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将军!”几人轰然应道。马蹄声渐渐散了去。
欧阳箬只听得这一声,泪水便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他终于来了!
他真的来救她了!
她猛地一挣,正欲翻身呼喊,忽然那人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扭过身来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巴。
“你这女人想死是么?!”他低低声喝道,眼中的杀气一闪而过。
欧阳箬浑身上下被他制住,在他明亮如兽一般的眼睛里,看见自己鬓发散乱,苍白的面上泪水蜿蜒。
她剧烈地挣扎着,她要回去!她一定要回去!她还要报仇,她还有凌湘!
渐渐地,马蹄声散了去,终于不可闻。
欧阳箬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她无力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悲伤与绝望从她身上、眼神中蔓延开来,让他不自然地别开脸。
“我放开你,不许叫,再叫我就把你喀嚓一刀杀了。”他又回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欧阳箬无力地点点头。
他慢慢地放开她,警惕地四周察看。欧阳箬抽噎着整理着自己身上因挣扎而变得凌乱的衣裳,手异常地抖着,脑中一片空白。
“你是楚军的什么人?那个将军要这么护着你,哼哼,还亲自过来救你。”那男子哼哼几声,四周仔细看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欧阳箬听得他的话音,空白的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微微一怔,忽然问道:“你是陵郡人氏?”她改了官话,说起陵郡特有的地道方言。
那男子一怔,眼眸一亮:“你也是?!”他用的亦是地道的陵郡方言。
“我是陵郡欧阳世家。”欧阳箬飞快地说着,刚刚熄灭的希望又开始燃烧。她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险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离开!
“欧阳?!”那男子低低惊呼一声?:“可是穗门街的欧阳府?!”
欧阳箬忙点了点头:“欧阳清隐是妾身的家父。”那男人忽然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惊呼一声,退后几步,拜倒在地:“张子明无意中得罪了小姐,实在是罪该万死。小生在十年前受先生大恩,至今不敢忘怀。不知先生现在身体是否康健?”
欧阳箬按耐下心中激荡,颤抖着道:“三年前就病故了……”那男子猛地一抖,忽然跪下来抱头痛哭:“先生……先生……您怎么就去了……学生还未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您怎么就去了。”
欧阳箬立在一旁拭着泪水,却冷着眼看他。见他涕泪横流,不似做伪,心中虽然惶惑,但是却隐隐看到了希望。看他哭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虚扶了他一把:“家父门下学生甚多,妾身实在不知您是……”
张子明顺势站了起来,擦了擦脸,露出面上一小片白净的皮肤:“十年前,家父亡故,子明生性顽劣,母亲为了让我走上正道,特特地拉着我在欧阳府前跪着求先生收我为学生。欧阳先生知道我家境贫穷,还特地拿了钱让我拿回去贴补家用。子明跟着先生学了两年,不但未交一分学资,还受了先生许多恩惠。……”
他说到此处,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面上越发显出英挺的轮廓。
欧阳箬泣道:“家父一生清廉,为官也甚是爱民,病故前一晚听得府中老管家说道,他还在披阅地方的政事。”
张子明叹了口气,定定出神道:“华国中要是多几个先生这般人物,也不至于……”
他回过神来仔细打量下欧阳箬:“学生曾见过小姐一面,当时……”话未说完又红了脸,只得尴尬了别过了头,好在他脸上尘垢满面,看不出异样。
第四十七章惊途变(七)
他那时候年少顽劣,在欧阳家求学,虽然在欧阳清隐面前老老实实,但是一挨到放学,便跟几个少年一起打鸟,斗蟋蟀,玩得不亦乐乎。
欧阳箬当时只是不到十岁的女童,却已经长得十分美丽,张子明听人说她美貌,便约了几个少年偷偷到了后院墙头上趴着偷看。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岂是能轻易看到的。
可是有次竟给他们偷看到了。犹记得那时三月的春天,草长莺飞,百花丛中盈盈立着一个小女孩。面色如春,未长足的身量依然隐隐有绝代风华。一众少年截惊为天人,纷纷说娶妻当娶如欧阳箬这般美人。张子明却不以为意道:“大丈夫当心怀宏图大业,怎么的没出息只惦念谁家女子美貌。”话虽如此,但是欧阳箬的清冷绝美却早已深深地印在他脑中。
寒门少年的心中当时已有了强烈的自卑感,他已经知道他与她这种官家千金隔的不仅仅是一道高高的围墙,而是万千山水的距离。所以就更坚定了长大后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的决心。
两年后,欧阳清隐到浩夷为官,欧阳箬也随着到了京都。张子明学了两年的学,知道自己性子不适做学问,毅然辞了老师与慈母到处闯荡。
欧阳箬见他怔怔出神,不知他是如何想的,看看天色,心中越发焦急:“这位壮士,您……能否放妾身走……”她声音婉约,带着一抹企求,甚是楚楚可怜。
张子明回头,见她双目泪垂,虽然形容狼狈,但是依然是当初那个如三月杨柳一般美好的女子。
往事交迭着涌入他的脑中,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个是自然……”
欧阳箬大喜,深深福了一福,转身便走。
张子明看着她微微踉跄着地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行!”他喝道,说着人若箭一般射了出去,捉住欧阳箬的胳膊。
欧阳箬被他拽得几乎跌到地上,回过头来,往日清冷的双眸射出浓烈的怒火,盯着他:“壮士难道想出尔反尔吗?且不说家父生前有恩与你,再不济你也不能欺负我等弱质女流。堂堂一个男子汉,不上阵杀敌却来抓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传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张子明被她骂得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箬眼中怒火更甚,摔开他的手,傲然立在他面前,怒道:“若是想杀妾身便杀吧。何必拿妾身来当挡箭牌,在阵前拿女子做威胁本来就不是光明磊落之人。我爹爹收了你做学生,真的是一世英明尽毁你手。”
张子明被她一阵痛骂,才清醒了过来。“我……我是不想你去楚军,你……你是老师的女儿,你如今落到了他们手中,我只不过不想让你……”
他结结巴巴地道,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无端短了几截。
欧阳箬冷冷一笑,她的姿容绝美,但是笑意却冷若冰霜,看得张子明一阵心虚发寒:“谢谢壮士的好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想要劫华帝,以华帝之名大招义军,你当妾身无知女流,不懂你们的如意算盘么?妾身就告诉你吧,你以为华国会亡就是天意么,若不是华帝昏庸无能,亲信小人,任人唯亲,华国怎么会如此快亡国?!壮士没见过华帝跪着向楚定侯献玉玺降表吧。若壮士见了,一定比我更想把他杀了祭奠我们华国死去的万千英魂。”
欧阳箬的言语铮铮,落地有声。张子明憋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箬冷冷地看着他,扭头就走。
张子明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越行越远,急忙上前,却不敢再拉她。
“欧阳小姐,欧阳小姐……你怎么会在楚贼军之中,你……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张子明擦了头上的冷汗,跟在她旁边。
欧阳箬辨认下方位,紧抿着嘴向官道方向走去。
“难道……难道……你是那白脸将军的夫人……”张子明忽然领悟道。正欲往下说,忍无可忍的欧阳箬回过头,啪地一声狠狠地甩上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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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惊途变(八)
时间忽然静止下来。张子明捂着脸,一双眼中神色明灭,阴霾开始渐渐集聚。欧阳箬玲珑的匈部剧烈地起伏着,她瞪着大眼愤怒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小姐,欧阳先生一生清誉,绥州大旱,他散尽家财,活人无数。如今华国已亡,我等继承先生遗志,想方设法振兴华国有何之错?倒是小姐你投身事敌,侮辱的不仅仅是先生的清白,更是我们华国的耻辱。”张子明慢慢地说道,一字一句,割得欧阳箬浑身上下见骨见血。
他说完,两个人面对面的沉默着。
沉重的气息压在两人的周围。欧阳箬想放声大笑。
清白?清白?!
当她决意殉国之时,堂堂一国之君正跪在地上,向异国入侵者奴颜婢膝。
清白?!
当她被人凌辱,无处可逃的时候,是谁来救她与水火。
华国亡了与她何干?!难道亡国之痛就要她们一群无知的后宫女人来付出代价?
干枯的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点泪来。
她又有什么错?!她想问问苍天,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张子明带了一丝冷意三分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愤怒委屈的眼神像钉子一般钉在他心中,扎得他心中也痛了起来。他此刻多想她亲口否认所有的事实。
欧阳箬倔强地把眼中的泪生生地逼了回去。她张口想说话,忽然远处飞跑来一骑马,马上之人大声呼唤道:“夫人!”
欧阳箬浑身一震,望向来人。
是苏颜青!是他!
突然间,所有的愤怒与委屈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眸猛地一亮:“苏将军。”说着就急急向前跑去。
张子明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刷地抽出身后长剑,脚尖一点,就冲上前。
苏颜青的坐骑是楚国良马“追云骑”,四肢修长,身躯高大,最擅瞬间奔袭。他怒喝一声,身下的“追云骑”猛地跃上前来。张子明的剑堪堪贴着他的腿划过,苏颜青骑术了得,在马急速奔驰中,侧身一翻,若灵猴一般翻到另一侧。
此时欧阳箬也到近前,苏颜青未受伤的长臂一伸,拦腰把欧阳箬抱起。
张子明一击未成,再回头时,却见欧阳箬已端端正正坐在马上,气得大喊一声,提剑再上。
苏颜青冷冷一笑,手中长剑飞舞,剑光闪闪,挽出一朵又一朵凌厉无比的剑花。张子明在地上,苏颜青在马上,他每一击都加了十成的功力。
苏颜青手中的剑千锤百炼,是不可多得的名剑。张子明渐渐吃力,手中的长剑也被砍了好几个缺口。
欧阳箬依在苏颜青的怀中,慌乱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耳边是刀光剑影,可是在他怀中却是安全无忧。
他的身上混和着血与男子特有的气息,冲入她的鼻间。像一道诡异而结实的屏障,把她牢牢地包围。
张子明双眼通红,边砍边喝道:“欧阳小姐,你当真要跟了楚贼……你……你……就不怕欧阳先生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么?啊……”他说到最后,苏颜青长剑重重一砍,张子明的手中长剑绷地一声,持剑的手上虎口鲜血横流,一把长剑顿时断成两段。
还未回过神来,苏颜青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长剑寒光耀耀,马上的苏颜青俊颜灼灼,一双俊目带着杀意冷然地盯着他。
汗若小溪一般在二人的面颊流了下来,张子明满腔的怒意喷薄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直瞪着马上的二人。
第四十九章倦途归(一)
苏颜青手未动一毫,剑尖抵着他的脖子,一丝血线慢慢地顺着他的胸膛流下。
“苏将军,放了他吧。”欧阳箬低低地说道。
苏颜青眼未动,手未抖,俊颜上却是微微吃惊。
“夫人,您当真要放了他?”苏颜青慢慢地问道。剑尖却不离张子明要害半分。
“是,他曾是家父的学生。”欧阳箬还正待说话,张子明一声轻喝,忽然挺身而上,苏颜青大吃一惊,手中长剑一抖,张子明忽然像一条游鱼侧了侧,苏颜青锋利的长剑立刻划破他的脖子肩膀,一道长长的血口拉开,鲜血横流。
欧阳箬一声尖叫,再睁眼看时,张子明已经在了两丈开外。
他若一头发怒的豹子,睁着一双明亮如兽一般的眼睛,眼中的狠厉与桀骜,直刺得欧阳箬心中一阵阵发寒。
“我张子明不需要你向楚贼乞饶!天神共鉴之!我张子明总有一天会把楚贼从华国的土地上赶走!欧阳小姐,你就看着吧。”
他说完,手中的断剑狠狠地往地上一抛,铿地一声落在苏颜青的坐骑前,直没入土。,可见这剑上劲力多大。
欧阳箬别过脸去,眼中的伤痛与无奈再也掩不住,化成清泪蜿蜒流淌在面上。
苏颜青知道自己身边多带了一人便再也捉他不到,冷然地收回手中长剑,执了马鞭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生当扬鞭沙场,死当马革裹尸,关女子何事?苏某不屑你此等小人行经,今日且放你一条生路,他日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说罢狠狠一拍马,带着欧阳箬向前急驰而去。
此时已近日暮,乌金将要坠地。金色的霞光映得山间一片金黄灿烂。迎面的山风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山边的杜鹃开得如火如荼,灿烂极致。
如画般的春光,欧阳箬此刻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张子明临去的那一眼,像一根长长的刺埋入了她心底,一动便是揪心地疼。
她独自出神,不由地抓紧了苏颜青的衣襟。
“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末将慢点骑就是了。”苏颜青以为她不适放马狂奔,忙慢了下来。
欧阳箬此刻回神,才发现他为了不过分贴近自己,竟坐得十分僵硬,好在马跑得平稳,若是换了别的马,估计他就得滚落马鞍。
他受了伤的胳膊依然横在她的腰间,却不再是紧密贴合,而是松松地护着。看得欧阳箬心中竟微微有些莫名失落,在片刻前,这条坚定如铁的胳膊还在誓死保护她,如今,却要功成身退,离她而去。
欧阳箬见他的伤处只是潦草包扎,许是伤药没来得及上,鲜血依然流出,早已渗透了整条袖子,几乎粘连起来。
“苏将军,你……你伤得如何?”欧阳箬惊呼道。
苏颜青淡淡一笑,只是面上却是依然苍白:“回夫人,已经不碍事了。等会就到了,您且忍耐下。”
欧阳箬心中感动,一双如水明眸已然有了热意:“苏将军,谢谢你来救妾身,若不是你相救,妾身与凌湘便死在这场乱军下了。”
苏颜青心中微微悸动,她散乱的鬓发随风飘散,似极了她的手,在轻轻抚摩他的面庞。怎么躲都躲不开。风送来她身上幽幽似兰的体香,直钻入他的心底。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子应该好好疼惜,而不是随着他们跋涉在这穷山恶水,行走在刀光剑影中。
第五十章倦途归(二)
“这是末将应该的……”苏颜青说完。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马蹄声声,山风送来前方的血腥味,已要到了大队人马之地了。欧阳箬坐在他的前面,稍微碰触便能感觉到背后男人强壮的身躯。
当她孤立无缘的时候,只有他一次次如天神一般立在她的面前。让她有微微恍惚的错觉,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命中真正解救她与水火的人。
“夫人,末将牵马走吧。夫人扶好。”苏颜青忽然说道,翻身下马。
欧阳箬惊讶地看着他。
苏颜青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再言语。只默默拉着马向前走去。
依稀地,前面已经有楚军在些些两两的忙碌清扫战场。
欧阳箬心中顿时了然。
“苏将军,可否求你一件事情?”欧阳箬寻思良久才犹豫开口道。
“什么事情?若是末将能办到的,定会答应夫人。”苏颜青抬头,清澈的眼中一片真诚。
“方才那个人的事情,请苏将军不要告诉侯爷……妾身也不知道他……”欧阳箬吞吞吐吐地说道。
苏颜青淡淡的眼神透着一股正气凛然,他的顶天立地,让她为自己曾经的卑小心思而羞愧不已。话没说完,她便住了口,不安地摸着马背上长长的棕毛,
“夫人放心。”正当她以为他要拒绝之时,苏颜青忽然开口道。欧阳箬惊诧地望着他,却见他面色恢复到冷肃,看着远处。欧阳箬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远处,楚霍天的车架,端然立在最显眼之处,金光耀耀,在夕阳之下更显华丽无比。
楚霍天正立在车辕之上,一身紫袍玉冠,镶金缀玉,犹如神人。眼见得欧阳箬正在苏颜青的马上。眼中露出一丝惊异。
欧阳箬由苏颜青领着马向前。待到车前,欧阳箬刚想翻下,苏颜青下意识想去扶。楚霍天忽然步下马车,一把把她搂下来。
欧阳箬似倦了晚归的鸟,缩在他的怀中。眼角扫过,只见苏颜青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丝落寞一闪而过。
“子玄,快去包扎下。此次可多亏了你。”楚霍天对苏颜青说道,眼中满是关切,子玄是苏颜青的表字。苏颜清忙道一声不敢,悄悄看了眼欧阳箬,便转身退下。
“怎么样,可有伤到?”楚霍天擦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把她放到车上。欧阳箬在他手中轻盈若羽。
“谢谢侯爷关心,妾身已无大碍了。”欧阳箬低了头说道,忽然又抬起头来,冲他挤出一丝笑颜。
楚霍天见她鬓发散乱,头上珠钗一支也无。苍白的小脸似哭却还挤出笑颜,忽然心就猛地掠过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爱怜。
他怜惜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发道:“想哭就哭出来,都是本侯不好,让你一人坐在后边的马车里。以后你就跟着本侯身边吧。”
欧阳箬心神一松,顺势趴在他的怀中低低抽泣:“侯爷,妾身怕再也见不到侯爷您了。……”
他的怀中有着龙涎香的味道,带着贵气直逼她的脑中,有种微微令人心安的眩晕。
楚霍天等她稍稍安静下,才唤人进来替她更衣梳洗。欧阳箬一双眼睛已经干涩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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