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作者:肉书屋
尘世羁第18部分阅读
着和我睡前一样的坐姿,双目炯炯,可能时间还没过多久吧。听着有些沉重的马车声直往寺门而来,我胡乱理理仪容,就踏出门去。
一位僧人拉开大门,两辆外表普通的马车直驶入了院子才停下来,马儿中,踏云和小枣红亲热的趋前来闻闻我抚摸它们的手。僧人又严严的关好了门,胤?和胤祥一前一后的踏了出来,看到我,胤?仿佛看到什么会刺伤眼的东西,皱眉别开目光,胤祥则像没睡醒似的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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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碧奴和孙守一双双向我磕下头来,我见碧奴穿一身鲜亮的新衣,头发也一丝不乱全都挽成发髻,神色比以前羞怯中带了欢喜和满足的红晕,惊喜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几步上前把她拉了起来。
“阿都泰!武世彪!你们怎么来了?”胤祥一手一个,拉起了那两名男子。
“阿都泰和武世彪都是一直跟着你的可靠人,他们随你一起去。凌儿,你身边不能少了得用的丫鬟,我已经安排碧奴和孙守一完婚,他们随你一起去。——走,到屋里头说。”
胤?声音虽低,但一开口便是全场肃静,人们自觉按照身份顺序悄然进了厢房。邬先生站在门口目光灼灼的看着进门的每一个人,关好门,然后才问:“王爷,为何事耽误到四更天?”
已经是四更天了?!我不由得向那被叫做阿都泰和武世彪的两个人投去一个惊讶的注目礼,因为他们居然石头似的就那么坐了几乎是一夜。
胤?没有回答,担忧的看了一眼胤祥。
我从没见过胤祥这样,像个霜打了的茄子,嗫嚅一阵,仿佛自己跟自己挣扎了半天,才呐呐道:“四哥,我,我不闹了,你真的就不能再见皇阿玛一面么?他……他老人家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每次秋狩都带我护驾,他还夸我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千里驹……”
“十三爷糊涂了……”邬先生摇头叹息,“要走就赶紧走吧,走远了,看清楚了,慢慢儿能明白过来的。”
胤祥的目光绝望得像两口枯井,对他的同情甚至让我忘记了自己和他一样的处境。
“我,我走,但是……”胤祥深吸一口气,“阿都泰和武世彪不能跟我走,他们都正是挣功名的年纪,还都有家人……”
“十三爷,我阿玛说,我们一家子的命都是您亲手搭救出来的,我们有三兄弟,他老人家恨不得能送一条命替十三爷去死,还怕不能报答您呢!”那个年轻人跪得笔直,大声说完又磕了个头。
“我老武是个粗人,自从内子被恶贼逼得冤死,我早就没了什么功名的心思,十三爷替我报了内子的仇,我老武无以为报,一条贱命横竖是十三爷的!家中就剩下我那小子,有四爷照顾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拼了一条命护得十三爷周全罢了!”长相彪悍的武世彪这番话更是说得让人放心。
“你们这一去,些许是耽误了些功名,但我雍亲王岂是寡恩的人?他日回来,我还有极大的功名要给你们,怕是你们推也推不掉。但若十三爷有事,你们也没脸回来见我。”
胤祥还在咕哝“不能耽误了你们”,胤?已经在一边斩钉截铁的森然道,目光冷冷的扫过连碧奴和孙守一在内的几个人。
我估量的看着他们几个,碧奴惶恐,三个男人都是一脸坦然。这几个人原本就受过他们的大恩,现在家中又有老人孩子在胤?手中,一面是极大的恩泽利诱,一面是没有后路的威迫,且不论他们本来的忠心,也应该很可靠了。
“四哥……”眼见事情已成定局,胤祥在膝上握紧了拳头,脸都痛苦得变了形。
但胤?暂时没有理他,自顾接着说道:“还有,这是你们凌主子,在十三弟面前,我有句话要先吩咐你们——凌儿颇有些识见,这一出去,有什么事你们也大可与她商议。”
这短短几句话让我从心里直酸到鼻尖——他总是什么都不肯让我知道,严严的把我护起来,恨不得让我活在童话世界,如今却这样说,可见我们要去的路途,连他也觉得无法完全掌控了。
武世彪有些惊异不解的扫过我一眼,好象直到现在才看见我这个人。那个年轻的阿都泰也迅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和胤祥,好象在估量我与他们兄弟的关系。这些怀疑的目光让我强压下了又要不争气涌出的眼泪。
胤?留下我、胤祥和邬先生,沉默了一阵,才对胤祥低声道:“好兄弟,你自小这个脾气就没改过,好是好,可在如今京城这个地方,还那般洒脱不拘,就是太吃亏了——连凌儿都讲过你的。你就是草原上的千里驹,去蒙古不强过被拘在这里?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你这一去,我也放心把凌儿托付给你——你可不要再孩子气了。”
胤祥愣愣的听完,一副才惊觉自己居然还肩负了责任的样子,转头看着我,今晚第一次挺直了胸膛,目光也不自觉的聚焦起来,多少恢复了一些以前的神气。
胤?抓住机会说:“走,我还有话嘱咐你。”拉了胤祥出去和武世彪他们几个细细商议起来。
我推开窗户透气,屋子里只剩下邬先生对我说:“你们要先往西,再往北,绕过科尔沁草原,从乌珠穆沁草原往北到喀尔喀,进了土谢图汗部,喀尔喀台吉策凌会有骑兵去接你们。”凌晨的寒意从窗外扑面而来,冷得我心中都是一凉,脑子清醒了些,听着邬先生说的地名,对比着记在心里的地图,默默点头。这样走好象是绕了些,但不用过内蒙古与外蒙古之间的那道沙漠了,而且既然要刻意绕过科尔沁草原,胤?与科尔沁草原的关系想必不怎么样。
良久,胤?独自推门进来,邬先生从容站起来道:“我也有话要嘱咐十三爷……”便出去了。看着他转身掩上门,胤?突然垮下脸,疲态尽显:“凌儿,这会子风多凉?你还在那吹着做什么?过来。”
关上窗,走到他面前,我忍不住伸手抚摩他突然苍老了好几岁的脸。
“凌儿,我本以为今夜可以让你好好陪我的,谁知被十三弟闹过去了……现在连说个话儿都没时间了……这个给你。”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明黄卧龙香囊,那精细繁复的绣样在灯光下放射着质地不凡的流光。这是皇室至亲才有的御用之物——胤祥曾经说过,他小时侯受兄弟们欺负,连一个这样的明黄卧龙袋都不敢戴。这个要给我?
“这个给你,若有什么意外,或许用得上——没有人敢伤你。但邬先生说得不错,此物也可能招祸,所以平日里要小心藏好,凌儿……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先听我说完——今后不能写信,太危险,但我会去看你,没有意外的话每年都可以去,有十三弟在,我也放心许多,他去那里还不是骏马回了草原?但你要帮我看着他,他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或许烦躁郁闷了,谁都不知道会发什么疯,你一向伶俐,要多劝着他。”
他扳正我,看着我的眼睛:“还有,好好照顾自己,我要你和十三弟都完好无缺的回来。知道吗?”
只来得及点点头,便已被他揉进怀里。但我心中有个疑窦,好奇这些天一直在累积……
“王爷……胤?,八阿哥他们,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仰头看他,他的脸色阴情不定的变得可怕起来。
“……你是在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吗?”
“不是的!……”除了否认,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可怕起来的胤?。
还好他脸色很快缓和了下来:“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苦的,你不是一直嫌闷,想要到处去玩吗?草原上风光是极好的,那边儿也有人照顾你,你可以去骑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勉强的挤出一个笑,他问我:“……你还是可以开开心心的,相信我吗?我能保护你!”
他在急切的寻找我的嘴唇,一时不再需要言语,但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如果是最初的我,能去美丽的草原远游,多么自由逍遥,我不是应该欣喜若狂吗?可现在却为了别离而心痛难抑,为什么?
真可怕。我变了。
改变我的,是胤?,还是所谓的爱情?这不重要,但我不能忘了自己……
我觉得自己不自觉的挺直了身子,稍微振作了些精神,就像胤祥刚才一样。
外面人们低低的忙乱脚步声早就渐渐安静了下来,大概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没有人来打扰我和胤?。还是胤?自己打破沉默:“今早皇上要在宫里叫‘大起’,昨天嘱咐我今早五更先去见他。”
“啊?现在怕是已经五更了,王爷!”我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让我再抱你一下,就一下……”
等胤?终于携了我的手出得门去,东方远远的天幕上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胤?示意僧人打开寺院大门,门口竟然坐着一个人!他背靠门槛盘腿席地而坐,双手放在膝上,身子保持着一种警觉的姿势,所以当门刚开了一条缝,他就一跃而起,转身面对寺内站定,手按在腰间一把长刀上。
“年羹尧?”胤祥吃惊道,“四哥,他一个堂堂四川提督将军,怎能就这么跟我们跑了?”
“我给他讨了趟差使,正好可以送你们到乌珠穆沁草原,这一路我才放心——亮工回来就是四川巡抚了。”
“谢主子提拔!奴才定将十三爷和凌主子平安交到喀尔喀台吉手中。”年羹尧头也不抬,跪在原地恭肃磕头答到。
“去吧,等你带回来的平安信儿……”
胤?轻轻把我的手送向马车边的碧奴,我只好由着自己僵硬的被扶上了马车。胤?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长我心上的羁锁,让我心甘情愿不自由?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马车帘外,人们早已换好了马——有些适合拉车,有些适合骑乘。年羹尧骑上了踏云,胤祥一掀帘子也要上马车来,胤?突然叫到:“胤祥!”
“四哥?”胤祥连忙转身。
“……胤祥,替我照顾凌儿。”
沉默。
“凌儿,替我照顾十三弟。”
他声音闷闷的,我突然就泪盈于睫。
年羹尧在前带路,两辆马车一辆坐着我和碧奴、胤祥,一辆装了满满的不知什么东西,孙守一、阿都泰和武世彪骑马跟在后面,因为此行是以年羹尧的差使为幌子,后面还光明正大的跟了年羹尧的大队亲兵。
我从马车旁的窗户伸出头去,看见寺门前胤?的身影渐渐变小,却以一种坚定的姿态伫立,我们背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胤?身后的天空,已经染起了霞光万道,看样子,多日的阴雨选在今天结束了,风卷起他的衣角,我的视线已经模糊得不能看清他最后一眼。
白花花的芦苇在道路两旁摇曳,远处天空清淡的蓝着,芦苇丛中掩了冰凉水波的寒影,我甩下帘子,不想再看这丧气的风景。蜷缩着腿坐在我对面马车地面上的胤祥却突然说:“别放!让我看看!”
胤祥这几天都沉静得不像他,此时的专注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我疑问的看着他,他已经在大声问道:“孙守一,现在到哪儿了?”
马蹄声从后面赶到马车旁边来,孙守一谨慎的答道:“十三爷,咱们还有十几里就到仡山镇了。”
“什么!为何不走热河?!”胤祥勃然怒道。
“回十三爷,年将军说这是四爷吩咐的路线,从热河方向就太往北绕了。”
胤祥猛的一跃就要掀帘子出去,我早知他又不对劲了,一直在盯着他,见他这样,眼明手快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但他一跃的力量何其大,我被拖得从舒服的座位上猛然跌落,又被拖得在地上滑了一下,胤祥似乎才感觉到,诧异的回头,连忙又放下帘子来扶我。
“凌儿你这是做什么?”
“十三爷你这又是做什么?”我觉得自己的样子很狼狈,揉揉摔痛的腰,掸掸身上的灰,重新坐好,笑道。
“我……”胤祥泄气的坐下来,想了一想,复又叫到:“年羹尧!叫大家停下来休息,你进来,我有话说!”
年羹尧非常有礼的只在马车外磕了头低声询问。
胤祥固执得近乎无理,年羹尧态度恭顺,以理晓之,但也丝毫不肯让步——争论的便是要不要去热河的问题。
我听得不耐烦,见胤祥气得鼓起嘴,年羹尧也没有松口的迹象,少不得要插个嘴:“十三爷,这大队人马停在路中间不成样子,要去热河也不急在这一时。年将军,听说没多远就到一个小镇了?”
“是!”
“十三爷,天色不早了,不要耽误了行程,不如先到前面小镇上让大家休息了,慢慢才好商议,要去哪边,明天再走就是。”
胤祥颓然不语,马车很快又走动起来,到小镇上的时候,前方平原上正好只剩下半个太阳,涨得通红了脸,努力支撑在地平线以上。
小镇太小,没有设驿站,年羹尧大手一挥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见是一群“兵爷”,客栈里的人点头哈腰诚惶诚恐供瘟神般忙乱起来。我和胤祥不能露脸见生人,但热水饮食很快就由碧奴周全的送进了房间。
吃过晚饭,男人们聚在一起商议,我自觉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院子不大,我隐隐听到胤祥的咆哮声,想笑,又叹气,手里拿着书只是出神。
胤?贴心的给我带上了好多日常喜欢的东西和用具,邬先生的琴在琴盒里,旁边还有我喜欢读的书,小锦盒里还藏着我写字时习惯捏在左手里的一方小小羊脂玉镇纸,平日里爱用的一套珐琅彩嵌银餐具也包得妥妥帖帖……那辆装得满满的马车简直是个小宝库。想到胤?细心的记挂着我每个小嗜好,为我选好这每样东西,又板着脸嘱咐人怎样把它放好的样子,嘴角不由得甜蜜的直往上扬。
碧奴正在灯下出神的绣着什么,隔着院子,争论的声音好象已经没有了。物过刚而易折,胤祥受此挫折,也真是命定的,现在,他会有很长时间的空闲去吸取、研究这个教训,从中成长——和我一样。
“小姐!”
是孙守一,他和碧奴一样,习惯叫我小姐。我脑中电光火石间迸出一个疑问,但眼前没有时间,碧奴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门,却又立刻羞红了脸侧身避到一边。
孙守一神色尴尬,行了个礼道:“小姐,十三爷命我来请小姐商议。”
我想了一想,问他:“去热河的事怎么说?”
“大家都说万万不可,热河现在已是市集重镇,蒙古各旗的人都有到那里买卖东西的,京城的商贩也时常来往,人口杂乱,十三爷又是想去祭奠敏妃娘娘,那塔古寺附近有市集和人家,要去那里,就是在深夜也难掩行踪。况且,年将军的差使应当直接往西去,也没理由去热河,这一路人马有意招摇而去,掩饰十三爷与小姐的行踪本是最妙不过,若突然折转路途就太过显眼了……”
我已经明白了,胤祥想去“见”他的额娘。难过了还想着找妈妈?我不由得失笑,他在精神上原来是个还没有完全自立的大男孩。叫我去也没用,这种做法不值得支持。
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我转身对碧奴笑道:“你晚上不用陪我了,你们小夫妻才新婚不久,我怎么好拆散?四周都是他们几个的房间,还有年将军的人,我不会有事。”
碧奴的脸霎时红得像傍晚看到的那个夕阳,我一边踏出门来,一边问:“十三爷在哪?”
孙守一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因为一出门,就感到一种强烈视线的注视——就在不远的对面,这目光的主人面无表情,但那种带着贪婪、算计的打量眼神让我联想到野兽。
只有一瞬间,当我也看到他之后,年羹尧的表情恢复成正常的沉肃恭顺。
心中又凛了凛,随着孙守一走向年羹尧身后的房间。
年羹尧在身后关上了门,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微妙。见我进来,神情焦躁的胤祥立刻把手中的酒瓶停在半空,期待的看着我。但我注意到武世彪站在墙边,虽低着头,却毫不掩饰怀疑和不满的瞥我一眼,阿都泰安静的低头站在他旁边,连身后的孙守一和年羹尧一起,他们向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但我能明显感受到那完全是出于胤?的面子。
“凌儿……”
不等胤祥说完,我先一把夺走了他的酒瓶,在他抗议之前斩钉截铁的说:“不能去热河!敏妃娘娘在天有灵,也不会许你这样任性的!”
胤祥一下子泄了气,但其他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武世彪猛的抬起头,倒最先开口:“十三爷,凌主子说得没错!我老武不是惜了自己这条命——王爷把您交给我们几个,奴才们几个赴汤蹈火不算什么,可您要是拿自己去冒险,怎么对得起敏妃娘娘和雍亲王啊!”
我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粗人虽说话不好听,心地却率直得可爱。
胤祥的神情由烦躁变得悲苦起来,他心里显然都明白的,只是感情上一时还接受不了。叹气,从桌上拿了一个茶杯,给自己斟满一杯,仰头喝了一口,辣辣的劲儿过去,一种热烈的醇香在唇齿间回味无穷,我由衷叹到:“啧啧,十三爷刚才那样牛饮,真是糟蹋这好酒了。
”
见大家没有话要说,胤祥也放弃了坚持的样子,我笑道:“十三爷,早些歇息吧,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明天还要赶路呢。”说着便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