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府院。”岳峰道。
“唔……那该是比在伙房做杂役要较为轻闲的活儿呢。”我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忽然想起这动作是季大狗官惯常用的,忙忙地放下手来。
要说这个李迎海也当真怪得很,新安排的工作明明要较他以前的轻松很多,钱也没少挣,还可每月歇四天的假,就算他是个刁奴,也不至于为了为难我这个主子小姐就让自己受苦受累吧?!那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一路琢磨一路跟着岳峰来至府内的伙房处,门正敞着,里面四五个厨子正烟熏火燎地忙着做午饭,另还有几个打下手的,有的拉风箱,有的添柴禾,个个忙得一头汗。
由于伙房内烟火味太浓,人又忙乱,我便在门口站住了,岳峰走进去,至其中那个正拉风箱的家丁身后,沉声叫他:“李迎海,你随我出来。”
那李迎海抬起头来,见是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相普通,倒不似个j滑刁谗之人,当然咯,人不可貌相,那j圣岳不群也不是天生一副缺德相貌的。
李迎海拍了拍身上灰尘,跟了岳峰走出房来,一见了我,连忙躬身行礼,道:“小姐好!”
我点点,含笑道:“不必多礼了,李迎海。我来此的目的只是想问一问你,为何不肯听从府上安排,改换职责呢?”
李迎海似是早有准备,恭声道:“回小姐的话,小的在伙房已经干了五年有余,诸事已是得心应手,不想再换成其它的活计,小的绝不是贪图薪饷,小的宁可每月只领一百文的工钱也只想在伙房继续做杂役,为主子们效力,还望小姐成全!”
我微微笑着,道:“原来你竟有这番肯为府上吃苦耐劳的忠心,实当嘉奖才是。峰伯,”岳峰上前应是,我笑道:“您一会儿且斟酌斟酌当奖励李迎海多少,告于我知。”说罢我又转向李迎海道:“念你平日辛苦有加,今日且放你半天的假,好好休息休息。现在就去罢。”
李迎海有些微愕,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的好说话,只怕事先打好的一篇作为对抗的腹稿全都作废了。见我抿着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忙跪下身道:“多谢小姐奖赏!”
我作个手势示意他起来,仍旧望着他,他本还有些犹豫,但见我的目光如此“真挚”,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施了礼后便离去了。
见他走远,我便迈进伙房中,厨子们瞥见了我,忙忙地躬身行礼,我笑道:“不必多礼了,当心菜炒糊了。可快做好了么?”
厨子们答道:“立刻便好!”
我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而后便四下打量了一遍这伙房的内部。伙房大约是府中最混乱的地方,角落里是大大小小的缸盆罐钵,盛了各色的米面豆类的粮食,又有木头搭的架子上放满了各种蔬菜佐料等物,除此外还有盛油盐酱醋的容器,堆着大捆的柴禾,墙上挂着各种生肉熟肉,总而言之是相当的杂乱无章。
唯一干净的地方大约就是灶台了,用整齐的青砖砌得平平整整,油圬也被擦得很干净,不留任何肮脏的痕迹。幸亏如此,否则只怕当真会影响食欲呢。
大致看了一遍,更加想不透那李迎海为何宁可待在这满是油烟的环境中干着累死累活的工作也不愿到院子里吸着新鲜空气干那略微轻松的工作。
厨子们做完了饭,整整齐齐地立在灶台前垂首等着我发表讲话。由于屋里实在有些油烟呛人,我也不打算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道:“李迎海平日干活可认真么?”
几个厨子对视了一眼,纷纷答道:“回小姐的话,李迎海干活很是认真的。”
我笑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从你们这几人中选一个出来了。”
厨子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又是一阵对视,没敢吱声。
我淡淡地道:“由于府中仆役数量过多,内耗过大,今日起要对各处的仆役进行减员。首先便是要从你们伙房这里开始,我原想着那李迎海不大服从上头的命令,便只将他一人减去即可,然而为了公平起见,还需向你们几个打听一下他平日的干活态度,若他当真是个干活认真的人,倒也不必拘泥于他是否绝对的服从命令,只要肯干、肯为府中出力便是好的。因此,若不将他减去,便只能从你们几人当中选出一个人来顶替他的名额从府中离开了。——如此,你们几位且说说罢,要选谁顶替李迎海出府去呢?”
话音一落,厨子们便慌了神儿。要知道,古代的奴仆没有什么一年合同三年合同等等之说,一朝入府为奴,那便是终身为奴,除非主子不要他,将他赶出府去,否则只要他私自离开,主子便可报与官府将其捉拿回府,轻则府规伺候,重则甚至有牢狱之灾。而那些被主子赶出府去的奴仆,下场往往更为凄惨,因为别的富户豪门一旦得知这人是被赶出来的,一定是为人有问题,百分百不肯要的。而身背奴藉之人,在古代是连贫苦农民的地位都比不上的。
因此我这话一出口,几个厨子吓飞了自己油腻的魂儿,惶恐地对视了几眼,争抢着道:“回小姐……那,那李迎海……只不过是表面上认真罢了,其实他是个相当卑劣的人呢!……”
我暗暗一笑:人哪,利益面前见真性,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感叹。
见这厨子们个个剖心挖肺地想要将李迎海扒个□裸一览无余,我直觉地认为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不肯调换工作岗位之事,好像……竟埋了什么隐情。不由得浑身一抖,我那比猫还旺盛的好奇心蠢蠢欲动,转眼便将方才失了初吻的痛苦心情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妓女·丫头
李迎海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儿,父母早亡,入府为奴之前一直在做泥瓦匠,收入微薄,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五年前正赶上岳府招仆,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报了名,因见他年轻力壮,又会些手艺,负责招工的管家岳峰便将他录用了。
入府之后李迎海被分配到了伙房做杂役,干起活儿来倒也踏实,没有什么偷j耍滑的举动。如此过了三年,李迎海由四等仆升为了三等仆,每月拿着二百文的薪饷,日子过得同府内其他仆人也并无两样。
然而就如大部分人类的通病——生活条件一旦相对有所提高,就会忍不住追求一些物质上或精神上的享受。李迎海因为家中已无长辈,没人替他张罗娶妻大事,是以人过三十仍是光棍儿一根,渐渐便染上了酒色之气,旦凡有机会出府,必要去酒馆喝上几杯,再寻至花街柳巷与妓女厮混。
以上便是我从这几位厨子的口中打听来的资料,如此倒更令我有所疑心:倘若李迎海迷恋酒色,那应该更希望自己每月能多挣些钱来花,何况……泡妓女是需要体力滴(咳咳!),新安排给他的工作较之以前要轻松许多,他没道理不乐得服从啊?!
这件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我忍不住微笑,探究谜题的真相对我来说是这枯燥无聊的古代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人生在世短短数载,如果总用痛苦和生气的事占去自寻快乐的时间,那可真是太不值当了。因此,我轻轻叹口气,决定将方才被那田姓疯子夺去初吻的惨痛经历彻底抛诸脑后,反正再怎么翻来覆去地纠结也已于事无补,不如潇洒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自我开解了一番后效果不错,心情较之方才好了许多,便一心一意地投入到让自己开心的“事业”中。我看向面前这几位仍自面带惶恐的厨子,问道:“李迎海惯常去的青楼是哪一家?”
厨子们想了想,七嘴八舌地答道:“是巨门坊的噙香居,他以前常去那里的!”
“以前?”我抓住话中关键,“现在呢?不去噙香居了么?”
一个厨子抢着答道:“李迎海已经很久没去过那种地方了。”
“哦?换地方了么?”我心中暗哼一声,这臭男人还真不知足厌,一家妓院还不够他玩儿的吗?!
“没有……”又一个厨子道,“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去青楼了。”
哦?是改邪归正了还是肾亏阳了(这女人什么都知道……)?我笑笑,道:“那么,他还嗜酒么?”
厨子答道:“酒倒是还喝,只不过比以往喝得少了。”
唔……问来问去又回到了原点,仍然无法弄明白这李迎海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离开伙房……咦!“不肯、离开、伙房”,这六个字很是关键:“不肯”,李迎海的态度十分坚决,宁可少挣钱、干累活,也不肯多挣钱、干轻活,这实在是有些违悖常理;“离开”,是“离开”而不是“改换”,也就是说,改不改换他的职责也许是次要的,说不定他真正的目的是不想“离开”,如果给他换两种选择,一是留在伙房干重活少挣钱,一是留在伙房干轻活多挣钱,他肯定会选择后者,由此说明他的职责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来,留在伙房!那么就是“伙房”了,伙房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而无关乎干什么活儿、挣多少钱。
事情似乎隐隐有了那么一丝眉目,我负着手在伙房里慢慢转了几转,大脑飞快地整理着思路。且不论李迎海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他死活也不愿离开伙房的行为必定暗含古怪。由他喜好酒色这一点来看,他绝不是老实本份之人,若以敬业爱岗这种说法来解释他的行为肯定是说不通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李迎海有不得不留在伙房的苦衷或原因——然而又是什么苦衷或原因呢?伙房里能有什么?肉?米?柴?酒?不不,酒是放在仓库里的,伙房放不下那么多的酒坛子,李迎海应当不是为了贪杯才强要留下来。
说到贪杯……这个酒色之徒当真有那么强的自制力可以说不近女色便不近女色、说控制酒瘾就控制酒瘾么?除非他是得了什么病,“遵医嘱”不得频于房事、不得过度饮酒——然而,若果真如此的话只怕这病也不是什么小病,他没道理死守着伙房宁干重活不干轻活。
怎么说他的行为与意图都是自相矛盾,只要能将这矛盾说通,谜题也就能迎刃而解了。看来,着重点还是要落在这酒与色上。
我停下脚,望向那干厨子们,道:“这李迎海是几时开始不再去青楼的?”
厨子们想了想,道:“约三个月前。”
“酒也是那时起不再多喝了么?”我又问。
厨子们交流了一下,道:“是,喝得少了。”
唔唔,如此。果然问题出在这里,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李迎海可有与平日不大相同的举动么?”我目光炯炯地望向这几人,忽然脑袋里闪现出一双同样炯炯的眸子,仔细捕捉这影像——呃!竟然是季大狗官的那对贼眼!我怎么无缘无故地会想起他来?……是了,他在调查案件的时候眼睛里也是这样一种神采,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等等,难不成那狗东西和我是一种人……对于谜题的答案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不过是为了尽本份而已,他是知府嘛,嗯嗯。
收回思绪,听得一个厨子答道:“似乎……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就是变得话有些少了……”
“以前他都爱对你们说些什么?”我问这厨子。
厨子想了想,答道:“无非就是那噙香居的哪个姑娘生得俊,哪个姑娘……”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口,有些窘地望着我。
我知道这些男人们在一起讨论妓女肯定没什么能入耳的话,不过为了调查真相,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下去:“你……拣能出口的说。”
那厨子挠挠头,大概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要说的话,方才开口继续道:“他说……噙香居有个叫翠钿的姑娘生得俊俏,对他也……也热情,常常在我们面前显摆,说那翠钿定是喜欢上他了。”
“喔……那他喜不喜欢那翠钿呢?”我问。
另一个厨子接口答道:“之前看他的意思,大约是想替那翠钿赎身、娶了当媳妇的。”
“后来呢?赎了没有?”我眼睛一亮,追问道。
厨子摇摇头,道:“后来没了信儿,问起他他便不理,我们都开玩笑说人家翠钿已经嫌弃他了,他也不作争辩。”
唔……事情已经初露端倪,虽然还不知道这翠钿姑娘跟李迎海死活不肯离开伙房的行为有什么关联,好歹调查方向已经确定了。
见时候不早,我便又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嘱咐这几个厨子不得将今日我与他们的对话泄漏出去,而后便同岳峰离开了伙房。岳峰跟在我的身后一直没有言语,我知道这个老仆一向深得岳明皎和岳清音的信任,方才我的表现有些张扬了,若他将此事说与那父子听,只怕对我不利,岳清音倒在其次,岳明皎要是得知自己那一向畏畏缩缩的女儿竟然敢一个人跑到满是男人的伙房去,还问东问西地扯了一通,就算不被吓着也得怀疑我的身份。岳清音的思想在古代算得是异于常人的,超脱于物外,且能以人为本,因此才能接受我至如此地步。而岳明皎这个典型的严肃守礼派家长就不敢保证了,万一认定我不是岳灵歌,赶出家门事小,将我关押到小柴房里监禁一辈子我就亏大了。
因此想了想,向岳峰道:“峰伯,听方才那几位厨子的说话,李迎海的行为似是透着古怪。这件事暂且先莫要对我爹和哥哥讲起,待时机差不多时,由我亲口告诉他们便是。”
岳峰是老油条了,自然明白我言外之意,恭声应是。因午饭早已做好,我便让他自去吃饭,自己则慢慢踱往前厅,一边琢磨着李迎海的事一边草草将饭吃了,从前厅出来回至院中,先悄悄问了问绿水那田疯子可还在房中,绿水摇摇头说早便走了,我这才放下心来。
将小厮欢喜儿叫到面前,我低声吩咐道:“你且换上一套便装,去巨门坊噙香居内打听打听,可有个叫翠钿的姑娘,若能见上一面最好,问问她可认得李迎海不,若说认得,你便再想法从她口中套一套关于李迎海的事,越详细越好。去罢。”
欢喜儿忽而涨红了脸,嗫嚅着道:“小、小姐……那噙香居是……花柳之地啊!小的……小的如何能去那种地方……”
这……说得也是,这小子年纪还小,若被人知道了岂不要说我引诱未成年人嫖娼么……不过,除了他我也确乎没有什么亲信可用了,不得不委以重任。
“欢喜儿,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你一身正气,去到何处都不会被腌臜之物所玷污的,”我语重心长地诱劝道,“去罢,这事儿要是办得好了,年末红包里我给你多放几十文!”
欢喜儿红着脸扭捏了半天,终于去了。我又将红鲤叫来,这丫头平时常替我熬个粥煮个汤什么的,去伙房的次数较另几个丫头多,或许能提供些可靠的情报。我便问她道:“你同那李迎海可熟络?”
谁想这一问红鲤脸上竟然变了变色,低着头道:“回小姐,红鲤同他并不相熟。”
这几个丫头年纪尚小,什么心事和情绪都难在脸上掩去,我看得真切,便单刀直入地问道:“若是不熟,为何我一提起他你便如此的不自然?红鲤,我自认平日待你们几个不薄,若有心事和难处只管对我说便是,莫要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咱们主仆生分了。”
红鲤闻言,慌得跪下,泫然欲泣地道:“回小姐……红鲤不是有意想瞒小姐什么,只是这事着实难以出口……那李迎海……几次三番地调戏过红鲤,还说要向小姐将我讨了去做老婆……红鲤不愿生事,便、便一直瞒下未对人说起……今见小姐相问,以为那李迎海当真向小姐开口讨我,不由得慌了神儿……还请小姐原谅红鲤隐瞒之罪!”
我心中暗骂那李迎海无耻下流,将红鲤从地上扶起来,笑道:“傻丫头,试问这全府上下,除了小姐我,谁还能替你做主?你心里有了委屈,不对我说还要去对谁说?你且放心,我断不会将你嫁给那种轻薄之徒的,今日相问,不过是为了另一档子事,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回答便是。”
红鲤闻言喜不自胜,用小手一抹眼泪,道:“回小姐,红鲤每次去伙房都能看见那李迎海,起初他向我搭话,出于礼貌我都一一作答,后来发现他言语上越来越轻薄,便不再理会他了。”
我想了想,道:“他说要讨你为妻的话,大约是在什么时候?”
红鲤脸儿一红,低声道:“好几个月以前便说过一回,许是见我不理他了,便渐渐也不再提起,直到前些日子,不晓得为什么他又提起这话来,气得我转身走了,到现在也没再踏进伙房一步。”
“这两次他都是怎么说的?”我追问。
红鲤小声地道:“第一次他说……要讨我做老婆,见我不理他,便叹着气说什么我定是嫌他没有钱,小小年纪便开始嫌贫爱富……我气得给了他几句重话,他便恼了,说……说与其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花在我身上,还不如花在妓女身上来得值,好歹妓女收了他的钱还可以将他伺候得爽快了……”许是红鲤年纪尚小,还不明白啥叫爽快,因此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害我干咳一声险些呛着。
她看了看我,继续道:“第二次提起这事儿就是在前些天,他很是得意地对我说……他定要将我娶到手,多少聘礼他都拿得出来,要我乖乖地等着嫁他……我看他像是喝了酒,带着醉意,便当他是说醉话,没有理他便直接回来了。”
唔……这么一来,事情的大致脉络便出来了。李迎海在几个月前看上了红鲤,见红鲤不理他,便认为红鲤是嫌他穷,赌气之下便将挣的工钱花在了逛妓院泡妓女上,由此才同那叫翠钿的妓女好上了,甚至还动了要替她赎身的念头。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至三个月前的时候,李迎海不再同翠钿往来,也不再往妓院跑了,直到前几天他见了红鲤,再次提出了要娶红鲤的事,且还得意洋洋地宣称自己能下得起聘礼……疑点就出现在这里——他的聘礼钱从何而来?虽然红鲤推测他是因为喝了酒说的是胡话,但据伙房的厨子们说,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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