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年了,”蒋秀神色紧张的看着我,不明白我是怎么了。
我点点头,“五年,怎么,不是从小儿就进来的吗?”
蒋秀摇摇头,“奴婢是当年的云嫔主子带进宫的,奴婢本是云嫔主子的家养丫鬟。”
“云嫔主子,当年的?”我疑惑的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蒋秀平静的神情里掩着深深的悲伤。
蒋秀神色不动,“是的,云嫔主子前年初患病身故了。”
“哦,”我心里一黯。
半晌,我才说,“像刚才的事,你在云嫔跟前时必定也是见过很多了吧?”
蒋秀眼神一动,抬起头,直盯着我,我不语,任由她看着,脸上满是信任和诚恳。
她随即又低头下去,不答却反问“奴婢只想知道小主是否要在浅梨殿里藏一辈子?”
我心中突的一跳,心陡然而乱,半晌答不出来。
“什么荣宠位分,我都是不稀罕的,只想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捱过这深宫里的日子,也就罢了!”想到这,我不禁深叹口气,“可是,如今看来,只怕也是难的!”
蒋秀听我如此说,眼中的光一下子黯了,脸上神情竟似带了点失望,我心里微感疑惑,却无心深想。
“如果只是想平安度日,倒也不难,您是太后格外青睐的,太后一心要抬举了您给天下的人立个样儿,只要有太后护着,又有谁敢把小主您怎么着。”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心里一松,精神也宽了起来,我倒也不是惧怕生死,只是,多少后宫的妃子失宠后,娘家亦跟着被祸及,父亲纵然不是我所亲的,可是娘呢?好容易她才得过几天好日子,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娘再吃苦。
看着蒋秀,心里赞赏,是不是每个女子在宫里呆上几年后,都能够变得如此冷静,看事物能如此明决呢。
用绢子在她的手上拂着,我由衷赞道,“秀儿,你真是个女诸葛,可惜了只是个宫女,若是个男子,怕也是个人物呢!”
拔下头上的玉簪插在她的头上,神色诚恳,“秀儿,富贵荣华对我来说并不稀罕,最难得的,就是有一个知心的人,上天将你送给了我,实在是我的造化。”
说到这,我叹了口气,面有愧色,“我只盼着能平静终老,以后风光富贵必是不能够的,你跟着我,只怕会委屈了你。”
蒋秀并不谢恩,脸上神情古怪,我心里纳罕,脸上却是一丝儿不现,“他日,若是有好的去处,只有你说一声,我定会放了你去,必不耽误了你。”
蒋秀的眼里却是慢慢的含了泪,我心里一惊,这些天,在我印象里,她决不是个容易动情动心的人,这却是为何?
却见她一下子跪了下来,“小主仁厚,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主子,蒋秀哪也不去,只伺候小主。”
我忙拉了她起来,“快别这样,什么主子奴才的,在我这里,就只有姐妹的。”
她看了我,嘴儿张了几张,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了,低了头站起身。
我疑惑,“秀儿,你,怎么了。”
“小主,您进宫这么些日子了,都还没给太后请过安呢,身子若是好些了,就该去太后宫里走走了,”蒋秀帮我将披风上的穗子理了理,温言提醒。
我知道她转移了话题,也就随了她的话,笑道,“是了,明日是个双日子,既然是第一次给太后请安,必得要郑重些,就赶了这个吉利时辰吧。”
“可是小主,您的身子经得住吗,”蒋秀有点担心。
我点点头,扶了她的手往回走,心里想着蒋秀说的话,太后,既然是您把我扯进了这个寂寂深宫,那么,我也就只有倚了您这棵大树,来为娘和自己僻荫了。
钗坠
第二日,天色方微白,我已经大睁了眼睛,再无睡意,掀起帐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咳嗽了一声,翻身坐起。
听到动静,小青挑起帘子走了进来,见我已经坐起,忙说“小姐再眯会吧,天色还早呢?”
我摇摇头,让她给我更衣,剪冰裁雪捧了热水进来,服侍我梳妆净面,半晌,收拾完了,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挑了件淡紫的宫装,发鬓上简单的插了枝朝阳飞凤钗,又簪了朵尚带着露水的芍药,清雅又不张扬,贵气里带着矜持。
只简单的用了点早膳,我站在院子里,深深的吸了口气,早晨的空气极是清新,草儿上尚滚着露珠,梨花,海棠花初初盛开,香气极是浓郁了,太阳快要升起,朝霞映得宫墙上的琉璃瓦一阵绚烂。
我扶着蒋秀,“走吧,领我去太后的荣寿宫。”
蒋秀看了看天色,“小主,天色还早呢,太后都是要念了早经才召见人呢。”
我笑笑,“不妨事的,我们不乘轿,只慢慢的走去,也好熟悉熟悉环境。”
小青说,“小姐,我陪您去吧?”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又不认识路的,有秀儿陪着就好了。”
小青见我这样说,无奈,拿了件披风过来给我披上,“小姐,您可仔细路边花枝儿上的露水,凉着呢,这身子才刚好些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呢?要不,就还是传了轿来吧?”
我摇了摇头,佯恼道,“这个小青,越来越罗嗦了。”
见她不敢再说,才笑了扶着蒋秀的手,慢慢的往外走着,蒋秀低眉顺眼的扶着我,将沿路上所过的宫殿,都一一的指给我认了,我暗暗的用心记了,心底却叹,到底是帝王之家,所经之处,无不金雕玉砌,气势辉煌。
走了半晌,脚不禁有点酸麻,前面一拐,眼前刹时开阔起来,一条林荫路直通一处宫殿,殿上高挂一幅牌匾,荣寿宫三个大字,烨烨生辉,路边,精巧的小湖上碧波荡漾,一架小木桥静静的卧在湖面上,顺着木桥看去,湖的另一边,绿树掩映中,隐隐的现出一处宫殿,湖心一个雅致的小亭子,如画一般。
蒋秀见我赞叹,指着桥那头的宫殿说,“那边就是皇上住的清心殿了,这座桥就是为皇上方便来看太后所建的。”
看了看荣寿宫只是开了偏门,蒋秀说,“小主,我们来的太早了,先找个地方坐坐吧。走了这一路,您也乏了。”
我点了点头,“也好,”想想,指着湖心的那亭子,“就去那吧。”
蒋秀点头,扶了我过去,那亭子雕梁画栋,很是精美,清晨的湖风吹过来,却是凉的紧,让人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我不由裹紧了披风,蒋秀将帕子在凳子上铺好,让我坐了,亭子一面对桥,一面背水,湖面上浮着少许去年的残荷,静静的立在水面上,风一吹,就使劲的摇。
我很奇怪,怎么这去年枯败的荷叶不采了去,无端的令这湖上多了几分颓唐的风味。
蒋秀也是不明白的,说是太后下令不让清除,只有在新荷冒了尖后,才令人捞去的,我心里纳罕,趴在亭子栏杆上的身子不免往前倾了倾,却觉头发上一松,就见水面上扑的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一个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我一惊,忙伸手去头上摸,头发上却是空空的,只剩了那朵芍药花了。
蒋秀惊得叫了起来,“小主,您的……您的钗……”
原来我刚刚只顾着低头看那残荷,头上的朝阳飞凤钗,一下子滑进了湖里。
“小主,这可怎么好呢?待会见了太后,可怎么说呢?”蒋秀急得脸通红,我却不以为意,那日选秀,我不也是只戴了朵芙蓉花吗?
“宫里的规矩,妃嫔在觐见太后皇后时,必得仪容端正的。”蒋秀急得直转,突然,“小主在此稍待,天色还早,奴婢这就回殿给小主取簪环来。应该还来得及的。”
说完,不待我答应,转身就风风火火的走了,我张了张口,看着她急促促的背影,心里歉疚起来,暗恨自己不小心。
惊遇
等了半晌,湖面上的风更大了起来,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往亭子深处靠了靠,突然的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心里不免有点忐忑,想着今儿是第一次觐见太后,一会该如何应对,宫里如此众多的妃嫔,我该如何才能独得太后的青睐?
正想的入神,隐隐的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吹在脖子上,我伸手揉了揉,缓缓转身,却猛然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睛,我不曾料想到身后竟会有人站着,当下惊的“啊”的大叫起来,急剧后退,惊急中一个踉跄,身子直往后倒去。
就在身子落地的刹那,一个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托住了我,往前一带,我整个人呼的一下,就被锁进了一个怀里。
我惊得忘了说话,眼睛只是瞪得大大的盯着他看,一个神情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凉的脸映入我的眼睛,只见他的眼里满是询问,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陡的,我回过神来,不觉又惊又怒,猛的伸手推开他,伸手啪的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那人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打他,不及提防,硬生生的挨了我一巴掌,当下就楞住了。
我怒极,“你……你好大胆……你……你怎么敢……”
身上冷汗淋淋,在这规矩森严的后宫,刚才那一幕,若是被人瞧了去,只怕我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抖着手抚着心口,四下看了看,远远的已经有了打扫庭院的太监宫女在走动,我身处的这亭子就在湖的中央,如此显眼,刚才那一幕,只怕是已经入了人的眼。
死我是不怕的,只是怕会连累到娘,想到这,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涌了出来,立时只觉得手脚冰冷。
那男子早已回过神来,脸上的怒色越来越浓,眉毛深深的攒在了一起,阴郁的脸色衬着身上的月白色袍子,森森的透着冷意。
“你是谁,”他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我咬牙忍住了泪,想着可能遭遇的祸事,心里恼恨不已,恨恨的看着他,傲然反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皇宫里乱闯,你可知罪。”
暗里细打量了,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上只简单的穿着件月白色团花袍子,,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面若中秋满月,眉似刀裁,眼神冰冷,满脸的寒意。
心里忍不住惊了起来,看这气势,此人必定是哪位王子皇孙,只是,他也忒大胆了点,宫里的女子,不是公主郡主,就是皇上的妃嫔,他怎么敢如此胆大枉为。
那人见我脸色不善,对他毫无敬畏之色,不由神色愈发阴沉。怒气一触即发。
在他的气势下,我渐渐的竟然觉得心里虚了起来,看着他青筋暴现的面容,我竭力的稳住了心神,心知若再过多纠缠,只会是非更多,瞪了他一眼,转身往亭外走去。
那男子飞步上前,拦住我,冷声道,“你想走?”
眼看着太阳升到了树稍上,湖边走动的人越来越多,我急了起来,急恼之下,伸手猛的一推,喝道,“让开。”
他所站的地方正在木桥的边缘,我惊急之下,力气倒也不下,他脚下一滑,只听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我再没想到会是这样,当下惊得脸儿煞白,楞楞的傻站在了那里。甚至,忘了叫人来救他。
他却是会游水的,只见他在水里浮沉了几下,就抓住了桥边的柱子,水花激到了我的裙角,我这才回了神,眼看着他不会再有危险,忙急急的向岸边奔跑,走了很远,犹听得到身后传来他恼火的喝斥声。
远远的见蒋秀过来了,我怕那男子追来,隐身在一株柳树后等着,见她到了身边,轻声的唤了,蒋秀听是我的声音,寻了过来,却见我脸色发白,气喘不已,不由一惊,“小主,您……您只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刚刚被风吹了。”
蒋秀看看我的脸色,不再说什么,扶了我在一边的假山石上坐,抖开手里的帕子,一枝金丝盘攒的凤头钗流光溢彩。
我闭了眼,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待蒋秀把钗子在我的发上簪好后,我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天色不早,太后该念完经了,我们走吧,”我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起身往荣寿宫走去,又忍不住的往木桥上看了看,却见桥面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棋
太后宫里的小太监见我去了,忙接过我的披风,领着我进了迎面的大殿。
四月的清晨,依旧有着点点寒意,进了大殿,不由的觉得一暖,人整个的松散起来,
手心里也腻腻的起了汗,殿里的布置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并无太多的摆设,四面墙上挂着佛界众神的画像,迎面的架子上,搁着几本经书,一缕幽幽的檀香,袅袅的让人精神一振。
这里,完全就似一个佛堂。
转过一个屏风,里面已经花团锦簇的坐了好几个人,正叽叽喳喳的围着太后说着什么,见我进来,一齐停住了嘴,所有的眼光,都齐齐的对着我。
我不及细看,款款上前,对着太后深深的行下礼去,“正六品贵人沈凝霜,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靠了锦垫子,微笑了点头,“好,好,平身吧。”
“谢太后,”我垂着头退到一边,眼睛盯着地面漫了桐油的青砖,静默不言。
太后呵呵笑道,“身子好些没有?”
说着就命人端了脚凳,让我坐到她面前,拉了我的手细细端详,满眼慈爱。
我心里一暖,“谢太后惦记着,嫔妾身子好多了,只是拖到今天才来给太后请安,实在是不该,嫔妾深感不安。”
“不碍的,”太后笑着轻拍我的手,却又皱眉,“只是这身子也太单薄了点,以后得好生调养了,不然可怎么能服侍皇上呢。”
我脸儿腾的烧了起来,忙低了头,只浅浅的笑着。
太后转头对着身边的众女子,“你们大概还有不认识她的吧,这就是娴贵人了。”
我忙站起,对着她们款款而拜,“给各位姐姐请安。”
“罢了,妹妹身子刚好些,快坐下歇着,”我一抬头,却是良昭仪,坐在最后面,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仔细看了,除了良昭仪外,全是不认识的,此刻都客气的跟我回礼,我抿唇一笑,对她们又拂了一拂,方才又回到座上。
正说着话,小宫女回禀,丽贵人以及江常在,陈答应也来了。
门帘呼哧一响,三人满面春风的进来,见我在太后跟前坐着,全一愣,丽贵人立刻绽开了满脸的笑意,径自走到我的面前。
“哎呀,娴姐姐今儿身子大好了,恭喜恭喜,”说着双手合十,眯了眼,口中念佛:“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
我却突然的直觉得一股冷气窜上脊梁,昨天花园里,她说的那些话仍在耳边,此时,她脸上虔诚的表情让我心里寒意一片。
只见她像是才看见太后的样子,“哎哟,太后,您瞧嫔妾,见娴姐姐身子大好,只顾着高兴了,就把太后您给忘了,该打该打,”说着就跪下了,俩手作势打着自己的脸。
太后呵呵的指了她笑道,“瞧这个油嘴的猴儿,是该打,是该打。”
大家笑成了一团,我向着江常在陈答应点了点头,江常在笑了笑,陈答应却将脸儿扭向了一边。
屋子里正热闹,帘子外小宫女回禀,“赵小仪来了。”
听宫女的口气,赵紫芫该是常来的,所以,连宫女禀报的口气也随意起来。
咯咯一阵笑,赵紫芫裹了一阵风进来,竟是连披风也没解的,直接的就奔了太后面前,口里还直嚷着,“来迟了,来迟了。”
给太后请了安,不待太后吩咐,就径自一屁股坐在了太后边上的凳子上,转头这才看见了我,也是楞了一楞。
“沈姐姐,你身子怎么样了,可大好了吗?不好的话别千万强撑着啊!”说着伸手对我又是摸头又是摸手的。
我站起身子,对着她一拜,“沈凝霜见过小仪主子。”
赵紫芫忙拉了我坐下,一撇嘴,“罢了,什么小仪主子,你这是羞我呢,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姐姐的呢,再不可对我这样了。”
说着,就嘟起了嘴。
太后笑道,“好,好,正该如此,你们姐妹亲热,后宫安宁,才是天下之福呀。”
陡的话风一转,脸色刹时严肃起来,“娴贵人温婉贤淑,家风清廉,当为你等榜样,亦为天下之表率,你们以后当严诫家中父兄,万不要做贪赃枉法之事,辜负了皇家的期望。”
众妃子齐齐下跪,恭谨受训。
我忙也要跟着跪了,太后拉着我的手却是一紧,我心头一谔,唯有坐了不动,悄悄抬眼瞄向太后神情,威严里带着凝重,再不似刚才的温和慈祥。
心里渐渐的寒了起来,原来,纵是太后,亦是要动心机的,而我,就是她的那颗棋。
落絮飞
从太后宫里出来,那些妃嫔对我愈发的客气,她们都是位分很低的妃嫔,我们初进宫正式觐见皇后那日,按规矩,她们只能呆在自己住的屋子里,皇后住的宁瑞宫,她们连门儿都进不去。
这,就是礼数,就,这是身份尊卑的悬殊。
我的位分虽然也不高,可是,一旦侍寝晋了位份,必定是在她们之上的,更何况,今日太后给足了我面子,更把话说在了前头,我,是她们的表率。
脸上的笑堆得足足的,我谦恭?br/gt;
后宫孽杀_落尽梨花春又了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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