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作者:肉书屋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22部分阅读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年幼之时,先帝对我极为慈爱,甚至胜过我爹爹。后来年纪稍长,时常被召入宫内,与太子一起读书。经过宣德门,见到那些经常出入相府,见得极熟的叔叔伯伯被摘了乌纱帽,手脚俱带镣铐,或悲戚,或从容,或涕泪横流,或哀呼求饶,或慷慨激烈,而进入酬勤殿中,先帝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停了下来,手不经意的抚过玉扳指,目光投向极远极远之处,显然当日之事,在少年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迟迟心中一酸,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华煅又缓缓道:“我也曾经回去问过我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爹爹只是默然,不肯辩白,亦不肯抱屈。不过先帝终究没有对我爹爹怎样。也许是他知道,他百年之后,太子必须有我父辅佐。先帝驾崩前,册授父亲为太师,至此,我华氏再度势衰。”他见迟迟不解,微笑道,“父亲虽为太师,已无实职。”
“不过先帝的确没有看错。就为了最后那不杀之恩,那残余的情分,我爹冒着性命危险在矫诏之乱中挺身而出,将太子保上了皇位,便是当今圣上。皇上年幼,倚重于父亲,然渐渐年长之后,亲殷如珏殷大人,远我父。殷大人本是皇上的姑父,正二品行中书令,金州之乱以后擢正一品,为尚书令,左太师。朝堂之上虽列于我父之后,然其势实已在我父亲之上。我华氏自祖父下狱那一次之后,也人丁凋零,只有我们这一支还在朝中为官。”
迟迟见他神色郁郁,不由柔声道:“你不想做官么?”华煅一怔,自失一笑,道:“我却从未想过我不入朝为官。打我记事起,我爹爹便对我寄予重望。人人都知道,华患立将来要做皇上的肱骨之臣。”迟迟楞了一楞:“患立,啊,这是你的字。哎呀,我原该知道你的。想当年锦安城中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失敬,失敬。”她顿足叹息,懊恼无已,华煅却想:“幸好你压根没想起我是个什么人。”眼瞧着她心事都写在脸上,一时间怜惜之意顿起,觉得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那些陈年旧事着实不堪一提。
旧日华府访客如云,皆是天下名士。六七岁的华煅总是偷偷溜到前厅去张望,座上宾客高谈阔论,他似懂非懂,正疑惑间,已被父亲发现。他原以为父亲会发脾气,哪知父亲只是板着脸道:“过来好好坐下。”眼望着他,却有掩饰不住的欣慰之意。
宾客常以诗赋为娱乐,华煅起身,一脸稚气的自告奋勇,就听他出口琅琅成章,众人表情由好笑转为难以置信,只有华拯(庭雩)神色不变,似乎并不意外。十岁那年,洋洋洒洒一篇策论,神童之誉家喻户晓。
然有人却诟病他贵为宰相之子,谄媚者众,名不副实,或所传诗文皆有代笔。华煅年少意气,与薛真串通,化名桓立投状,参加科考。他深知父亲熟悉自己的笔迹,是以左手书写。几名副主考阅卷之后惊为天人。天祥帝一时心血来潮,与主考华庭雩一起阅卷,见众人赞不绝口,取过一看,当即亲点为状元。待查知桓立的真实身份之后,华庭雩惊怒交加,叩请天祥帝取消华煅状元头衔,天祥帝大笑,赐自己贴身玉扳指予华煅,成全他为胡姜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多年以后华煅回想起来,却懊悔不已。子为父门生,一时传为佳话,却引起天祥帝警觉。从那以后状元必经殿试,进士及第一律为天子门生。所有进士再不得与考官有所瓜葛。而华庭雩门生,在后来的几年间先后被逐出重臣之位。
再然后,父子之情渐疏。待华煅终于紫袍玉带之时,人们只知道这位年轻的中书侍郎位高权重,然而性子冷淡决绝,对朝中之事并不热衷。高官厚禄所凭借的,不过是父荫和唯逍帝与他幼年时就培养出的情谊。
所有人都已经忘记先帝和华庭雩曾对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忘记了当年红袍如火,打马长街,挥斥千金,自负纵横捭阖之才的少年状元。
“大哥,你现下却不想回锦安了么?”迟迟不愿意他再想往事,便换了个话题。
华煅轻声笑道:“王大人的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定然可以理解我的感受。不,我不知道如何回到锦安,如何面对我大姐。而我大姐见到我只怕是更是伤情。她来过几次信,还劝我不如从此就留在凤常。”
他顿了顿,垂下眼睑,脸上有一丝嘲讽的冷笑,“皇上到底是皇上,继承了皇位,自然也会继承那份心狠手辣。”偶尔午夜梦回,忆及旧日深宫中与唯逍一起读书的情景,也会怅然。然想到后来华樱之寂寞孤苦,华庭雩之举步唯艰,他总是能冷笑着将过往抛在脑后。直到亲自从刘福手中取下那沾满了鲜血的圣旨,才惊觉对唯逍到底还是低估了。
只是心里似乎失去了愤恨狂怒的情绪,铺天盖地的厌倦之感再度袭来。他能做什么?回到锦安质问唯逍?恐怕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华庭雩。父亲的愚忠时常让他觉得可笑,然而仔细深想,却又生出羡慕妒忌。羡慕妒忌一个人竟能在这大风大浪之后,依然保持最初的信念,依然有所坚持。
迟迟瞧着他微皱的眉头,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嘴唇,俊秀又不失男儿气概,心中难过到极点:“大哥才是最苦的。心为形役。以他这样的人才,应该能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然而一再一再身不由己。我起初道他绝情,现在才明白,他若深情起来,世间再没人比得上。有情自苦,说的,应该是大哥。”
“迟迟,我很想试试寄情于山水的感觉。明日我带你四处看看,这凤常胜景,当真数不胜数。”华煅振作而笑,又道,“你可知回老家之后我有一项技艺突飞猛进?”
迟迟眼珠一转,道:“莫非是品酒?”带刀当即瞪大了眼睛,现出钦佩之色。迟迟大笑:“我方才进来,早瞥见左手边第二间屋子里堆得满满的酒瓮了。再说这屋中还有酒香。”
华煅颔首笑道:“你来可算有人陪我饮酒。”迟迟道:“可带刀一看即是海量。”华煅抚掌大笑,带刀黝黑的脸居然一红,瓮声瓮气的道:“我一饮即醉,楚容又好到哪里去?”楚容咳嗽一声,换了个站姿,别过脸去。
那夜华煅叫了船,与迟迟泛舟于常湖之上,饮酒赏景。
明月皎洁,星光璀璨,可见岸边树林草丛中萤火虫不断飞舞。
迟迟坐在船头,伸手搅动沁凉湖水。
华煅道:“这天底下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迟迟皱眉抿唇,认真思忖片刻道:“星海是一定要去的。但是雪山却是我最想去的地方。看看冰宫雪湖,鹰击长空。”
华煅默然,耳听得欸乃之声柔和,眼见船桨搅碎一湖星光,不由也心生向往,思绪飞到了终年大雪的陆地尽头。转过头去,迟迟已经枕着手臂睡着了,空了的酒壶随手扔在一边,因为倦极,轻轻起鼾。几缕发丝落在唇际,华煅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只觉这一生从未如此恬适安宁。
夜深之后,华煅命艄公摇回湖边。老远就见带刀正焦躁的走来走去,见船靠近了,忙上前去道:“公子,刚才老爷送信来。娘娘的病,怕是不好了。”
华煅的心陡然一沉,双手微微颤抖。华庭雩一向自持,上次华樱病重也不曾传信,可见这次凶险。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回锦安是迟早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胸口还是顿时被压了一块大石般喘不过气来---这种回忆史书型的写法是作者的恶趣味之一,因为可以提供更多的揣测空间,大家见凉某人还有话说
挽弓决(二)
(二)思故第二日华煅一行轻车简行赶往锦安。迟迟自得知消息,只说了一句:“大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陪你一起回去,有什么事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好。”华煅见她眼中一片光风霁月,便不再推辞。
带刀驾车,车中坐了琴心。楚容开路,迟迟与华煅在后。迟迟劝慰道:“大哥不要太过自责。你便是在锦安城中,也不能随时陪在你大姐身边。倒是你大姐又伤心,又要牵挂你,更增愁烦。”华煅微微一笑:“你放心。”
琴心拉开帘子,回头看着华煅骑马的样子,心想公子变了许多,却不知这样一路骑马奔波,他受得了受不了?见他和迟迟二人并辔而行,俨然一对璧人,偶尔眼神交会,行止间默契分明,心中更苦。她一颗心上上下下忐忑不安的将华煅与迟迟揣测了许久,既难以骗过自己,又觉得甚是奇怪:“若说她是公子的心上人,何以两人从无两情相悦亲热温存之时?”
迟迟一路全以男子自居,风餐露宿,毫不叫苦,入夜则与带刀楚容轮班仗剑而守。更叫琴心看不明白。不过如此一来,也激发了琴心争强好胜之心。她素来柔弱,虽然曾千里迢迢自锦安赶往凤常,然而一路盘缠既足时间又宽裕,一点没有委屈了自己。这次星夜兼程,连吃饭都没有定点,在车中颠簸,自是苦不堪言,却忍住了一声没吭。
二十日后傍晚,五人离锦安只有不到百里。楚容见天色已晚,劝道:“公子且在此地歇一宿吧。”正说话,山中传来悠扬的钟声,华煅勒马,凝神想了一会,道:“也好。”说着径自打马寻着钟声而去。迟迟楚容等人紧紧跟随。
这山中道路曲折幽深,然不多时豁然开朗,竟有一座古寺庄严。迟迟老远就看见门上匾额:“定风寺。”华煅跳下马:“今日就在此休息吧。定风寺乃我胡姜圣寺,我欲往佛前祈愿祝祷。”
迟迟道:“你从前来过这里?”华煅一笑:“皇上每年都会秘密到此祈福,每年我娘忌日我爹也会独自前来。大姐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尚未过世,也每年都带我来。”
迟迟见这定风寺虽不大,却隐隐有皇家威严气度,不由点头,问道:“这里同定风塔有何关系?”寺中已有小沙弥过来牵马,楚容上前与之交谈。华煅对迟迟道:“胡姜圣僧在此清修到十八岁之后方入塔。奇qisuu书”迟迟咦了一声。华煅又道:“十多年前寺中唯一有资格教育圣僧的方丈净方大师突然圆寂,所以无悟大师五岁便被送上定风塔,由上任圣僧亲自抚育教导。”
说话间转出个年轻僧人,对两人合十道:“方丈听说华大人到了,已命人准备客房。寺后有房舍,女施主晚上可到那里歇息。”华煅点头,信步随他进了山门,拾阶而上,眼前景物依稀还有印象,似乎会有一双柔软温暖的手牵着他:“煅儿,小心莫要摔倒。”
廊庑曲折珠联,行到前殿庭院前几人俱是一呆,屏住了呼吸。只见那院中竟是一面澄清碧水,水波纹丝不动,中有莲花环绕的低平方台,宛如极乐世界倒影。那僧人径自跨了进去,迟迟低头仔细一看,发现原来铺了极特别的青砖,砖与砖之间接缝几不可见,砖面平滑有水光摇曳,那莲花却是木雕而成。果真鬼斧神工。
大殿之中供奉一尊玉佛,竟有十尺之高,佛身晶莹润透,流转生光,若非皇家寺庙,何以有此大手笔?
带刀楚容守在殿外,那僧人悄悄退去,华煅和迟迟在佛前跪下,各自祝祷后方起身四下信步浏览。迟迟见殿上壁画生动,便拉了华煅给她一一讲解。
不多时后面传来脚步声,转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来,身后跟着方才引领几人的年轻僧人和两个小沙弥。那老和尚见了华煅,道:“阿弥陀佛。多年未见,施主已经长这么大了。”华煅还礼:“这位想必便是主持净海方丈。当年大师见过我么?”净海微笑:“记得有一次,施主在院中欲摘莲花摔倒,我师兄净方大师将施主送到老讷那里搽药止血。”
华煅颔首,又淡淡道:“定风寺素有接纳家境贫寒少年读书的习俗,不知现在可还保存?”净海颔首:“每年两名。”
华煅不语,过了半晌方道:“十五年前,王复王大人在此读书。他所居的禅房可还在?”净海点头:“施主这边请。”琴心待要跟上,却被迟迟摇头阻止。
净海带华煅经过配殿转入别院,指着一禅房道:“就是那间了。”华煅缓缓踱步过去,并未推门而入。窗户半开,只见屋内布置简陋,仅有一床一桌一椅。窗下春草正发,清新可爱,摇曳不已。刹那间想起那句“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心头一片苍茫。
净海在一旁等候也不说话,见他转身,又同他一起走回前殿。边走边道:“施主幼年时由我师兄亲讲佛经,天分悟性之高,世所罕见。”华煅微笑:“身陷红尘多年,慧根已无。”净海注视他:“世间种种烦恼,皆由执念引起。”华煅一笑,不再辩白,净海低叹一声,极是惋惜,只得带着僧人们退了下去。
迟迟在院中瞧着华煅,一庭水光幽寒,整个偌大的前殿空无一人,暮色渐浓,佛前烛火微微摇晃,玉佛宝相庄严,而他颀长挺拔的背影萧索无限。
次日一早,华煅到马车前,就见琴心脸色苍白一脸愠意的走了过来,正要相询,见她后面跟着个脸色黄黄的少年,正是打扮做候至的迟迟。迟迟见他一脸疑惑,忙上前来偷偷道:“我早上易容,琴心姑娘推门进来,见到一个男子,自然吓了一跳。”华煅忍俊不禁。
终于回到太师府,华庭雩刚从宫中回来,见了华煅,上下打量一番,方缓缓道:“回来了就好,先去你娘那里上柱香再入宫吧。”华煅一愣,见他并无责备之意,忙敛容而退。
进得宫中自然不能先去蕴莲宫。酬勤厅里唯逍正翘着脚手拍着奏章听小太监唱戏,见到华煅忙笑着跳起来:“你可算回来了。朕可没有一天不记挂着你呢。”高顺也笑容满面的道:“大人平安回来,皇上可能放心了。”华煅忙跪下谢恩,又道:“臣此去身体不适,未能及时回京。。。。”唯逍亲自把他搀起来:“朕也知道,这差使不好办,想不到你竟然成功办了回来,你要什么赏赐朕自然都会允你。要不我升你为中书令?”华煅微微一笑:“臣不过恪尽本分而已,皇上厚赐,臣惶恐不敢受。”
唯逍话锋一转,笑眯眯的看着华煅:“你来得正巧,你不知道就在方才,殷贵妃为朕产下龙子。朕去看过了,长得可真象朕。”华煅连忙又下座叩首:“恭喜皇上。”一抬头触到唯逍笑意极浓的眼眸,心中微微冷笑。
见了唯逍之后华煅赶往蕴莲宫。一路走来见众人奔走,自是为着皇嫡长子出世闹得人仰马翻,唇边讥诮之意更甚。
初荷早欢喜无限的奔进去禀报了。华煅刚进去,见华樱端坐,神情宁和,目光中不尽欣喜:“煅儿,你回来啦。”华煅骤然松了一口气,然而趋向前去才看出破绽,华樱已有八九个月身孕,可是除小腹隆起之外,反而更加瘦削起来,一双原本玉润的手竟露出干枯的样子,而一头漆黑厚密的长发黯淡无光,已经掉得只剩一半。
华煅大恸,握住华樱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华樱怜惜的拍拍他的手背:“你能平安回来,我真是高兴。你就那么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胆子可真大。”华煅低头闷声道:“那你还劝我留在凤常。”华樱轻轻一笑:“我这几日老做梦呢。梦见我们小时候回老家的情形。我想吃那棵大枣树上的枣子,你就拿了个大棒子打,结果自己不小心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包,害得爹爹来骂我。”
华煅抬头微笑道:“那枣树更茂密了。等结了枣子,我叫他们快马送到锦安来。”华樱凝视他,轻轻的摇头:“煅儿,恐怕我再也吃不到了。”华煅板下脸道:“别胡说。”
华樱悠悠道:“生死有命,又何必太放在心上。你看他,好容易找到他了,却又被叛军。。。。”华煅不敢多言,用力握紧她的手。
华樱面色殊无哀伤之意,反而渐渐柔和,抚着小腹道:“我终于有了孩子了。这孩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个好舅舅。煅儿,我知道不必嘱托,你一定会好好待他。对了,皇上已经给他取了名字,若是男孩,就名骐,若是女孩,就名永襄。”
华煅默然,华樱瞧他神色,已猜知他的心意,笑道:“晚出生有晚出生的好。做太子登皇位也未必就活得开心了。”又道,“煅儿,你要替我好好侍奉爹爹。爹爹鳏居多年,其实,其实孤独得很。”
华煅冷笑不语,华樱道:“娘要是还在世,见了你和爹爹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多伤心。”
华煅胸口堵塞,转头道:“大姐,别说了。”
华樱恳切的望着他:“你和爹爹的心结,不是一日两日。我知道,你恨自己当年锋芒过露,为爹爹召来疑忌。也恨爹爹只知皇上,丝毫不顾骨肉之情,更恨他。。。。”
“他蠢。”华煅森然接口,“害了自己,也害了你我。”
华樱摇头,低声叫道:“难道你真的不觉得爹爹最疼你么?”
华煅哈哈一笑,笑声冰冷。华樱道:“你想,你逗留凤常这许久,他有没有怪你?如果他真是你以为的那样,定要劈头盖脸的训斥你。爹爹,他知道你不开心啊。”
华煅一震,继而无语。华樱又道:“当年矫诏之乱,你我被肃王挟持,爹爹不为所动是真。我虽受了伤却瞧得清清楚楚,爹爹见你被刀剑架着,手都抖了。煅儿,他再不对,也是真心爱你疼你。”
华煅转过脸去,瓮声瓮气的道:“知道了,别再说了。”华樱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回来就好。多过来瞧瞧我。”
华煅见她疲倦,细细嘱咐了初荷几句,便退了出去。
甫出宫门,便见一人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一见自己就跳将起来:“啊哟,你赈的什么灾?是不是天下十年八年的灾都被你赈完了你才回来?
华煅本来满腹心事,也不由一笑:“你呢?你哪里有做候爷的样子?”薛真和他亲亲热热的并肩道:“我是世袭的,正着坐也是候爷,歪着坐也是候爷。”两人一起大笑。
薛真又道:“见着贵妃了?你也别太担忧了,我那里有些宫里都没有的好药,赶明日给你送过去。”华煅一晒:“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薛真突然收住脚步,笑道:“我不给你送过去了,你自己来取。”华煅知他心意,微微皱眉,神色不豫。薛真道:“我的确是想设宴给你接风洗尘的,不过也不单单是玩乐,我有正事和你商谈。”华煅见他似笑非笑,眼中却有一丝谨慎之意,心里便猜了个七八分:朝中形势微妙,薛真这样的滑头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下不置可否。
薛真岂会轻易被他敷衍了去,便道:“不如就现在吧。劳烦华大人跟我取一趟候府。那药用得精妙,嘱咐旁人便转了一道,我不放心。”
华煅知他欲同自己密谈,又见迟迟等在轿子旁张望了好几次,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的,便走过去微笑道:“你等闷了吧?带刀他们跟着我就好了。你好容易回一趟锦安,去四处逛逛。”迟迟心里也有一事惦记,便点了点头。从华煅的肩头望过去,见薛真正不断向自己这边贼兮兮的张望,于是扬声道:“知道了大人,我这就回去通知老爷。”还似模似样的作个揖,一溜烟小跑而去。
华煅含笑点头,薛真走上前来,一脸嫌恶的说:“你什么时候如此礼贤下士亲切和蔼了?若是对貌比潘安的小候爷我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么一个丑八怪。”华煅肚子里好笑,只说:“我教他回去说谎,自然要和颜悦色一点。”
迟迟离开华煅,在城中逛了一圈,始终意兴阑珊。待天色黑了,方来到萱草巷。自骆何与迟迟离去,周围人家也陆续搬离,整整一条巷子都荒芜了。
迟迟见左右无人,跳过墙去。眼见四周全是烧得漆黑的瓦砾碎石,依稀可见旧日亭子假山,甚至大树上的秋千绳子还剩了一截,心中一酸。想起从前奶娘慈爱,随身小丫鬟憨厚可喜,而这些人终于都从她生命里消失了,不知何年何月会再相逢,更是感伤。
正思量间,听到远处细微动静。她刚要躲到墙后,突然想起假山下有个小小的洞口,以前自己经常躲在里面叫骆何找不到自己的,便掠过去,搬开洞口遮掩的石头,蜷起身子缩入,又用石头掩上,透过缝隙望外张望。
果然过了一会有几条黑影跃了进来。月光不错,迟迟瞧得清楚,正是当日在柔木城外伏击自己的几人,心中嘿嘿冷笑:“终于叫你们撞到我手里。”
那几人中一名女子道:“来了大半个月了没什么收获,这么大点地方被搜了个遍却毫无发现,钟大哥,你说那盗王宝藏的事情是不是真的?”那钟大哥是个秃头男子,嗓子低哑,道:“骆三爷出道以后做了多少大案子,那些东西他既没随手带了去,自然藏起来了。”
又有人道:“前前后后来了这么多人,都没一个得手的。这骆三爷能有多厉害,藏得如此隐秘?”
钟大哥嘿嘿冷笑:“骆三爷明目张胆的在锦安建府定居,前前后后也不知有多少人不怕死的来过,都被他给收拾了去,他还不厉害?大家慢慢找,说不定你我运气好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