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郭兄心性清高之人,能够寄人篱下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十分不易。”花满楼缓缓道:“若是你……于他,便太辛苦了。”
“他什么都忍得了,我哪有这个本事。”苏远山冷冷道。
“你不明白……”花满楼低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苏远山没有出声,周遭有些寒意升起。
花满楼自知说错话,笑了笑道:“要不要南瓜酥?”
“你要就要,谁管你。”
“都会凶人了。”花满楼笑道:“看来那个‘大力金刚丸’还是有用的。”
苏远山觉得不想理他。
“远山。”花满楼的语气又低柔了些:“人常常在无心时伤害别人。对那些善良的人来说,到头来,不止别人难过,自己也不会好受。你若要走,我此刻便带你走,只要你保证将来无论郭兄如何,你想起今日,一点也不会难过。”
“……我什么都没说,你干嘛啰嗦这么多?”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啰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阿。”
苏远山想了想,忍不住笑了:“我若告诉别人花满楼简直比长舌妇还啰嗦,一定没有人信。”
“因为我对别人没有这样啰嗦阿。”花满楼摇了摇扇子:“可是你只怕人啰嗦,所以我只好啰嗦。”
“我还怕蟑螂呢,你不如也抓一只来。”
“……你怕蟑螂?”花满楼饶有兴致地又摇摇扇子:“你这样什么都敢抓的人,竟然怕蟑螂?”
“……”苏远山心中有些懊悔,竟将自家罩门这样随口托出,不过转念一想,连毛毛虫都害怕的花满楼……
“那倒真是巧的很。”花满楼微笑道:“在下有许多……不喜的昆虫,偏偏蟑螂倒是还好。”说着长叹几声:“还好……还好……”
苏远山闷声不响地伸筷子想夹起一块南瓜酥。
花满楼伸手挡下,柔声道:“身体没好,不要吃太多这些,多喝汤。”
“……”苏远山缩回筷子,小声道:“啰嗦。”
远处一个人立着,看着这一幕,心中翻涌如海。
那自然是郭青。
她为什么不走?是存心要他看这一幕,是存心要他伤心难堪?
这种境况下,一个人很容易会这样想。
但是郭青没有。
她没有扭头就走,就是不再那么厌恶他了。
她虽然没有走,开始时却是满眼的黯然不快,那么至少他在她心中,不是像空气般不存在的。
而她此刻眼中又有了笑意……
她如今这样的模样,仍然有人在身旁照顾,郭青心中,竟是起了一丝欣慰。
他就像大漠间的一株草,在滚烫沙粒的缝隙间,紧紧攫住了这几滴水分。
毕竟他还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但他会有的,郭青紧紧握着拳头——总会有的。
“花满楼,能不能帮我拾一下玉佩?”在把腰间的玉佩弄掉了之后,苏远山这么跟花满楼说。
她如今全身浮肿,自是弯不下腰的,花满楼叹了一声,只好俯身去捡。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苏远山手间的筷子准确无误间不容发地伸向了南瓜酥——事情本该如此的。
却未料到,此时却有一粒石子向她飞了过来,“噗”一声响,忽的调转了方向,弹到了右方墙壁,直直没入。
苏远山还及反应,花满楼却不知何时已立了起来。
他右手中钳着另一个人的手,而那人手中又钳着一个碧色瓶子,瓶中蓝紫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往下流着。
那人的脸长得已是极其恐怖,但她目光中的怨毒却比脸更恐怖上百倍。
她正用这目光狠狠瞪着花满楼。
这手中的毒药原本应该泼在对面那个小毒妇脸上的——那个假心假意地留了瓶“解药”给她的小毒妇,那个和她丈夫同谋,要把她害得更惨的小毒妇。
可是她掌侧的内关|岤却被死死制住了,她的两条手臂都已发麻。
此时,那小毒妇却做了件她没有料到的事,她怎么也料不到的一件事——她一把扯下脸上纱布,一手去接还在往下落的液体,一手在已然落在桌上的蓝紫色里胡乱沾了几把。
然后她把它们在脸上涂抹开来。
在她扯下纱布之时,厅中有许多人都惊到了——脆弱点的已惊得开始呕吐了。
而此时,他们简直呆滞了。
因为他们眼看着一片最肮脏的泥土中开出了一朵最美的花。
——如果世上有这样美的花。
“原来如此,在下失态。”花满楼轻叹着松开了手:“花某自问忍耐力不低,但夫人实在是挑战极限了。”
“这……”何红药瞪了瞪花满楼,又瞪了瞪苏远山:“这……这真的是解药?!”
苏远山点了点头。
“这么说……”何红药跌坐在地上,不停喃喃:“他没有骗我?……他怎么会不骗我?……他怎么会真的把药给我?……”
——她不惊奇被她毁容的苏远山会把解药给她,却只是不肯相信那个在中间传了下药的慕容博。
“他一向没有骗你。”苏远山缓缓道。
“他怎么会没有骗我?”何红药继续喃喃。
“他哪敢骗你?”苏远山微微笑道:“你的牙齿和指甲都那么利。”
花满楼神色疑惑。
“他替我把脉时我看到了。”苏远山对他道:“他臂上全是牙印指甲印。”
花满楼笑了。
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夫妻鸟都有。
可是像这一对这样相配的,世上简直再找不出一对了。
“他真的没有骗我?”何红药抬起头来,委屈又无辜,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
苏远山和花满楼一起点了点头。
忽然又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在何红药背上点了一下,这孩子便昏过去了。
慕容博一下把她抬到了肩上,对二人微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这疯婆子没事就知道乱跑,没有吓到吧?”
苏远山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忽然开口道:“伯父。”
“恩?”
“你好j诈。”
“不好意思。”慕容博大笑:“可是有些话不从旁人口中听到,她是死也不肯信的。”
他说着用剩下的一只手捋了捋胡子:“你以为伯父真的眼看你顶着那张脸过日子么?”
苏远山笑了,没有说话。
“我们老夫老妻的,她这脸不要说看,就是摸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博微笑着继续:“可是对于年轻人来说,触感还是很重要的阿。”
花满楼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脸上忽然有点小发烧的感觉。
“接着。”慕容博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小卷画纸扔了过去:“这是燕儿送你的。她说给你做个留念。”
“什么?”花满楼摊开了,问道。
“是你。”苏远山看了看,道:“没有了那朵小花。”
花满楼微笑着把它又卷了起来。
“换成了一只金龟子。”
花满楼愣了一下,忽的笑得更是灿烂。
“还有。”慕容博从怀中又掏出了什么丢给了苏远山:“这是复儿送你的。”
苏远山接住了。那是一个簪子。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簪子,美得连一向不太在意这些的苏远山也拿着有些舍不得放下。
——那日慕容复带着她逛了一天,唯一一个让她拿在手中看了一眼还没有放回去的,便只有这个簪子。
于是慕容复的手向腰间的钱囊伸了过去,苏远山没有阻拦。
可是在不远处那个女孩子低低地叹了一声:“好漂亮的簪子阿。”之后,她便放下了它。
慕容复看着那个女孩子欢天喜地地离去,对苏远山笑了笑:“你很喜欢那个簪子。”
“是挺喜欢的。”苏远山淡淡道。
“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你喜欢得舍不得让?”
“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你不喜欢得不想去抢?”
“很多。”慕容复淡淡笑了。
“那么,你不要再去抢那个簪子。”
“我为什么要抢?”
“因为你本来是要买了送我,现在既然被别人买走,便等于是从你手中抢走的。”
“那么我把它再抢回来,你既做了好人,又得了心头之物,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
“她长得讨人喜欢,我就是愿意让给她。”
“好吧。”慕容复笑了笑:“那我就不去抢。”
可是,它现在又回到她手上了。
“他说他希望你记得。”慕容博道:“他会一直陪着你变态的。”
“……”苏远山笑了:“替我谢谢他。”
“山儿。”慕容博看着苏远山,目光柔软:“你知道你本该叫我叔叔么?”
“我知道。”苏远山微微笑道。
“你究竟知道多少?”
“够多了。”
“那好。”慕容博笑了,转向花满楼道:“花公子,有些事,本该是我们做的。但如今,只好请你替我们做了。”
“晚辈明白。”花满楼微笑道:“前辈放心。”
慕容博微微笑了,将背上那人抱紧了些,便在一阵青烟中消失了。
苏远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簪子。它太锋利,在她的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很小很小的口子。
花满楼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哀伤,他正想着要不要说话,身边忽然传来一声:
“小二!拿个镜子来!”
小二果然走了过来:“二位,赔钱先。”
“……”花满楼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不必找了。”
“不必找?”小二挑了挑眉头道:“容小的算算先。”
“……”苏远山无力道:“都不必找了,还要算什么?”
“算算正钱多少,小费多少。”小二一脸正色道:“墙壁一两银子,桌椅一两银子,收拾呕吐物一两银子,由于客人呕吐而产生的信誉影响及精神损失问题二两银子……”
小二说着向柜台喊道:“三号桌赔偿十两银子,正钱一两,小费九两!”
花满楼皱眉:“怎么会?”
“本应该赔偿五两,但方才小的没有想到这位姑娘如此漂亮,该打一折。”
“那么正钱便该是半两。”苏远山微笑道。
“可是配上这张脸来,姑娘的身材就太……”小二说着,摇头叹息了几声:“所以只能打两折。”
眼看着苏远山手中那簪子都快折断了,花满楼赶紧摇摇扇子:“好了好了下去吧。”
小二下去后,很快又捧着一个梳妆匣回来了。
那是个精致小巧的古棕色匣子。
“谁让你拿来的?”苏远山马上问道。
小二指了指右前桌,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正侧头朝这里微笑。
——很美的微笑。第二十二章追老婆
这人形容俊美雅致,却是一身粗布衣裳。虽是一身粗布衣裳,却又掩不住那气度潇洒风流。
他微微笑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潜着最易勾住少女魂魄的魅惑。
但此刻,他只是温和的笑着,没有半分轻佻的意思。
“……二哥?”苏远山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
那男子笑着便走了过来,一下坐到苏远山身边,很是亲切地摸了摸她脑袋道:“四妹……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肿了。”苏远山轻叹了一下,问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吃饭阿。”
“……你……何时回来的?”
“回来?”男子笑了笑道:“四妹,这儿是京城阿。”
苏远山神色顿时黯然,“哦”了一声。
那男子淡淡一笑,又转向一旁的花满楼道:“我妹子身上肿成这样,跟你有关系么?”
“有。”花满楼点头。
“你认错?”
“认错。”
“那好,叫三坛酒来。”
“何意?”
“赔罪。”
“好。”花满楼答应着,果然喊了声:“送三坛女儿红来!”
“……”苏远山微微皱眉:“你酒量有那么好?”
“没有也得有了。”花满楼微微笑道:“何况能与杨逍杨左使同饮,醉又何妨。”
“眼力不错。”杨逍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方才那石子打来之时,在下本想以手中竹筷将其击走,不想半路上那筷子却被一股真气化为粉末,石子却依旧弹开了。”花满楼道:“能将弹指神通练到如此地步的,天下却没有几人了。”
“久闻花家七公子聪慧过人,明察秋毫。”杨逍笑道:“果然不差。”
苏远山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口,那蚊蝇般细微的一声“哼”还是传进了这两人的耳中。
“四妹。”杨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说,怎么了?”
“你们的开场白……”苏远山缓缓道:“好土。”
花满楼笑了。
杨逍却摇了摇头,道:“我们是碍着你在此,若不然……”
“如何?”
“只怕此刻已经打开了。”
“你们方才认识,打什么?”
“四妹……”杨逍叹了一声,还未说话,苏远山便打断道:“我明白了。”
——杨逍虽则一向风度潇洒,却最最受不了他心中在意之人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不但别人对他们不好他要打,便是别人对他们好,只是还好得不够他的标准,他也会很想打。
“是不够好么?”花满楼心里叹一声。
“那就打吧。”苏远山悠悠道:“我也想看看老金的‘弹指神通’厉害还是老古的‘流云飞袖’厉害。”
“还是喝酒吧,喝酒吧!”杨逍大笑道:“好久没有人陪我喝酒了,只怕今日不醉死,我是停不了了。”
“醉后何妨死便埋~”花满楼笑道。
苏远山忍不住笑了。
这样一句豪气万千的话从花满楼口中吐出了,却全然是不一样的风景。
褪去了那心急火燎的豪情,匀出了些从容意蕴。
教人听得好生钦佩……咳咳……
这一头杨逍却甚是不满地皱了皱眉:“这酒怎么半日还不来?”便起身向柜台走去。
他一走,花满楼便摇了摇扇子笑道:“怎么近日来总是遇见你的熟人?”
“你若觉不公平,不妨把陆小凤叫来。”苏远山道。
“好。”花满楼果真点了点头,收了扇子在掌中拍了三下,朗声道:“陆小凤!出来!”
“来了来了!”空中竟当真传来陆小凤的声音,片刻间,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桌边。
“这么神?”苏远山微微笑了:“咒语么?”
“是阿。”花满楼便将扇子递给她:“你不妨试试。”
苏远山于是也按着花满楼的节奏拿那扇子在掌中拍了三下,喊道:“司空摘星!出来!”
“阿?连我也看到了?”
话音刚落,司空摘星也坐到了桌边。
苏远山只因看到了陆小凤,便天然地想起了司空摘星。
等他坐下了,才忽然发觉他们之间是有一点纠结的。
或者说,他和柳四儿间,是有一点纠结的。
那时柳四儿答应了他,心中却又想着别人,似乎是她不对。
但他离去后,她才出家为尼,这事却也是不争的。
这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苏远山不知道,对着司空摘星,她是该愧疚还是责怪?
司空摘星想必也有同样的纠结。
这纠结,只好化为了尴尬的静默。
这时,杨逍抱着几坛子酒回来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苏远山问道。
这话从苏远山口中问出,是有那么些不平常的。
花满楼就算无故消失半日,也从未听她问过什么。
“哥”这个字,也是她很少叫出口的。
那些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生一些的会叫花满楼“花公子”,熟一些的则多半整日“花哥哥”,“七哥哥”,像慕容燕这样的上来就拉手搂肩的也不是没遇到过。
只有她,从头到尾都是“花满楼花满楼”,不知这究竟是太熟还是太疏。
二哥——那一定是她很喜欢的哥哥吧,花满楼想着。
“你知道那酒为什么半日不来么?”杨逍笑了笑,很有些无奈。
“为什么?”
“那老板就在那等着我过去呢。”
“恩?为什么?”
“说是想要我签个名。”杨逍说着,大叹一声——看这情状,他除了写了个名字外恐怕其他地方也被揩了不少油水。
“我看这地方挺有趣,那老板是什么样人?”陆小凤问道。
“佛曰……”杨逍摇了摇头:“不可说。”
苏远山听见这句,便看向花满楼笑了笑。
杨逍却扬了扬眉毛,对凭空冒出来的那两人道:“你们俩为何忽然自己跑出来了?”
“反正跟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自己出来。”陆小凤笑笑道。
“哦?”杨逍笑了笑:“那二位兄台是否对杨某剑上的玉佩没有兴趣了?”
“兴趣自然是有的,有空也还是会偷走的。”司空摘星开口道。
杨逍坐了下来,懒懒一笑:“恐怕却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了。”
“若不是这死小鸡三番四次从中做鬼,我……”司空摘星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小凤一掌拍断:“今日有缘,大家一同醉死吧!”
有陆小凤的地方总是很热闹的,有司空摘星的地方总是很有趣的,有杨逍的地方总有不一样的气韵,有花满楼的地方……
总之,这儿是个好地方,这是场好酒席。
杨逍的神情却是渐渐落寞——他眼中的繁花都从枝头纷然落下。
他终于放下手中酒碗,转向苏远山,犹豫着开口:“你……你二姐……还好么?”
苏远山松了一口气。
她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了。
她的二姐叫做纪晓芙。
她是一个温柔而可爱的女子,真真如水中开出的一朵清灵的芙蓉,笑起来有两个甜美得醉人的酒窝。
而杨逍,一向是最宠爱身边的人的,就算对她这个当初只是为了接近纪晓芙而认的四妹,也是毫无保留的好。
所以苏远山那时一直不能明白,这样的二姐和那样的二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架可吵。
杨逍总是在一怒之下,破门而出。
然后在一两天后,带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地回来,抱着一包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敲着纪晓芙的房门——更多时候是直接从窗户进去了。
苏远山对于跳窗这一举动的喜好,不能不说和小时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然后苏远山他们会在那两个人和好如初恩爱如故的甜蜜微笑中,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次争吵的来临。
终于有一次,杨逍出去了,却再没有回来。
一年后,纪晓芙出家。
这本是个让人有些伤神的故事。
可是苏远山此刻简直有点想微笑。
因为她有了一个好主意。
她轻叹着开口:“那年……老大看二姐一直神色郁郁,便带她出去游玩。可是在路过山西时,二姐……在那里的峨眉庵中出家了。”
“出……出家?”杨逍手中酒杯一抖。
“去年九月,”苏远山继续道:“庵中传信与我们,说二姐染了重疾……我们赶了过去,二姐却不肯见我们。她……她去前,陪在她身边
花满楼外传(陆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