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连老亲家都说好,想必是极好,人我见过,模样儿也好得很。”
史湘云又跑到鸳鸯跟前,端详着她,这几年鸳鸯出落得越发好了,弯眉樱唇,明眸皓齿,最是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光可鉴人,叫人艳羡。湘云笑嘻嘻地道:“不经意间,我们鸳鸯姐姐就出挑成这样一个美人了?幸亏我不是哥儿,倘若是,还等着别人来求?”
鸳鸯握着脸道:“姑娘混说什么?姑娘是公侯小姐,我不过是个奴才丫头,哪里经得起姑娘这样取笑?”
湘云搂着她笑道:“好姐姐,你的好处才多呢,我从来不当你是奴才丫头。”
鸳鸯听了湘云这话,只是淡淡一笑
惜春笑道:“前儿老太太还说,我们都不及鸳鸯姐姐。”
众人闻言笑道:“就她记得这个话。”
惜春看向众人,道:“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你们敢说,是我说错了?若论心地纯良,秉性赤诚,为人厚道,咱们主仆上下谁及得上鸳鸯姐姐?”
鸳鸯道:“姑娘们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说着,低头避到贾母身边,揉肩捶腿。
凤姐忙笑着推琳琅,笑道:“你可别忘记了我们太太托你的事情。”
琳琅侧身避开,笑道:“哪能忘?昨儿还说呢!等有了消息,自然第一个告诉老太太。”又对贾母笑道:“我还想略等等,细细查访一遍呢,横竖也不急在一时。”
迎春善弈,胸中自有丘壑,她不是不懂别人的看法,也不是不懂上下之龌龊,只是自小到大,既没有父母疼爱,又常被贾母忽略,觉得横竖就那么着,怎么都是过日子,所以从不与人理论,因而性情懦弱老实,当不得家,主不了中馈,必定要寻个婆婆慈爱、主母仁厚、家境简单且夫君敦厚良善,并且是次子、庶子这样的人家与她方合适。像这样四角俱全的人家,着实难寻,琳琅看了几家都不好,方托庄夫人慢慢打听着。
贾母一怔,随即笑道:“是了,你很有心。”
众人却皆不解,凤姐亦目露疑惑,只听宝钗抿嘴笑道:“确是有心。过些日子成了诰命,说话办事岂不是分量更重些?结识的人家身份更高些?”
邢夫人听了,立时便道:“既这么着,再等等也无妨。”
迎春羞惭惭的,低头不说话,早在她们提起此事时,约姐妹们出去,顺便又拉走鸳鸯。琳琅暗赞一声,谁说迎春不懂看人脸色?
元春省亲后,唯有迎春贾环猜谜不得,她不过当是小事,不以为意,可见其淡泊之心。
一般来说,作为大家嫡母,更喜欢这样的庶子媳妇。因而琳琅更想寻这样的庶子,即便将来荣国府抄家,迎春没了娘家依靠,嫡母婆婆也不会瞧不起她。
贾母笑着岔开道:“今儿个要给云丫头还席,昨儿宝玉已经出了主意,不必按席面,只每人跟前设一高几,拣着各人爱吃的东西摆上两三样,再放个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小茶杯。已经打发人告诉厨房里了,咱们且与园子里逛去,等他们做好送来。”
因要等琳琅,贾母等皆不曾先到园子里,故而竟避开了李纨送菊花的场景,刘姥姥也免去了满头插花惹人发笑的命运。别人不知,琳琅倒很欢喜。
琳琅并不是头一次进大观园,刘姥姥却是,只看得目眩神夺,连连念佛。
走到潇湘馆,顺着当地石子漫的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数千竿迎风摇曳的修竹,进了上面小小的三间修舍,一明两暗,但见台阶上白露冷冷,苔痕点点,宝玉不禁长叹道:“这里几竿翠竹,隐着一道曲栏,必是林妹妹最喜欢之处。”
贾母满目思念,道:“我还特特打发人拿上等的软烟罗来糊窗子,可惜玉儿竟难见到。”
琳琅抬头看茜纱窗,如烟似雾,衬着窗外翠竹十分好看。屋里书架上又磊着满满的书,窗下设案,案上还有笔墨,但只有两个小丫头打扫,竟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不觉诧异。
惜春低声为她解惑,道:“这原是个读书的好去处,连二老爷都夸赞,二哥哥非要留给林姐姐,老太太又说赶明儿林姐姐嫁到京城,早晚还有住的时候,便留给林姐姐了,没叫别人住进来。现今云姐姐来,她跟宝姐姐最好,便住在蘅芜苑里。”
琳琅笑道:“这潇湘馆,除了林姑娘,别人都不配住。”
在晓翠堂用宴时,刘姥姥笑道:“在杨大奶奶家吃饭,用银子打的东西,惜春姑娘还说见过金的,今儿一见,果然如此,这筷子不是金的,就是银的,只不及俺家的那筷子称手。”
众人大笑,凤姐并鸳鸯拿着刘姥姥取笑,众人用得都十分香甜。
独琳琅暗暗叹息,不愿与她们一起,但见刘姥姥从容以对,也只好当作不见了。
一时用毕,又转过秋爽斋,渡舫过河,途径蘅芜苑,方登岸进去,扑面一阵寒香,进屋里只觉得如同雪洞一般,一应摆设之物都没有,只有案上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一套茶具,床上吊着青纱帐幔,衾褥十分朴素。
别说别人了,便是琳琅亦觉得不像年轻女孩儿居住的地方,更像是寡妇居住的屋子。即使杨奶奶这般积年的老寡妇,如今收拾屋子也十分喜好热闹,绿纱窗衬着石榴花,墙上挂着彩画,床上也是锦帐绣被,虽然摆设不多,也比宝钗的屋子有趣。
果然,便听得贾母感叹说太素净了,又嗔王夫人等不知道送宝钗些摆设东西,又叫鸳鸯去拿些古董玩意给宝钗用。
王夫人因笑道:“送了来,她又退回去了。”
薛姨妈也忙笑道:“她在家里便不爱花儿粉儿,更不爱弄这些富贵东西。”贾母听了,看向宝钗,见她穿着月白袄儿,系着青灰马面裙,唯有襟前绣着两枝素菊,乌压压的好头发也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寻常的髻儿,别无花饰,不禁叹道:“年轻女孩儿,房里素净、衣着素净也忌讳,纵然不爱收拾,也不能很离了格儿,来了亲戚,看着不像。如今叫我替你收拾,保管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没给宝玉见过,若他见了,也没了。”
说着,叫过鸳鸯来,道:“你把那个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案上尽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拿来,把这青纱帐换了。”
经贾母如此一说,琳琅也觉得素雅却不素净。
鸳鸯答应了一声,笑道:“也不知放在哪个箱子里,只好明儿慢慢找罢。”
贾母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又坐了一会子方出去。
鸳鸯随琳琅走在最后,低声笑道:“那墨烟冻石鼎,跟姐姐那个桃花冻石鼎是一样的东西,老太太也只这么两件冻石鼎,只是这个墨色如烟的更素雅些,不及姐姐那个桃花冻石的鲜亮。石头盆景儿也不及给姐姐的黄杨木盆景儿精致,不过都符合宝姑娘的喜好。”
琳琅一怔,笑道:“你快别提起这个,叫人知道了,像什么?”
鸳鸯正要说话,偏刘姥姥落了后,眼见距离前面人有些远,听不到,忙拉着琳琅悄悄问道:“我的奶奶,方才是哪位姑娘的屋子?我听得迷迷瞪瞪,倒觉得她家竟比我们家还穷似的,可见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怪道得老寿星帮着收拾屋子。只是看着也不像!”
鸳鸯听见了,不觉扑哧一笑,道:“姥姥何出此言?她家可是大富,那位姑娘是二太太的外甥女,薛家姑娘,家里珍珠如土金如铁,再没比她家更有钱的了。”
刘姥姥咋舌道:“她家有钱怎么还那样素净?我瞧着比我们家青儿的屋子还冷清寒酸,我们乡下人家再穷,女孩儿们的屋里都贴着红窗花和新鲜年画,鲜亮的花儿朵儿插几枝,就怕将来不吉利,影响终身,只有寡妇才那样收拾屋子。”
说得鸳鸯不觉心中一动,忙笑着上前搀着她,道:“宝姑娘素来爱淡雅,她屋里的东西可不寒酸,那插花儿的土定瓶也是千金难买的古董呢!姥姥,前头老太太要摆酒唱戏,我送你过去好生吃两杯,只是这个话可千万不能提了。”
刘姥姥笑道:“我心里明白,所以才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只敢问奶奶和姑娘。”
完
第100章说嫁妆琏二爷翻脸
过三巡,贾母来了趣致,因要行酒令,偏在这时,又有婆子急急忙忙地来道:“杨家的下人来请杨大奶奶回去,说是上头宣旨了。”
众人立刻起身,贾母忙道:“快叫人驾车,送琳琅回去。”
琳琅担忧杨海,也不推辞,匆匆告辞而去。
下剩贾母邢王夫人等都不知是喜是悲,唯有凤姐笑道:“真真有趣,上一回琳琅姐姐在咱们家吃酒,宫里宣了懿旨,今儿不知是老圣人的懿旨,还是朝廷的圣旨。”
贾母想了想,道:“不知是不是杨千总有消息了。”
宝钗笑道:“若是,必是升职了。”
刘姥姥一个劲地念佛,道:“好歹保佑是喜事。”
因王夫人心中着实担忧,遂打发人去问,连去了三四遭,在行酒令也不得趣儿时,方有婆子喜气洋洋地来回道:“真真杨大奶奶是说不出的福分,是杨大爷升职了。”
贾母和王夫人等齐声问道:“还没回来,便论功行赏了?”
那婆子笑道:“旨意是发往西北的,听说朝廷再次得了捷报,杨大爷箭无虚发,又斩敌百余,一箭射下敌军将帅之旌旗,扬天朝之威,令他们颜面丧失,圣人龙颜大悦,故封五品云骑尉兼京营守备,只为了让杨大爷多带些兵征战,又说等凯旋后论功行赏,因此杨大奶奶和杨家老太太的诰命等杨大爷回来后再诰封。”
众人悚然一惊,都不禁叹道:“这封赏来得倒也快,竟封了爵了?”
湘云笑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岂不是要破费送礼贺喜去?”
贾母听了道:“这是自然。升官和封爵不同,我只道杨守备升了一品两品已经是极大的喜事了,再不承想,琳琅竟有这等福分,云骑尉夫人和守备夫人可大不相同。凤丫头,厚厚地备上一份礼,打发人送去。”
凤姐满口应承,心里既羡且妒,暗恨贾琏有这样好的出身却不长进。
那婆子又笑道:“不止呢!杨大奶奶和杨老太太虽未封赏,却有礼部奉旨赏杨家金玉如意各一柄,帑银一千两,锦缎二十四匹,各色内造糕点、茶叶、果脯若干,还有宝弓一张并利箭若干随旨赐到西北,又赏了官奴四户,哎哟哟,真真是好福气!”
宝钗向薛姨妈道:“我们也该送一份礼。”
薛姨妈听了,忙笑道:“我正想着呢,一会子看了老太太的礼单再说,不敢比着老太太送,只得次一等罢。”
贾母道:“我知道你们家有钱,还舍不得一点子东西?”
遂笑语一番,复又重新行起酒令来。
五品云骑尉之爵虽然低了些,但爵可世袭,比官却要高贵许多。
上回得赏非杨家一门,然不过一月,此次却只杨海一人封爵,可见杨海之勇猛。
一时之间,诸多官宦人家纷纷送礼道喜。
琳琅调配四房家人,又应酬各家之贺,百忙之中,还不忘忙着蒋玉菡和鸳鸯的亲事,如今杨家蒸蒸日上,金文翔夫妇岂有不允的道理?立时便应了,急急忙忙行了文定之礼。
琳琅送的定礼虽也是那四样金饰,却要比当日杨家送的精致许多。诸事落定,已经进了九月。
九月初二却是凤姐的生日,前一日琳琅便打发人送了寿礼,因知他们只一家同乐,次日便没过去,可巧仇都尉打发人来请去赏花,又叫带上虎哥儿。
虎哥儿生得白白胖胖,伶俐异常,仇母一见便抱在怀里不松手,又命人抓果子给他吃。
虎哥儿眨眨眼,和仇母对视,见她和自家太婆婆差不多,便道:“婆婆。”
仇母眉开眼笑地道:“真是个好伶俐孩子!”
仇阳也凑过来,拿着许多玩器逗虎哥儿顽,片刻便十分熟稔了。
琳琅挑了挑眉,心道虎哥儿似乎在外人跟前极吃香,都喜欢逗他顽,一则别家的哥儿小姐虽是粉妆玉琢,却不似他长得壮健活泼,二则大户人家的孩子两三岁走动坐卧都得奶娘抱着,如此一比,虎哥儿就越发讨喜了。
庄夫人笑道:“倘或襄儿立时成亲,给我生个这样伶俐的孙儿就好了。”
琳琅不觉莞尔,道:“公子不是已经定亲了?”
庄夫人叹道:“定亲是定亲了,只他还没定性,成日家也不知道上进,偏亲家又不舍女儿早嫁,只好略等一二年。”
仇母忙道:“襄儿已经很懂事了,比别家公子花天酒地强多了,你还嫌不足。”庄夫人闻言笑道:“是我得陇望蜀了。”
琳琅笑道:“太太也只是望子成龙罢了。天下慈母,谁不如此?”
庄夫人笑道:“真真你这张嘴,听着就叫人欢喜。你托我的事儿,已经有消息了。”
琳琅大喜,忙问是哪一家。
庄夫人道:“是定南侯的三子齐晨。齐晨虽是庶出,却颇有才气,十五岁进学,今年十八岁,可惜今年秋闱落第了,想等三年再考。他性子敦厚,为人老实,十分敬重嫡母,兄友弟恭,又善弈,倒和荣国府那位二姑娘相配。”
琳琅想了想,定南侯的夫人冒氏她见过,这次冒氏也送礼贺喜了,冒氏为人一如王夫人,生得二子二女,庶女两个,庶子却只齐晨一人,还是冒氏陪嫁丫头所生,生而丧母,因此齐晨自幼跟着两位长兄一起读书,可见冒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
庄夫人又笑道:“如今定南侯大公子二公子都已经成亲,尤其是长子媳妇爽利果断,不过为人却厚道,赏罚分明,因此冒夫人想给三公子娶个温和些的媳妇。
琳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忙笑道:“听来是极合适的,只是不知荣国府愿意不愿意呢!”
庄夫人道:“有什么不愿意?一个是定南侯的庶子,一个是一等将军的庶女,正好匹配。况且迎春姑娘的嫡母品行我也深知,那定南侯从前也是以军功传家,三公子又是冒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聘礼自然不轻。”
琳琅却知道只要聘礼多,贾赦、邢夫人夫妇必定愿意,况迎春如此品性,极难找到更好的人家,能嫁进侯府,那是很少有人敢想的事情。
想罢,琳琅又笑道:“不知冒夫人如何想?”
庄夫人抿嘴一笑,道:“她自然是打听过了才来说愿意的,只要你去传个信儿,若荣国府也愿意,明儿就打发人去提亲,早些定下来,毕竟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你也不必急,我今儿也请了她来。”
话音未落,便听人通报说定南侯的夫人到了。
庄夫人忙迎进来,彼此见礼落座。
寒暄过后,冒夫人对琳琅道:“我虽打听了些,到底传言也不能尽信,你实话告诉我,贾家的二姑娘性情到底如何。”
琳琅笑道:“不瞒太太,二姑娘性子十分老实软和,又淡泊无为,管家是不成的,却也并非人说的二木头,她心里亮堂着,只是自守本分罢了。因此荣国府老太太太太们只想给二姑娘寻个敦厚老实不必担当重任又能善待她的女婿。”
冒夫人听了,自然遂意,因又问了几件迎春的家常琐事,道:“若这件亲事果然成了,明儿我亲自叫晨儿来谢你这大媒。”
冒夫人对迎春满意了,琳琅却不深知齐晨,回去后便着人详加打探。
三五日后,琳琅得知齐晨确如庄夫人所言,方去荣国府告知贾母和邢夫人。
贾母道:“你打探过了?如何?”
琳琅忙笑道:“因确实是门厚道人家,孩子也好,我才来跟老太太和太太们说。”
贾母沉吟片刻,道:“冒夫人我深知,为人厚道大方,长子媳妇也是个爽利人儿,门第也不低,倒配得过二丫头。二丫头过去,也不必管家,只管服侍她女婿即可。”
王夫人在一旁道:“正是个好人家,门当户对,人品才貌也相配。”
邢夫人早欢喜得不行,再没想到迎春竟能嫁到侯府里去。
琳琅看在眼里,又笑道:“因齐三公子乃冒夫人抚养长大,素来亲厚,故此聘礼也不轻。”
邢夫人听了,更欢喜了。
贾母却道:“聘礼什么的我们也不在意,只要人好才行。”
凤姐忙不迭地道:“这有何难?琳琅姐姐打探是琳琅姐姐的一份,咱们家我再打发人去打探一二,若果然好,老太太再说愿不愿意,岂不是好?况且,外头我们的事情虽不知,到底还有老爷呢,叫琏儿出去相看,可比咱们只叫人打探强些。”
贾母笑道:“你说的很是,叫琏儿去相看。”
又对薛姨妈笑
红楼小丫鬟第3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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