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见我,询问了一些政事,接着问:“朕提前将皇妹赐给你,你可愿意?”
宫中本是是非之地,她孤身一人留在皇宫内,我一直都放心不下,恨不能立刻将她带出皇宫,见皇上如此相问,应道:“臣求之不得,多谢皇上隆恩!”
皇上面带微笑,说道:“朕膝下如今已有两个皇儿了,你娶了庆熙郡主后,此事千万不可以落后于朕。”
我见他和我玩笑,亦玩笑答道:“皇上洪福齐天,臣怎能及皇上?况且臣与庆熙郡主尚未成婚,儿女之事注定要落后于皇上了。”
皇上目光灼灼,大有深意一般注视着我,笑道:“尚未成婚?你们在军营中一直共宿一帐,以为朕不知道吗?只怕她此时已有,只是瞒着你不肯让你知道而已!”
我见他得知军营中的情形,坦然应道:“昔日之事,的确是臣违犯了军规,臣并不敢一再犯错……即使有,也不是现在能有的……”
皇上听我说出这句话,眼中笑意更深,点头说道:“朕明白了,你和她只有一夕情缘,而且还是在几年前,对吗?”
我虽然察觉此言有异,他身为天子却来过问臣子与义妹的闺房之事,实在不合情理,于是不再多言,告退出宫。
浣宜见我神情迷茫,示意侍女们退下,走进我身旁说道:“景隆哥哥,庆熙郡主不能嫁给你了,她怀了皇上的骨肉,皇上马上就要晋封她为皇妃了。我父王进宫求太后娘娘将我嫁与你为妾,后来……”
我没有听清她全部的话,却听清了那一句“她怀了皇上的骨肉”。
此事决无可能。
虽然她并不爱我,但是她同样不爱皇上。以她如今的“皇妹”身份,且居住在太后寝宫之内,皇上不可能强迫她象妃嫔一样为自己侍寝,她若不是甘心情愿,皇上根本不可能接近她。但是,她决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出卖自己,更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对我的承诺。
如果她真的有了身孕,那孩子的父亲一定不是皇上,也不是我,而是我们离开东昌前夕、她失踪的那个夜晚所遇见的人。
燕王曾经掠走过她。清晨,我去唤醒她起床发觉她的房间内空无一人时就知道了一切/她悄悄失踪,又安然无恙悄悄归来,我装作毫不知情,却没有想到那一夜竟然留下了如此大的隐患,给了皇上可乘之机,将错就错换下了她,嫁给我的郡主变成了福清朱浣宜。
如此一来,安平王爷就是我的岳父,他自然没有必要前来为我送大婚贺礼。
朱浣宜睁大眼睛看着我,脸颊上还有几道若隐若现的伤痕,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期盼和淡淡的愧意,神态楚楚可怜,就象一只惟恐被主人遗弃的小猫。
她是我明媒正娶、当众三拜九叩的妻子,我知道皇上随后而来的所有圣旨必定会将“庆熙”改为“福清”二字。
我从袖中取出那支光华眩目的玉钗,扬手插在她的鬓发间,说道:“此钗是高皇后所赐,让我成婚之日赠予我的夫人。”
朱浣宜眼中的期盼变为惊喜,她不顾礼仪扑入我怀中,激动得微微颤抖,说道:“给我的吗?景隆哥哥,这玉钗是给我的吗?你肯……娶我吗?”
木已成舟,不容我拒绝。
如果我拒绝或者反抗,除了要背上“违抗圣旨”的名声,还会伤害许多无辜的人,皇上也根本不可能再将她赐还给我。
人生最大的侮辱,莫过于夺妻之恨。
燕王曾经得到过她的爱情,甚至破坏了我和她的婚礼,我并不恨他,因为他毕竟是她所深爱的人,我痛恨的是那个与我亲如兄弟、却为了自己的私欲,故意毁灭我一生幸福的皇帝,朱允炆。
如果从未有过希望,我不会如此痛苦,当希望终于来临却在旦夕之间被人摧毁的痛,才会让人终生铭记在心。
“金川门之变”,是我故意为之。
我不在乎千秋万代的名声,也不在乎那些正直臣子对我的唾骂和鄙视临危投敌的叛徒,毫无气节的无耻小人……都无所谓。
我要的,只是“公道”二字。
他毁灭了我的梦想,而我,只是加速了他梦想的灭亡,难道这不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公平?
登基后的燕王对我十分优待礼遇。
今日的文渊阁学士、声名狼藉的李景隆,对他早已全无威胁,况且她深爱的人是他,并不是我。
江山、美人、皇子,所有男人希望得到的一切,如今尽在他掌控之中。
我还能企求什么?
岁月挫折了少年的锋芒,磨难湮灭了年轻的勇气,从此安心做一个平凡的男人,守候着我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给他们营造一个温暖舒适的家,此生于愿已足。
如果还能为后人留下一些什么,便是我人生存在的全部意义和价值。
一部《永乐大典》,耗尽了我几乎全部的心血。
整整四年,我和解缙几乎将所有时间和精力消耗在编修大典上,我长期住在文渊阁内,偶尔才会回府探望朱浣宜和我们初生的长子永平。
浣宜对我从没有半句怨言,她一心抚养着孩子,生活得简单而快乐,每次我回家与他们母子团聚的时侯,就是曹国公府欢乐的节日。
大典书成,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烛火的光芒渐渐微弱,我握紧了浣宜的手,对她说:“如果她来看我,不要让她见到我。”
久病之后,如今的我,早已不是昔日的李景隆。
浣宜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不停摇头说:“不会的,景隆哥哥,你一定不会死的,你不会丢下我们母子不管的!”
我向她微微一笑,说道:“浣宜,我欠你实在太多。如果还有来生,我们再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
浣宜伸手拔下发髻上的玉钗,将它放在我掌心,哽咽着道:“我会记着你的话,我们来生就以此玉钗为凭……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找到我!”
玉钗为盟,或许,我与浣宜的缘分并不在这一世。
今生,我只深爱过一个人。
直到这一刻我依然爱着她,无怨,亦无悔。番外—前世今生(全书大结局版本之某一种)
永乐十八年八月。
北京的紫禁城。
紫云轩。
体内残留的生机微若游丝,我看向那个身着皇袍的背影,用尽力气对他说:“皇上,请让我见赵王一面,请您让他回来,我要见他,我要见我的燧儿……”
他终于回过头来,紫眸中隐约已有泪光,难道他不愿意面对我,只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眼中的悲伤?
湖衣离开的那一刻,他也是如此。
他轻轻走近我床畔,手抚着我柔若浮云的秀发和依然娇美的面颊,说道:“我已让燧儿赶回来看你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
我的容颜数年来根本没有任何改变,还是十六岁的天真少女模样,或许有人暗中视我如同妖孽,我早已习惯了宫人看我时恐惧和诧异的眼光。
赵王朱高燧是我亲生的孩子,十八年来却是湖衣一手养大了他。
我眼泪滑落,抓住他的手说:“皇上不要忘记,当初承诺过我,无论燧儿以后做了什么事情,请都不要伤害他的性命,放他一条生路。”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说道:“我不会忘记的,你不要担心。”
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将头靠在他胸前,很快我就会失去一切感知,他身上淡淡的草原上青草的味道,还是那样亲切熟悉,在这最后一刻,竟然让我有了一丝依恋的感觉。
如果我现在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去握他的手,他感觉到我的努力,反手抓住我,十指紧紧相扣,说道:“蕊蕊,这么多年了,你还恨我吗??”
我轻轻摇头叹息道:“我早就不恨你了,是我对不起你,起初……在宝云阁那天晚上……我真的不应该摔了那合卺的酒杯,如今我要先你走一步了。我只有一个问题,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吗?”
我曾经问过他,谁才是他心中最爱。
他摩娑着我的发丝,语带哽咽说道:“你此时此刻还要再问?我心中最爱是你,不是青青。”
那个和林希长得一模一样的青青,让朱棣魂牵梦萦一生的青青,居然还不如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微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在骗我。”
他眼泪无声而落,滴到我的脸上,凉凉的。
“小野猫,小傻瓜,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看着他,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我点点头说:“你说吧,我在听。”
他看见我的瞳孔已经无法再凝聚光线,急速说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常常做一个梦,梦中那白衣女子对我说,她是我的爱人,我曾经答应过她,生生世世都要和她在一起,她可以为我而生,为我而死……”
我震惊得连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你梦中那白衣女子,是否和青青有着相似的容颜?”
“正因为如此,你看到温柔的青青,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想要一辈子保护她?”
所有的一切豁然明了,不必再问下去,我已经知道我面前的朱棣是谁。
他就是顾翌凡,我曾经誓死相随的顾翌凡,深爱林希的顾翌凡。
即使他成了朱棣,他也没有忘记林希的模样。
我穿越而来变成了唐蕊的样子,顾翌凡根本认不出我就是他最爱的那个小名蕊蕊的林希。而我犯了和他同样致命的错误,真正的顾翌凡并没拥有顾翌凡的面容。
真正的爱情,本来就是灵魂的交汇。
二十三年来,顾翌凡就在我的身边,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想念了他二十三年,自责伤心愧悔无奈,却折磨了他二十三年。
为什么?
为什么?
上天要对我和他如此残忍?
“朱棣,翌凡,我爱你,我舍不得离开你,希望我们来生不再如此错过。”
这句话,我却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映入我眼中的最后一幕是朱棣血色全失的苍白面容。
我依稀听见电话铃声大作,从睡梦中惊醒。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枕头湿了好大好大的一片?
惶惑中接起电话,是羽珊的声音!我没死?我在哪里?我怎么了?
羽珊说:“约你打网球你忘了?快起来!八点了!”
我懵懵懂懂地说:“不是毕业论文答辩?”
她说:“你是睡糊涂了!论文答辩是明年四月下旬,现在九月初,还早着呢,快过来啊!”
我挂下电话,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给顾翌凡。手机居然接通了!
他温柔的嗓音传来:“蕊蕊,有什么事?”我心头的千均大石落下。
蓦然明白过来,我这二十三年的穿越之旅,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但愿梦境永远不要变成真实。
我急急说道:“翌凡,你答应我,不准去加拿大,不准坐飞机,不准离开w城,不准离开我。”
顾翌凡在电话那头轻笑:“好,我都答应你,说完了没有?”
我说:“还有,我马上要见到你。”
他似乎很意外,停顿了一下说:“好,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来接你。”
我一定要顾翌凡带我去长陵,那里是永乐大帝朱棣的陵墓。
我手捧着一束淡黄|色的野菊花,轻轻放在陵前。
走到博物馆时,美丽的讲解员正用流利标准的普通话讲述着:“这是朱棣生前最喜欢的一只陶瓶,但是工艺并不精美……”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陶瓶手工拙劣,正是我一时兴起,想起在w城的陶吧里玩泥巴,做了个雏形,命人烧制出来的东西!
如果说那些有关朱棣的历史都是来自我脑海里的知识,那么这个我亲手所制的陶瓶又作何解释?
在我所学过和探究过的知识里,从来都没有这个陶瓶的存在。我不可能凭空臆想出它来。
朱棣身边,是否真的曾经有过一个我?
数年时空的穿越,难道只是灵魂出窍的一瞬间?
宇宙的力量真的如此奥妙无穷?
长陵的天空一片蔚蓝,野菊花的香气随风飘散。
身边的顾翌凡,正在冲着我微笑。
我们拥抱在一起,我尽情享受着在他怀中的甜蜜与温暖。
无论过去、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应该把握现在的一切。
我们的爱情,亲情,友情,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
这些都值得我们去珍惜。
榆木川上觅落花(某叶子窃窃的把这个当成花落真正的结局)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七,庚寅日。
北国七月的天气,依然如同暖春,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由蒙古返回中原,众多明朝将领、兵士兴高采烈、士气高昂,他们经过了数月的征战,一举将鞑靼歼灭。
据史载,此次朱棣御驾亲征之后,“至答兰纳木儿河,弥望荒鹿野草,虏只影不见,车辙马迹皆漫灭”,“山谷周回三百余里,无一人一骑之迹”。
朱棣五次亲征鞑靼后,北蒙古终于消失远遁,塞北荒原上从此惟一高高飘扬着的,便是明朝皇帝的五彩九龙旗帜。
榆木川,恢复了草原的宁静与和谐。
蔚蓝色的天幕下,是一大片漫无边际、肥美丰沃的碧绿草原,山野的风吹过茂密的草,草叶随风摇曳。
两匹深褐色的高大骏马并辔低头吃草,它们身旁不远之处,一名年纪二十上下的绿衫女子面带微笑,细心寻觅着草丛间一簇簇零星的小野花,那些野花多是蓝紫之色,却散发出异常馥郁的芬芳。
她采摘了一大束野花,直起腰四处张望,眸光落在一名身着淡紫锦衣、正举目远眺的男子身上,向他身后悄悄走过去。
那男子仿佛毫无察觉,待她走近身后之际,霍然转身将她的手捉住,举止温柔亲密。
她惊呼了一声,野花虽然美丽,花叶上却丛生密布着一根根小棘刺,那男子只顾握住她的纤纤素手,却不料花刺将他的指端刺破,顿时沁出一颗颗小血珠,她神情担忧,急忙用绢帕替他擦拭血迹,一边嘟囔道:“棣棣,你不知道野花有刺,会扎破你的手吗?”
那男子嘴角泛起一缕笑意,看着她替自己细心包扎,说道:“若是害怕花刺,就永远采摘不到花儿了!”
他的眼眸呈现淡淡的紫色,带着几许神秘和幽邃的气息,身形高大挺拔,面目柔和俊朗。
他低头注视着那绿衣少女的深情眼神,如同一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年注视着自己的初恋情人。
他亲昵信任的语气,如同一个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对妻子极尽温柔呵护。
他抚摸那少女细密黑发的动作,如同一个慈爱的父亲,时刻关注着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
那少女紧紧依偎着他,眷恋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的年纪虽然看上去相差甚远,但是任何人看到他们,都会感觉到他们是一双无限甜蜜与和谐的情侣。
一望无涯的绿色大草原上,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支流。
那男子伫立河水畔,遥望军营中迎风飞舞的龙旗,淡紫色的眼眸中现出万丈豪情,说道:“从此以后,漠北终于可以太平无事了!朱棣一生征战,能有今日,此生再无遗憾!”
她将那束野花轻轻放在河流畔,美丽清澈的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哀愁,扑入他怀中,说道:“棣棣,今天是史载永乐皇帝驾崩之日,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
他将手中摘下的一朵浅黄|色小野花插在她的发髻旁,轻声安慰道:“蕊蕊,不要怕,我们既然许诺了生生世世,无论是朱棣,还是顾翌凡,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她低垂下头,将右手举到他面前,说道:“这枚戒指,如今用不着了,你帮我摘下来吧!”
他顺从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将那枚戒指取下。
她接过戒指,深深凝视了它一眼,毅然将它抛弃丢入那条河流之中,河水深不见底,水流湍急,这一丢弃决不可能再取回,她眼看着那枚戒指被水流冲走,反而流露出坚定释然的神情,对他说道:“无论生死,我都跟随着你。”
他眼眸中闪现宠溺的笑意,姿态优游舒适,轻轻躺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看向她嫩若婴儿般的面颊和红润的双唇,说道:“蕊蕊,与我相伴此生,你可曾后悔过?”
她坐在他身侧,摇一摇头,顽皮答道:“或许曾经后悔过,可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果没有来到明朝,没有遇见棣棣,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他以手为枕,注目天际浮云,缓缓合上双眸,说道:“蕊蕊,现在能够告诉我,后世会如何评价我吗?”
她思虑片刻,眼圈微红,说道:“功过兼而有之,有所得,亦有所失。可是你的过失却都是因为我……吕婕妤她或许根本没有谋害我,只是后宫?br/gt;
花落燕云梦第5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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