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作者:肉书屋
花落燕云梦第55部分阅读
事情?”
我接过笔,用松香纸笺给二弟回复了四个字:“已知,无妨。”
我独自站立在北海中央的琼华岛上,春风吹绿了柳枝,吹乱了我的鬓发,一如我此刻纷乱的心情。
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他心中分明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和遗憾,这遗憾的源头就是青青。他独居的寝殿中悬挂着青青的画像,而我从不踏入那里一步。
爱一个人就该给他一个足够的空间,不该时刻紧逼,让爱进退无路。如果苏州的王氏能够缓解他对青青的思念,我会替他开心。
六月,朱棣归来的时候,依然是孤身一人。
他没有带王氏湖衣回燕北,分明是顾忌我的心情,有顾忌,就代表他心中有我。
因此,我装作一无所知,没有向他作任何探询。
我们恩爱如初,他精心给我腹中胎儿拟着名字。
我渐渐得知,除了死去的青青、嫁给太子的江绮怀、纳为侧室的湖衣,他还有两个身份特殊的秘密情人。
洪武二十三年,三妹锦儿来到燕王宫,我无意中窥见锦儿倚靠在他怀中温柔撒娇,两人举止亲密无间。
那一幕令我终身难忘。
我终于深深体会到,再多的道听途说,都比不过亲眼目睹的震撼。
皇子王孙本性风流,更何况年轻的燕王是如此出色、如此优秀,他身边群芳簇拥,本是人之常情。
他虽然喜欢锦儿,却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终身大事;他那些红颜知己,包括湖衣在内,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他依然对我敬重顾忌,我依然保持沉默。
直到洪武二十五年,我第一次见到唐蕊的时候,我才蓦然发觉,朱棣的心彻底离开了我。
他带着仆仆风尘,站在我面前,缓缓道:“妙云,我在金陵娶了蕊蕊,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所以带她一起回来了。明天我奉父皇之命出征漠北,麻烦你替我照应着她,她还小,万事请你多担待。”
我的心没来由地揪紧了。
夫妻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忐忑不安的模样。
他的话语句句都是关切之辞,眼神却带着迷恋和痛楚,如果是两情相悦,他没有理由这样不开心。
唐蕊,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在朱棣的心目中,她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了他曾经拥有过的那些人,甚至超过了我。
我轻声问:“王爷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他点点头,说:“妙云,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不瞒你。是我强迫她嫁给我……她心中有初恋之人,那人已经离开了她,她还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现在心里恨着我。”
我温柔看向他,说道:“只要王爷对唐妹妹是真心的,她迟早会明白,臣妾会劝慰开导她的。”
他踌躇了半晌,才说:“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我爱她。如果没有她,我觉得生命毫无意义。”
我微微一笑,问道:“如果让王爷在她和青青之间作一抉择,王爷会如何?”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提起“青青”二字。
他毫不迟疑,答道:“我要蕊蕊,因为,她比青青更像青青……”
我迷惑不解。
“臣妾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他的面容依然如明月般皎洁,紫眸中的光影却破碎迷离:“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天意……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是我的,无论前世今生,她都应该和我在一起。”
看着他憔悴的神态,我的心隐隐作痛。
如果他们注定有前世今生的缘分,那么我才是一个不该出现的第三者,那迷茫不可知的天意,似乎不过是人生的又一次轮回而已。
那个月冷霜花坠落的夜晚,朱棣半醉立在纜|乳|芟拢仰望纷飞的大雪,他迷5纳袂橛忠淮巫仆戳宋业男摹?br/gt;
午时,在宝云阁外,我听见了他们激烈的争吵声。
“你若是真的那么在乎我,为什么不把她们都休掉再娶我?你有那么多女人,也不缺我一个!”
唐蕊是爱他的,这一点无庸质疑,这个单纯执着的女孩愤怒之际说出的话,未必是她的本意。
他倾尽真心却遭到拒绝,绝不可能冷静清醒如常。
爱得越深,说出的话越伤人。
我对朱棣的爱早已深入骨髓,因他的痛苦而痛苦,为他的开心而开心,我不忍心见他们如此互相误会折磨对方。
我走近朱棣,将一件貂裘轻披在他肩上,轻声说出我所知道的真相。
他的紫眸刹那间迸出的光彩让我心神震慑:“无论海角天涯,上下古今,我必定会找到她!”
我微微一笑:“希望王爷早日得偿所愿,臣妾会替王爷开心。”
他定定注视我半晌,我抬头看着他,一如八年前新婚之夜的目光交汇。
我读懂了他眼神的涵义。
妙云,谢谢你,如此宽宏待我。蕊蕊是我最心爱的人,你却是我最信任倚赖的人。
我的回答他必定知晓。
朱棣,能得到你的信任和敬重,妙云何尝不觉得幸运?
虽然我们没有生生世世相知的宿命,三生石上定有前因,才能成就这一世姻缘。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是有缘,我们就该好生珍惜啊。
他放开我的手,如释重负,转身走出门外,对内侍说道:“备马。”
我远望着他的背影,心境豁然开朗。
大雪渐渐停歇,春天,并不遥远。番外之燕王篇鹜雁惊飞
窗外传来一声声夏蝉燥鸣声,骄阳的光线穿过依稀掩映的竹帘,在羊绒毡毯上投射出虚幻迷离的破碎光影。
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裹紧了身上的紫色貂裘,沉声问:“谁?”
身着清凉短袖布衫的小内侍手捧一个大大的玛瑙水晶盘,低头趋奉而入。他将水晶盘搁置在桌案上,跪地禀道:“北平城外禁苑中新摘的西瓜,王妃命奴才前来呈送给王爷试用。”
水晶盘内整整齐齐排列着切成一片片的新鲜西瓜,瓜皮碧绿亮泽,瓜瓤红润欲滴,是难得一见的佳品,蕊蕊一定很喜欢。
我拈起一块,道:“给夫人送一盘去,让她尝尝北平的西瓜甜不甜。”
小内侍低垂着头,答道:“请王爷放心,奴才早安排了……王爷今天可还觉得冷么?”
我身上发冷,点头示意加炭。
他立刻走近殿中炉火,将一旁堆积的官制沉香炭添加到炉中,不停拂拭着额头渗出的汗珠。
我注视着他,问道:“你们都觉得很热?”
他忙道:“奴才并不觉得热……”
我穿着冬衣站立在桌案前,饱蘸墨汁提笔作画。
画中之人消瘦单薄,独立崖边,背后的云蒙山被萧瑟凄凉的秋雨所笼罩。她身上小紫貂披肩被秋风吹起,明眸神采暗淡,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纤弱的身影临风欲折。
她在风雨中颤抖,如同一片飘零的秋叶。
我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任由思念的毒蛇折磨吞噬我的心。我最心爱的人,竟然如此无情背叛、伤害我。
我发觉她眼神中透出绝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如同一把尖刀直刺入我的心脏,刹那之间,那片美丽的秋叶在我眼前坠落,去势决绝,毫无留恋。
风雨声汇集着我声声疯狂地呼唤,却无法将她追回。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狭隘和无知。
我的蕊蕊是清白的。
为了让我相信她,她不惜用生命证实一切。
是我亲手杀死了我最心爱的人。
我脑海中唯一残存的意识是追随她,让她不再孤独。
迷茫中,有数只手将我从悬崖边拉回,仿佛听见有人在说:“王爷珍重!夫人并非普通女子,与王爷缘分并未终结!”
缘分并未终结?
人死不能复生,我与她阴阳永隔,再见恐怕只有等待来生,何来的缘分?
袁珙的话却让我不能不信。
数十年来,他从不轻易说出每一句话。
纵使希望渺茫,总胜似毫无希望。
我有了一个苟且活在人间的理由,心脏那个位置,却是残缺的。
我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记忆在萧瑟的秋雨中停驻,只觉得无比寒冷,唯有熊熊燃烧的炉火才能让我感受到一丝温暖。
冬去春来,春远夏至,我身体的温度依然如故。
小内侍忙着替我磨墨铺纸,热得汗流浃背,不过一会儿功夫,他浅褐色的布褂已经湿透。
我住笔,淡然道:“无事不必进殿伺候。”
他急忙退后几步,低头陪笑道:“想必是奴才身上的汗味熏着王爷了,奴才站远些……”
我抬头看他一眼,问:“六月天气烤火,你们怎么受得住?北平城内恐怕都在传说本王是个疯子吧?”
他不敢不答,怯怯道:“奴才没听说过。”
长史葛诚在殿外叩首,说道:“禀王爷,小王子又犯病了,不进饮食。王妃刚去白姨娘那里看视过,命属下传医官进王宫来,请王爷示下。”
我注目书画,冷冷对葛诚道:“请什么示下?还不速去?”
今年四月初,白吟雪生下了一个多灾多病的儿子。我依照礼制为他赐名、为他大宴宾客,抚养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只因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并不重要,我不在乎。
葛诚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我冷冷注视着这个间谍远去的背影,将羊毫画笔掷入炉火中,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息。
另一名小内侍匆匆而来,说道:“禀王爷,王宫外有一位张姓女子求见。”
我并未抬头,道:“本王卧病已久,从不认识张姓女子,不见。”
那小内侍面露难色,说道:“那女子说……王爷若不甘心束手就擒,务必赐见一面!”
张信穿着女子的华服走进殿中,我认出了他,眼神示意,小内侍立刻悄无声息退出,守候在门外。
我问:“你打扮成这副模样来见本王,究竟为什么?”
他叩首道:“葛诚向皇上密报王爷借机装疯,昨晚午夜,属下的一名小兄弟在城门处巡夜,见到几名喝醉的护卫军,正在胡言乱语‘磨刀好杀燕王宫之人’。皇上诏命谢贵、张芮二人近日包围燕王宫,将王爷解往京师!属下猜想他们这几日就要动手了,请王爷速作准备。”
我轻轻“哦”了一声,淡然说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张玉和道衍一起匆匆闯了进来。
张玉神色紧张道:“王爷,大事不好了……属下早已计划周详,必定襄助王爷成大业!只等王爷一声令下,即可起事!”
道衍目光镇定,说道:“王爷,到该出手的时候了。”
我注视着画中女子凄恻失神的大眼,心中掠过一阵痛,背转身道:“你们觉得该当如何?”
张信道:“王爷无辜遭受皇帝迫害,属下和众位兄弟们决不会答应!他们若要擒拿王爷,除非先杀尽了我们!”
我无动于衷。
张玉走近一步,说道:“王爷不要忘记袁先生说过的话,王爷与夫人尚有再见之期,万万不可坐以待毙!”
这句话将我骤然拉回了现实中。
是非逼人来,我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
蕊蕊,如果可以选择来世,朱棣只愿做你身边天长地久相伴之人,决不再投生帝王之家。
你告诉我,我是否该留着这残缺不全的生命,等待命运的慈悲和宽恕?你可知道,生死对我本是毫无分别?
生,无以眷恋;死,反得其所。
既然如此,不若放手一搏。
桌案上的玛瑙水晶盘飞起扣灭了炉火,我将貂裘解下,弃之于地,冷笑道:“告诉北平城中的所有人,本王的疯病痊愈了!燕王宫今晚设宴庆贺,邀请谢贵、张芮来陪本王喝几杯酒,顺便尝尝今年新摘的西瓜!”
晚间,上弦月弯如银钩。
我端坐在上首,举杯笑道:“本王患病多时,两位大人辛苦了,尝尝本王府中的西瓜如何?”
谢贵、张芮相互对视一眼,拱手称谢,手中的瓜片未近唇边,人却已成刀下亡魂。
我摔杯于地,遥对夜空,仰天大笑:
“如今幼主信任j党,横起大祸屠戮本王家众兄弟。本王誓与j邪不共戴天,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一声声坚定无比的回答响彻燕王宫:“属下誓死追随王爷,清君之侧,诛讨j臣!”
番外之建文帝篇龙归沧海(1)
“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摘自野史所载建文帝流落民间后诗作《白云山赋》
她又失踪了。
又一次从我身边悄悄离开。
我独自站立在朝云殿廊下,对她养的那一对绿毛鹦鹉道:“走吧,走了更好……”
一名小内侍匆匆跑进朝云殿,带着几分惊慌说道:“皇上,大事不好!奴才听说燕军兵马都驻扎在北城金川门外,准备杀进皇城了!”
我站起身,问道:“宫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吗?”
他边抹泪边点头说:“听说燕军十分凶狠彪悍,皇后娘娘那边的人都在暗中收拾东西准备逃命……奴才不能私自逃,请皇上早作打算吧!”
身边几名侍女听见小内侍说话,都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落泪道:“奴婢们愿意拼死保护皇上出宫,胜似受燕军侮辱……”
我回到奉先殿中,听到的消息更坏,李景隆亲手打开了金川门,燕军正向皇宫冲过来。
李景隆竟然背叛了我。
似乎很意外,却又是意料之中。
我将她暗中藏匿在冷宫,下嫁给李景隆的人变成了福清郡主,李景隆不可能不恨我。当初让他镇守金川门,本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我静静伫立了片刻,对身边禁军侍卫统领说道:“传朕旨意,撤掉所有围防,让宫人都逃命去。”
这些“宫人”,有内侍、宫女,也有我宠幸过的一些妃嫔,我不想杀了她们为我“殉节”,也不要她们和我同生共死。
一切后果都该由我一个人来承担。
禁军侍卫统领不敢违抗我的话,持戈落泪,对殿外宫人宣道:“皇上有旨,你们都走吧!”
宫人痛哭之声响起,迟迟不肯离开。
我站在奉先殿前,加重语气道:“还要朕再说一次吗?都走吧!走吧!”
内侍、侍女无奈纷纷向我叩首拜别,我举目四顾,所剩宫人不过十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