一步,怔怔地赞了一声,拉着小冬去照镜子。
“你自己瞧瞧。”
大铜镜里映出小冬的样子,披帛长长的拖曳着。
大约是姚锦凤对她现在的身高估计过于乐观了。
她还没有那么高。
也可能这礼物并不是送给她现在披的,而是要等她再长大一些,到了及笄之年的时候,披上这个就正合适了。
镜子里的人脸庞小巧,头发梳了个慵散的金鱼头,淡绿的丝缎发绳混编在头发里。
这张脸本来是小冬看熟了的,可是现在却觉得很陌生。
也许是因为这件披帛的关系,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成年仕女的韵味。
也可能是——其实她有很久没有好好的,仔细的打量过自己了。
她不再是初到安王府时那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丫头了,一天天长大,一天天长高,身材渐渐变得细瘦起来,这样侧着身站着,看起来腰肢纤细,肩若削成,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之中,很有几分窈窕绰约之姿。
铜镜的颜色自来便有几分沉沉的黄旧,镜中人仿佛站在遥远时光的另一端,隔着重重浮生与她遥遥相望。
时间真是奇妙,它就象一把刻刀,在人们没有知觉的时候,一下一下地刻画,一下一下地雕琢,改变了所有人的模样。
第六章长青书院
“对了,明儿你有什么事儿?”
“没事啊,”小冬问赵芷:“你有事?”
“咱们去长青书院吧?”
“咦?”小冬纳闷:“长青?去那儿干嘛?”
长青书院也是京城的一所女子书院,和集玉堂以皇家、宗室女为主不同,那里显然要平民化得多,官家千金也有,平民富户之女也有,名气也比集玉堂响亮——本来嘛,集玉堂就不是一个以读书为主的地方。
长青书院出过不少有名的才女,包括小冬她们以前的师傅区兰颖,也曾经在长青书院读过书。
“我有个表姐,姓宋的,比我大一岁,进了长青书院读书,她说她们明天有个赛花会,邀我去看呢。”
小冬有些心动。
说起来她从听说长青书院的时候,就一直好奇。
好奇到现在。
“长青书院在哪儿?”
“在平化坊东南角。”
“那不是快到落霞池了吗?”小冬记得那条路。
“对呀,据我表妹说,她们从书院最高的一座楼上就能看见落霞池的粼粼波光了。”
“好,那我和哥哥说一声,明天咱们一块儿去。”
赵吕知道了之后只吩咐要加派人手跟随,又说让她别玩太过,别晒太阳。
小冬的社交圈子很窄,上辈子她就算是个宅女,这辈子做了郡主,只会更宅。能同她来往的也就是赵芷,连赵琴赵惠她们,都因为差了好几岁,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而学堂里的其他人——小冬总是不敢和人太过亲近。
第二天起来天气阴沉,小冬瞅这天色,九成九会下雨。
但是已经和赵芷说好了,而且小冬对这个赛花会也的确觉得很好奇。
赛花是怎么个赛法呢?难道是一人从家搬一盆花儿去比?那争奇斗艳的倒是热闹,可是又以什么标准为最美呢?各花入各眼嘛,有人喜欢荷花有品格,有人喜欢菊花有风骨——这就是俗话说的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了。
如果要以名贵论,那就不是赛花会是斗富了。
集玉堂里从来没有这些,无论是师傅,公主,还是伴读,大家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没人求什么才名美名,没人搞什么竞争和比赛。有什么好比的,难道一个伴读敢抢公主的风头?
小冬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长青书院这赛花会怎么搞的。
她挑了挑,找了一件最不起眼的青色衣裳穿,头上也没带任何首饰。结果一出门赵芷就指着她,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你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怎么了?”小冬看看自己一身打扮,挺朴素啊,一点儿都不会让人觉得盛气凌人。毕竟她们是去参观,又不是去砸场子耀武扬威去的。
赵芷挠挠头:“你这穿的也……算了算了,也别换了,咱们上车。”
难道这一身儿哪不妥?
赵芷自己也穿的不是很打眼啊,鹅黄衫子,头上只结了两枚小珠花。
天色显得越来越阴沉,而且并不凉爽,有一股沉沉的闷热。
到了长青书院门口下了车,门口的人便上来阻拦:“男子不能进书院。”
小冬怔了下,赵芷眨眨眼,显然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禁令。不过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人家姑娘来上学,自然要保证人家的安全、清白和名誉。
那这么一来跟在小冬身边的护卫也不能进去了。
“凭什么不能进啊……”赵芷小声嘀咕:“我们学堂都没说不许男子进……”
小冬差点让她这句话给闪了腰。
大小姐,这不是废话么,集玉堂在东内苑,东内苑有男人么?内侍倒是有一大堆。你就算让男子进,有哪个能进敢进?
“不要紧,那让他们第一等,我们自己进去。”
赵芷瞪了那人一眼,拉着小冬朝里走。
不过两个人都没注意,小冬她们这边进门,跟一块儿来的安王府护卫中的一个,就退到了墙边,瞅着没人注意,伸臂攀着树枝,象片树叶般轻飘飘越过墙头进了书院。
赵芷看什么都好奇,哪怕是路边的石凳都要评头论足一番。
老实说,小冬觉得这长青书院不管是规模上还是管理上,都比集玉堂要强了不是一点点。集玉堂在宫中算是极没有油水的地方,外面皇子们读书的集贤堂么,师傅倒是常换,藏书也多,学生也有干劲儿,就连房舍房舍,也比集玉堂修缮整理的勤,因为人家有奔头儿,皇子干好了可以争取接皇帝的班儿,伴读干好了可以指望将来立足朝堂大放异彩。
你说集玉堂能有啥奔头儿呢?公主念好了一样要嫁人,小姐们念好了同样也是要嫁人。集玉堂的房舍院落也就前面算是体面,后头的花木都打理得不行,房舍也欠修,师傅上课如同和尚念经,反正多念少念一个样,念好念歹一个样,其中突出的典型代表人物就是何至原老先生,据说当年是极有锐气的一位大才子,技艺高超,还有数次顶撞权贵不肯摧眉折腰的事迹——再看看他现在,简直就是老成精了,整天眯着眼笑呵呵的,整一个弥勒佛嘛。
长青书院据说收的束修可不便宜,虽然比不上集玉堂宫学的地位,也算是贵族女学。既然收了人家大把的银子,房舍要是破破烂烂可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啊,别看集玉堂是官办,人家是民办,可是这民办还就是比官办强多了。
赵芷就算想挑刺儿,也不能抹着良心说话。
她们再过一重门口,又有个妇人过来拦阻:“不知二位姑娘是?”
赵芷说:“我们是来找人的,找东院的宋嫣。”
妇人笑着说:“东院不是这一边,这边是北院,姑娘朝那边走,过了小桥就能看见东院的门了。”
小冬低声问:“这里还分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