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长史心内嘀咕:怎么越看越像龙门客栈啊,不要是黑店才好。
进到店中一看,竟然坐满了人。
五大三粗的店家冲着刚进门的两人大喊:“满了、满了!有地儿吃没地儿住,继续赶路的话趁早!咦?”
待到看清两人相貌,店家又转头对着店内一群人说道:“这是你们南边的人吧?啧,长得比我们北地的姑娘都水灵。”
也不待那群人答话,又转头对韩苏二人喊道:“小哥儿,看你们这模样,夜路出去非得被马贼给掳了不成。就你们这样的,咱们北地的王公贵族还是姑娘们都喜欢,怕是五十匹牛马都愿意换。这越到燕州越是乱,我看你们还是求你们同乡,给匀出一间屋子的好。”
韩苏抬眼看向所谓的同乡,中间一人身着织锦长袍,周围人略逊一筹,但俱都有风霜之色,却也不乏满脸的精明。
不消说,一看就知是与漠北通商的商家,看商队成员数,似乎还不小。所谓的店满大概就是因为他们。
“不知二位小哥儿从哪里来的?”领头人倒也温和,先与韩苏二人搭上话。
其实这些常年行商的眼睛一个个毒辣的很,别看韩苏、林滤二人换上了韩苏平日的文士常服,但无论林滤手中的弓、身上的小饰品、还是本人的气质风度,无一不说明两人来历非凡。
漠北道上的商家,只要没太大冲突,能交好还是尽量交好的好。
韩苏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好,因为她可是极想睡床的,万一一个应对不好怎么办?
林滤却不一样,她掌管皇家内府,行的便是商事,更何况,她的封地又是大昭最为富庶的地方。
两盛双京,帝京与盛京。
既然是最富庶的地方,物资丰富、富商云集的盛京自然也包含在内。
以林滤公主的眼光,只消一瞧,便晓得对方是从盛京运货而来了。
“我兄弟二人来自盛京,家里在漠北有些茶叶生意,因家中有些事,前去燕州寻找父亲。”林滤公主一副青涩少年模样语焉不详的说道。
她常年与商人打交道,最明白此时越是行程上详尽、关键地方含糊,对方越是有兴趣。
“哦?”对方眼前一亮。“两位小哥儿来这里坐啊。”
林滤暗自一笑,一脸单纯的拉了尚且茫然的小长史落座。
大昭往漠北通商,卖的最好的便是瓷器、茶叶、绸缎等,漠北土地贫瘠、物质贫乏、手工业极粗糙,所以有钱的贵族们最爱南边的奢侈品,其中尤以茶叶为最。
盖因为前两者货源稳定,唯有茶叶,被大昭皇家内府掌握,虽有一部分分给商人们,却是大商占了多数,中小商人们就算能弄到,也不会太多,就算能弄到多的,那肯定便是质量不好。
所以林滤只是略微提到做茶叶生意,便立马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能在漠北主要经营茶叶生意,要么族中是大商、要么就是有门路,而林滤又是一副单纯青涩的模样,对方很乐意与之交好,以便套话。
等到林滤公主一副“不知不觉”中被对方套出家族信息,对方心内已经估了个大概:家族做茶叶生意,本人乃是家中最小的公子,父亲运茶至漠北未回,结果家中又接到一批新酒,这可是比茶叶还要重要的大买卖。所以尚嫌稚嫩的公子只好与兄弟一起千里寻父求主意了。
内府主掌茶叶、新酒,林滤对于此两者熟的不能再熟,一番故作遮掩的话说下来,将对方唬的深信不疑。
更何况,在此趟生意之前,对方对于新酒也的确有耳闻,能做茶叶生意又能得到皇家最新推出的新酒,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值得交好的人家。
再从更长远的说,北地寒冷、干燥,酒是必需品,据闻新酒不但香醇浓郁,口味更是烈,与以往南地温醇可口的风格相差甚大,这种酒最得漠北人喜爱,若是能搭上这条线,简直比茶叶更得暴利。
于是等到酒足饭饱之后,林滤与对方已是“伯父、贤侄”相称了。
至于房间当然有,“伯父”二话不说让商队人挤一挤,腾出了一间上房。
“殿、殿下……怎么睡?”看着柔软的床铺,韩小长史眼巴巴的问道。
其实不说也明白,肯定是自己睡桌子、睡凳子、睡地板、睡什么都好,而公主睡床了。
但天知道连续三天骑马奔驰骨头架子都要散了,晚上又是睡不好,天天坐在那里一缩。若不是对方是柔弱的林滤公主,韩苏不好意思,小长史早就扑到床上打滚了。
“当然是我睡床、长史大人自便。”
“……”
就算心内明白但听到还是很受打击。
咬咬嘴唇,韩小长史不舍的看了眼床铺,犹豫再三,还是弱弱的开口:“殿下,床很大啊……”
如果她能轻易放弃舒适的生活她就不是韩苏了,当年还为了能吃上冬瓜炖鸡汤,而冒着杀头的风险女扮男装考进士呢。
林滤公主无语了,就这点出息还女扮男装?
“恩,是啊。”公主殿下平静的看着小长史,点头同意,一副没听明白暗示的模样。
实际上正好整以暇的看对方还能说出什么。
于是小长史以若无其事、闲话家常的口吻继续道:“看起来似乎可以睡三个人。”
“不会啊,三个人会很挤。”公主殿下淡淡回道。
“但起码两个人会很宽敞。”韩小长史小声辩驳。
“那么,”公主殿下渐渐收起微笑,“长史大人的意思是要与本宫同睡一张床咯?”
殿下竟然用了“本宫”,小长史条件反射的想否认。
“不、不……”虽然很想否决,但说不出口啊。
咬咬牙,韩小长史小心翼翼的良心建议:“小臣很瘦的,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小长史伸手比出不到一尺的一个宽度。
“绝对会离公主殿下远远的。”
公主殿下依旧面色寒冷。
“连衣角都不碰到。”
还是冷。
“规规矩矩、绝不伤害殿下。”
林滤公主依旧面无表情。
小长史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反正小臣不是殿下的面首吗?”
彻底冷场了。
良久,在忐忑不安的小长史想要举手投降表示睡地板的时候,林滤公主终于开口了。
“绝对会离我远远的?”
“是……是的。”
“衣角都不碰到?”
“没、没错。”
“规规矩矩?”
“绝对!”
至于伤害什么的不必问,韩苏这样的,林滤有信心一个打她十个。
更何况,她家小长史的身份自己一清二楚,之前的种种只是不能轻易答应,不然韩苏再单纯也会觉得不对劲。
“很好。”林滤公主向床边走去。
直到公主殿下躺在床上睡下,眼巴巴的小长史这才缓缓的移到床边。
殿下留了一半的位置啊。
韩小长史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小声问道:“殿下,我可睡了哦。”
林滤知道韩苏其实早就累的不行了,文弱的小长史随着自己连续赶了三天的路,晚上一觉都没睡好。
尤其今天,下马之时咬着牙齿浑身酸痛的模样,完全是硬撑,所以才会那么想要睡软绵绵的床。
“恩。”林滤公主应了一声。
刚沾着床便已经陷入睡眠的小长史耳边似乎听到殿下温柔的声音:“睡吧。”
漠北离乱燕肃地
林滤是从猛然警觉中惊醒的。
估计一下时辰,应是午夜时刻。
同睡的香甜大意的小长史不同,公主殿下虽然因连续数天的赶路,也已经困乏的几欲昏沉了,但无论是只带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韩苏孤身在外,还是燕州地界不太平这点,都让这位谨慎沉稳的公主殿下时刻保持着一丝清明。
惊醒的来源来自于身体被突然碰触。
这让虽然清醒、但还未完全清明,便已蓄势待发的公主殿下猛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罪魁祸首的确是那个在睡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规规矩矩”的家伙。
对方的手已经环绕在腰际,头大约埋在自己脑后,从后颈、耳边传来的温热呼吸让公主殿下顿时烫红了脸。
不要说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亲密的接触,就算是同床而眠,除了幼年时候与长姐相拥而眠外,再没有一人。
这种陌生的触感使得公主殿下全身僵硬,因此而产生的羞涩与困窘更让公主殿下羞恼:因为是背对着对方,被怀抱所困的公主竟然无法在第一时间摆脱。
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用力挣开对方的手臂,转身大力推开。
就这样,疲惫的小长史似乎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林滤恼怒的看向依旧睡的香甜的对方,就这种警觉性、这么差的睡相也好意思隐藏身份?
还说什么“绝对会离的远远的、衣角都不碰到?”
到底是什么能让她说的那么信誓旦旦、那么自信啊!
就在这片刻功夫,大约是觉得没有刚才温暖的小长史无意识的又向公主殿下方向靠近。
林滤眼也不眨的一个擒拿手,将小长史翻身、左臂折向背后,左手扣住对方脉门,稳稳压住。
看看被压的动弹不得的小长史,林滤这才施施然躺下,安静的再次沉入睡眠。
韩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自己和林滤公主到了燕州,见到了东阳公主,林滤公主自然快马向长姐赶去。小长史心内很高兴,终于顺利到达了,而且实现了公主殿下的愿望。
于是小长史也赶马向对方驰去。
可是,咦?不对啊,为什么马一直在跑,就是到不了呢?是什么在后面拉着自己不让自己也过去吗?
急迫的小长史转身就向后方看去。
然而,就像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样,无论使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转动一点点,哪怕转动脑袋都不可以。
就这样,急的满头大汗的小长史挣扎啊、挣扎啊,猛的睁开了眼。
嗳?
韩小长史愣愣的看着放大无数倍的枕头,刚想动一下,却立马发现被制住了手脚。
果然是黑店?!
韩苏艰难的转头,林滤公主安静秀逸的睡颜就在不远处,看的原本有些心惊肉跳的小长史呆愣了一下。
不自觉的顺着向下看,纤细的肩膀、若隐若现的锁骨、中衣、还有……延展到自己身上,分明按着自己的左手。
嗳?嗳!
为什么这么不信任自己啊!被制住的小长史哀怨的隐隐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左手,脉门立马被用力扣住。
“嘶……”
吸气声顿时惊醒了轻觉的公主殿下,林滤面无表情的睁开眼,扫过小长史哀怨委屈的小脸,看向窗外,天已隐隐微亮了,起身、穿衣、梳洗。
“都说了绝对会规规矩矩、连衣角都不碰一下的啊。”小长史揉着酸麻的胳膊,偷偷的、小声的嘟囔着抗议。
耳力极佳的公主殿下顿住了脚步,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走向门外。
还真好意思啊!没关系,先不与你计较,暂且记下了。
虽然韩苏乱七八糟东西带了不少,但比商队来说,那是绝对的轻装简行。等待林滤与韩苏要出发的时候,商队的人显然已经起来不少了。
林滤并没有再去见商队主事,无论是身份还是其他,都没有这个必要,公主殿下只是给商队之人留下了一个口信。
无论对方目的为何,终归是帮助了自己,既然是盛京的商人,而盛京又是自己的属地,内府也有大多买卖在那里,于情于理,林滤公主都不介意在商事上帮助对方一下。
既然昨晚得以好好休息,体力已经恢复了,如今,就只剩加紧赶路,离燕州大约还有三天路程,冷静娴雅的公主殿下从没有如此的感到心中的急切。
肃州虽然经常与燕州并称,但其实还是差了许多。肃州虽然土地贫瘠、人烟荒芜,但毕竟与漠北刀勒还隔了那么一个燕州,虽说一个乱字,但多是乱在燕、肃交界处。
而燕州不同,土地一样贫瘠也就罢了,偏偏人还很多——燕肃之地、漠北部落、昭国商贾及其它小国的商人们都愿意来这里。按说应该算是颇为繁荣的地方,但一来经常有刀勒小部落出兵马蚤扰,二来被生活所迫的大昭人、刀勒人都干脆做起了没本的营生,使得在此地的贫民生活困苦不堪的同时,还时刻都有生命危险。
有这么一段典故,前朝直臣魏开及丁卯因直言被贬,丁卯被革去官职,发配肃州,而魏开正是前往燕地。当时魏开就曾作诗说道:“漠北离乱燕肃地,我向幽冥君向贫。”
大意就是:你我二人到了燕州、肃州这等流离失所、动荡不安的地方,去往肃州的你大约是终生贫寒困苦,而我,就肯定是不久之后,便去幽冥地府见阎君了。
毕竟是连历代燕王都不愿费心治理的地方,还指望州府及边军能花多大心思保护平民们呢?毕竟,比起他们,边患才是官员及驻军更伤神的地方。
以此可见,肃州比之燕州,竟然还好很多。
飒爽英姿是谁人
“下马!”林滤皱紧眉头,说话的同时已经翻身而下,顺手摘下长弓,箭壶也挎在了腰间,指间更是同时五支箭在手。
“殿、殿下……”韩苏惊慌的看向林滤,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不加快赶路、反而要下马以待。
而远方,则是越来越近的尘土飞扬。
事实上,从离开客栈不过三刻钟的功夫,林滤公主便告诉韩苏:她们被盯上了。
先是宛如闷雷一般的声音,接着不过是远远的视平线上的一小簇好像乌云一般的沙尘,若是不知晓燕肃之地常识的人看到,大约还会以为只是要变天,然而对于博闻而警惕的公主殿下而言,便很明了的知道:对方是马贼。
不需任何计策,策马狂奔就是了。
然而,对于马贼来说,大约最重要的就是他们身下的马匹了,就像是再贫穷的战士也会倾其所有买上一把好刀一样,马贼们打劫所得的钱也会先买上一匹最好的马,剩下的才会用来买酒、赌钱、找女人。
大昭军驿的马固然不错,但比起漠北的良驹却还是差上一个档次不止。
故而,面对越来越近的马贼,林滤殿下果断的决定下马迎敌——被追上的话更不好脱身了,比起近战,公主殿下的弓更加的强大。
更何况,之前林滤也不是单纯的逃跑,从对方追赶扬起的尘土看来,并不是什么大的马贼团,应该大约还不到十人。
像是这种小群的马贼,比起穷凶恶极、杀伐果断、纪律严明的马贼团来说,根本不够看。要么是流民堕落而成,顶多也就是地痞、恶霸之流欺负一下小民。
不得不说林滤看的极准。
这支马贼团也不过八人,平日里也就在燕肃两州晃荡,至于漠北腹地——最适合打劫、最乱、而商团也最多的地方,再赏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
他们昨晚在客栈看到细皮嫩肉的两个少年,早就红了眼了,恨不得赶紧绑了卖给贵族,结果谁知道商队的人竟然腾出房间给二人留宿。
他们这种规模水平的,稍微大点的商队就不敢惹,而且也没他们住的地方,所以还是离开了。
但他们到底不甘心,偷偷留了一个人守在客栈附近。
谁知,就这么一个不甘心,还真让他们给碰上了——两个不跟着商队走的单纯小家伙。
不用说,自然是回去报信外加狂追了。
林滤看着隐隐清晰的身影,眯着眼睛数了一下,八个人。很好,这个数目的马贼的话,根本不足为虑。
而同样看着奔驰而来的马贼的韩小长史已经哆哆嗦嗦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了,若不是硬咬着牙,小长史恐怕会腿软的坐到地上。
然而,这个时候,韩苏看了一眼林滤,为什么当初没有阻止这个少女的任性啊!——这大约是小长史最悔恨的一件事,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付出十年的寿命都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尽管怕的要死,恨不得从来没有穿来这里,但是,旁边站着的是未成年少女,是一个柔弱的孩子,无论从良心、道德、还是往日的情分上,都不得不让恨不得拔腿而跑的小长史顶着满身心的害怕向前。
右手颤抖的从身后摸出筒箭,韩苏用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还强自镇定的声音说道:“殿……下,这里我来就行,您还是快、快走吧。”
林滤微微一怔,摇摇头,这个人到底得有多单纯、多执着、多……纯洁的品质才行啊,明明都已经怕的恨不得晕过去了。
“没关系啊。”林滤镇定自若的开口道:“筒箭固然不错,射程太近,恐怕马贼会先发制人。一会儿若是有什么漏网之鱼,就交给长史大人吧。”
韩苏刚要说话,已经越来越近的马贼果然如林滤而言扬起了弓箭。
眼看瞄准的正是手握长弓的林滤,长史大人气急败坏的向前一扑,被公主反压在地上,小长史愣住了。
林滤面不改色的起身,拍拍身上若有若无的灰尘:“长史大人不用急,先休息会儿,这里由本宫来解决,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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