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见他竟猜到,就也直言不讳说道:“正是,如今你也知道他是无罪的,你若救他,易如反掌。”上官直看着季淑,若有所思问道:“你为何这样着紧他?”季淑一怔,反问道:“你这话何意?”
72杜鹃:只是当时已惘然
上官直问道:“你对楚昭如此上心?”季淑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上官直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过是个下人……”季淑皱眉道:“他虽是个下人,但却能仗义救我一把,上官你可知道这么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上官直神色微变,说道:“你将他同我相比?”
季淑望着他,缓缓一笑,道:“是了,我不能将他跟你相比……”本是要说一句“相比的话怕是辱没了楚昭”,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反倒说:“那样岂不是辱没了爷你的尊贵身份么?”但话仍旧有几分嘲弄之意。
上官直哪会听不出,当下皱眉道:“你不用讥讽我,就把楚昭当作是好人了,他先前跟着无澜厮混,又能好到哪里去?且我疑心无澜变得如此堕坏,必然是给那些人给引诱的,楚昭也是脱不了干系。”
季淑说道:“世间有‘出淤泥而不染’这种事,也有‘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道理,就不用我多说,且说先前之事,又有何用,上官,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这一次倘若不是楚昭挺身而出,此刻我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话么,恐怕你早就中了瑶女的计策,心里头恨我入骨,而我同你便也势同水火,你愿意那样儿?”
上官直说道:“难道你此刻跟我不是势同水火么?”季淑一怔,上官直又说道:“何况,那夜楚昭为何急急地就去找你?他那时候说无澜是他杀的,一力替你遮掩,其中莫非又有什么隐情?”
季淑盯着上官直,说道:“有什么隐情?我说过,他是个讲义气的好汉,我花季淑也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我不是那些丧心病狂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上官,你怎么也算是个正直之人,你难道非要把事情想的那么龌龊么?——休要我看不起你!”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相看了片刻,上官直终于说道:“好……我信你同他没什么,但是楚昭那个人,我始终不能信他……”
季淑说道:“不管你信不信他,这一回事跟他无关。”
上官直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也不能叫你再骂我知恩图报,要我救楚昭,可以,可是你要应承我一个条件。”
季淑刚要问什么条件,外头的丫鬟领着稳婆匆匆忙忙来到,与此同时,里头传来瑶女的一声惨叫,有几个丫鬟从里面冲出来,惊慌失措,叫道:“大奶奶,二奶奶怕是……”
季淑心头一震,顾不上跟上官直说话,就想进去看一看,上官直见她迈步望内,也想跟着,转念一想,还是停了步子。
季淑到了里头,那稳婆已经在替瑶女查看下身,季淑往床上一望,见瑶女身下也都已经被血染透,地上几盆水都是血红。
稳婆看了一会,焦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怎么这个时候竟能血崩?”
季淑听到这个字,心头一缩,此刻床上瑶女疼得已经晕了过去,稳婆迟疑,回头看季淑,问道:“奶奶,孩儿怕是凶多吉少,好似已经不动了……要尽快地引出来才是,若是再耽搁,连这位奶奶也怕要保不住的……”
季淑心头一沉,说道:“孩子死了?”稳婆说道:“十有,没了胎息……且血都流的这样了,老身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季淑说道:“劳驾你,能不能想想法子?”稳婆摇头,说道:“此刻只求菩萨保佑,能止血了最好,可也要奶奶尽快决定。”
季淑心头乱乱地,这是吕瑶女的事,她又不是吕瑶女亲近之人,若是单纯从个现代人的角度出发,此刻自然是要选择保大人了,可是……季淑心中却又知道,若是保不住孩子,吕瑶女怕是也会……凶多吉少。
稳婆催促说道:“奶奶,要速速决断了。”季淑无法,说道:“尽量地母子平安,实在不成……就不要孩儿了吧……”她说完之后,正巧床上瑶女悠悠醒来,听得这句,顿时叫道:“我的孩儿,你们不许弄掉我的孩儿!”伸手去捂着肚子。
稳婆急道:“快将她拉住。”又劝道:“少奶奶,你还年轻,就算这个孩儿没了,只要把身子留着,将养起来后,自也还会有的……”
瑶女拼命摇头,奈何手臂被丫鬟压住,她又浑身无力,哪里有法子,便无奈地求道:“嫂子,嫂子你叫她护着我的孩儿!我向你磕头认错儿!”
季淑看着她凄绝面色,且又是一副气衰力竭的模样,想说几句,却又真不知说什么为好,便只将身转过去。
稳婆说道:“取麻药过来。”跟随着的一个婆子便递了块湿了的帕子过来,稳婆把那帕子塞进瑶女嘴里,瑶女瞪大眼睛,只觉得嘴里苦苦涩涩,慢慢地便不省人事。
那稳婆又叫人把瑶女的腿分开,俯身过去,季淑不忍看,更不忍听,鼻端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熏人欲呕。
过了半晌,稳婆出了口气,说道:“这孩子果然已经是死了的。”季淑心跟着一抽,稳婆道:“奶奶你也不用伤心,看样子,怕是死了有个一两日了。”
季淑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心里头很是难过,勉强回头看了一眼,见稳婆已经拿了块小小被子把那小可怜的裹了起来。
季淑双眼发热,心中涌涌地尽是酸楚,不敢去看一眼,稳婆说道:“也是他跟爹娘没缘,他自会寻那有缘的人家去,或许会有另一番福泽造化。”
季淑知道她们做这种营生,自然是见惯了的,故而也都有一套安抚人心的说辞,季淑点了点头,拿帕子擦擦泪,说道:“有劳了,那少奶奶会怎样?”
稳婆说道:“也不甚好,若是这孩儿早一日落了,倒好,如今……只能尽量的将养将养,若是能过了今晚,就算福大命大,若是过不了今晚……”看看床上瑶女,又看看怀中那娃儿,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稳婆把塞着瑶女嘴的浸了麻药的巾子取了出来,片刻瑶女竟醒了过来,第一反应便伸手摸摸肚子,猛地觉得肚子陷了下去,陡然大惊,便叫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丫鬟便将稳婆所说同瑶女说了,瑶女不理,只是摇头,胡乱叫道:“花季淑,是她害死我的孩儿的!”
季淑此刻正在外间,丫鬟们便有些害怕般地望向外头,瑶女察觉,便也转头看过去,叫道:“花季淑,你不敢见我么?”
季淑起身,说道:“妹妹,你先节哀。”瑶女失了孩子,万念俱灰,望着季淑,说道:“花季淑,你害我的孩儿,你如此歹毒不安好心,你不会有好下场!”
先头伺候的婆子便说道:“少奶奶,这孩儿已经是死了两日了,不取出来,你也活不得的,你要多谢大奶奶。”
瑶女哈哈笑了两声,叫道:“我谢她?我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给我的孩子报仇……不过,花季淑,你放心,你害了我的孩子,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儿,你听到了么,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旁边的丫鬟跟那婆子都吓呆了,季淑摇摇头,说道:“瑶女,你好生歇息,你既然见不得我,我先离开。”
瑶女喝道:“你站住,你不用这么假惺惺的!你明明恨不得我死,是不是!你何不让大哥哥把我杀了!”
季淑回头看她一眼,见她钗发散乱,形容枯槁,双眼直愣愣地,宛若疯癫之状,忍了忍,终于说道:“我不会恨你,因为你实在太可怜了。”
瑶女一怔,季淑说道:“你只是……爱错了一个你不该爱、也不能爱的人,爱是会叫人疯魔而不自知的东西,我不恨你,我只是觉得……有些……”季淑也不知该怎么说,虽然瑶女为人可鄙,又处心积虑害她,可是眼见她这般下场,心中却没有快意的感觉。
季淑说到这里,嘴角漾起淡淡苦笑,道,“或许你不懂,连我也不明白,……不过,也无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恨你,而你……你若是还想继续恨我,就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吧!”
季淑说完之后,便迈步出外,身后吕瑶女叫道:“你回来,回来……”却渐渐地小了声音下去。
晚间,些丫鬟们熬药的熬药,看护的看护,因为瑶女占了季淑的房,季淑便只在不远处的一间偏房里头歇息。
至于老太太,太太那边,则不劳季淑操心,上官直自有一番说辞,只说瑶女为了上官青之事,大受刺激,悲恸过度所以如此。
而此刻季淑最担心的,便是楚昭。偏偏上官直一直都未来,季淑叫人打听,却听说上官直已经出府了。季淑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便只等着,未想到上官直还没回来,那边却有丫鬟来报,说瑶女请她去见一面。
季淑回到自己房中,伺候的婆子跟大夫聚在一起,面露焦灼之色,那大夫先退避了。季淑入内,婆子上前行礼过,便道:“奶奶要有准备……少奶奶怕是过不了今晚上了。”
季淑心头一凛,隐隐地便觉得有些凉,本能地问说道:“怎会如此?”婆子说道:“换了几个大夫,都说失血过度,神仙难救,撑到这时侯……已经是不幸中的……”季淑说道:“行了,不用再说。”
此刻,里头便响起瑶女的声音,道:“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来了?——你为何不进来?”季淑便望内走。
季淑到了里头,却见瑶女已经起了身,正靠在床上,一张脸白森森的,毫无血色,明明是个气虚力竭的样子,可是却透出一股异样的精神来。
季淑只看了一眼,就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伺候的丫鬟见季淑进来,行了礼都退了出去。而瑶女见季淑进来,便道:“你来了。”季淑见她神色平静,就点点头,说道:“好些……了么?”瑶女笑,说道:“好不了啦。”
季淑不说话,瑶女说道:“我跟嫂子的这场较量,终究是输了,且输的如此糊涂,不能翻身,嫂子该高兴才是。”
季淑说道:“你身子未好,还是安心养着,何必说那些不必要的,若是人死了,才是不能翻身,只要一口气在,未必就不能的。”
瑶女望着季淑,看了一会儿,笑着点头,说道:“嫂子,先前我竟没有看出来,你真个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季淑说道:“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一样都在这里厮混?”
瑶女哈哈笑了几声,忽地说道:“嫂子,恕我直言,我觉得,你自那次‘死而复生’,就跟先前宛如两个人了……”
季淑心头一动,看向瑶女,瑶女望着她,说道:“真的,我是真个儿这么感觉的,在那之前的嫂子你,没有这么多心机,更没有这么些手段。”
季淑有些茫然,道:“先前的我,如何?”
瑶女笑着看她,说道:“一个蠢货。”
季淑一笑,瑶女也笑着说道:“一个被人玩了还不知道被玩弄的蠢货……我对她好,她就以为是真的好了……笨的让人同情……”
季淑说道:“若能平安一世,笨一些,未必不是件好事,可惜,没那个福分。”瑶女点头,面上也略带了似惘然,道:“若真的是那个性子,平安一世,倒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是……在这府内,那种性子,只会被人算计至死……”
季淑目光一变,说道:“算计?”瑶女却欲言又止,只说道:“嫂子,今儿你握着金钗逼我之时,那股子杀气腾腾地,真是把我给镇住啦!也怪道我觉得你跟先前是不同的两个人了。……你说,你是不是真的不是先前的花季淑了?”
季淑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瑶女笑笑,问道:“也算了,我栽在你手上不冤,毕竟,是我算计你在先的,——对了,大哥哥呢?”
季淑说道:“他出去了。”瑶女说道:“我想见他一面,使得么?”季淑皱眉道:“这个……”瑶女说道:“他不愿意见我,是不是?”脸上的笑,多了些勉强。
季淑叹息,说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瑶女说道:“等?……恐怕我等不了了。”
季淑正要再说,却见瑶女的身子靠在床边,一直往下委顿,季淑上前,将她肩头扶了一把,蓦地目光转开,吓得几乎往后跌出去,却见瑶女身下的被褥上,殷出鲜红血迹,季淑抬手将盖在她下半身上的被子掀开,果然见瑶女□似浸在血中一般。
季淑大惊,回头就要叫人来,手臂却被人握住,季淑抬头,对上瑶女烁烁的目光。
瑶女说道:“先前你说,你不恨我,可是我听错了么?”
季淑说道:“你放手,我叫人进来替你看。”
瑶女说道:“救不了了,嫂子。”
季淑心中一酸,眼中的泪就撞上眼眶。
瑶女看着她的神情,却缓缓地一笑,道:“嫂子替我难过?可见那句话,我没听错的。”季淑说道:“别说了。”瑶女说道:“可是……我很恨嫂子,很恨你。”
季淑垂眸,瑶女说道:“我本来极为恨你抢了大哥哥去……可是现在,我却……更恨大哥哥。”
季淑抬眸看向瑶女,瑶女说道:“他实在……好生狠心,是不是?”眼中的泪也缓缓地落下来,与此同时,身子用力一抽,向上挺了挺。
季淑胆战心惊,知道她大限已至,便伸手按住她的身子,道:“瑶女,你撑着,我叫人来。来人啊……”瑶女的眼神有些涣散,脖子往上一仰,身子渐渐地向下抽躺下去,手却死死地握着季淑的腕子不放。
“别叫人,”她似乎在撑着自己,目光移动,看向季淑面上,“别叫人,嫂子,我……我不成啦!可是、可是……”喉咙里头,咔咔作响。
季淑问道:“你想说什么?”
瑶女望着她,说道:“嫂子,你、你骗我的是不是?”季淑一怔,问道:“什么?”瑶女望着她,一眼不眨,问道:“那晚上在、雪夜阁里头……明明是大哥哥,是他、是不是?”她撑着一口气,只为问她这一句,那涣散的眸子之中,透出一丝希翼之光,如许微弱,却又如许强烈。
四目相对,季淑缓缓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才重回过头来,答道:“是。”
73石榴:五月榴花照眼明
瑶女问道:“那晚上,是大哥哥对么?嫂子是……骗我的是么?”季淑道:“是,我是骗你的。”
瑶女怔怔地看着季淑,面上却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道:“嫂子……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是这么的……”她欲言又止,眼角的泪无声滑落鬓中。
季淑说道:“别说了。”手轻轻地搭在瑶女的手上。
瑶女的神色逐渐平静下来,身子缓缓软了下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道:“我忘不了他,当初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坐在那些人当中,我第一眼就见到了他,那样的容貌,说话的样儿,就好像有人一刀一刀地把他的影子刻在了我的心上一般,我怎地也忘不了,嫂子、你说的对,我是疯魔了……”
这声音气若游丝,回忆在最后一刻漾起,人生若只如初见、停在初见,那世间该少多少稀奇古怪的纠葛,但世事便是如此。
季淑默默不语,瑶女望向她,问道:“嫂子你,可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么?”
季淑双眸平静,淡淡地说道:“我未曾遇到。”
瑶女说道:“倘若、倘若嫂子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嫂子会如何?”
季淑道:“这辈子也不会遇到。”
瑶女苦笑,道:“假若会遇到呢?”
季淑静了片刻,说道:“若真遇上,我也会不顾一切地……不遗余力地爱他。”
瑶女双眸一闭,泪水滚滚落下,静默许久,就在季淑以为她已经断了气息之时,瑶女却又说道:“嫂子,多谢你了,我……”
她的话未曾说完,便嘎然而止,那手猛地一颤,往下一滑,却握住季淑的手指,死死不放。语声停下的瞬间,身子向后用力一挺,眼睛突地瞪大,却又很快地合上。
吕瑶女身子跌落,双眸合了,咽了气息。
季淑只觉得自己的手被瑶女牢牢地握住,她望着瑶女看似极平静的脸色,一瞬间,心如止水。
她至死不忘的人是上官直,她那么聪明,自然知道那个答案,却偏偏要选择自欺欺人,可是季淑自己又如何不是明知故犯?
宁肯成全她。
只有女人才会更懂得女人,也只有女人会更怜惜女人,可是这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却是……最残忍的争斗往往也是出在女人跟女人之间。
季淑转头,眼角的泪,冷冷地。
丫鬟们进来,按捺着心头不安,想将瑶女的手掰开,不料瑶女僵硬的手仍旧紧紧地握着季淑的手指,季淑挥退丫鬟们,自己缓缓地将手抽出来,手是抽出来了,那枚香血玉的牡丹戒子,却坠在了瑶女的手心里,竟似是被她撸下来的一般。
一个丫鬟见了,便想替季淑取出来。
季淑看看瑶女死寂的面色,心灰意冷,道:“不用拿了,就当我……给二奶奶的吧。”
丫鬟们忙忙碌碌,季淑步步后退,将出了屋子,却撞上一个人的身,那人将她的身子轻轻揽住,季淑抬眸,却见来人,正是上官直。
季淑怔怔看着上官直,一时脑中放空,竟想不到自己要问什么来,只记得有件紧要的事要问,张口,却道:“瑶女去了。”
上官直看了一眼屋内,手握着季淑的手腕,将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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